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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幻樓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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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關系明姑娘,我帶你進去就是了。”

  “嗯。”明綺天平聲道,“你夏劍六種剛剛習完,弈劍體系也剛剛搭建起來,今日若有比斗,記得認真觀摩,在心中做一做驗證。”

  “是,明姑娘。”

  裴液趕著車馬停在了巽芳園前,大多人都已經進去了,只有些晚來或滯留敘舊的人。

  裴液矯健地從車轅上跳下,侍者已迎在馬前。

  “車馬不用了,勞煩還去宮里,多謝。”少年遞交韁繩,回頭道,“明姑娘。”

  車門被推開,女子走了下來,瞧著四處花樹。

  “去年冬天的時候我來過一次,那時候也是滿園春色。”裴液引著女子往里而去,“這座園子下有片名為‘撥雪尋春’的陣術,能令四季如春。”

  “原來如此。”

  裴液輕車熟路地帶著女子到了后園,此處頗有些在魚鱗上作假而不得其門的尷尬之人,李先芳依然立在門前:“裴公子,殿下剛才還遣人問你了……明劍主,上回先芳沒認出您來。”

  “不是什么事情。”

  裴液笑笑:“我這就進去。”

  周圍之人絕沒料到在這里也能見到琉璃劍主,半晌怔愣后更是懊惱不已。

  朱樓之中,赴宴之人大半已經到了。

  越過玉橋花樹,在侍者引領之中步入朱樓,一層有著頗為開闊的空間。

  整棟樓都是中空,仰起頭來,似乎可直直望見十數層高的穹頂,明月與燭火的輝光從中灑下來,照得堂中亮如白晝。

  中央是一方平整的圓臺,只高出地面半尺。幾丈之外,無數案桌環繞擺放,成一半圓,背門,面朝北方主位。

  那位置目前仍是空著。

  雖然沒有定下座席,但如何排座幾乎是江湖人士的本能,誰本事高些,誰名聲大些,就合該坐什么樣的位子。門派依然共坐一處,如果是近日常在神京交游之人,幾乎一眼望去就能分辨出絕大部分門派。與天山劍宴一樣,也有近百家。

  到得早的,總可以更自在些,也見得人也更多些。

  當然所有人都愿意來一見這位新東宮,這是其與當下江湖的首次會面。

  許多人都想做些什么、和這位東宮說些什么,天下英雄入我彀中,絕非玩笑,愿投于麾下之門派、俊杰,從年后就紛紛而至,如今塵埃落定,其數量更是可以想象。

  對于久歷江湖動蕩的門派,麟選太子,就是最穩固、最正統,而且在多年后回報最為豐碩的一株參天之樹。其他任何一切都難以與之相比。

  即便三十三劍門,也愿意投幾位英杰于麾下。

  而即便無此欲望、或自知不夠資格之人,也一定愿意來看一看。

  瞧著后面所來的一道道身影,一家家劍派,可以思忖對方今日的來意與態度,無論與自己有關無關,總是一樣比較耐嚼且有味的談資。

  而現身者的身影是越來越令人關注的。

  從華山、青城、峨眉,到太行、蜀山、昆侖、淵庭。

  再到道五家、天山,乃至白鹿宮、續道山、北海府、三山浮槎、龍君洞庭。乃至云瑯。

  比之天山劍宴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概神京聲名卓著之人,幾乎全都出現在了這里。

  對應門派的真傳,以及出了門派也人所共知的姓名,鹿尾、鶴杳杳、秋寺、群非……天山劍宴的熟面孔俱都在此。

  更引人注目的是鶴榜上那些傳說中的名字。

  天山群非、商云凝之前的男人一定就是赤驥聶傷衡;

  龍君洞庭坐于鹿尾之前,與祝高陽同席飲酒的男人,一定就是術脈第一,鶴榜第七的趙無蛾。

  北海府坐在首席的女子自然是若齊謁。

  白鹿宮佩刀的紅衣自然就是本代刀鬼和紅珠……

  一尊尊身影瞧著就比別個重些,人們的目光也更容易往里面去陷,與天山劍宴全然不同,沒有人坐在中央,場上也沒有大聲的吵鬧。

  而無論早來晚來,無論鳧榜鶴榜,每個抵達之人總是會在場中搜尋一遍那個想見到的身影,直到在云瑯那邊見到一處干凈的空席,才收回目光尋位坐下。

  三年別于神京,不知那位十八歲時劍驚羽鱗的少劍君,如今又是何等風姿。

  女子并沒有令眾人等待太久。

  只是比大多人稍晚一些,那道白衣單劍的身影就猝不及防地步入了人們的視野。

  樓中幾個呼吸間就安靜了下來。

  很多人在過去三年里或遙遙、或臨近地見過這道身影,但還是如睹神人般屏息凝神。

  她確實與三年前不一樣了,那時立在臺上還殘留些少女的清稚,此時全然蛻去,容姿如神。只有斬心琉璃一如既往。

  而人們怔然的緣由還有另外一個。

  每個人都知道琉璃劍主要來。

  每個人也都在等琉璃劍主到來。

  但誰也沒想到琉璃劍主是和人聯袂而來。

  入神京半個月后全無消息,人們俱知琉璃劍主不喜俗塵交游,一定是避世清修,去了誰也不知曉的地方。

  但如今瞧來,避世確實是避世,但隱居卻未必孤自,也未必誰都不知曉。

  少年挺拔高大,走在女子身邊,腰上掛支虎紋之劍,肩膀上臥著只毛絨絨的黑團。他聽見場上一靜時倒是偏頭望來一眼,但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很快就回過去了,嘴里依然說著什么。

  絕大多數人都認得他,或者至少也聽說過那只不離身的黑貓和黃鞘長劍。

  裴液。

  那個違逆云瑯的張狂劍者。

  在辨認出這個少年的那一刻,整個劍場更加寂靜。

  兩個人當然是相識的樣子,偏頭交談著,少年手上還拎著一只斗笠。

  他跟明綺天說了幾句什么,明綺天偏頭詢問了幾個音節,然后他抬手一指,引女子到了東首的一張空案前。

  明綺天只往云瑯席上投去一眼,微微頷首,好像沒有注意、抑或已經習慣樓中忽然的安靜,低頭擱下琉璃,就在案前坐了下來。

  裴液將斗笠和貓放在她旁邊的案上,俯著身說了兩句什么,女子仰頭聽完,輕輕頷首,然后少年便提劍離席,往樓后而去了。

  宴席還沒有開,明綺天取出了一本小冊,擱在身前翻了起來。

  場上寂靜了幾息,然后人們的眼神交流起來,再然后是輕聲的言語,又紛紛都落在那邊云瑯山的身上,其前面的首席還空著。

  不過云瑯的幾位劍者也是一樣坦然,只在女子望來時抱拳行禮,仿佛既不很關注少劍君的到來,也不太在意少劍君沒有入席。

  場上比剛剛更安靜了。

  裴液提劍來到樓后,轉了幾處回廊,找到了鏡前端坐的李西洲。

  兩位仕女正在為她整裝打扮,裴液來到身后望著鏡中,微微一怔。

  從沒見過她這樣清雅又不失威儀的裝扮,固非男兒,但也絕沒多少女兒氣,若以端莊二字便顯得小氣,若說瀟灑又顯得浪蕩。

  如果一定要說,那就是太子姿貌,不艷不冶,令儀令色,容泰體舒。

  “這真好看。”裴液衷心道。

  “哪種好看?”

  “就是受你吸引,又不太敢靠近、得小心禮敬的那種——瞧著就是太子殿下的樣子。”

  李西洲偏頭抬眸:“是么,你不敢靠近么?”

  “……”兩位仕女在此,裴液不好意思深入這個話題,將兩只胳膊迭在椅背上,“你別亂動,一會兒人家給你眼角點歪了。”

  又道:“我將明姑娘帶來了,瞧著外面人挺齊了,你什么時候好。”

  旁邊仕女低聲:“裴公子,約還要一刻鐘。”

  “哦。”

  李西洲微笑:“蓬萊,你教他來畫好了。”

  “啊?”

  仕女屈膝一禮,將細筆交在了少年手上。

  裴液茫然一會兒:“我可不會。”

  “你不是學過嗎?”

  “我什么時——”裴液一頓,瞇了瞇眼,“那我給你畫毀了你別怪我。”

  “畫毀了就斬你的頭。”

  仕女在旁邊細聲指點,裴液幫著女子修著最后的細節,他的手確實很穩,無論眉眼還是鼻尖,完成的都十分精準。只要不要自己發揮,裴液確實算得上一位畫臉高手。

  “那流程不再改了吧?”裴液認真道,“你先上場去說話,然后請明姑娘上臺,開一個場,然后再請祝哥上去和明姑娘弈劍。再然后,就等試前冊公布,再拿試前冊之變動來作筏,組織幾場切磋……你中間一直不參與是嗎?”

  “嗯,江湖劍宴留給你們江湖人。”李西洲道,“我只有幾句話要講,為了令這幾句話顯得重要,我決定九成九的時間里做個看客。”

  “不錯,那樣也挺輕松。”

  “依你參與的劍會來看,今日這場預計精彩嗎?”

  “劍會水平如何,全看與會人水平如何,今日入樓的這些人落座,這劍宴就不可能平庸。”

  “那便好,咱們二人首回聯手露臉,可不能折了戟。”

  裴液笑:“要是折了戟,你就自己受著好了,別再扯我露臉了。”

  “你跟明綺天一同進來,應該已露不少臉了……”

  “畫好了。”裴液道。

  李西洲站起來,兩位仕女為她系上罩衣,裴液立在旁邊看著,女子瞧了他一眼,斂衣轉身而去。

  辰時將至,宴場上人數漸齊。

  離去快兩刻鐘的裴液回來了,少年依然沒什么表情,無數人的目光落在這位“云瑯禁名”身上,但他沒抬頭看任何人。

  在明綺天旁邊的案桌落座,將小貓抱進了懷里,偏頭講了兩句什么,明綺天合上了冊子,微微頷首。

  她將目光投向主位,于是很多人也都將目光投向主位。

  只片刻,一道玄服銀繡的身影就從里間轉了出來。她掃視了宴場一眼,在自己位子上端方坐下。

  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

  無論人們心中期待的是怎樣的一位東宮,至少在姿容上再無可指摘,實際上,這一刻真令人覺得目不暇接——祝、趙、鹿,群、石、和這樣的人物已令人有風姿卓絕之感,東邊又端坐那道白衣。如今主位上再坐下這樣一位太子。

  真是群英薈萃。

  “諸君不必瞧我。”其人只淡淡一笑,舉杯道,“四月初三,鶴鳧試前冊將發,正是佳日。此番劍宴,我等先看知劍者論劍,再于試前冊前試劍,不亦樂乎?”

  她朝東首奉杯:“今日琉璃劍主在席,我與諸君一般仰慕甚久。我請劍主為我等講劍以作開場,劍主已應允,謝賞薄面。”

  眾人目光都驚異地投向東首。

  明綺天起身,向著眾人執一劍禮,重新坐下,聲如清水:“良謝諸君垂青,綺天受之有愧。太子殿下延請,近日正得一文,內容時日都甚合適,講與諸君以作分享。”

  但她講完這句話,暫無下文,偏頭向身邊少年輕聲道:“下半篇還在你那里。”

  “哦哦。”裴液翻找了一下取出,遞在女子案上。

  明綺天展開這張微皺的紙,墊在自己那張清凈潔新的下面,望向眾席:“這篇劍論名曰《命感鼎新四事》,是我半月來與裴液閑論所共得。聽說是他在天山劍宴時所破的劍題,不過我當日不在,后來才聽他講說,他有時添油加醋,細處若有錯漏,還望海涵。”

  女子低頭平聲:“此篇劍論日后會發于道啟會中,供劍生觀閱,今日且用以拋磚引玉。

  “關于命感之劍的革新,我所知有四事,一者是我幼時即知,一者是問劍途中所得,剩余二者,是自經生死之中所得,曰舊我,曰新我……”

  女子一講起劍來,聲如澹澹之水,那云天神人之感又令人挪不開目光。

  但更多人的目光乃是愣怔地落于其身旁。

  望向那鬢發微散的少年,此時他偏頭不知看著什么,好像有些顯得無聊。

  許多人還清楚記得當日云瑯的禁令,所謂“我死之前,裴液不得入云瑯山三百里方圓。道啟會中一切云瑯之劍,不得修習”。如此嚴厲的措辭,半月來神京人人傳其狂悖無禮、不知天高地厚。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根本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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