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杰好整以暇地俯瞰著眼前噤若寒蟬的三人，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奇異的感受。
這就是力量帶來的權柄么？反手之間決定他人生死，彈指間令其灰飛煙滅。順我者，或許可安然離去；逆我者，立時便有道消身殞之危。古代帝王執掌生殺大權，大抵也不過如此了吧？成仙之后，視角與心態的轉變，確實超乎想象。
他是心念通達，甚至有點惡趣味的舒爽了，但對面的三人，卻是如墜冰窟，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生死完全系于他人一念之間的感覺，足以讓任何自詡強大的人感到自身的渺小與無力。
尤其是萬神殿這種一直以來都凌駕于普通玩家之上的存在，此時三人更是前所未有的難受。
沒品老貓腦筋轉得最快，第一個想到了說辭。他先對蕭杰使用了一個下跪動作，直接趴在了云上，那虎頭看起來竟有幾分滑稽：“隨風仙長玉樹臨風，仙姿絕世，高風亮節更非我等凡俗所能揣度！您如今已是逍遙天地間的仙人，思維境界早已超脫塵世，過去那點微不足道的小沖突、小摩擦，如同塵埃之于皓月，您定然不會放在心上。我等在您眼中，與地上爬行的螻蟻何異？您胸懷如海，量大能容，又何必與我們這些微不足道的螻蟻一般見識呢？”
這番話可謂是將姿態放低到了塵埃里，該跪就跪，該拍的馬屁毫不含糊。一旁的一拳超人聽得面皮發燙，幾乎要替他覺得羞恥。然而沒品老貓卻面色坦然，語氣真誠無比，仿佛字字句句皆發自肺腑，毫無心理障礙。
蕭杰不由得輕笑出聲，心中呵呵，果然，人在面臨生存危機時，潛力是無窮的。為了活命，什么話都說得出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你這話，倒也不無道理。”蕭杰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自從登臨仙位，過往許多執念與仇怨，于我而言，的確如同過眼云煙，變得沒那么重要了。”
“仙長明鑒！所以……”沒品老貓心中一喜，以為說動了對方。
然而蕭杰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如遭雷擊，后面的奉承之詞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可是，”蕭杰話鋒一轉，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冷漠，“仇怨終究是仇怨。若是遇不到，我也懶得費神去找你們清算。但既然今日撞見了，隨手碾死，倒也省事。畢竟，正如你所說，你們不過是螻蟻而已。行走路上，無意間踩死幾只礙眼的螻蟻，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
這輕描淡寫的話語，比直接的威脅更令人膽寒。沒品老貓臉色一白，后面準備好的連綿馬屁再也說不出口。
一拳超人見狀，知道靠諂媚是沒用了，必須另辟蹊徑。
這位既然愿意講道理，那就講道理好了，“咳咳！”他先輕咳了一聲，然后便甕聲甕氣地開口道：“其實吧，那個……隨風老大，這事兒您還真不能全怪到我們頭上。我們很多時候，那也是照章辦事，按照……呃，上面的意思行事。而且，說句實在話，退一步講，我們萬神殿在游戲里搞風搞雨，推動各種大事件發生，從某種角度來說，對您也未嘗不是一種幫助啊！”
他見蕭杰沒有立刻打斷，便鼓起勇氣繼續道：“您想啊，如果不是我們努力‘搞事情’，不斷推動游戲劇情和版本發展，又怎么會有世界boss降臨？又怎么會掉落那些珍稀的飛升道具，為玩家提供成仙的契機呢？
當然，我們絕不敢居功，您能搶到飛升道具，憑借的是您自身的實力和機緣，我們萬萬不敢貪天之功。但說起來，我們好歹也算是在背后推了一把的‘推動者’吧？您就算不感謝我們，似乎也不必如此為難我們吧？”
這番說辭，試圖將雙方的立場從對立拉到某種微妙的“合作”關系上，不可謂不機智。
“呵呵呵呵……”蕭杰發出一陣意味不明的笑聲，“原來你們是這么認為的。這話，聽起來似乎也有那么點歪理。”
三人聞言，緊繃的心弦稍稍一松，臉上剛露出一絲希冀。
卻不料蕭杰隨即淡淡道：“如果，我成仙確實是依靠了你們‘推動’出來的飛升道具，那你這番話，倒也算站得住腳。可惜——”他故意拖長了音調，看著三人瞬間僵硬的表情，“我成就仙位，靠的并非是什么飛升道具。所以，你們這‘推動之功’，又從何談起呢？”
“什么？不可能！”一拳超人脫口而出，聲音里滿是難以置信，“除了飛升道具，你怎么可能……”話一出口，他立刻意識到失言，對方成仙的隱秘，怎會輕易告知他人？
“怎么？”蕭杰冷笑道，“你們萬神殿的那個天尊，不也同樣沒有依靠飛升道具就成了仙么？難道這世上，只有依靠飛升道具一條路可走？”
這話如同驚雷，在三人心中炸響。天尊的成仙之路同樣是謎，蕭杰此話，無疑證實了成仙途徑的多樣性，也徹底堵死了他們“據功”的理由。
“所以，”蕭杰的目光再次掃過三人，最終定格在從始至終都保持沉默的神算天魔身上，“還有其它能讓我覺得你們‘有用’的理由么？”
他特意點名，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天魔兄，從剛才開始你就一言不發，是自知理虧，還是在醞釀什么驚世駭俗的辯解？說說看吧，你又有什么理由，能讓我高抬貴手，放了你們？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我可就要……動手清場了。”
這話一出，沒品老貓和一拳超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同時也做好了戰斗的準備，他們畢竟也是游戲中最頂級的大高手，真要逼不得已，哪怕是仙人也要拼一把了。
但兩人也同時焦急地看向神算天魔，但凡能說得通，能不打還是別打好啊。
現在，所有的生存希望，似乎都寄托在這位以智謀著稱的同伴身上了。
神算天魔面對兩人的目光，臉上卻不由得泛起一陣無奈的苦笑，他搖了搖頭，嘆息道：“你們兩個傻逼，到現在還沒看出來嗎？人家隨風……上仙，根本就是在逗我們玩呢。他若真有心殺我們，又何必與我們浪費這么多唇舌？直接動手，我們三人此刻早就去地府報道了。”
兩人都是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
神算天魔卻不再看他們，轉而面向蕭杰，語氣恢復了平日的冷靜與篤定，拱手道：“隨風兄，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既然現身與我們交談，而非直接出手，想必是有什么事情想要詢問吧？還請莫要再戲耍這兩個腦子不太靈光的家伙了。有什么問題，但問無妨，我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哈哈哈哈！”蕭杰不由得暢快地笑了起來，仙云隨之輕輕震蕩。“好！好一個神算天魔！果然心思剔透，善于把握人心。”
不得不說，這神算天魔察言觀色、揣摩心理的本事確實一流。蕭杰本就不是嗜殺成性之人，與萬神殿的這點矛盾，說到底也并非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僅僅因為過去的些許摩擦就動手殺人，并非他的行事風格。
不過，能借此機會戲耍一下這些平日里眼高于頂、喜歡在背后搞風搞雨的萬神殿核心成員，看著他們戰戰兢兢、絞盡腦汁求生的模樣，倒也是一件頗為有趣的事情。
那沒品老貓和一拳超人聽到蕭杰的笑聲，再結合神算天魔的話，頓時如夢初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后背竟已被冷汗浸濕。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涌了上來。
“天魔兄倒是很有急智與膽色呢。”蕭杰收斂了笑容，但語氣緩和了不少，“沒錯，我確實不是很在意之前的那些小矛盾。所以，如果你們的回答能讓我滿意，放過你們，也并非不可。”
他話鋒微轉，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不過，我先前的話，倒也不全是戲言。若是你們的回答不盡人意，或者有所隱瞞，讓我覺得不滿意……那么，隨手清理掉幾個看著不順眼，或者覺得沒什么價值的家伙，對我來說，也的確是無所謂的事情。這一點，你們可明白？”
“明白！明白！”這一次，是三人心悅誠服，異口同聲的回答。“隨風老大/上仙/兄盡管發問，我們必定如實相告！”
“很好。”蕭杰點了點頭，問出了第一個，也是他最關心的問題：“你們萬神殿背后那個神秘莫測的‘天尊’，到底是什么人？他在這游戲里興風作浪，四處推動大事件，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三人對視一眼，最終還是由對天尊了解相對最多的神算天魔開口回答。他組織了一下語言，謹慎地說道：
“天尊，是《舊土》最早一批的公測玩家。在公測那個混沌初開的時期，他就已經是玩家中的頂尖高手。那個階段，沒有任何前人的經驗可以借鑒，一切都靠自行摸索，屬于純粹的開荒期，因此玩家的死亡率最高，職業練廢、路線走偏的概率也是最大的。”
“像龍行天下，堂堂龍翔公會的會長，在公測時期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物理系職業而已，后來才逐漸發展起來。但是相對的，公測時期也意味著更多的機會。因為游戲處于最初狀態，很多稀有的、唯一性的任務都尚未被觸發。”
神算天魔頓了頓，繼續說道：“據我們所研究，‘仙緣’這種東西，往往具有極強的唯一性。因此，我個人的猜測是……天尊很可能是在公測期間，通過完成某個極其特殊且唯一的前置任務鏈，獲得了某種‘仙緣’，進而才成為了仙人。
至于真相究竟如何，天尊從未對我們明言，他的事情，我們也不敢過多追問。所以，關于他的成仙之路，我只能提供這個基于觀察和邏輯的猜測。”
“至于他的目的……”神算天魔沉吟片刻，“就我們目前所了解和執行的，核心目標似乎是推動游戲版本的快速迭代與進化。他通過各種方式，加速游戲內大事件的觸發和解決，似乎是想讓游戲世界的發展進程‘提速’。而這樣做的最終目的，據他偶爾透露的只言片語，是為了盡可能多地增加‘飛升’玩家的出現幾率。”
“哦？”蕭杰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推動版本迭代，增加飛升玩家？那他這么做，最終是為了什么呢？總不會是為了普度眾生吧？”
神算天魔搖了搖頭，苦笑道：“這個……我們就真的不知道了。天尊的謀劃深遠，他的終極目的，從未向我們這些核心成員透露過。或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那天尊現在人在哪里？”蕭杰追問。
“我們也不知道他的具體行蹤。”神算天魔坦然道，“不過，我私下里也有一些猜測。我個人的看法是，他很可能已經不在我們目前所知的‘九州世界’地圖里了。《舊土》的世界觀極其宏大，我們所處的九州，或許并非唯一的主地圖，甚至可能只是新手區域或者其中一個位面。天尊，很可能已經前往了更高級、更核心的區域。
平時他只用投影和我們溝通下達命令。”
這倒是與蕭杰之前的某些推測不謀而合。游戲地圖之外，必然還有更廣闊的世界。
“最后一個問題，”蕭杰看著三人，“你們萬神殿網羅了這么多高手，難道就沒人想過自己成仙？就甘心一直為天尊驅策？”
“當然想啊！”這次是沒品老貓搶著回答，語氣中帶著無奈和向往，“誰不想成仙啊！飛天遁地，長生久視……可是，我們的等級都太高了，職業體系也早已定型，轉職路徑鎖死。根據我們的分析，想要觸及仙道，必須在等級較低、職業進階選擇余地大的時候就開始布局。像我們這樣四十多級的，基本上已經斷絕了成仙的希望，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唯一的機會，也就只剩下飛升道具了。”
蕭杰微微頷首，對他們的配合態度還算滿意。“你們的回答，還算坦誠。看在你們知無不言的份上，之前的舊怨，可以一筆勾銷。”
三人臉上頓時露出喜色。
“但是——”蕭杰的聲音再次轉冷，“當初你們萬神殿中，有人偽裝成我的樣貌，在現實中殺人放火，干了不少栽贓嫁禍的惡事，這筆賬，我卻不能就這么算了。”
“那個真不怪我們啊！”沒品老貓連忙叫屈，差點要指天畫地地發誓，“是‘未央’！都是她自作主張干的！那個女人行事乖張，很多時候連天尊的命令都陽奉陰違，我們根本管不了她！”
“未央……”蕭杰記住了這個名字，“我不管是不是她自作主張。既然她是你們萬神殿的人，那么這筆賬，自然要算在萬神殿頭上。”
他目光平靜地看著三人，下達了最后的通牒：“既然你們說是她自作主張，那就把未央的人頭交給我。”
這話一出口，三人頓時沉默了下來，臉上都露出了為難之色。萬神殿內部雖然并非鐵板一塊，派系競爭激烈，但對自己公會的核心成員下殺手……這多少有些超出了他們默認的底線。
“仙長，”一拳超人嘗試著商量道，“未央那女人神出鬼沒，行蹤不定，實力又強，我們……我們拿她也沒辦法啊。要不……您親自出手？以您的神通，找到她并且……那不是易如反掌？”
蕭杰卻沒有絲毫松口的意思，語氣不容置疑：“把未央的人頭給我。否則，我就視此事為你們萬神殿的集體行為。那樣的話，我就只能勉為其難，將你們萬神殿……連根拔起，見一個，殺一個。我給你們三天時間。”
“可是……”沒品老貓還想再說什么。
“沒有可是。”蕭杰打斷了他，語氣淡然，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如果你們現在拒絕，我就可以理解為，你們說是未央干的并非真相，真相就是這是你們萬神殿集體的行為，那我現在就可以動手了。就從你們三個開始——清理門戶。”
森然的殺意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讓三人瞬間汗毛倒豎。
雖然之時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可是仙人口中說出來，三人可一點都不敢賭對方是否再開玩笑。
“我們答應！我們這就去辦！”神算天魔急忙高聲應承下來。
蕭杰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記住，你們只有三天時間，現在你們可以走了。”
神算天魔急忙架起腳下云臺，載著三人飛走了。
一口氣飛出去十幾里，三人這才松了口氣。
沒品老貓卻還是有點后怕，壓低聲音道：“怎么辦啊，天魔兄？不會真要對未央下手吧？那女人行事是不招人待見，可……可她畢竟掛著我們萬神殿的名頭，是自己公會的人。對自己人動刀，這……這傳出去，我們以后還怎么混？”
一旁的一拳超人嘆氣道：“是啊，這種先例開不得啊，真要干了，人心就散了啊。”
“笨蛋！”神算天魔低斥一聲，“這種事情，豈是我們三個能擅自做主的？肯定是要立刻請示天尊啊！”
他環顧四周，確認無人窺探，才繼續沉聲道：“把仙人的要求原原本本上報，請天尊定奪。屆時，無論是對內對外，都有了個交代。如果天尊下令讓我們動手，那便是他的意思，我們不過是執行命令而已。到時候公會里其他人說不得也得幫把手，畢竟那個隱月隨風威脅的是我們所有人。
若天尊要保未央……那便是他與隱月隨風之間的問題，那就不關我們的事情了……”
看著三人消失的方向，蕭杰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自然能猜到，神算天魔等人回去后，必定會將此事上報給天尊。而這，也正是他想要的結果。他很好奇，這個隱藏在幕后、推動風云的天尊，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物，他如此費盡心機地加速游戲進程，培養飛升玩家，其背后，到底隱藏著怎樣驚人的目的？
“這場戲，才剛剛開始呢。”蕭杰喃喃自語，目光再次投向下方的嚎風林海。兇牙弒天，該輪到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