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道石野在這邊的北洞搞出好大動靜,看來隔壁南洞的是聽見了,忍不住過來看看情況了。眼前這位就是南洞金丹修士孫集的弟子馮玉星。
李無相轉臉喊:“前輩,是個女的,說是隔壁的——”
又看馮玉星:“隔壁的?哪個隔壁的?你是什么人?”
“我是馮玉星,我是馮玉星!別殺我,別殺我!”
周襄這時候也走了出來。一瞧見是個年輕的女人,看樣子比自己還怕,他就一下子不怕了。微微皺眉,沉聲說:“隔壁?哪個隔壁?”
馮玉星哆哆嗦嗦地往旁邊一指:“隔壁那個洞的,我跟他們不是一伙兒的!”
隔壁還有人?還有個洞!?
不過周襄這時候學乖了,不敢自己亂拿主意,而用考校的語氣對李無相說:“你來問。”
李無相心說這就對了嘛,早點被我PUA,何必剛才又受苦?
他就問:“你們隔壁有幾個人?就你自己嗎?”
“兩個!還有我師父!”
“你師父呢?”
馮玉星往石臺底下一指:“在那兒!”
她所指的方向有一叢矮樹,離這里不過二三十步。李無相想,這馮玉星應該是被孫集指派來探查情況的。孫集該是發現這邊斗了起來,但不知道是老道斗贏了還是看上的大貨斗贏了,因此自己不敢來,強令馮玉星來。
這個馮玉星來了這兒,見到自己和周襄就知道老道這一伙七個人應該是全折了——兩個人干掉七個,其中還有一個半步元嬰的,立即就該清楚這不是她自己能對付的,于是當下就把她師父給賣了。真是母慈女孝啊。
李無相和周襄一起朝那樹叢看過去。沒等他們開口,一個女人就從樹后跳出,在夜色中大喝:“別為難我徒兒!有種沖我來!你們敢動她一根手指頭,我走到天涯海角也不放過你們!”
又罵:“馮玉星!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不要去那邊!你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寫的嗎!?”
李無相在心里笑,嚯,南洞的這對師徒人設跟道石野不一樣啊。老道是個帶著六個弟子在亂世艱難求生的謹小慎微的修士,孫集給自己的定位是個愛徒如女的好師父?
不過周襄剛剛經了老道那一遭,現在應該像受了驚的貓,估計不會再上當了。這兩個人干的跟老道是一樣的買賣,倒是也該死——
“道友誤會了。我們只是問幾句話而已,無意傷害令徒。道友,上前一敘吧。”周襄在石臺上往前走了一步,朗聲說。
看來周襄這人的膽子比自己想的要大一點。李無相還以為他見到孫集之后應該還是戰戰兢兢的模樣,可如今竟然已經恢復過來了。
周襄應該清楚,既然都住在這個洞天福地,又是住的隔壁,這一對也不會是什么好東西。只不過一會兒動手的時候自己怎么出手?飛劍是斷不能用的,不過天心派的寶庫中倒是有幾門以氣御形的功法,正對得上自己之前把石乳擊下來的指風。
孫集毫不猶豫,大步向前走到石臺底下三四步遠處站住,仰臉朝上看過來。
她這樣子,怎么說呢……李無相在看女人的時候不大喜歡第一眼就往人家的胸口瞥。可現在看這位孫集,是想不注意也不行了。
孫集看起來是三十歲左右的模樣——不是這世上的三十歲左右,而是他來處的三十歲左右。你要說年輕,臉上已經沒有年輕女子的青澀了。你要說老呢,但肌膚一樣光潔,僅是神情中多了些閱歷和沉穩罷了。
至于她的這張臉,是真的好看。不是那種完美無瑕的好看——她的眉稍有些粗,鼻梁稍有些挺,有點男人味兒。可孫集是個鵝蛋臉,嘴巴很小,是個櫻桃小口。這么一搭配起來,她的眉毛和鼻子就不是粗糙,而是英氣逼人了。
之所以注意到胸口,是因為她沒好好穿衣服。穿的是睡覺時的中衣。中衣內外兩對系帶,孫集就只系了外面的那一對。于是迭在里面的一邊領口松垮了,露出好大一片雪白的胸脯。
此時她是仰臉站著的,頭發凌亂,天上還有月光,這月光就給她加了磨皮和柔光的效果。再加上有風,而且還不算小,吹拂得她的中衣緊貼身,完全暴露出玲瓏身段——
總之看起來很美好、很令人沖動就是了。
周襄就差一點沖動了。
玄教里的俊男美女不少,孔幼心就挺漂亮。因為教區內的人是代代優選,很少有相貌丑陋的。
不過像底下這個女子的這種風韻,他倒是頭一回見——在不動山上,誰敢這樣衣衫不整地站在他面前?誰敢這樣皺著眉沖他大呼小叫?
他微微一笑:“道友怎么稱呼?”
此時孫集手中握著武器,是兩柄短劍。她眉頭一豎,抬手向周襄一指:“我叫孫集!”
周襄點點頭:“是孫道友。道友你剛才為什么躲在那邊,卻不現身來救你這位弟子啊?”
“你當我是貪生怕死嗎!?”孫集咬牙喝道,又把手中的劍朝著周襄指了指。
李無相又笑了,心想這小小一片山谷竟然既有臥龍又有鳳雛——孫集的腦袋是一點都不比老道差啊。她之所以敢表現得這么硬氣,應該是大致猜到了自己跟周襄是什么樣的人,于是孤注一擲了。
老道看見自己三個人在山脊上的時候,孫集一定也看到了。她也一定還知道自己這三人是天剛落黑的時候進的北洞,又在里面待了很久才斗起來。
這說明什么?第一,自己這三人不是他們的同行。是同行在看到鄧原受傷的時候就殺人跑路了。
第二,不但不是同行,心性可能還不錯。要不然不會在進洞之后跟老道他們磨蹭了那么久才動手、不會像剛才那樣好聲好氣地對馮玉星說話。
所以她如今以一個惹人憐愛的美麗女子身份表現得極有骨氣,是很容易得人好感的。
至于周襄剛才問的那個問題?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了——我不是貪生怕死,是有別的原因,譬如我徒弟偷偷溜出來了我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就來追了,可是已經晚了,只能藏起來靜觀其變了嘛!
今晚第一回遇到的這對師徒,周襄一定也要上當的。可他剛剛死里逃生,李無相知道他這回——
“看來這處洞天福地原本是她們師徒倆的。”周襄對李無相說,還嘆了口氣。
李無相愣了:啊?
“怎么,想不明白?”周襄搖搖頭,“你這人心性不錯,但往后做事要多想。我問你,咱們斬殺了滿洞的邪修之后這兩個人卻現身了,說明什么?”
說明她們這樣的都是亡命之徒,還想要看看情況打算僥幸撿個便宜?
這傻愣愣的樣子,唉,只有點小聰明。周襄在心里嘆了口氣:“他們如果也是邪修,修為還在道石野之上,那之前就不會坐看道石野將我們引入圈套,而該來搶人奪寶的。既然沒動手,道石野看著也有恃無恐,說明這二人在谷中并不占上風。”
“可現在明知不是我們的對手,卻又現身了,不正說明她們沒有惡意嗎?”
李無相不說話,盯著周襄的腦袋研究起來。
李無相覺得孫集是能聽到周襄說話的。李無相還看到孫集聽著周襄說這些,也有點發愣了。舉著手里的劍,好像有點搞不清楚應該繼續這么舉著還是應該放下。
周襄就朝孫集淡淡一笑:“所以這處洞天福地原本是你們師徒的?之后被這洞里的這伙人占了?”
“啊……”孫集琢磨了一會兒,猶疑不定地說,“是?”
周襄又嘆氣:“倒是難為你們一對師父了。我猜孫道友你的修為也并不在那邪修之下,因此才能既舍不得自己的道場不走,又叫他們無可奈何吧?”
他朝她領口瞥了一眼,又輕聲說:“今夜風大,道友你回去把衣服穿好吧,當心著涼。令徒也一起帶走吧。”
李無相研究明白了。這人除了純之外,還他媽是個色坯——不對,還是吃了一百顆豆子也不知道豆腥味兒的蠢材!
孫集這時候該是反應過來了。一反應過來,立即開演。
她之前持劍指向周襄的時候是踏了一步出去的,現在把那一步收回去了。收得很有講究——前面的一只腳稍稍往后退,后面的一只腳稍稍往前挪,是踏了個小碎步,一下子凸顯出了手足無措、楚楚可憐的氣質了。
手里的劍也垂下了。先是那么握著垂在體側,之后是“又想起來了”,立即挽個劍花也像另一只手一樣,攏在身后。
一個人站著,一手持劍在后,一手并指在身前,這姿勢是很瀟灑飄逸的。但要是兩只手都在身后并著劍,看起來就有點傻了。不過因為她這雙臂并劍,于是胸脯也就向前稍稍一挺,再加上那一張臉,那就不是傻,而是嬌憨,是透著一股執拗勁兒的嬌憨了。
周襄眼都直了,目光愈發柔和,又笑:“怎么,不放心嗎?李曉,放這位道友下去。”
孫集眼神一閃,“失聲”叫道:“……前輩你當真的?!”
“倒是用不著稱我前輩,叫我師兄、道友,都好。”
“這位師兄你……”孫集話沒說話,立即哽咽起來,眼淚兒一顆一顆往下滾,手中短劍一丟,軟軟地滑跪在地,“多謝師兄你除惡之恩。師兄,小妹斗膽問一句……師兄你們是要在這里駐下,還是路過啊?”
周襄向四周看了看,低嘆一聲:“行經路過。怎么,你是有什么難處嗎?”
“我……我們師徒二人,原本在這山里清修。之后遭了大劫,滿門就剩下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孤女寡母一樣。之后惡賊來了一撥又一撥,我們都勉力支撐著給打走了。可這道石野一伙人來了之后實在不敵,只能勉強茍且在這里……想要走,又不知道天下之大該往哪里走……我們兩個女人家,又沒什么依靠……”
“今夜竟然遇著了師兄你……沒想到天下還有你這樣俠膽義膽的人物,師兄,小妹能不能同你一起走?別的不敢奢望,只求離開這個顯眼的是非之地、尋到個能長住的地方就好,小妹無以為報,當牛做馬、結草銜環……”
這味兒太沖了。李無相難受地別過臉去。
周襄沉吟片刻,轉臉看李無相,低聲說:“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看你是還沒馴好。周襄這人,說好聽的是主意太正,說不好聽的就是一意孤行,挨坑挨得輕了。李無相開始覺得有些不耐煩,開始琢磨,要是現在一劍宰了孫集和馮玉星,然后再告訴周襄自己是誰,接著對他嚴刑逼問呢?
他一開始是想要用周襄的。他之前就想要把六部大帝到底算是個什么玩意叫六部弟子知道,先讓他們內斗起來。可現在看周襄這人實在有些差勁,又難以調教……
腦袋里忽然有什么東西微微一跳。不是感覺,而是神識被觸動了。
于是李無相的心頭也猛地一跳——
成了!叫李歸塵去辦的事成了!
“前輩,能不能容我進洞里去看看?”李無相低聲說,“我看看洞里還有多少吃食。再往前走就沒什么吃的了,幼心師妹和這位……馮玉星都是吃得多的。要是前輩你答應下來了,之后卻因為缺少吃喝……”
周襄點頭:“好,你擔心得有道理。速去。”
李無相立即起身走入洞中。孔幼心還在洞口附近探頭探腦,李無相就告訴她你師父喊你出去,將她支走了。
然后他快步走到主洞中,神識往靈山里一浸——立即看到一枚印。這印原本是半透明的,但如今被靈山血海中的紅芒映照著,則變成淡紅色的了。
這是東皇印!
二十多天之前他就把李歸塵派出去了。就是為了解決一個問題——通訊。
李無相不清楚業朝還在的時候修行人之間的通訊問題怎么解決,也不知道六部玄教之中如今怎么辦。可現在,教外的通訊手段太差勁了,完全配不上修行人的神通。
太一教傳訊的手段的是飛鴉傳書,在李無相看這跟飛鴿傳書區別不大,只不過速度快一點、成功率高一些。而現在世上沒什么活物了,如果不像他這樣能以符咒畫出飛禽來,那別的劍俠基本上就告別遠程通訊了。
所以他盯上了靈山。出了陰神就能去靈山,這里就是一個中轉站。
但靈山的問題在于無法定位。這一次和下一次進入的靈山未必是在一個位置,想要定位,就要有當初趙傀那樣的“古洞”。靈山里有不少占了古洞的精怪邪神,然而為了傳遞消息而跟他們扯上關系不是什么好主意,更何況所謂古洞也經常被你爭我搶,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沒了。
可是有一個東西,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就是東皇印!
當初幽九淵就是在靈山里,就是被東皇印給鎮在那里的!
如果把東皇印,當做基站來用呢?
李無相之前用飛鴉傳書向梅秋露說了這個想法,梅秋露說可行,又說她可以想辦法,于是李無相就派了李歸塵拖家帶口地去找東皇印了。
不管他認不認賬,他就是自己。他觸碰了東皇印,就是自己也在那里登了記,剩下的就給梅師姐搞定好了。
而現在,真的搞定了——
這枚小印的周圍全是紅霧,他盯著印面心意一動,立即有一只烏鴉幻象從霧中沖出,落在他手上。隨后幻象飄散,只剩下一張字條。消息一去一回,還沒到半個時辰!
李無相立即展開字條看——
“看了你畫的相貌,此人就是周襄,是周爾血脈。這人在五岳真形教沒有權柄,但地位極高,類似儲君,往后會有大用,我和教主沒想到他會離開教區,你一定要保護好他。我和教主也猜,真形教人差遣他出來是另有深意,甚至是涉及教內五壇傾軋。”
“我沒有與此人接觸過,不知道他性情如何。但聽教內的傳聞,這人不壞,甚至略好于我,還可能是個好心腸,你可以從這里多做文章。”
“教主以神通起印,耗費很大,詳情不好多談,見面再敘!”
李無相又讀了一遍,稍稍一愣,退出靈山。
他現在還能聽到周襄似乎在跟孫集說些什么。但現在他不去想這家伙到底是不是個色坯了,腦袋里就一個念頭——這家伙是不是有可能做未來的五岳真形教的教主?
我撿了個白雪王子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