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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周師傅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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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山谷看著雖然近,但走起來卻是很遠的。三個人從山脊上下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到山后去了,林中變得黑暗,山那邊的天空倒是橘黃的。

  孔幼心的腳底板原本就磨破了,現在即便提著李無相的燈走,腳下也是磕磕絆絆,就更疼了。瞧見她疼得皺眉的樣子,李無相對周襄身份的猜測就更確切了些——至少現在看起來這人不算壞,對仆從能多加照顧。但這種照顧僅限于孔幼心主動去找的時候。她不去找,周襄就想不到。

  只能說明這人在教區之內地位較高,從來用不著站在別人的角度去考慮。而且還是出生時就地位較高,否則單就這一點,他也是爬不上去的。

  六部之內與教外可不同。教外的宗門人少,有實力的不多,因此一個人可以不通世故、憑借高強的修為被提拔上去。

  而玄教的六部其實相當于六個不算小的國家,依照婁何說的、自己從棺城了解到的,玄教的教位更像是一種官僚體系,之前棺城的吳蒙不就是運作了之后,才成了當地的土皇帝的嗎。

  或許是教內極高層的血脈,頂配版的那種曾劍秋。只有這種人,才有可能、有膽子借助本教的力量偷偷跑來教外。

  李無相想到這里的時候,孔幼心發出一聲低呼。她剛才一腳踩進一個土坑里,腳雖然沒崴,但鞋子蹭偏了。周襄聞聲回過頭來問:“怎么了?”

  孔幼心忙說:“不小心踏空了師父。”

  周襄點點頭,轉過身繼續走。

  李無相知道她鞋子扭偏這一下應該是把腳底板的血痂都給蹭開了。就低聲說:“我來背著你吧。”

  孔幼心聽見這話猛地轉過臉上,神情像是見了鬼,又像是沒聽明白:“啊?”

  “我來背著你吧。”李無相把包裹從背后移在胸前,微微蹲下來,“都是江湖兒女不用不好意思,我妹妹還在的話年紀應該跟你差不多——天要黑了,咱們別耽誤了前輩趕路。”

  孔幼心倒不是因為“男女授受不親”這種事才“啊”。玄教之內對親情看得淡薄,對男女性別之防也就淡薄。她“啊”是因為沒想到李無相是這種人,不對……應該是“竟然跟教區之內的同門差不多”,他身上完全沒有教內傳說的野人的那種影子,而看起來就是個正常人!

  “來吧,前輩走走遠了。”李無相又催。

  孔幼心試了試去挪鞋子,但腳底板立即像瘋了一樣疼。她只能嘆了口氣,在黑暗中低聲說:“好,多謝道友了。”

  她小心翼翼地想要跳上去,可腳底下疼,沒跳上多高,就只雙手環住了李無相的脖子,像是要把他勒死。但李無相一只手環了過來,用力按住她的腰,叫她緊貼在自己背上。孔幼心又往前蹭了蹭,雙手按住李無相的前胸——這種姿勢挺別扭,要胳膊用勁兒。可因為有手在她的一條腿上托著,倒是比自己走省力多了。

  兩人這么走了一段路,李無相感覺到孔幼心的下巴在隨著腳步起伏輕輕地摩擦著自己的頭發。她應該也是感覺到了,有意想要把頭仰起,但目前這種姿勢不大可能做得到這一點。

  他還聞到她頭發上的味道了,那種很久沒洗的味道。

  孔幼心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她自己走的時候還沒什么感覺,可現在靠著李無相的腦袋,立即發現他的頭發粗粗硬硬的,但就是沒什么味道。

  想到在船上師兄們教的那些東西,心中微微一跳,低聲問:“李道友,這附近大河小河多嗎?”

  “不算多。這附近就兩條大河,一條鴨綠江,一條奉河。咱們再往前走就是奉河了,但是鴨綠江已經過了——我昨天遇到你們的時候就是渡鴨綠江過來的。”

  哦……他是渡河的時候洗過澡了。倒是跟師兄們教對得上。他們在暖和的時候遇著了水,是會洗一洗的。

  “哦。”

  “前輩和你原本是隱世修行的吧?”李無相問。

  “啊?為什么這么想?”

  “唉,你們兩個人太好了。”李無相此時已經追上了周襄,離他只有兩三步遠。在林中走路的時候草木動靜很大,但他知道周襄一定是豎著耳朵在聽的,“我昨天報上自己的名字只是為了叫你們知道,我覺得你們可能發現我了。我怕我一走,你們追上來。”

  “前輩的修為又高,我看不出深淺,知道橫豎難逃,索性就賭上一把了,沒想到前輩真叫我坐下了。哎你知道嗎,我說要拿藥散換吃的,我當時可沒想過真會有吃的,那時候想的是,你們收下藥散,別對我動手就好了。”

  “所以我猜你們是隱世修行的家族里出來的。要是像我一樣在江湖上跑的,我昨天哪怕不是沒命了,身上的東西也都被奪去了。”

  孔幼心聽得有點想笑,心說你包袱里那些東西誰稀罕?可現在趴在他背上,倒是對他頗有好感,甚至心里冒出一個禁忌似的念頭——他性情和模樣都不壞,要是我對他說我是玄教不動山的道徒,不知道他現在想起背著我的事情,會不會受寵若驚?

  “唉,我不好對前輩講,但想叫你去勸勸周前輩——再遇到人的時候不能像對我這樣。我不是說前輩與人為善這事不好,是說世上其實壞人比好人要多的,要是一不小心,中了暗算,那事情就麻煩了。”

  孔幼心現在腳不那么疼,心情就好些,于是笑了:“好。但你不用擔心,尋常人可傷不到我師父。”

  “自然了,那是自然了。”

  李無相不再說話,只跟著周襄走。

  孔幼心可憐倒是可憐,不過他不是因為看她可憐才想背她的,更不是為了討好周襄。以他如今的神通,說自己是李曉就是李曉,說自己是江湖散修就是散修,要不然這對師父二人昨晚不會那么容易就放下戒心。

  他背著孔幼心就是為了剛才最后的幾句話——你們再遇到什么人別那么輕信。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他們很快就要真的遇上什么人了,他得叫周襄覺得,自己與那人絕不是一伙的。

  再走出幾步,終于出了林子。這里距之前看到的那條小溪還有二三十步路。月亮升起來了,照得溪面白亮,仿佛一條蜿蜒的玉帶。周襄再往前走,快到河邊的時候,忽然聽到聲音。

  是一聲悶哼,忍著痛的那種悶哼。周襄眉頭一皺、定睛一看,確認發出聲音的人就在小溪對岸——似乎剛才藏身在河邊高高的蒲葦當中,發現了自己這三人要往回跑,結果跌到在地上,現在起不來了。

  只是跌倒,地上還有草皮,不至于摔得這么慘吧?

  這時李無相在身后低聲說:“前輩,小心有詐。”

  周襄稍做猶豫,抬頭看看前面的山谷,覺得李曉剛才說的話沒錯。昨晚是冒險了些,如今已經有了一個本地向導,用不著再跟別的散修打交道了。

  可他還是想過去看看。不是因為別的,就是想。就是像一個人在屋子里關得久了,就是想要出去走一走、透一口氣的那種想。

  他站在河邊,見對岸的人影還在地上扭動,轉臉說:“在這里等我。”

  足下一頓,踏著水面過了河,河面連一點漣漪都未留下。落到河岸,走到地上那人身邊三四步遠看了看,隨后朝李無相和孔幼心招招手。

  李無相說:“唉,前輩不該管閑事的。”

  就背著孔幼心也蹚過了河。

  過河之后看清楚了,躺在地上的是個少年,十六七歲的樣子,皮膚黑黝黝。右腳似乎踏進了地上的一個坑中,那坑還不淺,沒到小腿肚。他該是在奔跑的時候踏進去的,身子往前一倒,小腿就折斷了,斷骨茬口白森森地從皮肉里刺破出來。

  一見這情景,李無相就感覺到背上的孔幼心渾身一激靈,趕緊別過臉去。他把孔幼心放下了,眉頭一皺,閃至周襄身前,開口先問:“你是什么人?”

  他當然知道這是什么人了。他是一路陪著周襄和孔幼心走,一邊陰神離體在周邊游蕩的——昨晚就是這么發現了這二位。

  等提前游蕩到這山谷附近時,只瞧一眼就知道這里一定有人。周襄看得出這里風水好,別的散修又不瞎,不占下來才怪。而占下來、還能占住了,道行就不會淺。

  現在,山坡頂上的石壁上就有兩伙人,各占一洞。

  占了北洞的是個老道,座下有六位“弟子”,也包括現在躺在地上的這一位。不過這六個弟子不是他收的,而是他打服的,通俗地說,六人認他做了老大,聯手做生意。

  占了南洞的是個女人,看來四十來歲的年紀,手底下有兩個人,也全都是女人。三對七,還能留在這里修行,是因為這女人的道行比老道要略高一點。

  他的陰神略略一探,只知道這些。不過看這兩伙人留在此地過得頗為滋潤,就知道這山谷好比一個看起來美好的陷阱,兩撥人則像是張了網的蜘蛛。遇到蚊蟲之類的撞上來,吃干抹凈。遇上硬點子、還非要留,就得識趣讓位——南北二洞這兩位就是相當于從前的洞主遇到的硬點子。

  地上這個就是老道的徒弟。他疼得滿頭大汗,李無相又喝問了一遍,他才說:“我……我……我師父就在山上!”

  李無相不動聲色:“沒問你師父,問你。你是什么人,在這里做什么?”

  “這是我家地界,我師父的道場……嘶……我跑出來玩,還要告訴你嗎?”

  李無相又往前走了兩步,將提燈往坑邊一丟,朝里面看。

  這才發現他為什么摔了之后卻不走了——那不是坑,而可能是什么人在這里設下的陷阱,里頭倒插著尖而細的木樁。這個少年的右腳被其中一個木樁扎穿了,小腿又折了,自然是跑不掉的了。

  對自己是真狠啊。

  周襄也瞧見這情景,眉頭也是一皺,從李無相身后走過來,和氣地問:“小道友,我們不是歹人。你不要怕,先叫我們把你的腿弄出來再說。”

  那少年一下子愣住了。李無相可太懂他的感覺了——這傻鳥哪來的啊?什么情況?正常來說不是應該上來搜身,然后立即走人嗎?

  這么一愣的功夫,李無相已經走過去說:“周前輩心善,你算是撞大運了。你不要亂動,我看看怎么回事。”

  他走到坑邊看了看,先抬手施力把一邊的土扒了。露出坑底的木樁。然后一手握住刺穿腳背的那一截,一手抽出腰間的短刀:“你忍好了,別亂叫,別叫你師父覺得我們把你怎么了,我要把樁子砍斷了。我數一,二——”

  刀光一閃,木樁被他齊底削去了。少年這時候還在發愣呢,聽到李無相問“你師父在哪里要不要把他喊來”的時候,好像還沒怎么反應過來。等又問了一遍,才夢游似地說:“我……我師父就在山上那個洞上……你們幾個給我等……啊,你們幾個給我幫了大忙,能不能勞煩再送我回去?我師父必有重謝的。”

  孔幼心湊近周襄,小聲說:“這里的野人好像跟師兄們說的不同。”

  周襄笑了笑:“實力不同,看到的人就不同。你是任人宰割的散修的時候,誰看到你都想害你。但你有修為在身,別人自然忌憚了。一個人有許多面孔,但對著我們就只能露出這種面孔罷了。”

  又問那少年:“你叫什么?你師父是什么人?”

  “……我叫鄧原,我師父就在山上修道,我剛才是不知道你們是好是壞才急著往回跑的。你們要是把我送——”

  “帶他上去吧。”周襄對李無相說,“我也好去拜會一下。你剛才猜得沒錯,我久居山野,不常來世間行走,也正好看看這里的風俗人情。這里原來還有人住,歇下來就更方便了。”

  “好吧,唉。”李無相嘆了口氣,將鄧原一提,搭住他的一邊肩膀,“咱倆在前面走,要是這里還有什么陷阱,咱們可要一起掉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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