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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4、府右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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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跡往文昌書局走去,腦海里一直思索著張黎說過的話。

  其中最引他深思的是兩件事,其一是對方猜到他要離開寧朝,這本是他最大的秘密之一,也是他一直在謀劃的事情,只有身邊最親近的人才知曉。

  張黎是算出來的嗎?可姚老頭曾說過已經無法算出他的命運了,張黎算卦的本事不該比姚老頭更厲害才對。

  其二是無字天書,按張黎所言新的話本并非其親筆所寫,反而是無字天書所寫。那是否可以推測,當他在無字天書上寫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自己的生平便開始出現在無字天書上?這或許也是張黎知曉自己要離開寧朝的原因。

  被人窺探秘密的感覺并不好受,然而按張黎所言,如今兩人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張黎也不希望自己出事。

  可……張黎到底能從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好處?

  像金豬一樣?

  就在此時,陳跡遠遠聽見有人聲嘶力竭喊道:“都不許看了!這勞什子京城晨報妖言惑眾,全是謠言,陳跡和張夏絕無可能!”

  陳跡豁然抬頭,這竟是齊昭寧的聲音。

  他默默拐過街角,正瞧見文昌書局門前,齊昭寧奪走一人手中報紙撕得粉碎,泛黃的紙張被撕得漫天飄散。

  滿街文人士子啞口無言,有人怒聲道:“你做什么,這可是我買的!”

  齊昭寧對齊真珠招手:“賞他一兩銀子!”

  那位被撕了報紙的文人愈發盛怒:“這是最后一份,如今想買都買不到了,不要你銀子,我要你再賠一張一樣的,不然咱們去官府說理去!”

  齊昭寧死死盯著此人:“當真?”

  有路人小心扯了一下那位士子:“別糾纏了,這是府右街齊家的三小姐。”

  府右街齊家,這五個字像是一柄錘子,將那位士子的憤怒砸得稀碎。

  “算了,在下不與女子一般計較,”士子只稍微遲疑,便揮揮手混進人群遠去了。

  人群外,有人小聲說道:“這可是武襄縣男未過門的妻子,如今看了武襄縣男與張二小姐的事,憤怒也理所應當。”

  齊昭寧環顧四周,待她看見遠處孤零零站在街口的陳跡,忽有一瞬慌張,繼而又鎮定下來。

  她鎮定自若的來到陳跡面前:“你有什么想解釋的嗎?”

  陳跡凝視著眼前的女子,一身鵝黃色的裙裾,頭上戴著太后所賜的蝴蝶玉石發簪,在陽光下扇動著翅膀栩栩如生。

  當對方不說話的時候,自有一種大家閨秀的模樣,明艷動人。

  陳跡輕聲說道:“三小姐,此處人多,借一步說話?”

  齊昭寧沉默片刻,繼而展顏笑道:“好,聽聽你要說什么。”

  陳跡轉身離去,齊昭寧跟在身后,兩人一路走至偏僻胡同中,陳跡這才站定轉身:“抱歉。

  齊昭寧怒氣慢慢充盈心中:“陳跡,你與張夏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如今才說抱歉會不會有些晚了?”

  陳跡誠懇說道:“我曾在香山別院與三小姐商量過……”

  齊昭寧上前一步,凝聲道:“你當真愛慕張夏?”

  陳跡搖搖頭:“此事與張夏無關。三小姐,如今所有人都以為是我有錯在先,你齊家退婚也不會背負罵名,世人只會罵我負心薄幸,于你而言已是最好的結果。”

  齊昭寧沉聲道:“陳跡,什么是最好的結果你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從小祖父便與我說,我是齊家的掌上明珠,便值得這世上最好的一切。這世上最好的東西,一定是我的,也必須是我的,就算不是我的,也不能是別人的!”

  陳跡默然不語。

  齊昭寧一步步往胡同外后退:“陳跡你知道嗎,我一定也不難過,因為你也不過是個不學無術的武夫罷了,說難聽點,你這輩子也沒入閣的希望,論行官境界你比不過李玄,論才學比不過林朝京,你且看著,我也要讓你變成京城里的笑柄。那個勞什子晨報是張夏辦的嗎,她想做什么,向我示威?想我知難而退?讓她死了這條心吧,我得不到的,她一樣得不到,這勞什子晨報也休想辦下去!”

  齊昭寧在胡同口猛然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梅蕊樓上,袍哥斜倚憑欄,黑布衫松松垮垮披在肩上,手里托著一桿煙槍,小口抽著。

  他俯瞰著正西坊,看著一張張泛黃的晨報在外城傳遞著,只三個時辰,那些傳來傳去的竹紙便破爛不堪了。

  與陳跡一樣,他們都是異鄉客。

  來到這陌生的世界,包子要拿棕葉托著,擦屁股要用竹片,趕路要靠走,喊人要靠吼,夏天沒空調,冬天沒暖氣。

  便是這繁華豐盛的京城,也總有人隨地大小便,梅花渡外面的墻根總能聞到一股尿騷味,氣得袍哥專門派人守在那才好了許多。

  這個世界似乎在用自己的方式,每時每刻提醒著他們,他們本不屬于這里。

  就像一個棱角分明的石頭被丟進磨盤里,每一處格格不入的地方都被硌得生疼。

  只有當屬于他們自己世界的東西出現在這里時,袍哥才感受到自己是真的來到這了,并開始改變。

  這是穿越者獨有的成就感。

  鹽引交易所只能算半個,而報紙才是能給他存在感的東西。

  他身后梅蕊樓里響著噼里啪啦的算盤聲,有人輕盈的踩著樓梯走到袍哥身后。

  袍哥頭也不回道:“抱歉,冒犯了。”

  張夏來到憑欄處看著遠處:“袍哥寫這篇頭版,不止是想博眼球吧。”

  袍哥笑了笑,答非所問:“張二小姐,陳跡是個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人,他如今想要把一件件后事交代妥當,我不放心,得找個什么事牽絆著他才行。”

  張夏沉默片刻:“袍哥很擔心他?”

  袍哥輕輕吐出一口煙,緩緩說道:“張二小姐,你其實也擔心他,但他絕處逢生太多次了,以至于你們會以為他做每件事都有必贏的把握,漸漸忘記他做事的決心向來是不計生死的。但我不一樣,我不會忘……因為他已經在我眼前死過一次了。”

  張夏怔在原地。

  袍哥笑著說道:“張二小姐是個很有分寸的人,便是猜到我們不屬于這里,也從不多問一句。但我猜,你應該在心里憋了很久才對。”

  張夏平靜道:“陳跡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袍哥在腳底板磕了磕煙灰:“陳跡是個死心眼,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成才行。但我和小滿一樣不了解白鯉郡主,我們只看見你與陳跡同生共死,雖然這樣說對那位郡主有些不公平,但我們都希望你可以讓陳跡回心轉意,別去送死。”

  張夏搖搖頭:“袍哥既然了解陳跡,那就該知道他救出郡主之前是不會回頭的。說正事吧,第一批報紙已經賣完了,正是趁熱打鐵的好時候,要不要加印?”

  袍哥否定道:“不能加印。”

  袍哥第一次刊印報紙,總共只刊印一千二百張。并非沒有能力多印,他只是非常克制的試探著朝廷的邊界。

  袍哥感慨道:“張二小姐,在寧朝,民間市井辦的小報天然便是朝廷的敵人,因為本該由朝廷決定誰是對的、誰是錯的,如今你也有資格說一說了,真理從此不只掌握在朝廷手里。”

  張夏默念著:“真理……”

  她還是第一次聽到真理二字,新鮮卻又貼切。

  袍哥繼續說道:“陳跡提出要辦報紙的時候就知道,它早晚是要收歸朝廷的,那時候它便是張大人手里推行新政的大殺器。但在那之前,陳跡想必要用它做一件捅破天的大事……在陳跡做這件事之前,我們只能小心翼翼的避開那些猛獸,先讓報紙這東西活下來。所以不能太貪,不能讓猛獸提前打這玩意的主意。”

  張夏點點頭:“曉得了,那便將每日刊印數控制在三千之內,宮廷秘辛不寫、官員任免不寫,于朝廷有關的一切都不寫。”

  袍哥笑著說道:“沒錯,是這么個意思。”

  張夏忽然說道:“袍哥謹慎些倒也沒錯,但還是有點小看這京城了,首先齊昭寧那一關便不好過。”

  袍哥挑挑眉毛:“怎么說?”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喧鬧聲,袍哥抬眼看去,卻看不清發生了什么。

  片刻后,梅蕊樓樓梯上傳來咚咚咚的沉重腳步聲,二刀走過來甕聲甕氣道:“哥,五城兵馬司的人突然來了,抓走了不少兄弟,正滿大街收繳報紙,說咱們這是妖言惑眾、犯上作亂。”

  袍哥用小拇指撓了撓頭皮:“反應也太快了些。這不是我能解決的事,得去尋陳跡才行。”

  張夏搖搖頭:“不必。”

  袍哥疑惑:“嗯?”

  張夏笑著說道:“袍哥也小看陳跡了,他不再是你認識的那個一無所有的少年郎了,他是府右街陳跡。”

  就在此時,袍哥看著八大胡同里忽然涌進一群穿著黑布衫的把棍,赫然是先前被五城兵馬司抓走的那些。

  待把棍來到梅蕊樓下,袍哥好奇道:“怎的這么快就回來了?”

  把棍也一頭霧水:“我等剛被抓進五城兵馬司,便有一個叫陳序的人來了,他只交代兩個字‘放人’,五城兵馬司便將我等放出來了。”

  袍哥對張夏哂笑道:“我倒是沒想到,自己竟抱了一條這么粗的大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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