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陳跡與張夏在山林里并肩疾馳,小滿等人往東南,他們則往西南。
兩人一路上敲擊樹干驚起飛鳥在空中盤旋,引得捉生將在身后追逐。
天上的飛鳥盤旋一陣后重新落在樹冠,復又被捉生將驚起。
陳跡回頭打量身后,始終與捉生將保持著百余丈的距離,既不拉近、也不疏遠。
他轉頭看向張夏:“你躋身先天境界多久了?”
張夏仔細回答道:“二十二天。遮云劍氣的全篇經文二百三十九句,合計一千六百七十三字,每默念三千遍便是一重天,每三千遍約六十八天。若不出意外,五百九十天之后可躋身尋道境,若再刻苦些,還能更快。”
陳跡又問:“三息之內可催發多少劍氣?”
張夏又回答道:“最多九劍,每三百六十息恢復一劍,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陳跡想了想:“尋道境可有多少劍氣?”
張夏矮身躲開一根攔路的樹杈,回憶道:“齊遮云還活著的時候,曾被說書先生傳頌過。話本里說他身具八十一道劍氣,在景朝虎賁軍中如入無人之境,身周如流星環繞,璀璨如星云。當然,這也只是民間流傳的故事,未必是真的。”
陳跡好奇道:“齊遮云可曾說過,想做兩朝第一位武圣人?”
張夏點頭:“此事確有記載,無疑。”
陳跡更好奇:“如何成為武圣人?”
張夏不知陳跡為何要在此時問這些,思慮片刻后回答道:“如今還沒人知曉該如何成為武圣人。若說以實力境界,那武廟山長陸陽已是當之無愧的當世第一人,可他也沒能摸到武圣人的門檻。千百年來,想做武圣人的行官不知凡幾,但終其一生也沒能踏過那個門檻。想來除了實力之外,還需要其他的……又或者,這世間本就不會有武圣人。”
因為回答陳跡問題,張夏氣機不勻,漸漸放慢了速度。
可陳跡沒在意這些,再問道:“圣人是神道境之上的境界嗎?”
張夏越過一塊擋路的石頭:“不是。圣人超脫凡俗,自成一方世界,不在修行境界之中。有文字記載以來,世間只有兩位圣人,至圣先師孔丘與道教祖師李耳。還有一位半圣,姬軻。”
陳跡漫不經心道:“在固原時問你這些,你都還說不知道,怎么如今又知道了?是從何處得知的?”
張夏突然岔了一口氣機,身形一頓。
此時,陳跡認真問道:“你當真想學如何廝殺?”
張夏亦認真回答道:“生逢亂世,總要有些傍身的手段。不為別的,只是不希望自己每次都躲在別人后面。”
正當張夏要重新調理氣機時,陳跡忽然說道:“將劍氣全部使出來,我看看你能打多快、多遠。”
張夏一怔,卻還是照做。
只見她抬手,將指尖劍氣催發至面前空地處,劍氣飚射六丈方才消散。
張夏轉頭看向陳跡:“然后呢?”
陳跡平靜道:“教你第一課。”
“什么?”
陳跡輕聲道:“精氣神。”
張夏疑惑:“精氣神……你做什么?”
她看見陳跡拍了拍她肩膀,而后一言不發的猛然提速,將她遠遠甩在身后。
張夏剛入先天境界,與陳跡境界相去甚遠。
她只能看著陳跡越跑越遠,十幾息的功夫便跑得無影無蹤,余下她獨自一人跑在山林間。
張夏猛然驚醒。
陳跡方才與她說話,是刻意擾亂她氣機,使她慢慢落下速度。讓她將劍氣催發出去,也是為了讓她沒有依仗的手段。
背后有鳥雀振翅驚起。
張夏豁然回頭看去,樹林間影影綽綽,最快的三名捉生將列出鋒矢陣型,正越來越近,甲片摩擦時,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一名捉生將把脖子上掛著的銅哨放入嘴中,吹出鳥鳴聲,兩聲,似在召喚所有同僚。
下一刻,三名捉生將彼此相視一眼,驟然分開。
一人在張夏正后方追逐,另兩人一左一右與張夏并駕齊驅,牢牢封鎖住張夏左右去路。
張夏罕見的低聲罵了一句陳跡。
經過一棵松樹時,她隨手折下一根樹枝,一邊努力調息,一邊掰掉樹枝上多余的枝杈,再將斷裂處撕得越尖銳越好。
下一刻,她背后與左右皆傳來角弓繃緊的嘎吱聲。
張夏向前一撲,三支箭矢從三個方向射來,背后來的箭矢貼著她的脊背劃過,射斷了她的發髻。
左側箭矢直奔腰間,她在空中奮力擰身旋轉,這才堪堪避過。
張夏如雨燕般翻轉落地,身上沾滿了落葉,發絲間亦是草葉,狼狽至極。
她身后的捉生將又從箭囊里抽出一支箭,一邊飛速靠近,一邊將箭矢搭在弓弦上。
正當捉生將準備放弦時,卻發現張夏并沒有繼續逃跑,而是抬頭看他,眼中只有決絕之意。
張夏手腳并用爬起來身來,迎著身后的捉生將殺去。
彼此只有十步之距,捉生將拉弓射箭,可張夏仿佛在對方脫手一瞬,就已經算出箭矢的軌跡。
只見她猛然偏頭避過箭矢,任由箭矢擦著耳朵飛過。
下一瞬,她沖至捉生將面前,手中尖銳的樹枝往捉生將下頜處撩去。
捉生將眼中閃過一抹譏諷。
他左手持弓格開張夏手腕,右手已經伸至腰間握住刀柄。
世人皆知捉生將極擅弓馬,卻誤以為他們只擅弓馬。
捉生將已經把腰刀抽出一半,刀刃朝外,只需拔刀一斬便能讓張夏開膛破肚。
電光火石之間,捉生將的刀卻再也拔不出來,張夏沒有精湛的廝殺技巧,只本能的向前沖殺,用身體把捉生將拔刀的胳膊夾在兩人之間動彈不得。
捉生將直勾勾盯著張夏,張夏也直勾勾的盯著他,一雙丹鳳眼里盡是決絕神色,一刻也不曾避讓。
“自作聰明,”捉生將用肩膀震開張夏,將張夏震退半步。
他反手一擰刀柄,竟從刀柄上擰出一柄巴掌長的牛耳尖刀。
只見捉生將握緊牛耳尖刀,揮手向上斜撩。
眼看牛耳尖刀就要從張夏腹部割過,張夏忽然感覺肩膀一輕,好像有什么東西離開了。
剎那間,一抹劍光從捉生將手腕處劃過,手掌與牛耳尖刀一并向地上墜落。
捉生將瞪大眼睛,似是看見難以置信之物。
張夏趁著他愣神的一瞬,矮身接住掉落的牛耳刀,學著她記憶中的陳跡,第一刺,刺進捉生將膝蓋內側,第二刺,貼著甲胄縫隙刺進捉生將腹部,第三刺,從捉生將下頜處刺進口腔。
這三刺速度極快、一氣呵成。
捉生將脖頸鮮血噴濺,濺得張夏臉上一片星紅。
未等她喘口氣,便又聽見左側有弓弦聲響。
張夏心中一凜,當即轉身拉著面前已經被刺破咽喉的捉生將,想要用其擋在身前。
可捉生將氣息未絕,竟奮起最后的一絲生機與力氣,用左手扯住她的胳膊,將她牢牢固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張夏回頭看去,箭矢飆射而來,再無回轉的余地。
然而就在此時,她眼睜睜看著箭矢飛進身前三步之內,卻被一抹乍現的黃色劍光從中一分為二。
劍光去勢未絕,直奔左側捉生將面門。
捉生將揮舞角弓將劍光擊飛,張夏又聽見右側樹林里連響三聲弓弦顫鳴。
三支連珠箭轉瞬及至,捉生將格開第一支箭,向右撲躲開第二支箭,可第三支仿佛未卜先知,射在他飛撲落地之處,將他死死釘在泥土上。
張夏身旁的捉生將緩緩倒下,她喘息著看向右側,直到陳跡手持弓箭的身影從林蔭中慢慢浮現。
張夏意識到,先前有三名捉生將包抄而來,樹林中弓弦也響了三聲,可她只看到了身后和左側的箭矢,右側的捉生將似乎憑空消失了。
原來陳跡一早便折返回來,藏在暗處。
此時,陳跡來到張夏面前:“允許你罵我三句……十句。”
張夏抬起胳膊抹去臉上的血跡,堅決道:“現在夠格做你的學生了嗎?”
陳跡平靜道:“有些人天生是吃肉的,有些人天生是吃草的,性格所定,改不了。如果你剛剛嚇得不敢動彈,我會建議你永遠留在京城,不要再以身涉險。”
張夏展顏笑道:“現在呢?”
陳跡拾起地上的角弓,扒下捉生將的箭囊,一并遞給張夏:“現在,我會什么,就教你什么。”
“先學弓?”
“先學弓。”
陳跡抬頭看向遠處,又有飛鳥驚上天空,他轉身去扒下另一名捉生將的箭囊,往南邊走去:“走吧。”
張夏跟在他身后,兩人默默走了一段路,彼此之間卻像是梗著什么,沒有道破。
片刻后,張夏看著陳跡的背影調侃道:“難怪你一直藏著修行門徑秘而不宣,這個門徑確實得藏好些,不然被當世第一行官殺到面前就完了。”
陳跡腳步一頓,繼續往前走去。
張夏忽然問道:“我是第幾個知道的?”
陳跡頭也不回道:“第二個,第一個是師父姚太醫。”
張夏認真道:“謝謝。”
陳跡有些不明所以的駐足回頭看她:“謝什么?”
張夏與他擦肩而過:“沒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