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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7、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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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二找到陳跡沒有?”

  “沒有。”

  “老二把陳跡手下那個袍哥抓了?”

  “抓了。”

  “審出來什么沒有?”

  “沒有。”

  文膽堂里,陳閣老垂著眼簾默默思索,陳序在一旁垂手而立。

  這么多日過去,京中有心人都在等著陳跡出現,可正主陳跡竟杳無音訊,連手下袍哥被抓都能視若無睹。

  陳閣老忽然笑起來。

  陳序詫異:“家主笑什么?”

  陳閣老笑著說道:“老夫笑,堂堂陳家二房嫡長,竟要在一個小小庶子身上陰溝翻船了……老二太傲慢了,傲慢到他以為陳跡不能把他怎么樣。可正所謂惟德動天,無遠弗屆,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

  陳序恭敬道:“其實也是家主多年來剪除二爺羽翼,不然不會給陳跡可趁之機。不過陳跡不顧袍哥的性命,也有些出乎預料,小人還以為他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陳閣老抬眼看向文膽堂外:“他若因為袍哥亂了陣腳,反而低人一頭。”

  陳序低聲道:“老爺,夢雞今早進京,午時進宮面圣,到此時還沒出來,應是被陛下留住了。”

  “我們在等,陛下也在等,”陳閣老沙啞道:“今日張貼杏榜,內城外城最熱鬧,夢雞也已進京,陳跡要有所動作,想來就是今日。”

  陳序試探道:“老爺說二爺留不得了,為何還不遣我對二爺動手?”

  “不必急于一時,”陳閣老緩聲道:“少年人畢竟稚嫩,也太心急,陳跡這小子拿我做刀,我又何嘗不能拿他做刀?再等等。”

  陳序不解:“老爺在等什么?”

  陳閣老手指摩挲著扶手:“算算時候……差不多了,去迎人吧。”

  陳序一怔。

  此時,文膽堂外響起小廝的聲音:“二爺,家主在文膽堂內等您。”

  陳禮治大步走進文膽堂內,怒聲道:“爾等任由那陳跡胡鬧,不會以為我二房遭了殃,你大房不用受牽連吧?”

  陳閣老對其語氣不以為意,只是指了指椅子,淡然道:“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敬恕,做事要有靜氣,縱有天大的事,都可以先坐下來說,沒有什么坎兒是過不去的。”

  陳禮治面色變了數變,最終還是坐在椅子上硬氣道:“你大房隔岸觀火,別怪我到時候拉著陳家一起去六畜場斬首示眾。”

  陳閣老端起茶盞:“本事不大,闖禍的能耐卻不小。你若覺得自己能拉著陳家一起抄家問斬,不妨試試看。”

  陳禮治默然無語。

  陳閣老見他不說話,這才繼續說道:“敬恕啊,凡事非不得已,不用先想著死,更不用想著拉上大家一起死。這陳家不僅是我的陳家,也是你的陳家,你二房如今還有十一人等著參加鄉試,一人參加此次科舉,七品官十二人,五品三人,陳政陽更是官至魯州按察使,你難不成打算拉上他們也一起死?”

  陳禮治面露難色。

  陳閣老笑著說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也不是你一個人能做的決定。若二房只有你一個人,大房也不至于與你二房斗了這么多年。”

  陳禮治神情疲憊下來,斟酌半晌才開口說道:“小侄此次前來沒有旁的意思,只是厭倦了這京城的官場,打算辭官回鄉,在魯州家學中教書育人、著書立說。京中只留問德、陳嶼兩人,二房宗族耆老十年不問家事,但聽家主驅使。”

  陳閣老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如陳家這般枝繁葉茂,家族之事,已不是殺一兩人就能了結的。

  十余年前陳家戶部尚書遇刺后,陳閣老苦心經營十余年,也只算是得了魯州半壁江山。

  而現在,陳禮治認栽了。

  陳閣老手指摩挲著扶手,沉默片刻才開口說道:“問德也回魯州治學去吧。”

  陳禮治豁然抬頭:“家主當真連問德都容不下?”

  陳閣老慢悠悠道:“非是容不下。他如今在京城太浮躁了,以他的才學本可以接尚書一職的,可如今止步禮部侍郎。待他去魯州靜心八年再回京起復,或許能有一番更大的作為。”

  陳禮治面沉如水,最終答應下來:“好!”

  說出這個“好”字,陳禮治身上像是泄了股勁,驟然老了十歲。

  陳閣老抬眼看向他:“你身上到底背了何事?”

  陳禮治起身拱了拱手,答非所問:“小侄這就回去撰寫辭呈,望家主言而有信。”

  陳閣老看著陳禮治的背影,對陳序隨口吩咐道:“找到陳跡,告訴他,一年之內我會給他一個交代,這次且先忍一忍。”

  陳序躬身退出文膽堂:“是。”

  此時此刻,城東裱褙胡同里,貢院朱門大開。

  外面圍著的人群歡呼雀躍:“放榜了!”

  貢院的小吏持刀屏退人群:“速速退避!再往前,治爾等一個沖撞貢院的罪名,抄家流放!”

  有小吏搬著梯子,提著一罐子漿糊。

  他們在貢院墻上刷好漿糊,而后將巨大的杏榜鋪貼上去。還沒等杏榜貼好,已有眼尖的漢子看清會元名字,轉身往裱褙胡同外跑去。

  胡同外有他的同伴牽馬等著,見他出來,立刻將韁繩遞出:“瞧見了?”

  “瞧見會元了,給我攔住后面的人!”漢子接過韁繩翻身上馬,疾馳而去:“府右街陳家陳問宗公子高中會元!”

  裱褙胡同口,他的同伴眼見又有人從胡同里沖出來,立刻假裝不經意將其撞倒在地。

  被撞之人勃然大怒:“給老子揍他!”

  攔路的漢子抱頭躺在地上,雖在挨揍,嘴角卻還是笑著的:給會元報喜,又是府右街陳家的會元,光是賞錢就能領八百兩之巨,足夠一家幾口人數年花銷。

  要知道,會試可不像殿試那般分出狀元、榜眼、探花,也不像鄉試那般分出解元、亞元、經魁,有名頭的,唯會元一人而已,也只有會元的賞銀最重。

  越來越多人沖出裱褙胡同,騎上同伴準備的快馬,奔走送喜:“虎丘詩社沈野公子高中!”

  考中會試,稱貢士。

  雖還沒參加殿試,并非進士,可殿試是從不淘汰人的,所以中了貢士就已經是進士了,此乃大喜。

  漢子策馬來到府右街高聲呼喊著:“恭喜府右街陳家陳問宗公子高中會元!”

  陳家正門洞開,陳序一身黑色道袍大步走出,他揮揮手讓下人將八百兩銀子奉上,可他的心思并不在科舉之事上,也沒急著回去報喜。

  陳序看向府右街對面卻見一人守在對面屋檐下等候差遣。他給對方打了個手勢,那人轉身往城南走去。

  陳序就在陳府門前佇立著,雙手攏在袖中靜靜等待。

  眼看暮色西沉,臨街的各家宅邸紛紛掛上燈籠,青石板路上的行人也漸漸稀少,可陳序還是沒有等來想要的消息。

  酉時一刻,一名小販挑著擔子從陳府門前經過,對陳序輕輕搖頭。

  酉時三刻,又一名五城兵馬司巡城的將士策馬經過,對陳序輕輕搖頭。

  陳序在陳府門前等到午夜子時,陳家下人全部撒出去,合計十二人回來稟報,十二路人馬竟全都沒有找到陳跡。

  他沉著臉回到文膽堂只見陳閣老已經坐在太師椅上睡著了。

  陳序輕聲呼喚道:“家主。”

  陳閣老慢慢睜開眼睛:“沒找到?”

  陳序慚愧:“沒找到。”

  “不怪你,能讓你也找不到,是他的本事,”陳閣老看向堂外的夜色,輕聲感慨:“看來他是鐵了心要老二死啊。”

  陳序疑惑:“怎么說?”

  陳閣老若有所思:“今日已是極好的機會了,本不用再等。可他今日不出現,那就只能再等三日。”

  “殿試之日,狀元游街?”

  陳閣老點點頭:“狀元游街時有羽林軍充當儀仗,在羽林軍掩護下帶王貴進宮,可保萬無一失。那時候萬眾矚目,沒人有膽子沖撞御前禁軍的儀仗,李玄乃尋道境行官,也沒幾個人有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殺人。”

  陳序心中一驚:“他當真要送王貴進宮?”

  陳閣老罕見的疑惑了:“老夫原以為他是在虛張聲勢,如今竟也有些捉摸不透。難不成,他沒打算借老夫之手,而是篤定僅憑王貴就能給二房定罪?王貴到底知曉什么?”

  陳序低聲道:“小人可安排人手……”

  陳閣老笑了笑:“我們來做,那就壞規矩了,陛下恐怕正等著我陳家鋌而走險呢。”

  他撐著扶手緩緩起身,走出文膽堂,抬頭看著頭頂的匾額。

  之后又看向文膽堂的左右對聯,上聯寫著“窮已徹骨,尚有一分生涯,餓死不如讀書”,下聯寫著“學未愜心,正須百般磨煉,文通即是運通”。

  陳閣老摸了摸對聯上的金字:“老了啊,老夫以前每頓能吃三大碗飯,走路帶著風,魯州賑災時三天三夜不合眼,那會兒,老夫可從沒想過自己會老。如今,竟有些捉摸不透年輕人的想法了。”

  陳序趕忙說道:“家主老當益壯,定能長命百歲。”

  陳閣老哈哈大笑:“老夫不是陛下,從不拿此事誆騙自己,老了就是老了。”

  “老夫入仕四十七載,在這煌煌朝堂遇到過許多對手,但大多暮氣沉沉,彼此落子、換子只求穩妥,毫無血氣。如今張拙壯年入閣又有我陳家子攪得京畿之地不太平,反倒有了些朝氣……陳序,不能讓陳跡把此事做成。”

  陳序神色微動:“老爺要保二爺?”

  陳閣老笑了笑:“非也,老夫只是突然生了些好勝的心思,想叫那小子知道,遲暮之鶴,亦能勝乳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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