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書頁

第九百四十四章 頂罪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大明在戶籍制度上基本沿襲元制,將百姓分為民戶、軍戶、匠戶和灶戶。

  像潘筠他們這樣的士農商都屬于民戶,而匠戶和軍戶一樣是世襲,子孫必須承襲匠業,不得擅自改業。

  也就是說,理論上,你爹是木匠,那你就得是木匠,你的子子孫孫也都得是木匠。

  身為匠戶,一定時期就得服役,這種服役分為輪班匠和住坐匠。

  輪班匠就是每隔三年或五年,就得自費前往京城,無償勞動三個月,期滿后返籍。

  不說無償勞動三個月的花費,光是來回路費,就能把不少匠人家庭幾年的存款一掃而盡。

  辛苦攢錢三五載,剛覺得可以添一輛車,或是加建一間房時,就得花錢去京城了。

  而坐住匠則是需要長期在京城或是地方官營工場服役,每月服役十天,其余時間可自由營業,賺自家的錢。

  兩種服役制度都大大限制了匠人的流動,同時,也限制了匠術的發展。

  爹有天賦,不代表兒子也有天賦繼承匠業,這就造成很多技術傳承中斷,加上強制勞役導致收入微薄,許多匠戶都失去祖業淪為佃農和流民。

  成為流民四處流亡,反倒讓技術流于民間。

  潘筠可以肯定,只要給民間這些不入冊,或是逃冊的工匠材料和報酬,他們的手藝不會比官營工場里的差很多。

  且,她有造船的圖紙和技術給到他們。

  這些海邊的漁民,幾十年來偷偷下海,都是自己偷造船只。

  果然,在潘筠掏出一錠金子后,一直搖著手說自己造不出來的人眼都直了,然后幾個青壯年圍在一起一商量,就拉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過來。

  老人看了一眼潘筠放在桌上的金子,這才拿起她給出的圖紙認真看了看。

  他識字,也看得懂圖紙。

  大明的識字率還是挺高的,尤其是匠人,一些基本的字還是認得的。

  他看了半天,最后在青年們的殷切期盼下道:“我們可以造!”

  潘筠嘴角微翹道:“好,需要多長時間?”

  老工匠道:“一年。”

  潘筠道:“木料,還有兩艘有折損的船,兩個月內都會運到這里來,我要你半年內造出來。”

  老工匠皺眉:“造船是細致活,急不得的。”

  潘筠袖子里掏出兩塊金錠放在桌上,和那錠排在一起,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光芒,胖乎乎的,好像會攝人心魄。

  潘筠道:“我知道,你們可以辦到的,圖紙,甚至更多的技術文本,我都可以給到你們,你們有不懂的技術,也可以問我,我能給你們找來的,都會給你們找,加之充足的木料。”

  青年們盯著桌上的金子,呼吸急促起來,湊上來低聲催促:“老叔!”

  老工匠瞪了他們一眼,抬頭看向潘筠,問道:“民間造的都是小船,像這樣出海的大船都是找官營船廠造的,你找我們,就不怕我們卷了錢物跑了?”

  潘筠搖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就算你們把整個村子都搬走,貧道也能找到你們。”

  她身后的妙真冷冷地道:“別說大明境內,你們就算逃到倭國,我們也能找到你們。”

  被威脅了,老工匠不覺得生氣,反倒更精神和興奮了,他來回掃視潘筠,再次問道:“幾位貴人這么利害,為何不去找官營船廠,而來找我們這樣的人?”

  潘筠道:“因為貧道不喜以勢壓人,更不喜以權謀私。”

  身為國師,插隊給王璁造條船,或是維修兩條壞船,于她來說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甚至都不必她親自出面,她只要再去工部時漏個口風,多的是人幫她出面搞定。

  可那就沒意思了,那不是她想要的世界。

  她更想要的是,權勢能被抑制,而匠人可以更流通,技術可以得到更好的發展。

  老工匠若有所思,按著桌上的圖紙道:“老漢就是個農民,種了一輩子的地都沒種明白,也不知道官營船廠現在能造出多大、多厲害的船來,但我是見過水師衙門的戰船的,您給我的圖紙,吃水量好像比戰船還要大,這圖紙,上面的數據,比您給出的這三錠金子還貴重,您為什么……”

  潘筠截斷他的話:“這圖紙可以送給你們。”

  老工匠微頓,還是堅持問道:“您為什么?”

  潘筠:“我希望你們將來能造出更多,更好,更厲害的船來,這圖紙在貧道手上就是一堆廢紙,但在您的手上,它則能成為一條船。”

  老工匠喃喃:“此恩太重,這如何使得……”

  潘筠道:“老丈要是過意不去,便答應貧道一個條件吧。”

  老工匠精神一振,目光炯炯地盯著潘筠:“貴人且說。”

  “將來若是遇見有天賦,品性又信得過的,就將匠藝傳給他,讓他們傳承下去,更創輝煌。”

  老工匠苦笑一聲:“這手藝是難得,但學了這本事未必是好事,要是不小心被歸為匠籍,那真是禍害子孫。”

  潘筠:“技多不壓身,好歹是一個謀生的手藝。”

  老工匠這才不再反駁,點頭應了下來:“對方若也想學的話,老漢會教的。”

  事情就這么定下了,倆人細細商量了一下細節,然后就敲定合同,當場簽好。

  三錠金子是潘筠給他們的定金。

  等從漁村離開,妙和很不解:“小師叔,你就這么相信他們?”

  潘筠頷首道:“不錯,我相信他們。”

  她歪了歪腦袋道:“要是這都能叫他們跑了,那就算我運氣不好,老天爺又折騰了我一會,也算是給我擋災了吧?”

  妙真:“那兩艘船在哪里?”

  潘筠精神一振,笑嘻嘻的道:“走,我們買船去。”

  據陳文給的單子,他們繳獲回來的海盜船,有相當一部分被泉州蒲家買去了。

  上次的勾結海盜搶劫白銀船的案子之后,陳家和蒲家都受波及。

  陳家迅速敗落,其家主和他的兩個兒子都入獄,陳家家主及其嫡長子跟著泉州水師衙門的蔣方正一起被處斬,次子則被流放。

  其余家眷要么被賣,要么跟著次子一起流放,家產都被抄沒。

  讓潘筠驚訝的是,蒲家竟然能在也牽扯其中的情況下還拿出錢來收購俘獲的海寇戰船。

  這說明,蒲家不僅財產上未動根基,政治上也未動。

  潘筠很好奇,可惜之前沒空,現在王璁也快回到泉州了,她可以回泉州一邊等著,一邊看看蒲家。

  潘筠現在的身份,要打聽消息既快也不快。

  快在于,一問別人就說了;

  但說的未必都是真的。

  所以一進城,妙真就悄悄與他們分開了。

  潘筠直接去市舶司找老朋友曹吉祥。

  曹吉祥忙得很:“自欽天監斷言六月下旬到七月下旬有大風登陸,每天進出港口的船只便絡繹不絕。”

  曹吉祥忙得只來得及讓人給潘筠三人上茶上點心,然后就埋頭看文件,一邊還要和潘筠解釋:“這些船要么急著進來躲風,要么急著離開躲風,反正是耽誤不得,一耽誤,那些商人就要鬧騰。”

  潘筠捧著茶笑道:“這也是曹大人奉公愛民,不然,你就是拖延著,他們也是有苦無處訴。”

  曹吉祥揚起笑臉,正要謙虛兩句,就聽見潘筠若有所思道:“這樣不行啊,很容易滋生腐敗,應該給他們一個告狀的通道,牽制市舶司才是。”

  曹吉祥謙虛的話就堵在了胸口,一言不發,低下頭去猛干。

  潘筠說完反應過來,似笑非笑的看著曹吉祥:“曹大人惱了?”

  曹吉祥批完一本,略一思考,微微搖頭:“不,相反,我覺得國師說得有理。”

  很快,就不止泉州有市舶司了,其他地方也會有,是應該給他們緊緊皮子。

  曹吉祥愛名而不愛財,但其他人可不這樣。

  他覺得,是得給他們身上加一道枷鎖。

  越想,曹吉祥越興奮,最后直接放下筆來道:“國師若上書,曹某愿附和。”

  潘筠挑眉笑道:“我只是個道士,陛下不問,我是不插手政事的,曹大人既有此心,可以自己上書,想來,朝中的文武大臣們收到曹大人的這封折子,一定驚訝非常,敬佩您的奉公為民。”

  曹吉祥心動不已,他并不怕因此被人針對,他是太監,他自身的存在就會遭人詬病。

  他才不怕這個呢。

  他要用實際的行動告訴世人,他曹吉祥一點也不比那些文武大臣差。

  不管是忠義,還是廉潔奉公,他都在他們之上!

  曹吉祥堅定了想法。

  潘筠見他高興了,這才隨口問道:“對了曹大人,平安客棧現在還是蒲家在經營?”

  曹吉祥目光微閃,停頓片刻才“嗯”了一聲。

  潘筠好奇的問:“蒲家不是牽涉到海劫白銀船案里了嗎?勾結海寇,陳家都被抄家滅族了,蒲家怎么還一點事沒有?”

  曹吉祥道:“那是謠傳,下來查此案的御史沒有找到蒲家涉案的證據。”

  潘筠就撐住下巴似笑非笑的看他:“曹大人,你要不要想想再說這話?此案一半的證據出自我手,蒲家是否涉案,我比誰都清楚。”

  曹吉祥臉上的笑容斂去,沉默半天才道:“這是陛下的旨意。”

  潘筠皺眉:“陛下?”

  曹吉祥連忙補充:“是先帝。”

  潘筠:……

  她幾乎是瞬間明白了:“為了錢?”

  曹吉祥頓了頓方點頭道:“蒲家愿效忠皇帝,現在的平安客棧雖然是蒲家在經營,實際上,收益絕大部分歸到了內務府。”

  他低聲道:“蒲家是很能賺錢的,而陛……先帝最缺的就是能賺錢、會賺錢的人。”

  潘筠直起身子道:“當今陛下可不缺。”

  曹吉祥笑道:“自然,當今有國師,國師的賺錢能力天下有目共睹,這才多久,不說倭國源源不斷運送回來的白銀,就泉州港半年的收益,便超過一府稅收,將來,海貿賺的只會更多。”

  “能得國師是陛下之幸,亦是大明之幸。”

  潘筠扯了扯嘴角:“曹大人的情商越來越高了。”

  曹吉祥雖未曾聽過情商二字,卻能瞬間領悟,他笑了笑,問道:“國師如此在意蒲家,莫非蒲家之前得罪了國師?”

  潘筠:“我和我師侄們都在那條船隊中,被人用大炮轟著,用刀劍砍殺,你說他們有沒有得罪我?”

  曹吉祥尷尬的一笑,勸慰道:“冤家宜解不宜結,蒲家只是當中小小的一環,也是迫不得已,國師何不退一步海闊天空?”

  “何況,此事是先帝定的調子,當年的人和事都已封存,算是了結,當今敬仰愛重兄長,必不會翻出此案,讓先帝再受非議。”

  英宗的名聲不好,他死得很及時,正是在朱祁鈺最愛、最憐他的時候,所以兄弟倆之間的感情沒有受到污染。

  朱祁鈺自然不會去翻這個案子玷污了英宗的名聲。

  不僅他,孫太后一系的人也會阻止,甚至朝中清流也不會支持潘筠翻案的。

  潘筠略一思索便頷首道:“貧道知道了。”

  見她面色平淡,不像是揪著不放的人,曹吉祥松了一口氣。

  妙真直到傍晚才回來,她通過下面的渠道打聽到了不少消息:“案發后,蒲敏到衙門自首,替蒲思頂罪。后來御史下來查案,說蒲敏是被人蒙蔽,將使團和白銀船隊認作海寇,算是過失罪。所以蒲家未被抄家,蒲思平安無事,蒲敏被流放江西贛州府的礦場挖礦。”

  潘筠劇烈的咳嗽起來:“等一下,你說蒲敏被流放到哪兒?”

  “江西,沒錯,就是我們老家。”

  潘筠嘖嘖兩聲,問道:“真挖礦嗎?”

  “真挖礦,”妙真道:“蒲敏家中有一老娘和小妹,前年,他母親病重,他小妹有自胎里帶出來的病,本來他家境還可以,可以負擔得起藥,但去年年初開始,大夫給她們換了藥方,一副藥的價格翻了三倍,家中同時要負擔兩個病人就困難了。”

  “蒲敏頂罪之后,他母親和小妹都被接到了蒲思的宅子中妥善安置,每天吃的藥都是最好的。”

  潘筠目光微凝,問道:“那她們母女怎么樣了?”

  妙真道:“我去門口晃了一圈,這半個月來,沒人見過她們。她們母女一般每隔兩天都要出門逛街的。”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