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滿月宴席,李一杲原本盤算著讓自家爹媽和恩師無問僧一家子,與岳父趙雄夫婦湊成一桌。計劃趕不上變化,李媽叉腰挺胸,擲地有聲地宣布:“廚房衛生關乎大家腸胃,我得親自去督察!”丈夫李毅自然得夫唱婦隨去搭把手。這理由滴水不漏,老兩口順理成章地避開了與金玉滿堂的親家趙雄正面交鋒的飯局。
緊接著,老師無問僧也鏗鏘有力地提出了入席標準:“非世間摳門之最者,無資格與貧道同桌!”此言一出,目標精準鎖定——那必定是金光璀璨、富貴逼人的趙雄。穿著“一身豪華裝束”閃亮登場?那更要敬而遠之了。于是乎,無問僧夫婦也毫不費力地甩脫了與趙家同桌的“羈絆”。
李一杲父母來得最早,開席前腳跟著布置會場的新手村員工就到了餐廳。而無問僧,則秉持著一貫的“壓軸”風范,成為全場壓軸嘉賓。待所有賓客均已落座,“咿咿呀呀”熱過場子,他才姍姍亮相。彼時,董大奕的直播間氣氛正沖上云霄——鏡頭壓根沒空對著門口迎來送往,完全聚焦在她那張神采飛揚、與粉絲激情互動的臉上。粉絲數像是坐了火箭:百萬、三百萬、五百萬、千萬大關被接連沖破!董大小姐全副身心沉浸在直播宇宙里,外面天塌下來估計都懶得看一眼。于是乎,無問僧這驚掉人下巴的出場大戲,她華麗麗地錯過了。但凡鏡頭多給大門一秒,那粉絲量絕對能原地再炸一波流量奇觀!
無問僧是騎著牛來的!沒錯,貨真價實的一頭大水牛!不過您以為他是牛背上的主角?錯了!這場“座駕秀”真正的主咖,是水牛背馱著的那三位——牛背上穩穩架著一個盛水的圓木盤,盤子里,三只烏龜正探頭探腦,好奇地四處張望。這正是無問僧“翰杏園”里那三位元老級住戶:地圖龜、火焰龜、安南龜!
三龜神態活靈活現。地圖龜穩坐C位,儼然是三龜之首。粉嫩的鼻子一聳一聳,空氣中彌漫的肉香顯然已被它靈敏的探測器捕獲。安南龜天生一副探海神功,頸子伸得老長,綠豆小眼滴溜溜地轉,精準掃視著穿梭其間的餐車,內心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嗯,哪道大菜最對本龜口味?”火焰龜堪稱龜族思想家,膽子也是最小的那個,大半身子都縮在木盤水中,只間歇性小心翼翼地揚起腦袋,憂心忡忡地仰望星空,八成在沉思一個哲學命題:“今日餐單……會不會有龜苓膏?”
“牟——!”一聲粗豪嘹亮的牛鳴炸響,宣告出場終結。那大水牛鼻孔朝天,傲然噴出兩縷嚼剩的青草稈子屑,穩穩當當停在了宴會廳大門入口。一對碩大的牛眼珠子,目光炯炯地定格在了李一杲臉上——此刻李一杲震驚得下巴頦都快掉進餐盤,那瞪圓的眼珠子,尺寸和造型,簡直跟牛眼來了個“雙胞胎聯名款”。一牛一人,大眼瞪“牛眼”,場面一時凝固。
“老師,您這架勢,莫非是要效法先賢,騎牛出函谷關問道去?”李一杲的眼珠子瞪得溜圓,目光在那對如彎刀般崢嶸的牛角和牛眼之間來回逡巡,心底那份對大塊頭的天然敬畏油然而生。他暗自盤算:這“牛師傅”但凡蹄下稍不留神,怕不得把這房子犁出一道天塹?“可學生每回路過‘翰杏園’,怎地從未得見……這位‘牛師傅’的尊駕啊?”他那“牛師傅”三個字,刻意咬得清晰又帶著點新鮮的滑稽感。
話音未落,那老牛仿佛被這聲“師傅”喚得心花怒放,鼻翼“噗噗”煽動了兩下,得意洋洋地甩出一聲悠長的宣言:“牟——!”緊接著,它那顆沉重如斗的牛首猛地一揚——好家伙!只見兩團濕漉漉、晶瑩反光的稻草團子,如同被巨型彈弓射出的草彈,“咻”地一下凌空疾飛,目標直指一位剛巧路過、端著滿盤香檳的服務生小哥的托盤。那小哥驚得一個趔趄,險險護住了搖搖欲墜的酒杯塔。
李一杲被這陣“草彈雨”逼得本能后撤半步,正哭笑不得之際,“牛師傅”背上馱著的那方天地,已是一片“汪洋”。圓木盤里的水劇烈震蕩,上演了一場微型海嘯。三位龜道友猝不及防,被甩得東倒西歪:
地圖龜“老大”不愧是穩健擔當,可這顛簸也讓它吃足了苦頭。只見它硬生生給顛了個四爪離地的“前滾翻”,粉嘟嘟的鼻子“哐當”一聲,正正撞在堅硬的木盤壁上——那懵逼的模樣,活脫脫像極了街邊突然撞上玻璃幕墻的呆萌柯基。
安南龜“探長”的長脖子此刻成了救命稻草!說時遲那時快,細長的脖頸“唰”地一下,如同靈蛇出洞,精準無誤地繞纏住盤壁上的一根凸起木結,綠豆小眼滴溜亂轉,小小的龜嘴無聲翕動,仿佛在碎碎念:“無量那個天尊!何方神圣在此興風作浪,擾吾龜齋清修?”
火焰龜“思想家”則將膽小升華為一種生存藝術——“哧溜”一聲,快得只留下一抹殘影!整個身子瞬間縮成一個紋路繁復、紅得耀眼的“砧板蓋”,直直沉入水底。水面只余幾串被嚇得魂飛魄散的泡泡,“噗嚕、噗嚕”地爭先恐后逃離現場。
木盤水珠四濺飛揚之際,一個溫潤平和,帶著幾分“自家傻孩子闖禍被逮個正著”般無奈笑意的聲音悠悠響起:“蠢牛!為師千叮嚀萬囑咐,叫你要斯文含蓄、舉止得宜,瞧你鬧得這滿地狼藉,貧道這點寶貝家當都要被你摔得‘七葷不見八素’了!”
眾人應聲抬頭望去,但見一道灰影如秋葉飄零,又如輕絮點水,毫無聲息地從牛背上旋落。一襲漿洗得泛白、卻整潔妥帖的灰色道袍隨風輕揚,塵埃不驚——不是那無問僧又是誰?他身姿飄逸,足尖點地的一瞬,輕盈得如同白鵝絨羽拂過鏡面,連地板上的一粒微塵都不曾驚動。緊接著,這位道長極其自然地抬起手腕,指尖輕輕一撣——動作流暢得如同拂去一片無關緊要的落葉——恰好彈掉了粘在袖口的一小撮……咳,先前某牛鼻孔杰作的半截草屑殘余。
“徒兒啊,”無問僧的目光并未投給還在發怔的李一杲,反而越過人群,徑直落在了推著嬰兒車的趙不瓊身上,聲音里是長輩特有的溫煦,“貧道這位小小徒孫,可已有名姓了?”
“老師,還……還沒有呢。”趙不瓊下意識地回答,目光卻被那老牛吸引。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將嬰兒車推向老師。令人驚奇的一幕發生了:原本“牛氣哄哄”的老牛,此刻竟低下碩大的頭顱,目光越過車框,溫柔地落在了酣眠中的嬰兒臉上——是的,溫柔!趙不瓊清晰地從那雙巨大濕潤的牛眼中,讀到了如春水般化開的慈愛。更奇的是,只見老牛叼起滑落車旁的一角柔軟小棉被,動作輕柔得如同頂級月嫂,小心翼翼地、穩穩當當地,將棉被蓋在了嬌嫩的嬰兒身上。
而此時,一直安睡的小李公子,竟也忽地睜開了清亮的眼睛,不哭不鬧,只是安安靜靜地、凝神屏息地注視著眼前這頭溫柔巨獸——那專注的模樣,仿佛忘了眨眼的小大人,又像是在那清澈透亮的瞳孔深處,映照出了某種模糊卻又溫暖的,宛如前世故友重逢般的熟稔之感。
張金枇、陸靜、王禹翔一個箭步湊上前,齊齊躬身為禮,那嗓門兒熱乎得堪比剛出爐的包子:“老師好!”
無問僧唇角漾起一絲淺笑,順手撫過老牛的寬厚脊背,聲線溫潤如古井清泉,像是給李一杲翻出一本泛黃的家族相冊:“此牛與貧道家小兒生辰同庚。它爹娘嘛,曾是貧道幼時在牛頭崗的青梅竹馬,老牛家祖祖輩輩宅在崗上,鮮少出山‘招搖過市’,爾等未曾識其真容,也屬常理。”他指尖輕抬,遙遙點向牛背上正探頭探腦的三位龜道友,對老伙計揚聲吩咐:“領他們往后院溜溜,后廚邊的魚塘里正蹦跶著鮮靈靈的活蝦,無需再苦等那干癟癟的蝦米干,索性開宴時撈個痛快,現撈現嚼豈不美哉?”
話音尚在半空打轉,牛背木盤里的三龜已各顯神通:
地圖龜“老大”那對綠豆小眼“唰”地綻放餓鬼覓食的兇光,小短爪在盤沿急切地刨刮,內心的小九九撥得噼啪震天:“活蝦!嘖嘖…一口一個,目標鎖死一百只!”
安南龜“探長”長脖子一探,憂容剎那籠罩龜臉,低喃如吟讖語:“福禍相倚吶…未知那些蝦兄蝦弟的‘腹中錦繡’可曾清空?魚塘里的貨色,多半‘滿腹經綸’——黑漆漆的那種經綸!”
火焰龜“思想家”瞬間將星空哲思拋到九霄云外,小腦袋昂得筆直,紅彤彤的殼子熠熠生輝:“活蝦?!補鈣圣品啊!妙極妙極!再不必跟石螺硬磕,牙齦得救了!”
老牛似被這番龜語騷動觸了魂,沉穩地甩出一記“牟——!”的宣言作應。行前,那碩大牛首極輕、極緩地點向嬰兒車搖籃里的李小公子,如長者撫稚,一派肅穆別儀。旋即,它踏著四平八穩的方步,馱著那哐啷微擺卻紋絲不動的木水盤,悠然自得地向后廚小徑溜達而去——真不知這龐然巨物是如何將這晃晃悠悠的木盤駕馭得氣定神閑!
恰在此刻,“滴滴——”幾聲脆生生的鳴笛驟然刺破喧囂,眾人齊齊抬眼。只見一臺“小螞蟻”電車輕巧剎停。張金枇眼疾腳快,三步并作兩蹦沖去:“哎呀!師娘駕到!”她殷勤拉開車門,師娘含笑踏出車廂。王禹翔默契十足地一把接過車匙,行云流水間便將小電車泊入院角車位。“師娘,”張金枇親昵地挽過師娘的胳膊,邊走邊擠眉弄眼道:“今兒咋不搭老師的‘牛駕’一道?那頭大水牛靈性十足,瞧著威風又討喜!”師娘一聽,當即“噗嗤”一樂,叉腰嗔笑道:“快別提那倔妞牛!它呀——是個雌兒!醋壇子翻得比誰都快!”
迎接到老師無問僧,滿月宴正是開吃。
酒過三巡,宴席氣氛正酣,終于輪到主角閃亮登場!李一杲與趙不瓊這對新手爸媽,如同捧出絕世珍寶般推著嬰兒車亮相。他們先是大駕光臨餐廳主廳,在滿座賓客的“長命百歲”、“聰慧過人”、“天賜麟兒”等彩虹屁祝福聲中遛了一圈,收獲無數慈愛目光與熱情掌聲。接著,這輛承載著未來希望的嬰兒車,便緩緩駛向通往VIP貴賓室的榮耀通道——那里才是直系血親的主場。
推車入內,一間低調中蘊藏鄉土韻味的包房映入眼簾。趙不瓊推著兒子,依序在至親長輩面前“巡禮”:爺爺趙雄端坐首位,滿面紅光;奶奶(趙妻)坐在爺爺旁邊,笑得合不攏嘴;曾祖母趙太君穩坐C位,威嚴中透著慈祥;舅舅趙不富、舅媽董大奕夫婦緊隨其后,再往后是一眾叔伯、表哥們濟濟一堂,目光齊刷刷聚焦在嬰兒車上那枚“稀世珍寶”。
眼見著快認完親了,只剩下角落一位眼生的先生。趙雄清了清嗓,帶著幾分得意介紹道:“來來,這位是……”
趙不瓊心頭驟然一緊,某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果然——
“何方大師!”
“大師”二字如同點燃引線的火星,“噌”地一下燎著了趙不瓊所有忍耐的邊界!這張在商場和家中永遠溫婉得體的臉龐,眨眼間陰云密布,面色鐵青得能擰出水來!何方反應倒是極快,“騰”地起身,滿臉堆起不摻假的謙卑笑容,連聲擺手:“哎喲趙總折煞我了!在下何方,不過是何冬進大師座下一個不成器的關門弟子,大師二字萬萬不敢當!不敢當……”
何冬進自上次給趙雄看風水后便金盆洗手,其弟子何方卻借師父名頭大行其道,憑著收費“親民”和幾分小聰明,頂替師父成為趙雄新寵,一心要借此次滿月禮展示“摸骨神算”的本領,以重振“師門雄風”。
趙雄哪里知道,他眼中仍需庇護的女兒女婿,早已踏入常人難解的玄妙境界,成為實打實的“金丹真人”!夫妻倆謹遵師門鐵律:“算命乃強行窺探天機,易將命運的原始混沌引入歧途!”自己兒子的命途,豈能容人輕率“摸骨算命”?!
因此,聽到父親這一聲“大師”介紹,趙不瓊的心思簡直比明鏡還亮。她眼皮都懶得抬,只朝李一杲遞去一個核彈引爆前最后確認的眼風——李一杲心領神會,毫無半分猶豫,雙手猛地一推嬰兒車調轉車頭,目標明確:撤!
“哎!小李!”趙雄猝不及防,急得伸手就要抓嬰兒車邊框。
李一杲肩膀一側,嬰兒車如同抹了油的靈蛇,一個輕盈回轉便避開了攔截。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剎那!
“想干啥?!”
一聲厲喝如同驚雷炸響!眾人尋聲望去,只見先前還溫婉似水的趙不瓊,此刻竟如同被觸怒的護崽雌虎!她雙瞳赤紅,死死剜著自己的父親,那眼神里燃燒的怒火幾乎要把周遭空氣點燃!趙雄這輩子何曾見過閨女這副模樣?那個記憶中永遠柔順討好的小棉襖,此刻的眼神竟能凍得他手臂僵在半空,本能地縮了回來!
包間內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趙不瓊的母親趙媽看不過去,皺眉起身,試圖打圓場:“阿女啊,你爸他這不是……為外孫將來好,想求個平安富貴的命數嘛……”
“閉嘴!”
兩個字,干凈利落,斬釘截鐵!趙不瓊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如同碎玻璃刮過冰面!生平第一次!她那只本該輕撫兒子襁褓的纖手,此刻竟帶著不容置疑的威懾力,直直指向了自己的母親!
“我兒子什么樣子!”她一字一頓,每個音節都淬著冰冷的火星,重重砸在在場每個人的耳膜上,“不!關!你!事!”
二十幾個腦袋像是被無形絲線牽扯,齊刷刷轉向了包間最尊貴的位置——趙家真正的定海神針:趙太君。太君眉頭深鎖,顯然被孫女的忤逆氣得夠嗆,手中紫檀拐杖重重一頓地板:“阿瓊……!”
趙不瓊的目光掃過太君,眼神中的怒火略微凝滯了一瞬。她深吸一口氣——不是因為敬畏這位掌權老祖母,純粹是害怕她那副年紀禁不住刺激,萬一真氣出個中風腦溢血來!
強壓著翻騰的怒意,趙不瓊從緊咬的唇齒間擠出幾句話:“奶奶,”語氣冰冷卻克制,“這事兒,我跟爸說過。”她朝趙雄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沒有絲毫溫度,“您老若有哪里不舒坦……”她頓了頓,話語里的潛臺詞冰冷堅硬如鐵,“問他吧!”
話音未落,她利落轉身。高跟鞋敲打著開裂的紅地磚地面,發出清脆決絕的“噠”、“噠”聲,那扇破舊的VIP包房門被拉開的幅度,都帶著一股凜冽的怒風!下一秒,她的身影便連同那張余怒未消的、昔日溫婉蕩然無存的面龐,徹底消失在門后。
門內,時間仿佛凝固了半分鐘。
滿屋親戚面面相覷,驚愕、尷尬、不知所措的表情凍結在臉上。風水師何方僵在原地,臉上賠笑的肌肉還沒來得及收回,只剩下一片茫然和驚慌——這場“大顯身手”的好戲,開場就是慘烈收場。
唯有角落里那位姓董名大奕的“舅媽”,低著頭,死死捂著自己的嘴,雙肩抑制不住地微微聳動。從指縫里隱隱泄露出的,是拼命壓抑也擋不住的、幸災樂禍到快要爆棚的心花怒放:
“哇哦!太棒了!小姑這次把家公、家婆、老太君一次性得罪光了!哈!老爺的萬貫家財……這下妥妥全都歸我老公繼承!小姑子啊小姑子……”她內心的小算盤打得震天響,嘴角幾乎要咧到耳后根,臉上還硬要擠出“憂心忡忡”的模樣,“哼哼哼……這次看你怎么分到一分錢!嘿嘿嘿……”那憋在嗓子眼里的怪笑,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發出來的嗚咽。
一出那令人窒息的VIP包房,沿著斑駁的紅磚過道重回大鐵棚流水席,李一杲和趙不瓊夫妻倆瞬間切換回熱情洋溢的模式,仿佛剛才的雷霆震怒只是集體幻覺。他們推著嬰兒車,精準地滑向最角落那桌——恩師無問僧的主位。此刻這張桌上,無問僧夫婦與徒弟張金枇、陸靜、王禹翔早已吃得紅光滿面,聊得熱火朝天,陸靜正笑嘻嘻地雙手開工,給無問僧和師娘揉捏后頸,一副“老師辛苦你多給點真仙氣”的市儈模樣,氣氛松弛得如同泡在溫吞水里。
“老師,”李一杲臉上堆著恭敬的笑容,活像捧著無字天書請真人批注,“按咱們沙灣古鎮的老規矩,小兒大名該請長者賜。放眼今日,這份殊榮非您老人家莫屬。不知……”他頓了頓,話里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老師可愿賜名?”
華夏大地,男娃命名本是父親權柄。若有位高權重的祖父,偶爾也能分一杯“取名羹”,譬如南宋文天祥那名動天下的本名“云孫”,便是祖父手筆。但請外人賜名,這事兒透著一股不尋常,通常只在兩種情形下發生:要么是過命的交情,如總設計師鄧小平邀劉伯承為其子取名“樸方”,要么是向權力巔峰借光。如南朝宋武帝劉裕那載入辛詞“人道寄奴曾住”的小名“寄奴”,乃晉安帝御筆親題。
若按世俗眼光裁量,無問僧的社會地位約等于零——非名流、非豪富、非權貴,徹頭徹尾一退休老頭兒。李一杲如此鄭重其事地請他賜名,著實讓周遭人等暗暗吃了一驚,目光都不由自主聚焦到這角落。
無問僧卻半點沒有受寵若驚的扭捏,一派從容。他那根骨節分明的食指如點兵般掃過李一杲、張金枇、趙不瓊、陸靜、王禹翔:“爾等既為無問七子,那么——”目光落回李一杲,帶著點“答案自明”的篤定,“這孩兒之名,還有別的選擇余地么?”
“李無問?”這名字在李一杲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又被他瞬間否決。他略帶忐忑地搓了搓手:“那個問一問……呃....老師,能否指點一二?”
趙不瓊也在垂眸沉吟,忽然聽到李一杲嘴里蹦出“問一問”三個字,頓時福至心靈!她用力拽了拽丈夫的胳膊,聲音里滿是雀躍:“老公!你忘了老師的規矩?‘無問齋’三問——”
“三問!”
夫妻倆幾乎是異口同聲喊了出來!無問齋“石之問、木之問、紙之問”的傳承早已刻入骨血,每一次刨根究底的討論,皆須以此三問為尺,方算圓滿。
“李三問?!”王禹翔猛地一拍他那锃亮的“地中海”,痛心疾首地哀嚎:“哎喲喂!我怎么就沒想到這茬呢!我兒子上個月前才擺滿月酒啊!虧大了!虧大發了啊!”
“哈哈哈哈……”得此佳名,李一杲心花怒放,俯身便將嬰兒車里的兒子高高抱起,聲音里滿是掩不住的歡喜:“寶貝兒,瞧瞧你,現在可是冠著響當當的大名了——李三問!喜歡不?”
那小嬰孩李三問正睡得迷迷糊糊,猛被自家老爹那張貼得過近、放大的“老臉”唬得一激靈,小嘴兒一癟,“哇——”的一聲洪亮哭嚎瞬間爆發!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開襠褲下那小肉疙瘩倏地一挺!
一股晶瑩溫熱的“童真泉水”,在空中劃出一道精準而清亮的拋物線,“噗嗤”一聲,穩準狠地糊了李一杲滿臉!從額頭淌過鼻梁,最后滴滴答答掛在下巴上,宛如給這位初為人父的大師兄現場做了個“開光”保濕面膜!
李一杲瞬間僵立當場,整張臉籠罩在熱騰騰、濕漉漉、氣味獨特的“驚喜”中,表情凝固在“狂喜”與“懵圈”的量子疊加態。
“哈哈哈哈哈——”桌邊炸開一陣爆笑!
張金枇第一個拍案而起,撫掌大樂,指著李一杲那張“掛彩”的臉笑得前仰后合:“大師兄!童子尿開光,這見面禮份量十足、財源滾滾啊!”
王禹翔笑得猛捶桌板,邊捶邊掏手機:“師兄!別動!穩住!這畫面值得珍藏……名字叫大師兄喜接三問童臊圣水圖,發群里共享歡樂!”
陸靜樂得差點蹦起來,趕緊閃開以免被“噴射半徑”波及,嘴里不忘打趣:“三問賢侄!這潑天的富貴就澆給我大師兄一人了?我們這些師叔師姑,也想要點福氣沾沾啊!”
一直閉目養神的無問僧此刻悠然睜眼,唇角勾起一抹玄之又玄的微笑,聲音溫潤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笑歸笑,這童子元陽乃先天一點純陽精氣,驅邪納吉,金玉不換。古之貴人遇童子尿,當得‘金汁沐面,福運臨門’八字。一杲啊……”他目光掃過滿臉尿漬的大弟子,話鋒帶著點戲謔,“你這一臉黃金雨,實乃天賜彩頭,好兆頭吶!”
趙不瓊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手忙腳亂地從嬰兒車邊抓了把紙巾趕緊給丈夫擦拭。李一杲本人也終于從“當頭淋尿”的沖擊里回過神,頂著一臉濕滑微妙的觸感,環視著笑翻一桌的師弟師妹,再想想老師那番“福運論”……他那張被童子尿“精雕細琢”過、熱乎乎濕漉漉、半張臉像涂了層新鮮蜂蜜的臉蛋子,竟也忍不住跟著哈哈大笑起來——這笑聲由憋屈轉而暢快,回蕩在大鐵棚下,將方才VIP包房里殘留的硝煙徹底沖散。
一時間,這滿桌狼藉的角落,成了宴席上最響亮、最歡樂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