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黃眉大王,強忍著周身之劇痛,殘軀踉蹌難行,化作一道黯淡黃光,裹挾著腥風血氣,歪歪斜斜,徑直投西天靈山而去。
其心念執著,唯欲探明金蟬子之動向,以決“東土傳經人”之爭的勝負歸屬。
靈山巍巍,雷音古剎寶光沖霄漢;寶閣重重,珍樓瓊宇瑞靄漫乾坤。
八德池畔,金蓮吐蕊,芬芳四溢;七寶林下,菩提生輝,熠熠生光。
端的是:
“大千世界佛門祖,億萬沙彌朝圣地。”
靈山的珍樓寶閣宏偉壯麗。
閣內檀香馥郁,佛光氤氳,寶氣流轉。
想那金蟬子取經之時,他們也曾如此。
面對金蟬子這位昔日同門師兄時。
阿儺與迦葉尚能罔顧情誼,向其索要人事,乃至將金蟬子吃飯之“紫金缽盂”亦強行索去。
何況是黃眉呢?
今遇黃眉,按照慣例,迦葉率先開口索要人事,令黃眉加錢。
黃眉知道這阿儺和迦葉的貪婪,想和他們討價還價一番。
于是。
黃眉沒有直接答應這“加錢”的建議,而是面露一番猶豫之態,兩道黃眉緊鎖,長嘆一聲道:
“這為何就要加錢了?”
“我囊中羞澀啊,恐黃金不多。阿儺、迦葉,你們二位可否通融通融?”
黃眉邊說邊摸了摸自己腰間的布袋,面露難色。
阿儺在一旁,聞迦葉之言,眼中精光驟現,似窺得利益之機,旋即又斂去異色,恢復那副老于世故、圓滑世故之態。
“咳、咳、咳……”
阿儺目光灼灼地盯著黃眉,恐黃眉不肯加錢,遂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我這是在跟你講道理、講規矩”的姿態,緩緩解釋道:
“黃眉,迦葉師兄所言,字字珠璣,句句在理。”
“這靈山的規矩,你亦是知曉的,佛經不可輕易傳授,亦不能空手而取。”
“正所謂:法不輕傳,道不賤賣。”
“你想從我二人這里得到那‘不可說’的機密消息,自然得付出與之相配的‘代價’。”
言罷,他踱步兩下,引經據典,振振有詞道:
“昔日,那孤獨長者以‘黃金為磚,鋪滿園地’,方購得祇園,得以請世尊如來為其說法,成就一段佳話。”
“此乃‘以財換法’,功德無量之明證也!”
“再說近事。”
阿儺話鋒一轉,臉上露出幾分“委屈”和“痛心疾首”,道:
“往昔,吾等奉佛祖法旨,于舍衛國趙長者家誦念真經一遍,保他全家生者平安,亡者超脫,消災解厄,功德無量!”
“那結果如何?”
“我們僅討得三斗三升米粒黃金。”
“佛祖聞之,尚嫌吾等‘忒賣賤了’!”
“言道如此下去,后代兒孫無錢可用。”
“若這皆白手傳經繼世,后人豈不餓死哉?”
他雙手一攤,顯得無比“無奈”和“負責”,鄭重道:
“此乃底線。”
“你們故作清高,愛惜名聲。”
“這壞人只好我們來做了。”
“我與迦葉師兄,不得不替靈山、替后世守住了這條底線!”
“正因金蟬子師兄是我們的手足至親,情義深重,若想要我們……呃……透露些許‘無關緊要’的消息給你。”
“這其中的‘風險’與‘愧疚’,唯有以更多的‘人事’方能稍作彌補,稍慰吾心啊!”
阿儺最后重重一嘆,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壓力,總結道:
“加錢,是天地公道!是規矩方圓!”
“天王老子來了,也得加錢!”
“黃眉,你若真心,便應慷慨解囊。”
迦葉則在一旁微微點頭,目光在黃眉身上打量,似在估算他能拿出多少黃金。
黃眉大王看著二人一唱一和,將那索賄之事粉飾得如此冠冕堂皇,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卻做出一副“了然”和“爽快”狀。
黃眉大王爽快道:
“好說!規矩我自是懂的。”
“我黃眉行事,向來干脆,不是金蟬子那一根筋。”
“金蟬子想必不會給你們錢,但是我黃眉給!”
“錢,我黃眉加!”
“你們爽利些,此番須多少‘人事’,方肯開那金口?”
“報個實價來!莫要再繞彎子!”
聽聞黃眉終于同意“加錢”。
阿儺與迦葉對視一眼,眸中閃過一絲竊喜。
阿儺微微一笑,伸出了右手。
黃眉亦會意,伸出右手。
寬大的僧袍之下。
遮掩了兩人交握的手掌。
僧袍之中,阿儺和黃眉,兩人互相捏手指頭,在袖筒內比劃數字。
這是規矩。
正是:
“做買賣不說話,袖筒里捏指論價。”
此時無聲勝過有聲。
一番無聲卻激烈的討價還價。
阿儺和黃眉手指翻飛如電,指節互碰,或捏或掐,或點或劃,無聲無息間卻是一場比刀光劍影更為激烈的討價還價。
迦葉在一旁看得分明,時而緊張蹙眉,時而微微點頭,唯恐阿儺談不好價錢。
少頃。
阿儺與黃眉各自抽回手。
黃眉大王咬緊牙關,臉上肌肉微微抽動,顯是阿儺要價太多了。
黃金這一璀璨奪目的金屬,自古以來便是世人競相追逐的珍寶。
正如《資本論》所深刻揭示:
“金銀天然不是貨幣,但貨幣天然是金銀。”
貨幣或許會貶值,化作一堆無用的廢紙。
但黃金是硬通貨,無論文化如何,無論國度如何,無論朝代如何……
黃金,歷朝歷代,世界各地的人都認。
黃金,早已經跨越了國界、種族、語言、文化……
甚至,在后世藍星文明的遐想中,黃金非地球自然形成,不可再生,屬于宇宙級稀缺資源。
或許,在浩瀚的宇宙中,外星文明也對黃金有著同樣的認可與珍視。
而黃金,在佛教之中,也是“佛教七寶之首”,深受佛門鐘愛。
出家人雖常言不愛錢財,卻對黃金情有獨鐘,視其為珍寶中的珍寶。
于佛門經典《三世因果文》中,更有明訓昭昭:
“今生做官為何因,前世黃金裝佛身。前世修來今世受,紫袍玉帶佛前求。”
“黃金裝佛裝自己,遮蓋如來蓋自身。莫說做官皆容易,前世不修何處來。”
此詩,道盡黃金裝佛之殊勝功德。
為佛像貼金,實乃積累功德、扭轉命運、增益福報之無上善舉。
你今生之所以能夠做官,是因為前世用黃金裝飾佛像(即供養佛身),為自己積下了深厚的福德。
你今生所享受的榮華富貴、高官厚祿,都是你前世在佛前虔誠祈愿,求來的福報。
為佛像貼金,不僅是對佛的恭敬供養,實則亦為己身積累福德之妙法。
蓋因佛者,慈悲為懷,普度眾生。
以黃金裝佛,猶如以至誠之心,與佛結下深厚善緣,佛必以慈悲之力,護佑其人,使其命運順遂,福報綿長。
總之。
多多供奉黃金,以黃金裝佛,就可以求來世福報。
諸多請回家中供奉之菩薩,亦多鑄金身,寓意“金身護體,百病不侵”。
觀那佛殿之中,佛像大多金光閃閃,莊嚴無比。
足見佛門對黃金之重視與執念。
于《西游記》中,亦有典故可證。
唐僧師徒到了靈山之地后,看到那雷音古剎:
“黃森森金瓦迭鴛鴦,明幌幌花磚鋪瑪瑙。”
“東一行,西一行,盡都是蕊宮珠闕;南一帶,北一帶,看不了寶閣珍樓。”
這靈山可謂是“黃金為瓦,瑪瑙做磚”,珠光寶氣,富貴又氣派。
只是不知,這靈山之黃金瓦、瑪瑙磚,乃從何處而來?
在舍衛國,有孤獨長者曾以“黃金為磚,布滿園地”,購得祇園,方請得世尊如來為其說法。
此乃以“黃金為媒介,與佛結緣”,得佛之教誨也。
而如來佛祖,亦曾對孫悟空言道:
“向時眾比丘圣僧下山……只討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黃金回來,我還說他們忒賣賤了,教后代兒孫沒錢使用。”
由此可見,黃金是世俗凡人與佛結緣、積累功德的重要媒介。
在《西游記》中,諸如此類之例,不勝枚舉。
從《西游記》中的這些細節,也不難看出端倪。
西游世界的靈山勝境,諸佛眾僧,也確實是很需要黃金的。
靈山的眾僧,并非僅僅局限于靈山一隅,他們也會走出這方清凈的神圣之地,以各種方式去賺取黃金。
甚至在某些特殊情況下。
當黃金的供奉達到一定規模或程度時,連那高高在上、超脫塵世的世尊如來,有時也會親自現身。
而如來佛祖曾于雪山之巔修成“丈六金身”,金剛不壞。
迦葉、阿儺身為隨侍,亦隨佛祖修習“七尺金身”之法。
此七尺金身,雖遜于丈六金身,卻也是佛門頂尖護體之術,一旦修成,便能護體周全,抵御諸多邪祟。
然修煉此金身,非僅憑一己之力可成,須借真金之精魄,更需信眾為其鑄造金身佛像,以汲取眾生之念力,方能功德圓滿,成就無上金身。
想到要一口氣吐出這么多黃金。
黃眉大王亦覺心中隱隱作痛,肉疼不已。
畢竟,誰的黃金都不是大風刮來的。
但他心念既定,不再猶豫。
若是他黃眉能擊敗金蟬子,往東土傳經,則南贍部洲之人必立其為祖,萬世傳頌其名。
屆時,他黃眉何愁沒有香火錢?
“哼!”
“準備收錢吧!”
黃眉冷哼一聲,探手一把扯開腰間那“乾坤布袋”的口繩,手腕猛地一抖!
“嘩啦啦——叮叮當當——!”
“鐺、鐺、鐺!”
“鐺、鐺、鐺!”
剎那間。
但見金錠、銀元寶、各色寶石、珍珠瑪瑙,混雜著幾塊碩大無比之狗頭金,如瀑流般傾瀉而出,在珍樓寶閣那光潔如鏡之地面上,堆成一座璀璨小山。
珠光寶氣,耀得滿堂生輝,連那池中金鱗亦驚得沉入水底,不敢露面。
“望潮村”一朝傾覆,其中藏匿的金銀財寶,如流水般盡數重歸黃眉囊中。
這些年,黃眉化身老鱉精,于四方游走,暗中斂財無數,其財富之巨,堪稱驚世駭俗。
其肚子里藏了不少金銀珠寶。
即便阿儺與迦葉二人獅子大開口,索要重酬,然于黃眉而言,這價格尚在可承受之范圍。
阿儺一見那滿地珠光寶氣,呼吸陡然急促,雙眼瞪得溜圓,哪里還有半分尊者矜持?
他立刻俯下身去,雙手快如疾風,十指如鉤,拼命地往自己寬大的袖中乾坤袋里扒拉金銀寶石,口中還忍不住低聲念叨:
“我的,都是我的……快些,再快些……”
那模樣,生怕遲了一瞬,這“佛緣”便會溜走。
迦葉雖也看得眼熱心跳,喉結滾動,但到底還存著幾分職業道德,心中暗忖:
“拿了錢財,便當為人誦經;收了錢財,便須替人辦事。”
“這也是規矩。”
于是,迦葉強自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努力將目光從那堆財寶上移開,對黃眉招招手,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
“黃眉,你且附耳過來。”
黃眉依言湊近。
迦葉以袖掩口,壓低聲音,道:
“前幾日,觀世音菩薩攜金蟬子師兄,曾入大雄寶殿,面謁世尊如來,匯報東土傳經籌備事宜。”
“我隨侍在側,添香奉茶,亦在一旁聽了個真切。”
“世尊言道:東土南贍部洲眾生,貪淫樂禍,多殺多爭,正所謂口舌兇場,是非惡海。”
“若是太易得之物,人往往不知珍重,反生輕慢褻瀆之心。”
“那南贍部洲,彼處愚昧,毀謗真言,不識我法門之要旨,恐怠慢了瑜迦之正宗。”
“故而……”
迦葉目光掃視四周,確認無人靠近后,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只有黃眉能聽見:
“故而,世尊心懷深遠籌謀,欲令金蟬子之真靈投往那南贍部洲,化為此地本土之生民。”
“令其歷經十世修行之重重劫難。”
“再教金蟬子苦歷千山,遠涉萬水,親至我靈山圣地,虔誠拜求真經,而后將此真經傳于東土大地。”
“如此一來,以南贍部洲之人求取真經之路途艱難、波折叢生,方能彰顯佛經之無上珍貴,令眾生皆知此經得來不易,當倍加珍視。”
黃眉大王聽聞此言,心頭巨震不已,忍不住暗自腹誹:
“如來竟然要貶了金蟬子。”
“讓金蟬子十世修行?苦歷千山萬水之劫難?”
“如來老兒,好狠的算計!好大的手筆!”
但他城府頗深,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微微頷首,以示知曉。
迦葉見黃眉如此鎮定,心中暗贊其沉穩,繼續說道:
“目前,世尊與觀世音菩薩,已然相中了數人,欲令其為護法神將,護持金蟬子西行取經。”
“其一,乃那天蓬元帥。”
迦葉緩緩說道:
“世尊在降伏那反天的東華帝君之時,曾親眼目睹天蓬元帥統領天河水軍,雄壯威武,神通不凡,心中頓生愛才之意,道:此人頗具慧根,與我西方有緣。”
此時,一旁正埋頭猛裝財寶的阿儺,聽到此處,也忍不住抬起頭來插話。
他袖中還兜著幾塊金錠,臉上帶著幾分酒宴上看熱鬧的神情,興致勃勃地說道:
“說到這天蓬元帥,安天大會那會兒,我也隨侍世尊左右。”
“安天大會上,那武曲星君貪杯誤事,酒后失態,竟敢調戲廣寒宮的嫦娥仙子!”
阿儺繪聲繪色地描述著:
“后來。”
“天蓬元帥仗義出手,上前阻攔,欲救嫦娥仙子,反與武曲星君爭執起來。”
“這一鬧,可把安天大會攪得好不難看!”
阿儺搖了搖頭,接著說道:
“依天條律例,天蓬元帥所犯之罪,本不至此。”
說著,阿儺學著如來當時的口吻,雙手合十,寶相莊嚴道:
“然世尊當時正言道:東華反天之事尚未完全平息,此等反天之舉,根源便在于私情作祟……”
“世尊言下之意,便是說此風斷不可長!”
阿儺解釋道:
“世尊新立救駕大功,言重九鼎,王母娘娘也在一旁勸說。”
“玉帝遂依其言,將天蓬元帥貶下凡間。”
他笑了一聲,繼續道:
“世尊私下有言,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先讓這天蓬元帥在凡間受些皮肉之苦,磨礪心性,褪去驕矜,再令觀世音菩薩與金蟬子尋機前去點化于他,令那天蓬元帥收心。”
“我們將其收入門下,正是一舉兩得!”
迦葉接過話頭,接著說道:
“其二,乃是那卷簾大將。”
“世尊在降伏東華帝君之時,亦見此將侍立靈霄殿前,護駕英勇無畏,沉默寡言卻忠心耿耿,亦生愛才之意。”
“世尊言道:卷簾此人,性情堅忍,頗合沙門寂滅之道,與我佛有緣。”
“安天大會結束后,世尊在天庭暫歇,隨后,世尊和玉帝私下有會。”
迦葉聲音透著幾分玩味:
“我等隨侍世尊,也在一旁聽著。”
“世尊便向玉帝討要卷簾大將,本以為玉帝會拒絕,只是想試試看。”
迦葉緩緩說道:
“沒想到,不知那卷簾大將因何事與玉帝生了嫌隙。”
“玉帝對此,竟并未反對。”
“玉帝只是冷冷地說道:忠者若不全,則必為全不忠。”
“那玉帝一副‘賞賜臣子’的模樣,又對世尊說道:如來,你此番救駕,功德無量。此人你既然看中了,朕便給你吧。”
迦葉模仿著“玉帝的語氣”,居高臨下,冷冷地吩咐道:
“然則眼下,天庭儀仗尚未有更合適之將才統御,此人朕且先用著。”
“待日后……朕自會尋個由頭將他貶下界去,如來,你等自行派人去接引便是。”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說到這里,迦葉似有所感,也是嘆道:
“玉帝之意,深不可測啊。”
“天蓬元帥、卷簾大將……”
黃眉大王心中暗忖:
“如來老兒,果然布局深遠!”
“他這去一趟天庭,居然私下暗招了這么多人。”
“連玉帝身邊的親衛大將都算計上了!”
他面上依舊平靜如水,只是眼神有所波動,透露出內心的波瀾。
“其三嘛。”
阿儺此時已將那堆財寶裝了個七七八八,心滿意足地拍打著鼓囊囊的袖子,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滿臉不屑地嗤笑道:
“其三嘛,便是那齊天大圣孫悟空。”
“此次安天大會上,那孫悟空正坐在世尊之側。”
阿儺說道:
“安天大會上,那孫悟空出了風頭,持著鐵棒,還耍了一套棒法,入了世尊的眼。”
“世尊見孫悟空神力不凡,遂以慧眼觀之,識別了孫悟空的本相,發現其原來是混世四猴之中的靈明石猴。”
“正如黃金埋于地下。”
“沒想到這洪荒地象,居然孕育了一尊金公出來。”
“此金猴與我佛有緣啊。”
阿儺繼續說道:
“世尊遂看中了孫悟空,想收為己用,讓他護持金蟬子去東土傳經。”
“正所謂:前世修來今世受,紫袍玉帶佛前求。”
“這孫悟空居然得世尊看重。”
“想必,這是孫悟空前世修來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