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剛看著蕭辰,詫異道:
“楊校尉居然和我一樣,也通曉斧藝?”
蕭辰聞言一笑,借機頌揚吳剛斧藝之妙:
“斧者,重器也,乃開天辟地之盤古大神所執,實為百兵之尊!”
“我方睹將軍揮斧,開山裂木,斧光如星河傾瀉,隱含混沌初分之時,盤古大神之無上氣度,令吾心生敬仰,向往之至。”
“故陡然間,我心生向往,欲效法吳將軍,尋一得心應手之斧,亦不負我這一身蠻力也。”
在這世界上,你說點好話,基本就能搞定百分之五十的人。
你說點好話,再給點東西,差不多就能搞定百分之七十的人。
“投其所好的話”和“恰如其分的好處”,就能搞定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能搞定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剩下的那百分之一的人,你就不用考慮了。
你搞不定的。
反正說好話,于他金角大王而言,無損分毫,何不順水推舟,試試看?
你求人辦事,既不說好話,也不送東西,你就苦著臉,空口白牙一張嘴,就讓別人給你辦事?
非親非故的,誰給你辦事?
憑什么給你辦事?
那只有按照“規矩”辦事了。
有的時候:
“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不給。”
這就是現實。
人情練達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學問。
西行之路,十萬八千里,步步皆藏人情世故。
若只知逞勇斗狠,打打殺殺,不懂人情世故,則不過一莽夫耳,寸步難行。
若不解人情,縱至靈山,亦難取真經。
畢竟,佛祖亦需人事相奉,方顯虔誠。
盤古大神以斧開天,自是斧藝之祖。
蕭辰之言,竟將“吳剛斧法”與“盤古斧法”相提并論,更言受其劈山斷岳之氣勢所感,心生向往。
此等夸贊,可謂極矣。
吳剛聞“盤古”之名,咧嘴一笑,粗獷面容頓顯柔和。
吳剛輕輕拍了拍腰間那柄歷經萬載仍光華內斂的“蟾宮折桂斧”,豪氣干云道:
“好!既是同道中人,你愿意使用斧,某家自當相助!”
“我倒是知道這桂殿之中,有幾株先天月桂樹,正適合做斧柄。”
蕭辰聞言,大喜過望。
吳剛在月宮伐桂無數載,對這桂殿之熟悉,猶如掌中觀紋。
當下,蕭辰連忙道:
“有勞吳將軍了。”
“吾這里尚有幾壺安天大會上,玉帝親賜之御酒,乃三界罕有之佳釀。”
“若得趁手桂木,定當奉上,以表謝意。”
王母有蟠桃,可延年益壽,太上老君有九轉金丹,可增神通。
而玉帝則有御酒,以賞功臣。
安天大會上,大多都是拱衛靈霄寶殿,護衛玉帝的有功之士。
玉帝這個時候,自然不能小氣。
他弄了不少玉帝御酒,以賞各方將士。
蕭辰在安天大會上也順了幾瓶玉帝御酒。
古代的男人大多都是好酒的,特別是武將。
而“玉帝御酒”,堪稱“三界第一酒”,只有特殊的宴會,或者玉帝特賜,才能品嘗到。
吳剛聞“玉帝御酒”之名,饞蟲大動,當即未加推辭,爽朗一笑,拍胸脯道:
“哈哈哈,此事就包在我的身上。”
“我定然幫助楊兄弟挑選一桿稱心如意的斧柄。”
言罷。
吳剛微微頷首,目光轉向一旁的素娥仙子,言道:
“素娥仙子,前方路徑崎嶇難行,伐木之時,恐有星辰碎屑、桂木枝干四濺,污了仙子之華服。”
“吾獨帶楊兄弟前往便可,仙子且留步,以免有所閃失。”
素娥仙子聞言,心中明了,這是吳剛以為自己是太陰星君的“眼線”,想將自己支開,單獨“指點”一下蕭辰。
她笑了笑,沒有多言,只是看著蕭辰,眼神中似有深意,意思是:
“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蕭辰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意思是:
“我會給你個交代。”
此時無聲勝過有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素娥仙子遂優雅一禮,身形化作流光,隱入月魄冷霧之中。
隨后。
吳剛大步流星,運轉身法,直向桂林一隅而去。
蕭辰自然緊隨其后,不敢有絲毫懈怠,生怕錯失這難得之機遇。
腳下月魄銀流漸稀,地勢亦愈發崎嶇不平。
行了一段時間。
吳剛停下腳步,言道:
“楊兄弟,到了。”
蕭辰看向前方。
前方景象與別處迥異。
一片林地之中,竟赫然聳立著數十截斷裂巨木,顯得格外突兀!
與周遭參天聳立、枝繁葉茂的先天月桂樹相比,此處是一片仿佛歷經劫數的林地。
樹根深扎于月魄沃土之中,斷裂的主干卻如被巨力硬生生折斷的黑鐵巨矛,斜指向深邃天穹。
截斷面粗糙不堪,仿佛歷經萬古歲月之侵蝕,與周圍生機盎然的母樹形成鮮明對比,更添幾分蒼涼與悲壯。
很明顯。
眼前這片先天月桂樹林,乃是一片“斷林”。
蕭辰見此景,心中詫異,不禁開口問道:
“吳剛老哥,這些你所伐之月桂樹,怎么至今仍未長出?”
吳剛面容肅穆,大步流星行至一株斷樁之旁,其粗大手掌輕輕摩挲著那嶙峋斷口邊緣,動作之中,竟隱隱帶著幾分奇異之敬畏。
他笑了笑,指了指天與地,言道:
“這片先天桂木,非我砍伐之功,也非天火劫雷之創。”
“它們的傷口,源自那場創世之初的浩劫。”
“乃是那位開天辟地的大神所為。”
“盤古?”
蕭辰心頭一震,目光再次落在那蒼涼的斷木之上。
吳剛微微頷首,接著解釋道:
“或許,更準確地說,這片先天桂木是盤古大神開天辟地之余威所致。”
“當時,盤古大神開天辟地之后,力竭身亡,身化萬物。”
“其氣成風云、聲為雷霆、齒骨為金石、左眼為日、右眼為月……”
“吾等此刻所在的太陰星,便是父神右眼的神韻所聚。”
“而右眼上的睫毛,則化作了這一片先天月桂樹林。”
“上古之時……”
言及此處,吳剛頓了頓,神色復雜。
他的臉上有追憶往昔之溫情,亦有揮之不去之苦澀。
吳剛緩緩開口道:
“楊校尉,你可知我為何在此月宮伐桂嗎?”
蕭辰察言觀色,不動聲色地從如意百寶囊中取出兩壺“玉帝御酒”,一壺遞于吳剛,一壺自持,道:
“吳剛老哥,來,飲酒!”
“有此仙釀,好說往事。”
濃郁醉人之酒香瞬間彌漫開來,縈繞四周。
吳剛眼中精光一閃,一把接過酒壺,拔開塞子,仰脖便是一大口。
烈酒入喉,滾燙如巖漿,似乎稍稍熨平了深藏的愁緒。
他長長吁了一口氣,帶著濃重酒意,聲音低沉了幾分:
“好酒!痛快!楊老弟真是個妙人……”
借著酒勁,塵封萬年的往事如水閘開泄,洶涌而出。
“上古之時。”
“炎帝之孫,伯陵……”
吳剛的喉嚨似乎被什么哽住,眼中迸射出被歲月也無法完全磨滅的怒火與刻骨銘心的屈辱。
“炎帝之孫?人皇一脈?”
蕭辰面色凝重。
人皇血脈在上古地位超然,非同小可。
“那是炎帝的親孫子!”
吳剛咬牙切齒道:
“伯陵趁我離家求仙問道之隙,與我妻私通!”
“我歸家之時,撞破他與我妻子的丑事,怒火焚心,一斧下去,便結果了那辱我太甚的‘人皇貴胄’!”
言及此,他握酒壺的手因用力而骨節發白,古銅色之面龐因激憤與悲愴而劇烈抽搐。
“炎帝之孫……那是人皇血脈!”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順著他虬結之胡須滴落,濕了衣襟。
吳剛的話語里飽含著無盡的蒼涼與怨憤:
“而我,不過一介粗鄙武夫。”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我縱有萬般屈辱,但是我殺了炎帝之孫,炎帝豈能容我?”
“我此舉觸怒了炎帝。”
“炎帝便將我貶到這月宮,罰以永世伐桂之刑!永服勞役,不死不休。”
“月桂不砍盡,不得出月宮。”
“自此,我被人皇所貶,被人族所棄。”
萬載之屈辱、無歸之絕望、被整個族群放逐之痛楚,在這位鐵塔般之漢子身上轟然爆發。
濁淚如斷了線之珠子,混著濃重之酒氣滑落臉頰。
吳剛悲涼道:
“呵……天地茫茫,人族已無我立錐之地;族滅家亡,血脈斷絕,此地囚牢與彼處荒野,于我又有何異?”
“從此,我既無國,也無家了……”
“天地之大,可有我吳剛一寸的存身之地?!”
說到此處,吳剛觸景生情,回憶往事,已是淚流滿面。
“哎……”
他仰頭將酒壺中的酒液盡數灌入喉中,辛辣與苦澀一同燃燒,最終化為一聲漫長而壓抑的嘆息。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此情此景,令人不勝唏噓。
“哎……”
蕭辰聞言,亦是長嘆一聲,心中感慨萬千。
這事,說來有些復雜。
這炎帝,亦名炎皇,乃上古人族三皇之一,被尊為“地皇”,威名赫赫,震古爍今。
據《山海經·海內經》所載:
“炎帝之孫‘伯陵’,伯陵‘同’吳權(吳剛)之妻阿女緣婦……”
此“同”字,乃“通淫”之意。
即不合法的婚姻關系。
這事大概是這樣:
吳剛,又名吳權,彼時心懷壯志,外出學數三載,將妻子緣婦留在家中,本想著學成歸來,好有一番作為。
豈料那炎帝之孫伯陵,生性風流,或好人妻,趁吳剛離家之際,心生邪念,竟與吳剛之妻緣婦私通。
這……做出那等茍且之事,實乃有違人倫,傷風敗俗。
你說,妻子和別人私通,自己被戴了綠帽子,這等奇恥大辱,換做任何一個男人,誰能咽得下這口氣?
誰能忍得下這股怒火?
吳剛回來后,發現妻子和伯陵私通,怒不可遏,一斧之下,便結果了那奸夫伯陵的性命。
然而,這伯陵畢竟是炎帝之孫,人皇血脈,豈容他人隨意斬殺?
殺人是要償命的。
吳剛因此被炎帝判了個無期徒刑,罰以伐桂之刑,令其永服勞役,不得解脫。
雖然,后來,玉帝登基,執掌天庭。
但是吧,此事乃人皇所判。
玉帝雖貴為天庭之主,卻也不可能為了一個人族的吳剛,去得罪那火云洞的人皇。
畢竟人皇在三界,威望極高,勢力龐大,玉帝也不愿輕易與之交惡。
于是,吳剛這無期徒刑,便一直執行了下去,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伐著那永遠也砍不盡的桂樹,成了月宮桂殿永遠的囚徒。
常言道: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嘗嘗闊別已久眼淚的滋味。”
妻子與人私通,此乃男人最傷心之事。
但此事,牽涉人皇血脈、倫理綱常,個中是非曲直早已湮沒在時光長河里,難以評說。
蕭辰無言安慰,只能陪著吳剛喝些酒。
他舉起酒囊,與吳剛用力一碰,言道:
“吳剛大哥,往事如煙,皆已經成過往,敬這杯‘苦酒’!”
“好一個‘苦酒’,來,喝!”
吳剛舉著酒囊,仰頭,一飲而盡,似要將心中之苦楚,皆融入這烈酒之中。
過了許久。
那烈酒入喉,如烈火焚身,卻又似給了吳剛幾分疏解之勇氣,讓他能暫且忘卻心中之痛苦與無奈。
吳剛指著那片斷桂林,話鋒一轉,重新回到正題,聲音也恢復了幾分沉穩:
“說回此處。”
“我在此桂殿,終日伐桂,不知年月幾何。”
“這先天月桂樹,乃是太陰靈脈本源所化之先天靈根,與月華精粹共生共長,神力滋養之下,天生具有不死不滅之神通。”
“尋常刀斧加身,于它而言,不過如撓癢癢一般,頃刻間創口便愈合,斧痕揮出即合,端的是神奇無比。”
“即便被砍伐之后,這先天月桂樹吸取太陰精華,亦能復生,猶如月缺復圓,本屬自然。”
“但這片斷了的桂林,卻一直存在于此。”
“無人知道它為何存在,亦無人能解其中之奧秘,仿佛它本就該在此,見證著這月宮之滄桑變遷。”
“初來月宮之時,這些先天月桂樹,我一直都砍不倒,心中雖有不甘與無奈,卻也無可奈何。”
“只覺這命運對我太過殘酷,讓我陷入這無盡之困境,難以掙脫。”
吳剛頓了頓,微微嘆了口氣,又道:
“然而,然而世事無常。”
“福倚禍伏所依,禍兮福所倚。”
“隨著我終日伐桂,無數載光陰匆匆而過,某家在此伐木萬載,斧法日夜精進,竟達到了不可言說之境。”
“我斧法大成!”
“終有一日,我心神空明,忽有所感,仿佛冥冥之中有人指引一般,斧鋒所至,竟能砍斷先天月桂樹。”
“我透過這些斷木,‘看到’了那混沌開辟之初的景象!”
“那景象,如夢如幻,卻又真實無比,讓我仿佛穿越時空,置身于那混沌初開之時代。”
“我目睹了盤古父神開天辟地的那一刻!”
“混沌崩裂,清濁初分,天地初開,萬物始生!”
吳剛眼中閃爍著激動之光芒,恍若穿越時空,再度置身于那混沌初開、鴻蒙始判之時代,親身見證了那偉大之時刻。
“也正是那一刻,吾終于洞悉了這片‘斷桂之林’之淵源!”
吳剛言罷,話鋒微頓,眼中閃過一抹震撼之色,似那景象太過驚世駭俗,令其心神俱顫。
蕭辰聞言,心中一動,詢問道:
“吳剛大哥,你究竟窺見了何等景象?”
“愿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