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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樓，第九層。
穿著一身簡樸長袍的林天一靜靜地站在窗前。
自從立下這座天一樓后，這位天下第一在幾十年內從未離開過一步。
因為他沒有必要像其他人那樣去四處歷練，感悟天地又或是生死搏殺。
他只需要站在這座樓內，看云起云落，看天下英雄競爭鋒，就能不斷提升修為！
所以哪怕過去了一甲子，他依然穩坐天下第一的寶座。
李飛在金剛城外一舉斬殺五位巔頂，此事他當然知道。
不過林天一并不認為李飛已經具備了挑戰自己的實力。
李飛那前所未有，驚世駭俗的五證巔頂，拓寬了天地大道，也讓林天一的實力隨之上漲！
當李飛要來挑戰自己的消息傳回后，林天一依然站在天一樓內，像過去幾十年一樣，等著來人登樓。
他雖然站在這樓內，但整座虞山乃至方圓百里內的一切動靜，他都如觀掌紋。
聞雪嫻搶先一步和李飛交手，李飛不用道則接下對方三刀，這些林天一都看在眼里。
他并不在意李飛能不能以最巔峰的姿態來挑戰自己。
直到聞雪嫻斬完三刀，直到李飛徹底貫通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林天一的眼神才有了變化。
他靜立窗前，目光投向遠山之下。此刻映入他眼中的世界被抽離一切了色彩，天地萬物近乎只余黑白二色。
那景象，猶如在一張漫無邊際的宣紙上，有人以墨筆勾勒萬象。
樓閣、山巖、蒼茫大地、翻涌的云海、流動的風，乃至天地間若有若無的元氣甚至山上山下的人群，皆化作粗細不一、曲折流轉的黑色線條。
唯有一處不同——極少數人的身影，是以彩色的線條呈現。
譬如凌空而立、正在觀戰的太禹與無晦；又譬如聚集在一起的幾位武圣。
在林天一的視野中，唯有與道則相系之人、之物，才具備色彩。
道則愈強、與天地大道共鳴愈深，其所呈現的色線便愈發生動繁復。
空中的無晦真君，僅以寥寥數道青色線條勾勒而成，形簡意遠。他身后懸浮的一把飛劍，線紋繁密、色韻流轉，除青之外，更躍動著一縷明亮的金色。
無晦真君身旁的太禹則顯得重彩許多，濃烈的紅彩與沉厚墨色細細鋪染為一個魁梧的人形，線跡錯綜、神韻飽滿。
遠處的左鈞與王承澤，色線稀疏黯淡，幾乎融入背景的墨色之中。而立于他們身側的聞人正，彩意磅礴，幾乎將前二人完全覆蓋！
寧青曼周身流轉金青二色，金更為濃重，且線條在不斷生長、蔓延，整個人宛若漸次蘇醒的畫卷，愈發生動！
聞雪嫻則最為特異——她一身線彩色雜，諸色交錯，在身體輪廓之外，圍有一圈醒目的留白，仿佛被無形之力隔開，與這天地格格不入。
所有巔頂強者，無論色相如何，皆有一線近乎透明的線痕從他們身上延伸而出，如絲如縷，最終皆匯向虞山之巔，接入天一樓頂，連至林天一身上！
直到聞雪嫻向李飛斬出三刀。
她身上的線條同樣開始增長，原本環繞身體的碎白竟漸次融合，形成一道完整的圓，將她徹底包裹其中——
也是在這一刻，她與林天一相連的那條線，驀然斷裂！
但真正令林天一動容的，并非聞雪嫻之變，而是李飛。
李飛的身體由五種彩線交織而成，線數之密、色相之富，冠絕全場！
當聞雪嫻彩線生長之際，李飛身上的線條同樣在蔓延、輝耀。
若說其他巔頂強者在林天一眼中如風格各異的素描，那么此時的李飛便儼然一幅栩栩如生的油畫。
這是第一次，在這片黑白蒼茫的天地中出現了令林天一都覺得耀眼的存在！
不僅如此，明明兩人之間的那根線條還在，可是李飛身上的線條增加，林天一竟沒有得到絲毫反饋。
“李飛來訪虞山，請天一樓主出樓一戰！”
聲音響徹天地，林天一自然聽到了。
他沒有因此而動怒，臉上反而露出久違的笑容。
這是獨居高樓多年，終于看到有后來者走上來的欣喜！
院落內，杜炎和丁志杰正在喝酒。
當聽到李飛對自家樓主的那句喊話后，兩人都愣住了。
杜炎失笑道：
“居然讓樓主出樓和他一戰？有點過于狂妄了吧？”
幾十年來，林天一的規矩無人敢打破。
哪怕貴為九五至尊，一樣撼動不了！
想要見天下第一，就得一步一步登樓去見。
上次李飛和寧青曼聯袂而至，一樣老老實實登樓。
這次李飛以巔頂強者的身份再次來挑戰林天一，包括杜炎在內的所有天一樓客卿，弟子們，也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李飛還是要一層層登樓去見林天一。
杜炎搖搖頭，笑著給自己再倒上一碗酒。
有這樣想法的，不僅僅是天一樓的人。
就當眾人都以為那位天下第一不會回應李飛時，一個對整座江湖來說顯得陌生的聲音從虞山之巔傳來：
“好，來戰——”
話音落下，一道人影如流星般從虞山之巔躍起，飛入云海之上。
天一樓主，出樓應戰！
李飛仰天長笑，拔地而起，飛入云海。
“來也！”
千年最強一戰。
云海之上。
千年以來，最強的兩位巔頂相對而立。
兩人都沒有急著動手。
林天一長發隨意披散開來，在風中飛揚，衣袍獵獵作響：
“我在天樓觀天下，甲子之內，最期待的有四人。”
他的聲音并不洪亮，卻好似引發了天地共鳴，四面八方皆有聲響。
“第一個是佛家的凈恒，當初我破境登頂，先去了普渡寺挑戰，只有凈恒讓我感到驚喜。佛家本就更注重術法之道，比起佛門武學，佛家的經文典籍和信仰之力有更深的底蘊，所以凈恒的上限必然高于鎮河。”
“我第二個期待之人是道家清虛，在我看來，他的天賦才情堪稱道家千年之最，除了道祖，道家無人超過清虛。只可惜，他死得太早。”
“第三人是大藍朝的聞人正，他若是能以兵烽徹底橫掃東陸，借勢更進一步，倒是值得一戰，可惜此事被你做了大半，他只能吃點殘羹冷炙。”
“第四人就是你，在你以法武合一之道破境成為大宗師和頂級真人后，我就開始關注你。”
李飛靜靜地聽著林天一說話。
上次登樓，只能算是請教，對方加起來對他說的話都沒超過五句。
今日或許是因為對方真正將自己視為對手，所以話也變多了。
天下第一注定是孤獨的，今日的林天一終于可以暢所欲言：
“唯我獨法，確實是令人驚艷的道則。”
李飛一怔。
他的道則名字只告訴過寧青曼和聞人正，而這兩人肯定不會泄露出去，林天一是如何知道的？
“作為修行史上第一個將法武合一之道走通的人，我確實占了些便宜。”
林天一淡然一笑，解釋了一句。
回想起上次交手感知到的那種道則之力，李飛若有所思。
多次打破修行記錄，已經讓李飛深知作為第一個開道之人的好處。
確實，連道祖，佛祖都沒能做到法武合一，林天一是人類修行史上第一個將此道走通之人，恐怕不僅僅是獲得氣運加持那么簡單。
對方的道則之所以能這么強，應和此事有很大關系。
李飛雖然走出了不同的法武合一之道，但在本質上依然屬于法武合一，林天一依然是此道的開山鼻祖。
“我原本認為，你應該還需要十年的磨礪才有資格成為我的對手，沒想到聞雪嫻助了你一臂之力。”
林天一繼續說道。
李飛回想起之前那斬斷因果的三刀，有些明白過來。
他若是正常突破，增長修為，林天一都會得到反饋，但聞雪嫻那三刀讓他徹底貫通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這是因果層面的突破，超出了大道之魁的范疇，所以這一次的修為增長，林天一應該沒有得到反饋。
“原來如此.”
李飛明白了聞雪嫻這次出手的第三層用意。
第一層是了斷和寧青曼的因果，第二層是增強自身修為。
第三層是讓李飛增強修為，而林天一得不到反饋，從而進一步縮小李飛和林天一的差距，讓兩人這一戰可以更加接近巔頂的極限！
“樓主一直在等一個對手，是為了突破至巔頂之上？”
李飛問道。
大道之魁讓林天一冠絕天下，但同樣也是因為大道之魁，讓他對手難尋。
如果一定需要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才有機會突破，那大道之魁對林天一來說既是賜福，也是詛咒！
林天一直言不諱：
“可惜未曾見過道祖，佛祖，好在你沒有來得太晚。”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去。
這樣的話放在道祖和佛祖身上，也只有林天一有這個資格！
李飛好奇問道：“若是一直沒有等來合適的對手，樓主最后會怎么做？”
林天一朝下方看了一眼，平靜地說道：
“若是一直沒有等來對手，我會集中世間所有巔頂強者，再將他們全部殺絕。”
李飛悚然而驚！
這話聽上去像是瘋子的言論，殺絕世間所有巔頂？
太瘋狂！太狂妄！
但從林天一口中說出來，李飛不得不信。
對方的‘道’是力壓天下，當初突破巔頂時，就以一人戰十人，如今要突破到巔頂之上，憑一己之力殺絕世間巔頂，也很符合他的大道！
林天一說這話時，沒有一絲殺氣，也沒有絲毫激動，就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李飛和他的雙眼對視，第一次真正了解這位天下第一。
對方是最純粹的求道者，天下大勢，王朝更替，都與之無關。
若為大道需要屠城滅國，大藍朝擋在面前，就滅了大藍朝！
若為大道需要力壓天下，世間所有巔頂強者擋在前面，那就殺絕世間巔頂！
李飛回頭看了一眼下方，聞人正，寧青曼等人也在仰頭看著他。
今日一戰，除了凈恒，世間巔頂強者齊聚于此。
若自己不能成為林天一對手，對方是不是要順勢對其余所有巔頂出手？
李飛從林天一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
“既如此，請——”
林天一張開雙臂，一股恍若太初鴻蒙的浩瀚大勢自他周身迸發，如無形的潮汐轟然擴散，頃刻間掃蕩萬里云海，天穹為之清明。
沒有絲毫試探，一出手便是極招——
天穹隱沒，大地消融，李飛再度置身于一片無垠的宇宙深空。
四周是無數冰冷而寂靜的星辰，巍峨如太古神山，沉默中蘊藏著令人窒息的磅礴氣勢，一如他初次與林天一交手時的景象。
李飛毫不猶豫施展無距，身形在星空間連續閃爍。
只要逼近林天一，讓對方進入自己身前十丈之內，此戰便結束了！
然而無論他如何穿越虛空，那些看似觸手可及的星辰卻始終遙遠得如同幻影，距離被無限拉伸。
李飛感知不到林天一的具體所在，也感知不到外界的氣息。
他以氣運為引，意圖尋出對方蹤跡，卻發現林天一的氣運已彌漫整片星空，無處不在。
這片宇宙星空并非幻境，也不是武道之域或陣式。
這是林天一將武道之域和陣式完美融合，再灌注以道則之力，將大道之魁的意境涵蓋四方，籠罩住了李飛。
李飛所面對的，已是天地大道的一種外顯！
突然，億萬星辰同時明滅，如受召引，紛紛匯向宇宙中心，凝聚、坍縮，最終化作一團浩瀚璀璨的星云。
緊接著，一只覆蓋寰宇、繚繞道紋的巨掌自星云深處探出，攜帶著崩壞星河、重塑陰陽的無窮偉力，朝著李飛轟然拍落！
李飛神色沉靜如淵，昔日難以想象的宏偉力量，如今已再難撼動他的意志。
他甚至未曾進入‘極限劍態’，不曾主動燃耗血魂。
一念之間，一座巍峨厚重的暗金色劍峰憑空凝立，矗立于星空之間，硬生生抵住了那毀滅性的一掌。
巨掌壓下，劍峰劇烈震顫，裂痕遍布，節節崩碎。
然而當那掌勢逼近李飛頭頂十丈之內，其力量竟急劇衰減，最終懸停于上空，再難寸進！
論絕對力量，李飛仍遜于林天一。
可一旦對方之力侵入唯我獨法的十丈范圍，其中所蘊道則之力便飛速消解。失去大道之魁的加持，林天一的力量已沒法壓過李飛。
于是戰局陷入僵持：
李飛破不開這方大道星空，而林天一也攻不進這十丈‘無法之地’。
這是李飛來之前就預料到的。
這場對決如果演變成兩人比拼消耗，李飛其實并沒有把握能取勝。
過往的戰斗力，他憑借萬血珠，永遠都是更能耗的那個，不知耗贏過多少比自己更強的對手。
但上次和林天一交手時，李飛就隱約感知到對方的力量好似無窮無盡！
大道之魁代表著大道最本源的力量，天底下不會再有任何一個道則與天地大道的聯系比大道之魁更深！
這意味著林天一的道則之力雄渾程度同樣天下無雙，無人能比。
比消耗，哪怕萬血珠即將升級，李飛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能獲勝。
但不等他主動求變，林天一先一步變招了。
這位天下第一根本不屑于用拼消耗的方式取勝——
巨掌五指緩緩收攏，仿佛執掌宇宙樞機，將萬象星辰皆握于一掌之間。
李飛周身空間被完全封鎖，無盡偉力自四方壓迫而來，將他徹底吞沒在這一掌之中！
天地霎時黯淡，空間急劇扭曲收縮，宛若混沌重歸。
澎湃的天地元氣如沸海翻騰，好似被仙人以無上神通凝煉、壓縮，最終化作一滴晶瑩剔透的‘水滴’。
李飛正被困于這水滴之內！
磅礴的道則之力不斷運轉，使這滴水變幻無窮，與天地相合、與大道共鳴！
“道域？”
李飛眼神明亮，有些驚訝。
林天一此時分明是在以道則形成特殊的領域，和李飛自創的道域有異曲同工之妙！
李飛的道域是將唯我獨法的影響范圍擴大，而林天一卻是反其道而行之，他在故意將大道之魁的影響范圍縮小。
原本大道之魁的影響范圍涵蓋全天下，世間任何一名巔頂破境，修為提高，林天一都能獲得反饋。
但現在他主動縮小大道之魁的范圍，僅僅只用來針對李飛一人！
李飛的道域是增強自己的道則，林天一構建這座道域，反而在削弱自己的道則。
他的力量確實在下降，但他換來的是對李飛更強的針對——
他不求魁于天下，只要魁于李飛，只要強過唯我獨法！
李飛施展力挽天傾形成的十丈暗金劍峰在雄渾道則之力的碾壓下劇烈震顫，裂痕蔓延、碎光迸濺——
唯我獨法確實被攻破了！
“不愧是天下第一。”
李飛心生敬佩。
用這種方式攻破唯我獨法，確實是他完全沒想過的。
世間強者都在追求更強的力量，林天一憑借最強的力量成為天下第一，卻能主動退一步去思考對敵之法，這樣的心境讓李飛自愧不如。
“那就請樓主看看我的道域——”
剎那間，山河蜿蜒、江河奔流；城池矗立、眾生叩首。
龍象踏天，星辰羅列；明月皓皓、大日煌煌！
一道恢弘無匹的道域自李飛周身轟然展開！
原本已被壓制的唯我獨法再度爆發，璀璨金芒自巨掌掌心迸射而出，不僅將入侵的道則之力再度鎮壓，更是向外悍然擴張。
那執掌寰宇的巨掌被一寸、一寸地強行撐開！
李飛的聲音自其中傳出，清冷如劍，錚錚不絕：
“殺絕世間巔頂？今日且看你——能否殺我一人？！”
這是他第一次在這位冠絕天下一甲子的天下第一面前，毫無保留地展露自己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