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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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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話沒掛,一直保持通話中。

  只是,那頭卻再沒聲音傳來。

  李追遠把話筒放在柜面上,指了指站在遠處的徐阿姨,又指了指電話,然后提著裝有故事報的袋子往回走。

  京里的晚風裹挾著喧囂,吹拂在少年身上。

  曾經,張嬸小賣部的那晚通話,幾乎成了他的夢魘。

  現在,他已經不在乎了。

  不是他慷慨大度愿意原諒,而是他很清楚,該怎么做,才能對李蘭造成最沉重的打擊。

  我是你的試驗品,但你在我眼里,是一個失敗品。

  在此基礎上,任何多余的語言與動作,都只是一個失敗者的無能狂吠。

  這也是李蘭不再言語的原因。

  因為她感知到了,自己的病情真的好轉了。

  走回到豐澤園門口時,太爺和潤生、林書友也出來了。

  太爺一個人站在最前端,臉是紅的,卻站得很穩,壓根不用人扶。

  李三江:“送走啦?”

  李追遠:“嗯。”

  李三江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胳膊,沒再說什么。

  該說的話,他白天已經說得差不多了。

  連林書友吃飯時都能瞧出來老者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小遠身上,他李三江又怎么會看不出來。

  第一次什剎海相見,確實是一場緣分,但這緣也就跟香煙里的煙絲似的,點著后,也就燃成灰了。

  這第二次,就有些太過明顯了。

  “來,小遠侯,明兒就回家了,再陪著太爺我走走,咱爺倆多吸吸皇城根下的龍氣。”

  “太爺,那咱往里頭走走吧,馬路邊只有尾氣。”

  “哈哈哈!”

  最終,這步也沒散多久,這些天走路太多了,李三江也是累了。

  回到賓館休息后,翌日一早,大家伙就早早地趕去了機場。

  來時所帶的東西并不多,但回去時,帶了很多特產與紀念品,大包小包的,這都是要拿回村里送人的。

  你想讓人聽你得瑟,配合你哄著你,那就得給人家點甜頭,沒誰平白無故地愿意給你主動提供情緒價值。

  李三江不懂“情緒價值”是什么東西,但他早已看透了人情世故。

  飛機起飛時,李追遠主動把手放在了太爺手背上。

  李三江調整了一下坐姿與呼吸,這算是他第二次坐飛機了,可依舊緊張。

  等飛機平穩飛行后,李三江拿出故事報,攤開,翹腿,一會兒看看窗外的云,一會兒低頭看看故事。

  順便,跟空姐要了一杯咖啡。

  抿了一口后,一直到飛機下降前被空姐收走,都沒再喝過第二口。

  興東機場落地,走出機場,看見南通的藍天白云,呼吸著家鄉的氣息,李三江整個人都活躍了起來。

  最先做的事,就是劃了根火柴,給自己點了根煙,拉低一下家鄉的空氣質量。

  早就得到返程航班信息的秦叔與熊善,騎著三輪車來接了。

  回去途中,李三江就開始跟熊善聊起飛機上的見聞。

  “善侯啊,我以前聽說坐飛機時,空姐能給你點煙還給你倒茅臺哩。

  唉,沒想到居然是假的,這飛機上,連煙都不能抽,可憋死我了。”

  李追遠把玩著手里的傳呼機,京里的事暫時告一段落,現在,該著重考慮下一浪了。

  譚文彬這些天并未特意找自己聯絡,只是每隔三天會有一個標準傳呼過來,示意他還健在。

  到家后,李三江就開始串門,把自己在京里拍的照片,專程拿給眼睛不好使的劉瞎子看。

  李追遠則先探望了一下陰萌的情況,陰萌已經恢復了,正穿著一條大背心,手持鋸子,做著棺材。

  這邊土葬管得更嚴,棺材鋪是沒辦法開的,但偶爾有空做出幾口,也不會愁賣。

  所有住在太爺家的人,有意無意的,都會尋些事情做做,好顯得自己不是純粹在吃白食。

  沒去成京里,陰萌沒什么失望,因為中途劉姨帶她去了趟上海。

  劉姨照例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出門給老太太取用一些東西的,這次特意帶上陰萌,也是想著讓她也能跟著散散心。

  反正,對于陰萌來說,比起名勝古跡,她更鐘情于商場繁華。

  不過,這并不影響她以此為借口,對潤生帶著些許幽怨道:“玩開心了吧?”

  潤生:“哎。”

  陰萌指了指旁邊一口新棺,說道:“那就給我刷漆。”

  潤生:“好。”

  陰萌放下手中的鋸子,端起旁邊的茶缸,“咕嘟咕嘟”地喝了大半杯藿香茶,有些茶水順著脖頸滴淌下來,混著汗液向下流淌。

  自打被劉姨傳授毒術時在毒蟲缸里浸泡過后,陰萌的皮膚就一直都很白皙,是那種大姑娘的白。

  劉姨的解釋是,山城女孩的皮膚本就天生水靈,陰萌以前是沒注意保養,外加……吃得太糙。

  也就是團隊里的小伙子們基本都心有所屬,再加上都清楚陰萌的某些特性,就沒人覺得她有多好看。

  事實上,萌萌現在穿上時興的衣服,再去鎮上理發店搞個時興的發型……

  莫說是在鎮上了,就是在城里,回頭率那也是相當之高。

  太爺說,已經有人來探口風,想給陰萌說媒,幾個男方家里條件還不錯,也不曉得是啥時候瞧見過陰萌,就迷思上了。

  但這些,都被太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拒絕理由是人丫頭早就有對象了。

  陰萌坐在旁邊椅子上,晃動著腿,看著潤生忙活,時不時地在提點幾句自己在家的無聊以及對他們能出去玩的羨慕。

  其實,回來時路上,熊善就說了,劉姨帶著陰萌去了趟上海,買回來不少新衣服,梨花也有。

  但潤生并未點破,只是應著。

  林書友去小房間里,看望白鶴童子。

  因為太爺也去了京里,所以這些天就沒人進來收拾。

  林書友進來時,不僅發現自己親自雕刻的增損二將落在地上,連白鶴童子,也在地上。

  不過前二者身上滿是塵土,不知在地上被滾了多少滾,童子身上則是嶄新干凈得很,而且是穩穩立在地上。

  這是第一天照例新職場霸凌時,把倆前同僚撞下了桌子。

  結果第二天發現沒人收拾,為了繼續霸凌,童子干脆自己也下來了。

  林書友把三尊神像都歸置好,開始打掃這里。

  擠著臟抹布時,聽到供桌上“吧唧吧唧”的聲響。

  童子是真喜歡這具神像,也愛煞了這座簡陋道場,沒事兒時就喜歡降臨到這里玩。

  主要是那少年給祂的規格實在太高,就跟林福安和陳守門他們巴不得自己被吞并一樣,像秦柳兩家龍王門庭現如今的情況,空缺空位太多,實在是太適合投入了。

  林書友洗好抹布,甩了甩手,說道:“小遠哥說怕你無聊,可以從秦柳兩家先祖牌位那里,請一尊過來陪陪你。”

  原本還在搖晃著的神像,一下子愣住了。

  林書友:“呵呵呵。”

  童子意識到自己被戲弄了,主動前搖,要來撞這膽敢以下犯上的乩童!

  林書友將童子神像抱住,用布給它細心擦了擦。

  臨了放回去前,又用無名指在神像眉心處輕輕一彈。

  “嘶……”

  林書友痛得捂著手指原地跳起了圈。

  什么叫真正的上等驚雷木,可不是現實里那些僥幸被雷劈過的木材,這里頭,是真殘留些東西的,這一指彈下去,剎那間有種灼燒觸電的感覺。

  童子樂了。

  “啪嗒。”一聲,后仰,倒在了供桌上。

  林書友緩過神后,吹了吹自己發黑的無名指尖,把童子像重新立起。

  “啪嗒!”

  剛立起,它又后仰倒了下去。

  再立起,再倒。

  林書友一陣無語:“昨晚面對那位時,怎么不見你這么神氣,慫得很,害得我連飯都沒吃好。”

  聽到這話,倒在供桌上的童子像開始左右搖擺。

  也就是現在林書友沒有起乩,童子沒上身,要是扶乩狀態下,童子怕是得對這個乩童好好教育一番,那位到底是個什么人物,祂怎么敢在對方面前造次!

  哪怕換做陰間體系,在地藏王菩薩麾下,曾經的自己也只是鬼衙差官身份,人家那是啥!

  甭管陰神陽神,什么牛鬼蛇神敢往他面前靠?

  你自己莫名其妙地跑去跟這種人物同桌吃飯,連聲招呼都不提前打,本童子還沒找你算賬呢!

  見童子是真生氣了,林書友只得把它抱起來開始哄。

  哄了好久,童子像才消停下來。

  其實,童子一直是那個童子,祂還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陰神,從未變過。

  變的,是林書友的地位,各種原因之下,他現在是真的可以與童子稱兄道弟了。

  以前站得太低,還跪著,看供桌上的陰神大人自然高高在上,現在平起平坐,沒濾鏡了,反而覺得童子也挺接地氣的。

  林書友把門關了后,走出來。

  他一直都有個夢想,如果以后所有官將首與陰神,都能擁有自己和童子這種平等的關系,那以后除魔衛道時,官將首的傷亡率,肯定會降低很多吧。

  小遠哥是有改變官將首傳承體系的能力的,但小遠哥沒有這般做的必要性,站在小遠哥的立場,他只需要保證不管是童子還是增損二將,都幫他出力做事就好。

  那這一責任與使命,自然就落到了自己身上,林書友覺得,這就是自己追隨小遠哥走江的意義。

  這一刻,林書友忽然覺得自己成熟了。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整理起身上這件短袖上并不存在的衣領。

  直到太爺的聲音響起:

  “友侯,送貨去!”

  “好!”

  立志于未來將主導官將首變革的那個男人,熟稔地將推車推出,麻利地裝貨。

  坐在二樓露臺與阿璃聊天的李追遠有些詫異于太爺這么早就回來了,連本該拿去送給劉金霞的禮品也依舊提在手上。

  李三江抬頭對李追遠喊道:“小遠侯啊,你跟太爺我去衛生院看看劉瞎子。”

  李追遠站起身,下樓。

  原本在一樓忙活著的潤生和陰萌放下手頭工作,看向李追遠。

  李追遠對他們擺擺手,示意他們暫時不用跟著。

  如果只是簡單探病的話,他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了。

  李三江騎著三輪車,載著李追遠去了石港鎮上的衛生院。

  思源村所在的石南鎮也有自己的衛生院,但太小,跟大學里醫務室似的,所以附近村民但凡有大一點的病都去石港鎮。

  “太爺,劉奶奶怎么了?”

  “不曉得,她鄰居說是晚上嘔血,被急送進衛生院了,有兩天了,我去的時候家里還沒人。”

  李三江和劉瞎子很多年的交情了,畢竟都是吃這口飯的,也算半個同行,彼此經常互相介紹生意。

  于情于理,他都得去看看,至于帶上小遠侯,是因為李三江知道,劉瞎子以前幫過小遠侯驅邪破煞,要是劉瞎子真彌留了要不行了,小遠侯也是該去看個最后一眼的。

  到衛生院后,李三江通過詢問,找到了劉瞎子所在的病房。

  剛推開門,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就瞧見躺在病床上的劉金霞身體開始抽搐,頭往床側一歪:

  “嘔!”

  紅通通的東西,不斷嘔出。

  香侯早有防備,拿痰盂接著。

  等劉瞎子不再嘔吐,重新躺回床上瞇著眼后,香侯才站起身,打算去把痰盂里的臟物給處理掉。

  然后,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李三江和李追遠。

  “三江叔,你來啦。”

  李三江看了看痰盂里的紅色,皺著眉問道:“你媽這是……”

  就算是個青壯年這般嘔血也得壞事,更別提一個老年人了。

  香侯領著李三江走出病房說話,將醫生的診斷告知。

  李追遠沒出去,而是走向病床。

  他剛剛看見了劉金霞的嘔吐,是紅色的,但并不全是血,只是被血染了色,不過,這種情況,也算是相當嚴重了。

  劉金霞已經失去了意識,掛著水,眼睛半睜半閉。

  李追遠伸手,將她眼皮翻開,然后給她把起了脈。

  脈象很強勁。

  但斷促明顯,似野馬隨時可能脫韁。

  如果真是身體正常的病癥,那李追遠也沒辦法了,只能指望醫生。

  目前為止,李追遠并未在劉金霞身上感知到非正常的氣息殘留,但他還是想最后做一下測試,保險起見,打算用最不容易出錯的土方法。

  李追遠掏出一張符紙,先捏著符紙,讓其自劉金霞眉心處一路下滑到腳踝位置,再重新回拉。

  符紙在回拉過程中燃起,瞬間化為青煙。

  本該消散的青煙,懸聚于劉金霞的腹部,出現了波浪紋。

  李追遠伸手,將青煙驅散。

  看來,是有問題,在肚子那兒。

  藏得,可真夠深的,居然避開了自己的眼睛。

  李追遠掀開劉金霞身上的衣服,將左手手掌貼于老人腹部,稍稍施力,向下壓。

  緊接著,李追遠開啟走陰。

  一息,兩息,三息……

  李追遠的視野里,終于出現了一道深褐色的影子,影子似乎察覺到有人在探查它,馬上抬頭,露出了一只獨眼。

  這是,咒。

  曾經被自己滅門的石桌趙,就擅長于使用咒術。

  李追遠右手掌心血霧溢出,打算強行破咒,但像是受到了某種刺激,那只獨眼的可憎玩意兒開始劇烈顫抖,連帶著剛剛吐過血的劉金霞身體又開始了抽搐。

  這個咒,不能強行破除。

  相同的咒,如果落在潤生或林書友身上,手段激烈一點,他們也能承受得住。

  但放在劉金霞身上,還沒等自己破開這咒,她就得先一步死亡。

  李追遠收回手,右手血霧收起,彎腰,拿起了床下放著的一個塑料盆。

  先前他在做這些事時,香侯在病房外與太爺說自己母親的病情,連帶著本該要來查房的醫生,也被李三江叫住詢問。

  這會兒,聽到里頭傳來的動靜,香侯和醫生他們,都進來了。

  香侯阿姨一把搶過李追遠手中的塑料盆:“小遠侯,你離遠點,臟的。”

  她用身體將李追遠擠開,自己去接母親吐出的臟物。

  等又吐過一次后,劉金霞的精神頭一下子變好了,原本蒼白的臉上竟浮現出了紅暈。

  “翠翠呢?”

  “翠翠在上學呢,放學就過來。”

  “哦。”

  劉金霞的目光,看向女兒身后:“三江侯!”

  “哎。”李三江應了一聲,“一從京里回來就去找你了,就想著顯擺顯擺,沒想到你這老瞎子為了躲我,干脆住進了衛生院。”

  劉金霞“哼”了一聲:“咋了,就不讓你顯擺,你有什么好神氣的,等以后我家翠翠考上京里大學,我不也是要去京里逛逛的。”

  “行行行,你厲害得很。”

  醫生過來檢查了一番,先勸慰了一下劉金霞說病情有所好轉,然后示意香侯跟他出來,詢問病人家屬是否需要提前出院回家。

  別說是鄉下了,就是城里的老人,在面臨這種情況時,也是想要死在家里。

  香侯捂著臉,壓抑著自己的哭聲,但她還是堅定地搖搖頭,希望自己母親可以繼續住院。

  領回家,就意味著可以準備喪事等死了。

  她不愿意接受這個結果。

  回來時的香侯已經抹去了眼淚,只是眼眶和鼻尖略有泛紅,她坐下來,開始給母親削蘋果吃,一塊一塊地切下來,送入母親嘴里。

  劉金霞:“你也吃,這蘋果甜的。”

  “媽,你先吃,這里還有著呢。”

  “那你也少吃兩個,給翠翠放學后留點。”

  “她還小,以后吃好東西的機會多的是。”

  “你呀你,頭一次見到跟閨女搶食的媽。”

  李追遠走出病房,在走廊盡頭的露臺上,看見了蹲在那里抽煙的太爺。

  太爺當然瞧出來了,劉金霞這是回光返照。

  等李追遠走過去時,太爺感慨道:“人啊,真假。”

  他真沒料到,自己只是出去旅了一趟游,回來就得目睹自己老友的離開。

  李追遠開口道:“太爺,其實……”

  李三江先一步說道:“其實我懂,人到了這個年紀,就是這樣,小遠侯啊,保不齊哪天太爺我也……”

  李三江站起身,拍了拍褲腿:“我去給山炮村里打電話,讓山炮過來看看劉瞎子,好歹這么多年的交情。”

  李追遠將雙手放在褲袋里,就這么看著太爺急匆匆離開。

  少年習慣了。

  太爺其實是個很精明通透的人,但有些時候,會受福運影響難得糊涂。

  自己剛剛是想對太爺說有救治方法的,但太爺沒有聽,這應該是被福運作用主動規避了。

  以前,這樣的事情也發生過很多次。

  看來,福運不想招惹這件事。

  李追遠慢慢跟著走了過去,太爺剛打完電話:“小遠侯,你留在這兒,太爺我去外頭買點水果常食。”

  “嗯。”

  等李三江離開后,李追遠拿起電話,撥通了大學平價商店的電話。

  “喂。”

  接電話的是陸壹。

  “是我。”

  “小遠哥!”

  電話那頭的陸壹一下子身子坐得筆直,且快速拿起柜臺上的筆,將本子挪到面前。

  李追遠讓陸壹幫忙給張嬸小賣部打電話,通知潤生他們準備好自己所需的一些東西。

  掛了電話后,李追遠走回病房。

  之所以他不自己打,是因為張嬸得先去喊人,太麻煩,而且一些話不能直接對張嬸說,有陸壹做語音臺,更方便。

  李追遠走進病房,繼續觀察著劉金霞,腦子里思索著合理破咒的方法。

  “小遠侯,京里好玩么?”

  劉金霞“氣色好了”,也愿意說話了。

  “好玩的。”

  “你太爺有你,真是跟著沾光了喲,呵呵。”

  “這是太爺自己中的獎呢。”

  “他一個人哪可能敢去京里。哎,真羨慕三江侯啊,瀟瀟灑灑一輩子,臨了還能領回家個好孩子。”

  “劉奶奶,我太爺給你帶回來禮物的。”

  “呵,啥禮物,那是馬屁費。”

  香侯給李追遠遞了一個剛削好的蘋果。

  “謝謝香侯阿姨。”

  香侯問道:“小遠侯,在京里見到你媽媽了么?”

  “見到了,她讓我向你問好。”

  香侯笑了笑,理了下自己的頭發。

  劉金霞聽到這話,側過臉,撇了撇嘴。

  她可不信蘭侯會說這樣的話,分明是這小遠侯隨口編的瞎話。

  劉金霞很早就知道蘭侯這人的特殊,聰明得很,卻又沒什么人情味。

  當初之所以喜歡跟自家閨女耍,也是因為自家閨女沒其他朋友,安靜不煩人,還能幫忙跑前跑后。

  就自家閨女憨,到現在都把人家當發小閨蜜。

  掛的這瓶點滴要見底了,香侯站起身:

  “我去喊護士換鹽水瓶。”

  等香侯離開后,病房里就剩下了劉金霞與李追遠。

  劉金霞:“小遠侯,你幫奶奶打開床頭柜看看,有沒有線團。”

  “哎。”

  李追遠走過去,先打開抽屜,沒有,再蹲下來打開下面柜門,發現里面放著兩根蠟燭一瓶墨汁一支毛筆以及一個用好幾層報紙包裹起來的圓球。

  他見過這些東西,當初自己遭遇了小黃鶯,被祟上了昏迷不醒,劉金霞與李菊香就是用這套東西幫自己破了的。

  看來,香侯阿姨是打算再以這種方法,來給自己母親擋災續命。

  居然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

  既然那個咒沒辦法在劉金霞身上破除,那能做的,就是把這咒給轉移出來。

  不過,這咒兇得很,香侯阿姨命再硬,也扛不住。

  翠翠……說不定可以。

  但扛不扛得住是一說,能不能轉出來是另一說。

  命硬的人,天然不容易被下咒。

  你詛咒一個命硬的,還得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反克。

  給劉金霞下咒的,很有手段,她被下咒成功了,卻因為其命格太硬,導致咒力藏得極深。

  這個咒也很特殊,自己先前探查以及打算對它動手時,它明顯受了激。

  有一定自我意識的咒,怎么可能好不容易入了虎穴,又輕易地出來再進龍潭?

  “小遠侯,有東西么?”

  “沒有,空的。”

  李追遠將柜門關了回去。

  躺在病床上的劉金霞笑罵了一句:

  “臭丫頭,腦子還是清醒的。”

  劉金霞沒有怨恨,只有欣慰,如果香侯打算這么做,她是會阻止的,畢竟她走了沒關系,翠翠還需要有人照顧。

  李追遠坐在旁邊椅子上,吃起了蘋果。

  劉金霞的問題并不嚴重,至少那個咒,對李追遠而言,不算什么,但寄生蟲如果在外頭連娃娃都能輕松扯斷捏死,可鉆入人器官里就很麻煩。

  他得想法子,怎么把那咒給吸引出來。

  “劉奶奶,你最近是不是出過遠門?”

  “咋了?”

  “就問問。”

  “是去了一趟鹽城,被人請去的,趕了一場法事,當天去當天回。

  那戶人家以前是在咱鎮上開漁場的,當初他們倆兒媳婦同時懷孕,都來請我測過男女。

  我說都是兒子,結果生下來還真是。

  后來,他們也沒少找我來測算,反正就認我這個本事。

  這次是她男人走了,就請我去做了趟法事。

  你太爺是去京里旅游了,要是他在家,我也會喊他一起去。

  那戶人家有錢,以前做漁場就賺了錢,后來轉去開大漁場了,賺大了。”

  李追遠:還好太爺去了京里,要是跟你去了,保不齊也得帶點東西回來。

  “劉奶奶,法事就你一個人做的么?”

  “那哪可能,請了不少人呢,和尚道士都有,可不是咱們平日里見到的那種假的,都是從山上和觀里下來的,那派頭氣場,不是演的。”

  李追遠點點頭,繼續吃著蘋果。

  劉金霞:“小遠侯啊……”

  “嗯?”

  劉金霞:“翠翠你多帶她玩玩。”

  “嗯。”

  劉金霞不再言語,睜著眼,看著病房里的天花板。

  李三江買來東西回來了,然后一直陪著劉金霞說話。

  李追遠一直坐在角落里,推演引咒的方法。

  下午,山大爺也來了。

  三人在病床邊絮叨了很久。

  劉金霞精神頭好得很,竟是一點都不累。

  近黃昏時,李三江和山大爺才起身打算離開。

  “太爺,我在這里等翠翠放學。”

  “等翠翠放學?”

  香侯說道:“那就讓小遠侯待在這兒吧,我晚上帶翠翠回去時,把小遠侯也一并送回來。”

  李三江點點頭:“那就這樣吧,辛苦你了,香侯。”

  太爺和山大爺離開了。

  翠翠放學后,就背著書包跑了過來,跑得一身的汗。

  在看見遠侯哥哥也在這里時,她眼睛一亮,等看見奶奶氣色好多了開始喝粥時,她才真的露出了笑容。

  “好了,你帶伢兒們回去吧,明早再來,反正我這鹽水都掛完了。”

  “那我就帶他們回去了。”

  翠翠有些奇怪地問道:“媽媽,我們今晚不在這里陪奶奶么?”

  劉金霞:“翠翠啊,聽話,奶奶好了,你跟著媽媽回家。”

  陪護是件很累人的活兒,劉金霞不想看孫女受苦。

  香侯帶著翠翠和李追遠出了衛生院后,去了外頭一家小餐館吃晚飯,她點了好幾個葷菜。

  翠翠以為奶奶真的好了,就吃得很開心。

  李追遠留意到香侯阿姨是沒食欲的,但她在強迫自己把那些肉往嘴里塞和吞咽下去。

  這是曉得自己晚上得“干活”,提前給自己補補。

  等把翠翠送回去后,她夜里應該會再獨自離家,來到病房。

  吃完飯后,香侯阿姨騎車載著二人回了村,先把李追遠送回壩子上,與翠翠揮手再見后,李追遠走進西屋。

  西屋里,該準備好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家里各種材料都挺富裕,算是劉金霞母女那一套的豪華版。

  潤生:“小遠,劉奶奶是怎么了。”

  陰萌和林書友與劉金霞沒什么交集,潤生因為山大爺的關系和劉金霞接觸過很多次。

  三人小團體,經常完成一單活兒,吃了一頓慶祝后,他爺爺會和劉金霞再去吃第二頓,就為了說李三江的壞話。

  李追遠:“被下咒了。”

  潤生聞言愣了一下:“在這里么?”

  李追遠搖搖頭:“不,在外頭被下的咒。”

  雖說桃樹下的那位只是鎮壓邪祟不敢靠近,但玄門人士不在此列,上次辛繼月不就來了么。

  但劉金霞畢竟就住在這個村,你要說誰敢來這個村里給人下咒,那位肯定也不會允許,畢竟是在它眼皮子底下。

  李追遠去二樓,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和阿璃說了今晚的安排后,本打算讓阿璃先回東屋休息,但阿璃搖頭拒絕,繼續坐在房間里刨著祖宗牌位。

  意思是,她會在這里等少年回來再回屋休息。

  李追遠也就同意了。

  山大爺留在家里吃了晚飯,和李三江一起喝酒,全都喝高了。

  這酒一旦帶上情緒,就更容易醉人。

  太爺被林書友背去了二樓房間床上,山大爺則被潤生放進了自己平時睡的棺材里,其實他睡的那口本就是山大爺預定的壽棺,這也算是提前入住新宅了。

  看了看時間,覺得差不多了,李追遠就帶著三人收拾好東西,去了醫院。

  本以為香侯阿姨得先等翠翠做完作業睡了才會出來,但誰知道,眾人來到醫院時,看見她正好停車走進去。

  不僅出來得早了,而且走的是另一條村道,沒從太爺家面前過。

  李追遠知道,她肯定不是在避自己,而是在避太爺和山大爺,畢竟她們家有什么擅長的門道,那兩個老人也是知道的。

  “阿友,去把她打暈,溫柔點。”

  林書友深吸一口氣,溫柔地打暈,這難度不是一般大。

  陰萌:“我有蒙汗藥。”

  潤生:“小遠知道。”

  香侯阿姨是自己人,非必要時刻,還是別用陰萌的藥了。

  林書友本就是個專業練家子,走江后功夫提升得也很明顯,在香侯阿姨上樓梯時,他自背后竄出,一記手刀劈中其后脖頸,香侯阿姨立刻暈厥了過去。

  林書友將人摟住,第一時間去探對方鼻息。

  確認沒出差錯后,松了口氣。

  李追遠走了上來,說道:“隔壁病房是空的,給她安置在那里,再手腳捆了,嘴里塞上棉布。”

  手刀劈砍,沒辦法確認昏迷時間,而且香侯阿姨這種命硬的人,越是這種時候反而越是堅強。

  林書友:“明白!”

  李追遠:“陰萌,去給劉奶奶貼上清心符。潤生,去檢查一下太平間。”

  陰萌輕輕推開病房門,她身法靈活,很快就潛了進去,劉金霞還沒睡,依舊睜著眼。

  她知道自己現在這是什么情況,馬上就要長眠了,這會兒得再多看看。

  忽然間,眼前一黑,腦門上被貼了一張符。

  回光返照本就是一股虛火,清心符剛好對其鎮壓,劉金霞直接昏睡了過去。

  李追遠進來后,檢查了一下劉金霞的情況,判斷老人家堅持到明天天亮沒問題。

  換句話來說,她目前這狀態,最好結果也就是看見明早太陽了。

  李追遠之所以摒開其他人,偷偷來做這件事,是因為他還無法判斷,這起事件,算不算下一浪投遞過來的一片浪花。

  為她們好,她們還是暫時做個不知情者吧,省得因此沾惹上走江因果。

  陣法不難,很快就布置好了。

  兩根蠟燭點燃,再牽一條浸染過黑狗血的線團,一端纏繞住劉金霞腹部,另一端握在李追遠手中。

  陣法開啟,李追遠打算自己先來。

  這時,林書友眼皮一跳,先狐疑了一下,然后明悟過來,主動上前道:

  “小遠哥,把咒轉我身上吧。”

  李追遠:“沒事,我先來。”

  林書友:“小遠哥,還是我先來吧。”

  李追遠:“我知道大概率轉不到我身上,所以我才先來。”

  林書友:“……”

  李追遠開始嘗試咒力轉移,他很努力嘗試,但不出所料的失敗了。

  這很正常,他的身體連陰神都不敢下來,那個明顯有著初步自我意識的咒,敢過來才是真的奇怪。

  李追遠把線遞給陰萌,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他早就清楚,以自己等人為載體的話,咒力轉移不大可能成功,但不管怎么樣,也得試一試,最好能試出這種咒力的喜好,比如它對哪種特征更為敏感。

  這樣,自己才能對癥下藥,他先前讓潤生去檢查太平間,就是去確定那里是否有尸體,待會兒他會用儺戲傀儡術,把一具尸體捏出來,“裝扮”成咒力喜歡的樣子,騙它出來。

  至于尸體的原主人,該給賠償給賠償,自己再為他親自辦白事,為其適度超度。

  陰萌手持絲線,陣法發動。

  咒力毫無反應。

  她是陰長生血脈,雖然已經稀薄得很了,但正常東西還真不敢上她的身。

  輪到潤生,手持絲線,陣法發動,依舊毫無反應。

  潤生身上帶煞氣,那東西也不敢上來。

  李追遠抿了抿嘴唇,看來,接下來捏傀儡時,還得重新試錯其癖好。

  最后一個上來的是林書友,作為乩童,他如今和童子關系又最緊密,其實也是不可能的了。

  但當陣法發動后,李追遠竟意外察覺到,原本龜縮在劉金霞體內的咒力,竟然活躍了一下。

  林書友也察覺到了,開始主動勾引。

  但那東西確實有反應,卻還不至于出來。

  李追遠:“停。”

  林書友松開線,很是疑惑道:“小遠哥,為什么就我有反應?”

  按理說,他應該是小遠哥之下,最不該有反應的,畢竟陰萌和潤生接手時毫無動靜,而且身上可是有白鶴童子的氣息殘留。

  李追遠:“你身上有白鶴童子留下的靈念,這種咒力,應該是對靈念極其敏感,甚至饑不擇食到,連童子留下的靈念都能引起它興奮。”

  林書友:“靈念?”

  潤生:“壯壯。”

  林書友:“那要是彬哥在這里,靠他身上那兩個干兒子勾引,豈不是就把它勾出來了?”

  李追遠點點頭,但問題是,譚文彬人并不在這里。

  另外就是,自己可以隨便捏傀儡,但沒辦法捏出靈念,現在去抓邪祟不說來不來得及,如今整個南通怕是最缺的就是邪祟了。

  場面,一下子陷入了安靜。

  李追遠開口道:“萌萌,你看著劉奶奶,阿友,你去看著香侯阿姨,潤生哥,你載我回一趟家。”

  等李追遠和潤生離開后,林書友對陰萌道:“小遠哥這是想到方法,回去取東西了?”

  陰萌點點頭:“應該是的。”

  林書友:“就是不知道取的是啥。”

  陰萌:“你快去隔壁吧,到時候就知道了。”

  過了一段時間,潤生先跑回病房,推開門。

  陰萌好奇地問道:“小遠哥呢?”

  潤生:“小遠他們在后面。”

  陰萌:“他們?”

  很快,李追遠走進了病房,他身后,還跟著一個人……

  是阿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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