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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憋不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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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生殿,安國公夫人神色悲戚。

  章瑛看著兩位兄長的牌位,陪著念了會兒經。

  殿內檀香濃郁,以往她心平氣靜,今日只覺得悶得慌。

  沒有打攪嫡母,章瑛起身出了大殿。

  廊下,她看到了迎面走來的陸念和阿薇。

  兩廂照面,陸念先發制人:“你母親在里頭?你怎得沒有陪著?說來,今兒中元,你祭拜你姨娘了嗎?”

  三連問。

  前頭兩問還算偶遇時會有的家常話,后一問,把章瑛直接問倒了。

  “我……”她不知道如何說,更怕叫安國公夫人聽見,下意識回頭往殿內方向看去。

  陸念觀她這心虛模樣就曉得答案了。

  “有了養娘不管親娘?”陸念問她,“你那回與我送信,我當真以為你牽掛得很,想盡法子給你尋出個當年的舊人來。

  我這么說不是為了讓你感激我,而是我見不得你這種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你既然不敢與你嫡母要一個真相,勞煩我做什么?

  滿京城幫你找人,很容易?”

  章瑛被她說得臉色一陣紅又一陣白。

  她到底沒有說什么“你本就不懷好意”這種火上澆油的話,只是哽咽著道:“不管你出于何種想法,你確實替我找了人,我承你這個情。

  但我有我的困難,并非我不想為我姨娘做什么,而是我……”

  陸念一副沒有耐心聽的樣子,打斷她道:“有奶的才是娘!你多說什么?”

  這廂爭吵還是傳到了安國公夫人的耳朵里。

  聽見陸念的聲音,她猛地睜開眼,三步并兩步沖了出來。

  “你又同阿瑛渾說些什么!”安國公夫人一把扣住章瑛的胳膊,老母雞護仔一般把人擋在身后,瞪著眼睛沖陸念道,“挑撥我們母女,你是個什么居心?”

  陸念聞言反倒是笑了:“挑撥?陳述事實也算挑撥嗎?讓她有了嫡母也不要忘了姨娘,記住一個孝字,也是挑撥嗎?”

  “別跟我說你那套歪理!”安國公夫人厲聲道,“你那些齷齪事……”

  陸念突然問:“您要臉嗎?”

  安國公夫人一愣,嘴邊的話也頓住了,一時不解。

  “中元節,相國寺,”陸念抬手指了指遠處經過的僧人,“您說我一樣,我回您一樁,您嗓門有我大嗎?您要是喊不動,我把人都喊來聽個熱鬧。

  我就是這么一個名聲了,不怕丟活人,也不怕丟死人,半夜有鬼來敲門,我興高采烈打開看看是不是我娘來看我。

  你敢開門嗎?”

  安國公夫人的臉色仿佛刷了層白芨漿子。

  深吸了兩口氣,她才咬牙切齒地道:“枉我先前真心與你往來,你卻包含禍心,事到如今還這么威脅我。你不要臉,我要!”

  說完,她扭頭就走,還不往拉上章瑛。

  陸念哼了聲,面上肆意神色漸漸散了。

  阿薇拍了拍她的胳膊:“辛苦。”

  “這算什么辛苦?”陸念笑了起來,“與她那種人吵架一點不辛苦。”

  有來有回,比嘴皮子利索,比臉皮厚實。

  比一拳頭砸在棉花上的無力與痛苦,暢快太多了。

  阿薇莞爾,又問:“你說,她們互相還能撐多久?”

  “十天半個月,最多了。”陸念道。

  另一廂。

  安國公夫人一面走,一面不住和章瑛道:“陸念心腸歹毒,你不是她的對手,她說什么你都別上當。”

  “我知道你是孝順孩子,所以才會這么左右為難。”

  “陸念就是在利用你的為難。”

  章瑛乖順地跟著她,沒有出聲。

  突然一陣大風,檐角銅鈴叮當。

  章瑛停下了腳步。

  安國公夫人沒有拉動她,詫異看了她一眼:“阿瑛?”

  “母親……”章瑛垂下了眸子,“您說得對,我確實左右為難。

  一面想知道姨娘的事,一面又不想傷您的心,這些時日兩個想法在我腦海里拉扯,我……

  昨日想的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對不起姨娘,今兒早上又是罷了,我先忘了,等幾十年后您要離開我時,或許您愿意給我一個答案。

  母親,我該如何是好?如何能不傷您,又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姨娘?”

  安國公夫人的心瞬間就軟了。

  她本就疼章瑛,女兒若和她硬著來,她自是氣得不行,但章瑛這般訴苦求助,她哪里還能說得出一句強硬的話?

  “你聽我說,你沒有對不起……”她沖口說到一半,一個激靈又忍住了,慌忙改了口,“你沒有對不起誰,你別自己鉆牛角尖。

  我答應你,等我臨終時,你問什么,我就答什么,好不好?”

  哄人的話順著就來,說完后想想,安國公夫人知道,真到那時候她也不會吐露一個字。

  但那有什么關系,眼下先穩住阿瑛。

  章瑛抿住了唇。

  看,母親果然有事瞞著她。

  母親反對的,生氣的,全是與姨娘有關的事。

  姨娘的死,果然……

  章瑛忍下喉嚨里的酸澀,硬擠出一個笑容來,沖安國公夫人點了點頭。

  回到廂房里,母女一道用了齋飯。

  章瑛的聽話讓安國公夫人放下心來,敘敘與她些早年的事情。

  說兩個哥哥那短暫的生命,又說自己在章瑛身上傾注了多少心血。

  “您待我好,我知道的。”章瑛道。

  安國公夫人乏了,在屋里躺下小憩。

  章瑛從廂房里出來,才走出去不遠,就遇見了阿薇。

  特特等著章瑛的阿薇正在燒元寶。

  一大袋子,她在一個避風處,火焰騰起,元寶堆一點點癟下去,又被阿薇添了新的進去。

  章瑛本要避開,但阿薇已經先看到了她,沖她行了一禮。

  “夫人怎的孤身在這里?”阿薇問她。

  章瑛便答:“你不也是一個人?”

  “給我那父親燒點,”阿薇說著訕訕笑了下,“你別告訴我母親。”

  章瑛下意識問:“你母親不知道?”

  “不知道,”阿薇道,“她和我那父親關系很差,提起來就恨,我其實也不喜歡父親,可誰叫他就我一個女兒呢……”

  章瑛道:“你也是孝心一片。”

  “我孝順的是我母親,”阿薇搖頭,“一來求個心安,二來父親沒有別的人可找,與其他在底下缺銀錢了托夢給我母親,惹母親厭煩,不如我提前給他燒點。”

  這個說法顯然出乎章瑛的意料了。

  阿薇似是談興很好,敘敘說著。

  “我母親對余家人心結很重,這不怪她,遠嫁艱難,吃過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但我是余家女兒,家中還是有幾位長輩關心過我,我偶爾會想想他們,就是不和母親提,免得她聽了糟心。”

  “母親為了我,已經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她真的很不容易。”

  “離京城那么遠,她要帶著娘胎不足的我一步步走到今日,性格不強勢些,根本不可能。”

  “她剛才說夫人的那些話,夫人別往心里去。”

  章瑛訝異。

  阿薇倒是“坦然”得很。

  “我母親有她的不容易,夫人您也有您的不容易。”

  “安國公夫人再有不對之處,對夫人您確實是掏心掏肺,您有遲疑也是人之常情。”

  “況且,不是看不起您、故意貶低或諷刺您,您和我母親畢竟身份不同,庶女和嫡長女,為人處事上肯定是有差異的。”

  “這就是事實。”

  “可您想想,即便我母親是嫡長女,她閨中也是拳頭全打在棉花上,吃了很多虧,只能心灰意冷離開京城。”

  “為人子女,孝字壓在頭上,她自己可以不在乎,但她當時的能力還不足以掙脫枷鎖,不敗也得敗。”

  “身為庶女的夫人您就更困難了,您仰人鼻息。”

  “我外祖父愧對我外祖母,也覺得對不住我母親,所以母親就算鬧翻了天,外祖父也認了。”

  “但您的父親安國公不一樣,溫姨娘是妾,他不會為了死去多年的妾去和發妻起沖突。”

  “都說要設身處地,我母親最過不去的坎兒就是親娘枉死,所以她拼盡了全力,她覺得您也是做女兒的人,也一定會舍不得親娘。”

  “但她少設想了一層,您沒有和安國公、國公夫人鬧下去的底氣。”

  這些話句句落在了章瑛的心坎上。

  哪怕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醒自己不要被陸念母女牽著鼻子走,天底下唱紅臉白臉的人還少嗎?

  可誰不愿意聽這么設身處地為自己著想的話呢?

  尤其是,遇到困境時,左右為難時,這些話不見得能解決問題,卻能讓搖擺又糾結的心聲一下子得到宣泄的口子。

  “是啊,”章瑛嘆著道,“可不就是這樣嗎?”

  “我也想為姨娘做些事,但母親極力反對,我胳膊擰不過大腿。”

  “我現在帶著孩子住在娘家,真把母親惹急了,以后如何生活?”

  “你母親閨中就是那樣的脾氣,不管不顧、什么都不怕,可京中從頭到尾,離經叛道的也就只有一個陸念。”

  阿薇抬起手,安慰一般拍了拍章瑛的胳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勾踐臥薪嘗膽,韓信胯下之辱。”

  說到這兒阿薇自己琢磨了一下,搖了搖頭:“這么說好像也不對,勾踐韓信與夫人的狀況也不同,人家只有仇與辱,夫人是要記國公夫人的養恩的。

  仇怨與恩情夾在一起,最難抉擇了。

  唉,我若是夫人,我表面上與國公夫人一如既往,心中還是會有根刺的。”

  章瑛摸了下心口。

  有刺的,她知道的。

  而后,她聽見了一聲感慨。

  少女苦惱中還透出了幾分天真,聲音不重,卻像一把刀子,劃在了她的心上。

  “您要是嫡女就好了。”

  阿薇“自言自語”著。

  “若是嫡女,就不用想什么姨娘不姨娘了,只要關心國公夫人就好。”

  “國公夫人那樣寵愛您,若您是她親生的,想來寵愛更盛。”

  “當然那些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身為嫡女,從父母那兒得到什么都理所應當。”

  “不用惴惴不安,不用誠惶誠恐。”

  章瑛的腦袋嗡嗡作響,連阿薇什么時候收拾了盆子離開都沒有太注意。

  她只是反反復復想著阿薇的話。

  是啊,如果她是母親親生的,何至于此呢?

  她為了這份寵愛,也曾是小心翼翼,又感恩戴德。

  不是!

  章瑛深吸了一口氣。

  庶出又怎么樣!

  她一個庶女,得了比其他府上嫡女更多的寵愛,她一直為此驕傲。

  這是她的本事,是她的能耐!

  如果她是母親親生的,那些唾手可得的東西,又有什么與眾不同的?

  想著出來好一會兒了,調整了下情緒,章瑛往廂房走。

  安國公夫人醒了,正在尋她。

  “你去哪里了?”她笑著問了聲。

  章瑛走上前,道:“就在外頭轉了轉。”

  她沒有供出阿薇來。

  以母親對陸念的怨念與偏見,一準直接就把事情捅破了,說什么“你女兒瞞著你給你那死男人燒元寶”之類的話。

  阿薇剛剛好言好語的,章瑛答應了她瞞下,便連安國公夫人這里就不多嘴。

  只是,安國公夫人的臉色忽然變了。

  她聞到了燒元寶的味道。

  與寺中檀香截然不同,就在阿瑛身上,很濃郁,絕不是路過被風沾染上能有的濃重。

  再定睛一看,安國公夫人在女兒的胳膊上看到了銀色的碎屑。

  很細碎,若不是她眼尖,一準也發現不了。

  一個念頭沖入了她的腦海。

  阿瑛背著她燒紙去了!

  能燒給誰?還不是心心念念的溫姨娘?

  短短時間里,折元寶都不見得能折多少,想來是一早就準備好了的。

  也就是說,不管她應是不應,阿瑛都鐵了心。

  多么可笑!

  她辛苦得來的女兒,她寶貝了幾十年的女兒,給別的女人燒紙!

  甚至學會了瞞著她,陽奉陰違!

  火氣蹭蹭冒上來,想發作,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不行的。

  這里是相國寺。

  今天有很多勛貴世家來上香,還有不少官員在為水陸道場做最后的準備。

  不可以吵嚷起來,不能被人看笑話!

  離她們隔了幾間的廂房里,陸念豎著耳朵等著聽笑話。

  半晌沒有動靜,她問阿薇:“怎么還沒有鬧起來?那安國公夫人,不會是年紀大了,眼瞎、鼻子還堵吧?”

  阿薇與她遞了塊切好的涼瓜,道:“也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憋不死她!”陸念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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