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一章 “大人——”
就在這時,陳母突然開口:
“趙大人——”
趙福生已經知道盧家人要說的話,當即將她的話打斷:
“你稍后再說,我先跟朱氏族人說完話再回答你們的問題。”
陳母嘴唇動了動,她本能的看向盧育和,卻見女婿并不敢出聲,最終只好訕訕坐回原位。
趙福生目光從朱氏一族人身上掃過,接著目光落在了朱光嶺的四叔與嫂子身上,最終問道:
“二位怎么稱呼?”
二人立即慌亂擺手:
“哪敢當大人如此禮遇。”說完,那老者道:
“大人稱我一聲朱老四就是。”
老婦人也道:
“先夫在世時是長子,大人、大人若不嫌棄,稱我一聲朱大嫂也行。”
趙福生點頭,喊了一聲:
“朱四叔,朱大嫂。”
兩人有些不知所措,卻仍是應了。
“你們來此有什么問題?”趙福生開門見山的問。
朱大嫂與朱四叔目光相對,二人來此之前應該有過商議,半晌后,朱大嫂道:
“大人,有些話我們確實想問個明白——”
說到這里,她看了盧家人一眼,后面的話沒有再說下去。
趙福生心知肚明,隨即點頭讓人先將陳母三人帶離議會閣,接著道:
“你們有話只管問。”
朱大嫂松了口氣,直言道:
“大人,我那小叔子,是不是已經——”
“不錯。”趙福生說道:
“朱大人已經厲鬼復蘇而死。”
她直言不諱,事前沒有半分鋪墊,也沒有委婉行事,不止是謝景升怔了一怔,就連朱氏族人也愣在了當場。
半晌后,朱大嫂臉上露出慌亂的神情,吃驚的與朱四叔對視,接著族人之中傳來低低的抽泣聲。
“死、死了嗎?”朱大嫂手直抖個不停:
“那、那他如今——”話說到這里,她死死的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自己顫抖不迭的手,極力試圖讓自己平靜。
趙福生開了頭,索性接著道:
“朱大人鎮守的是上陽郡,上陽郡的情況特殊,屬于數十年鬼案的遺留,在這樁鬼案中,我受朱大人所托,曾答應他,若他不幸身亡,我會替他照顧親戚族人。”
朱大嫂的眼睛濕潤。
“多謝趙大人。”她低低的說了一聲,猶豫再三,又問:
“我聽人說,我那不成器的小叔子,在上陽郡期間,曾、曾經——”
趙福生笑了笑:
“朱大嫂,這些事情你又何必問呢?”她說完,平靜的看向朱大嫂,朱大嫂的目光閃爍,流露出心虛、害怕等神情,接著不敢再與她目光相對,別開了頭去。
老婦人的手開始顫抖個不停。
趙福生平靜道:
“如果你要問我,我能很肯定的告訴你,朱大人做錯了事,這些錯事并非你們授意,而他人已經死了,你們還要活著,何必背負這些壓力?”
若將前因后果告知朱氏族人,他們縱使知道,也無能為力。
朱光嶺在上陽郡造的孽,非朱氏族人能彌補的。
“如果你們有心還債,可以好好爭取機會,培育族中后繼晚輩,讓他們多讀書、明事理,將來可以外派上陽郡,為當地百姓辦事。”
趙福生說道:
“除此之外,你們所有的內疚、后悔、不安,都只是無用功的情緒而已。”
她的一番話說得朱大嫂淚流滿面,幾次想說話,最終卻泣不成聲。
大錯已經鑄成,朱光嶺一死了之,留下的爛攤子卻仍要其他人為他收拾。
趙福生靜靜聽著朱氏族人哭了半晌,接著道:
“朱大人縱使有錯,但事后將功贖罪,且他——”趙福生說到這里,頓了片刻。
她不欲再在朱光嶺這個話題上打轉,接著道:
“他生前是鎮魔司將領,曾鎮守上陽郡兩年,我曾答應他要替他照顧族人。”趙福生很快收拾好內心的情緒,平靜的道:
“在我活著期間,萬安縣會為朱氏族人提供府邸、撫恤金及后代子侄輩一些機會,保證你們朱氏一族衣食無憂。”
她深吸了口氣:
“但求人始終不如求己,我也是馭鬼者,活到幾時也不知道,所以你們族人也要考慮長久之計,盡量挑選族中有天賦的孩子加以培養,不要坐吃山空只等人救濟。”
朱大嫂聞言連忙起身,感激的道:
“大人說得是,多謝大人提點。”
“待三月之后——”趙福生說:“我會請人丈量城外田地,將無主之田挑出,加以分配,到時朱氏一族也有申領機會。”
朱四叔聽聞這話,心中大石這才落地。
自朱家人轉移至萬安縣以來,朱氏一族的人惶恐不安。
他們聽聞朱光嶺生前犯了大罪,所以才致使朱氏一族被牽移、發配。
好在萬安縣的情況沒有他們想像的糟糕,一行人來此之后吃喝不悉,可見不到萬安縣的鎮魔司馭鬼者,不能知道未來前景如何,總是心中忐忑。
如今趙福生將話說透,又把他們的未來安排得當,朱家人這才松了一大口氣,也開始思索在萬安縣扎根生活的可能。
謝景升見雙方說完了,這才插嘴:
“朱老四,趙大人對你們可不薄,朱光嶺犯的是大罪,他死之后,你們留在帝京未必熬得下去。”
沒有馭鬼者的庇護,朱家人早前積攢下的家底如同一大塊肥肉,遲早被人瓜分殆盡。
“且帝京如今也發生了一些事故,我們損失了不少馭鬼者,相比之下,萬安縣有趙大人在,才是真正的福源之地。”
謝景升點到即止。
朱大嫂與朱四叔面面相覷,接著感激道:
“我們明白了,多謝大人點撥。”
趙福生點了點頭,隨即面露疲色:
“我稍后還有事做,你們各自回去吧。”說完,又叮囑了一句:
“最近幾日,夜里之后不要起床,不要外出。”
朱大嫂初時有些驚慌,但半晌后仍是應了一聲:
“全聽大人的。”
說完這話,眾人起身行禮告辭。
待到朱家人一走,謝景升才看向趙福生:
“朱光嶺犯下的大罪——”
他以為趙福生疾惡如仇,朱光嶺的舉動是犯了她大忌的。
雖說朱光嶺生前與她有言在先,但隨著朱光嶺一死,朱氏一族失去靠山,趙福生要想撕毀協議壓根無人敢阻。
可她如今的表現似是真的愿意善待朱氏族人,這倒令謝景升有些意外了。
趙福生看了他一眼,道:
“盯著看朱氏一族下場的,不止是你們,還有眾多馭鬼者。”
趙福生幽幽的道:
“上陽郡的鬼禍源由你也很清楚,我不能讓當年臧雄山的案件重復。”
這個世道無法隨心所欲的快意恩仇。
趙福生有心改變如今的情況,可任重道遠,凡事欲速則不達。
天下重要大事始終掌握在馭鬼者手中。
隨著封都一死,帝京陷入短暫的混亂中。
“武清郡鬼禍余孽之災,偌大帝京竟然群龍無首。”趙福生說到這里,遺憾的搖了搖頭。
這個時候她橫空出世,鎮住了局面,將整個鎮魔司馭鬼者的目光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在這樣的情況下,無論于公于私,我都要善待朱家人。”
于私,她對朱光嶺有承諾;于公,她要好好的安頓朱家人,以此令鎮魔司順利渡過權力交接的動蕩期,讓鎮魔司的馭鬼者心安,不會惶恐,因而亂中生禍。
謝景升聽她這樣一說,點了點頭:
“你考慮周全。”
趙福生不欲再說這個問題,又讓人將盧家人喚了過來。
陳母等人過來時,朱家人已經離開了。
雖說好奇朱家人與趙福生之間的談話過程,但陳母也知道自己問不出個所以然,因此她沒有出聲,過來之后只是看了盧育和一眼,示意女婿出言相問。
這一家人來時已經商議過了,盧育和收到丈母娘眼神,便壯著膽子問:
“趙大人,我們此來是想問多子她——”
他看到一旁的謝景升,又心生膽怯。
普通人畏懼鎮魔司馭鬼者已屬于條件反射,他一見謝景升那雙冷冰冰的眼睛,心中便生怵,后面的話便再難說下去。
反倒是趙福生早有準備,問他:
“你是不是想問陳多子的行蹤?”
盧育和如蒙大赦,立即點頭:
“對、對對。”
“陳多子已經馭使厲鬼,加入了鎮魔司中,她與其他令使有事耽誤,將會在3月初5當天返回萬安縣。”趙福生直言道:
“最遲后日凌晨,你們盧家去留,到時由她決定,回家等著就是。”
說完,她擺了兩下手,示意盧家人得到了答案便先暫時回去。
陳母欲言又止,她有些不甘心就這樣被打發,但她看向趙福生的臉時,也不敢多問。
說來也奇怪。
陳母向來瞧不起女子,可她在面對趙福生時,卻總難生出底氣,這位大人語氣并不凌厲,眼神也不兇狠,甚至與她一路同行,從昌平郡至帝京,也沒見她脾氣暴戾,可陳母見她時總不敢說話大聲。
打發走了盧、朱兩家人后,趙福生這才長嘆了口氣。
她一面吃著雜役送來的糕點填充肚子,這才找到機會與謝景升說話:
“今夜我需要你幫助。”
謝景升留守萬安縣后,趙福生敕封劉化成,且欲將萬安縣戶籍歸入鬼名冊一事并沒有隱瞞他。
此時她提出需要謝景升幫助,謝景升便笑問:
“你事情辦妥了?”
“辦好了。”趙福生點頭:
“今夜正好3月初4,我打算將劉化成放出試試。”
鬼冊已經晉升為萬名冊,劉化成一旦拿到萬名冊,被趙福生請出神位后,便會依照法則行事:根據鬼名冊上的人名勾魂索命。
趙福生雖說為鬼名冊上的人登記了壽數,可這只是她的設想,未經驗證,她始終難以放心。
而厲鬼行事兇戾,此事又涉及數萬人命,所以她需要謝景升的輔助。
謝景升馭使的鬼法則特殊。
劉化成一有失控傾向,他可以引開厲鬼,為趙福生爭取更多時機。
“你如今還擔憂厲鬼失控?”謝景升笑著應了,卻仍打趣了一句。
趙福生道:
“事關人命,再如何謹慎也不為過。”
二人又說了幾句話,謝景升便嘀咕著起身:
“既是這樣,我也先回去準備準備。”他抱怨著:
“上回攢的家底,上陽郡一役老張給我花了個干凈,真是崽賣爺田不心疼,一點沒給我留余地。”
他念叨間,正吃著東西的趙福生動作一頓。
“你別仗著老張不在了,沒法還嘴。”趙福生白了他一眼:“你當日進上陽郡裝瘋賣傻,在老張面前充當前輩,后還讓他背你,這事兒你記得吧?”
謝景升一愣:
“記是記得——”
“你倆都是后漢生人,論年紀,58年前鬼禍發生時,老張歲數比你大,你還好意思在他面前充當前輩,占了他便宜,他用你一點鬼香怎么了?”趙福生不客氣的問。
“嘿嘿。”
謝景升被她這么一說,不由干笑了兩聲:
“你看看你,我就是隨口抱怨兩句,你也夠護短的,說說也不成。”
趙福生頓了片刻,接著再度將糕點塞入嘴里:
“你別開他的玩笑。”
謝景升怔了片刻,最終應了一聲:
“行。”
等謝景升一走,趙福生這才長長的嘆了口氣。
時間一晃過去一個時辰。
謝景升做好準備,重返回議事廳時,趙福生已經等了他一陣。
此時天色已經大黑,萬安縣的百姓俱都已經沉睡。
鎮魔司內,許多人都各自回房安息,僅剩值夜的人仍在街頭巷尾之間巡邏。
趙福生帶了蒯滿周,與謝景升出了鎮魔司的大門,游走于街道之中。
今夜月色正好,光華如水,照在街巷間,更顯夜里靜謐。
三人走動之間,不知哪家人家中養了狗,興許是腳步聲吵醒了狗兒,突然一陣犬吠響徹夜間。
‘汪汪汪。’
趙福生愣了一愣,接著露出笑意。
這幾聲狗叫,證明了萬安縣這兩年的變化驚人。
狗叫聲打破了夜間的沉寂,接著有人低聲喝斥。
趙福生收起笑容,接著取出鬼神令。
封神榜現世的剎那,那本來吠叫不止的犬鳴立時停止。
不知何時起,那本來懸掛在天空中的皎月變了顏色。
一層若隱似無的紅霧在半空中匯聚,化為血紅的云朵,半遮掩住了月亮。
月光透過紅霧照灑下來,將整個萬安縣鍍上了一層血紅的光澤。
血色之中,劉化成應召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