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還不知這是萬安在大明中樞的最后一天。
萬安臉皮可是很厚的。
他好似完全不知自己犯了過錯一般,朝會上莫說是請辭了,就連出來為自己申辯,他都沒做。
就好像他不說,這件事就沒人記得一般。
最后懷恩實在忍不住了,在宣布散朝前,站出來提醒道:“萬閣老,今日你沒有事要奏請嗎?”
萬安從臣班中走了出來,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陛下,如今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實乃少有的太平盛世,故臣可以躲個清閑,今日并無所請。臣看外面天色已透亮,陛下的光輝正照耀大明每一處,臣為能生在如此時代,感念不已…真乃天佑我大明。”
這番奉承話,讓在場文武百官聽著,身上直起雞皮疙瘩。
見過厚臉皮的,卻沒見過萬安這么不要臉的。
懷恩差點兒直接讓等候在殿外的幾名常侍帶著棍子進來,把萬安給趕出宮去。
但他終歸還是忍住了,用征詢的目光望向朱祐樘,意思是,只要陛下您下旨,就能讓這老小子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
朱祐樘此時也是拳頭緊握,但他并沒有像懷恩所想的那般,直接給個手勢讓人把萬安架出去…
或許在小皇帝看來,任何事都不宜做得太絕,做人最好還是留一線,哪怕他對這個人已經是恨之入骨。
最后,朱祐樘把握著的拳頭給松開,若無其事地繼續聽臣子稟報政事。
朝議結束。
很多人都在琢磨,今天萬安的狀態有點兒不對勁。
但這兩天并沒見這位首輔在朝會上有什么表現,雖頻頻有人參劾,但好像遠未到傷筋動骨的地步…
到底哪兒不對呢?
懷恩那邊,跟著朱祐樘往乾清宮走。
懷恩遺憾地道:“陛下實在沒必要給萬安留情面,朝會上直接將他趕走,正好讓天下人知曉他的丑陋嘴臉。”
“懷大伴,你覺得,我是個刻薄寡恩的人嗎?”
朱祐樘問道。
“陛下…您不是。”
懷恩真心誠意地道。
“我也不知道真正的刻薄寡恩應該是怎樣的,但我總覺得,這次萬安犯的錯,更多是形勢使然…至于具體是什么原因,我也沒弄清楚,但既然說過讓他致休還鄉,那還是留下最后的體面吧。”
朱祐樘給出的態度很模糊。
懷恩多少有些不能理解。
以前你當太子的時候,宮中環境惡劣,危機四伏,性格懦弱,膽小怕事并不難理解,因為那未嘗不是一種生存和自保之道。
但問題是現在你都已經是皇帝了,握有對臣民生殺予奪的大權,你還怕一個恬不知恥的“萬歲閣老”?
你伸伸手指頭,就能輕易把萬安給摁死,甚至你不用伸手,我都能替你把他給輕松解決掉。
為何非要這么磨蹭呢?
懷恩謹慎地問道:“那…陛下,是要等萬安自行請奏還鄉嗎?會不會…他就此耍賴,硬要留在首輔的位置上,只是不再提這件事,然后坐等惡劣的影響慢慢消弭呢?”
朱祐樘聞言皺了皺眉,仔細考慮過后,一揮手道:“懷大伴,稍后你親自去一趟內閣,準確無誤地向一眾閣臣傳達我的意思,務必讓萬安請辭歸鄉…記住了嗎?”
“是,老奴定當不辱使命!”
懷恩聽到這兒,終于放下心來。
原來皇帝并不是心慈手軟,只是不想把場面鬧得太僵。
他心想,這事可太適合我了。
萬安想人前留面子,不好意思,我能讓他在人后也身敗名裂…誰說丟人就一定要在大庭廣眾之下?
我能讓他把那張很厚的老臉丟到姥姥家去。
萬安正為自己躲過一劫而慶幸不已,哼著小調就到了內閣值房。
先一步回來的劉吉問道:“萬老,今天朝堂上的情況有些不太對勁,懷公公特地問您有什么事要稟奏,難道是有什么大事要發生嗎?”
“為何如此說?”
萬安笑著問道。
劉吉道:“不同尋常啊…之前有人隱晦告訴我,說今天朝會上將有什么大事發生,還有人卜卦說朝中要出亂子!您手眼通天,或許知道些我們不了解的情況…”
萬安知道可能是昨晚自己連夜去找的那些人中間,有人泄露了消息,但他不為所動,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笑著擺擺手:“一切都過去了,不用當回事!說起來,咱這位陛下可真是個念舊的人呢。”
萬安松懈下來還不到一炷香工夫,懷恩就來了。
懷恩并沒有像昨日一樣在文淵閣門口等,而是徑直闖入內閣院子。
“懷公公,您這是…?”
劉吉迎了過去。
隨即他便發現,徐溥也迎出來了…但最應該帶隊出迎的首輔萬安,這會兒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明明剛才還在值房里坐著,怎么,一見到懷恩來,就急忙慌跑去上茅廁了?
難道是躲起來了?
跑得倒是挺快的!
懷恩環視一圈,沒發現萬安的身影,心下越發不喜,當即皮笑肉不笑地道:“兩位閣老都在呢?怎不見萬閣老的身影?
“咱家負皇命來找萬閣老,想跟他說,抓緊時間收拾東西,早點兒歸鄉,免得耽擱事情。”
徐溥和劉吉聞言不由對視一眼,他們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與不解。
“懷公公,這是出了何事?”
徐溥替萬安和劉吉把問題問了出來。
“哼!”
懷恩冷哼一聲,嗔怪道:“要想知曉事情原委,你們還是去問問咱那位膽大妄為的‘萬歲閣老”吧,他平常奏事,好像除了高呼萬歲和大談特談閨房之樂諸如此類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怕也不會別的了吧?”
徐溥一聽面紅耳赤,顯得非常尷尬。
雖然他入閣時間不長,但對于萬安的為人,卻是心知肚明的。
雖然宰相務虛不務實,對下面的人來說,或許是好事,至少沒有一個啥事都要管的上司,屬下做事能更輕松一點。
但要是上司徹底撂挑子,遇到大事時還老喜歡指手畫腳,那這種領導留來干嘛?
不會解決實際困難,只會不斷制造麻煩的首輔,在朝中不添亂就是好的!
劉吉趕緊道:“懷公公,這其中是否有誤會?”
“來人哪!”
懷恩也不作答,直接招呼身后跟來的幾名太監,氣勢洶洶地闖入內閣值房,手一指,“看到桌上的東西了嗎?連同桌子,一并抬出去,屬于萬某人的就給他送到府上去,公家的就一把火給燒了…這種人用過的東西,晦氣。”
劉吉連忙勸阻:“別啊,懷公公,咱有話好好說…要不您等萬閣老回來后,當面與他說清楚?”
“等他回來?昨日咱家已給過他機會。你說一個心智正常的人,會給陛下進呈房中術的奏疏,并與陛下探討床笫間的齷齪事嗎?”
懷恩顯得很生氣,但他也只是表面生氣,語氣異乎尋常地強硬,“他既然知道今日咱家會來,還有臉出來見人?
“去,把東西都丟了!聽好了!若是萬某人回來,就給咱家棍棒伺候!大明朝養不養閑人,咱家并不關心,但絕對不能養心思不純不凈之人。”
劉吉聽了心里直打鼓,瞧瞧瞅了懷恩幾眼…你說話的時候為啥盯著我說呢?
說我是閑人?
還是說我是另一個心思不干不凈的人?
懷公公,咱得把話說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