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法”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霓裳元君。
她騎在一頭毛皮烏黑油亮的獵豹上，自林間躍出，腰腹裸露，短裙下的潔白長腿夾著黑豹，看起來竟有幾分野性。
他不由怔了片刻，這才回神道：“沒想到元君變化這么大，失禮了。”
霓裳元君搖頭道：“出了瑤池，當然要換個裝扮，我在這里，從來都是如此打扮，鄭掌門見笑了。”
懂了，家居服。
“鄭法”微微點頭，又聽霓裳元君贊嘆道：“倒是我才沒想到……我原以為，鄭掌門被困西洲，面對雷音寺和瑤池的追殺，怕是有些狼狽，沒想掌門依舊如此從容，實在令我嘆服。”
“鄭法”笑了笑，拱手道：“元君謬贊，不知元君信中所言脫身之法是什么？”
“此處并非說話之地，鄭掌門擅長變化之法，不知可否變成我瑤池之人？”
“知道功法和形貌，倒是可以。”
霓裳元君微喜：“如此，便委屈鄭掌門，先給我當個侍女？”
在霓裳元君指點之下，“鄭法”變成了一個俏麗少女。
霓裳元君仔細打量了半天，又嘆道：“鄭掌門這變化法門果然厲害，我這侍女，我是最熟悉的，都看不出半點破綻，旁人自然更看不出了。”
說罷，她輕輕拍了下座下黑豹，那黑豹輕聲嘶吼，右爪在地上一拍，生出一朵白云，托著鄭法，朝密林深處飛去。
“鄭法”依舊仔細打量著周圍的景色。
青山相連，白云出岫，兩人一豹在參天大樹之間穿行，耳邊傳來了鳥雀振翅，百獸奔走的聲音。
“鄭掌門在看什么？”
“初來瑤池，沒想到瑤池與其他宗門如此不同。”說到這里，“鄭法”頓了頓，夸道，“令人流連忘返。”
霓裳元君瞇著眼睛笑了起來，開口道：“那是因為我瑤池本就和其他宗門不同。”
“哦？”
“鄭掌門也知，我瑤池擅長神道法和洞天法。”霓裳元君對鄭法詳細解釋了起來，“但我瑤池先輩，都是如何成道的，掌門可知道？”
鄭法搖了搖頭。
“其實我瑤池先輩，有兩種來歷。”
“兩種？”
“其一便是山川草木之精靈，吸收靈氣，有了些神智，庇護人族，受人香火，無意之間走上了神道之路，后來被水母收入門下。”
“我瑤池三仙……四仙子中青女，便是山神成道。極樂天女早前，也是花神。”
“我其實也是差不多的，乃是山中云霞成道。”
“鄭法”先是慢慢點頭，緊接著又皺起了眉頭，開口道：“若是這樣，那想要成道，可太艱難了。”
霓裳元君說的輕巧，可鄭法是見過九山祖師的。
異類成道在這個人族為主的玄微，實在是過于艱難。
“所以還有第二種成道法門。”霓裳元君臉上浮現出憧憬之色，“水母創下和完善了神道法之后，人族便能修行此法，收集信仰修行。”
“我瑤池四仙子中的禳歲神女，便是如此成道。她是瑤池司掌農時的神靈。”
“后來瑤池大部分弟子，都是如此。”
“鄭法”又好奇問道：“瑤池四仙子中，還有一位呢？”
“還有一位，乃是太陰仙子，最為古老，在我瑤池也極為神秘，乃是水母之下第二人。”
“鄭法”心中一震，他來瑤池，第一便是找到出去的路，第二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太陰月桂樹——這是與扶桑木相克的靈根，對他進階真仙，極有好處。
如此看來，這太陰仙子，恐怕和太陰月桂樹關系很大。
他看了眼霓裳元君，見其臉上毫無異色，似乎不知道自己對太陰月桂樹有念想，也沒有多說，只是乘著白云繼續前行。
很快，一棵幾乎可以稱得上頂天立地的巨木出現在他面前。
這巨樹枝干粗壯，看起來像是座巍峨山峰，樹身上纏著藤蔓，青色的葉子大如船帆。
在遠方這東西被云霧遮擋，走到近前，“鄭法”這才發現，這大樹直沖云霄，似乎直通天地胎膜。
“脫離西洲的路，就在其上。”
霓裳元君走到一片葉子上站定，轉身朝他說道。
“鄭法”倒也沒有猶豫，抬腳也落在了葉子上。
就見霓裳元君打出一個法訣，他倆腳下的葉子猛地一晃，“鄭法”低頭看去，就見一條粗壯樹藤像是活了過來，變成了一條蛇，銜著葉子朝上爬。
兩人越來越高，過了半柱香時間，才停了下來。
“這乃是我的霓裳宮，此地說話，不虞被旁人聽見。”
霓裳元君指著前方說道。
往前看去，一朵白云托著一座宮殿幽幽飄了過來，和兩人腳底的樹葉連在一起。
宮殿頂上的瓦像是琉璃，日光一照，發出五彩斑斕的光芒。
感情方才是見識了一次瑤池電梯……
兩人走入宮殿后，霓裳元君才像是真的放松了下來，指著霓裳宮問道：“寒舍鄙陋，鄭掌門見笑了。”
“鄭法”朝四周看去，就見霓裳宮雖大，卻沒有什么人，空蕩蕩的，也沒人前來招待。
霓裳元君苦笑了一聲：“如今我也不知道該信任誰。”
“鄭法”點了點頭，走進宮殿，落座之后，才朝霓裳元君問道：“元君所言脫離西洲之法，現在可以告知我了？”
“就在這建木之上。”
“鄭法”仰頭看去，根本沒看到建木的頂，心中有了猜想：“這建木能穿過那大金剛法界？不對，能穿過天地胎膜？”
“對。”霓裳元君點頭道，“我等雖然進不來玄微，但早前玄微的修士想要出去卻不難，瑤池的弟子，可以通過建木，到達瑤池仙境，然后再去三大仙境。”
“三大仙境？”
“便是瑤池對金仙世界的稱呼。”霓裳元君解釋道。
見“鄭法”沉默不說話，霓裳元君又道：“如今雷音寺的法界雖能隔絕西洲，可這建木乃是上古異種，溝通天地，通過它，鄭掌門自能擺脫這個囚籠。”
“鄭法”沉默良久，忽然抬頭，看向霓裳元君：“那我要做什么？”
霓裳元君站了起來，居然朝他躬身拱手，懇切道：“還請鄭掌門助我瑤池撥亂反正！”
“鄭法”微微皺了皺眉頭，他不意外霓裳元君這個理由。
只是，他到現在，依舊沒有完全信任霓裳元君。
“元君請坐。”將元君扶到了椅子上，“鄭法”又繼續問道，“還請元君說個明白。”
“鄭掌門大概也知道，我和極樂理念不同，我傾向于太上道和九山宗，但極樂心向雷音寺。”
“早有所聞。”
“我自地府回來，聽聞極樂她證道金仙，雖有擔憂，但心中也有點高興。”霓裳元君神色暗淡，“無論如何，我瑤池多一金仙，總歸是好事。”
“可沒想到，極樂她成道之后，就開始在瑤池境內大修佛寺，幾乎為雷音寺爪牙，根本不像是我瑤池的金仙。”
想著籠罩了整個西洲的大金剛法界，一路行來看到的佛寺，“鄭法”一面聽一面點頭。
“而門中卻已經為她所掌控，連我弟子，都似乎已經被她控制……”
“無奈之下，我只好裝作順服。”
“慢著！”聽到這里，“鄭法”抬起了手掌，問出了最深的疑惑，“極樂天女難不成如此信任你？不會控制你？”
“當然會。”霓裳元君傲然一笑，手中拿出一個白色玉瓶，“但我早有太陰大人賜予的三光靈水，足以護住神智。”
“三光靈水？”
“我瑤池一向被凡俗欲念所苦，這三光靈水，便是對抗心魔欲念，維護心神清明的至寶，只是太過珍貴，我也只有少許，救不得其他人。”
舉著那玉瓶，霓裳元君又道：“我本身又是云霞成道，有一面極光鏡，極擅偽裝隱藏……倒也暫且安穩。”
“鄭法”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敲了敲，復又問道：“那元君你說讓我幫你，又是怎么說？”
“還有，水母和其他三位仙子，如今是什么情況？”
霓裳元君苦笑一聲：
“果然瞞不過鄭掌門你……要是其他幾位大人還在，哪能讓極樂如此放肆。”
果然……
之前九幽帝君就說水母的情況有點詭異。
當初在大羅法會中，瑤池也只來了極樂天女一人，更是令鄭法有了些想法。
可他還是有些訝然：“四個金仙都不在了？”
霓裳元君緩緩點頭，表情極為悲苦。
“難不成是仙逝了？”
“不知道。”霓裳元君的回答讓人更加錯愕，“我覺得應該沒有，可不敢確定。”
“失蹤了？”
“正是。”霓裳元君肯定道，“不僅是失蹤，連瑤池仙境都已一片混沌，連帶著其他三位大人，我們也不知道情況到底如何，直接失去了聯系。”
“什么時候的事？”
“應該不久，我入玄微的時候，瑤池仙境沒什么變化，沒有人發現異樣，我還見過了太陰大人。”說到這里，霓裳元君稍有些肯定，“應該就是極樂成道前后的事情。”
“沒了其他幾位大人，極樂才能完全掌控瑤池。”
“其實……”霓裳元君皺起了眉頭，“這個紀元以來，水母大人一直在閉關，我等只以為她要修行突破，可如今瑤池出了問題，說不定是水母大人閉關出了差錯。”
“閉關？”
“當年靈曦神君歸來，天河之亂爆發后不久，水母就閉關了。”
“鄭法”暗嘆一聲，看著霓裳元君，輕聲道：“當年那個靈曦是假的。”
“假的？”
霓裳元君瞪大了眼睛。
“九幽帝君告訴我的。”
霓裳元君失神道：“當年靈曦神君和九幽帝君天河尊者都堪稱至交，九幽帝君……應該不會弄錯。”
“鄭法”默默點頭。
“所以，水母大人當年就出了問題？”
“應該如此。”
之前鄭法只以為假的靈曦仙子是為了陷害天河尊者，可現在聽霓裳元君一說水母閉關的異常，他就立馬覺得不對！
假靈曦仙子，恐怕是陸幺的一石二鳥之計！
明面上的目標，是天河尊者。
暗中的目標，說不定是水母。
見霓裳元君猶在失神，“鄭法”又問道：“也就是說，我現在通過建木出去……會進入混沌中。”
霓裳元君表情有些心虛：“是。”
“鄭法”都有些無語。
壞消息：可能回不來。
“鄭法”頗為猶豫，又好奇問道：“那元君為何找我？何不去尋找太上道幫忙。”
霓裳元君表情有些別扭，低聲道：“太上道首鼠兩端，我現在已經不敢相信了。”
玄成子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太上道如今內里不知道是個什么情況，其間還有不少人心向陸幺，霓裳元君哪敢賭？
說不定太上道能把她賣了！。
換句話說，太上道的信譽，不止在九山宗，在霓裳元君這里也已經破產了。
“只有鄭掌門你，不僅和陸幺勢不兩立，更讓凈土崩解，陸幺圖謀成空……”霓裳元君說道，“我能相信，也敢求助的，也只有你了。”
“鄭法”皺了皺眉頭。
說實話，即便可能找到太陰月桂樹，他也不是特別愿意。
誰知道建木盡頭的瑤池仙境是個什么情況？也不知道去了能不能回來。
最好還是能直接回九山宗。
見他這表情，霓裳元君急了，又道：“若是掌門你能尋回幾位大人，從極樂那里奪回瑤池，那我瑤池日后必然不會受陸幺蒙騙，甘為雷音寺驅馳，對九山宗，也是一大助力！”
鄭法還沒回答，霓裳宮之外，就傳來一聲笑語：
“原來霓裳姐姐是這么看我的。”極樂天女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身旁還站著孔雀大帝，“那怕是誤會小妹了，我并非是受世尊蒙騙，而是為我瑤池爭出一條生路！”
“極樂？”霓裳元君愕然，看著極樂天女，“你不是在雷音寺么？”
“我當然是在等鄭掌門。”
“等……你早就知道？”
“世尊早有所料。”
極樂天女看向“鄭法”，笑得燦爛：“鄭掌門，又見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