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山界。
謝晴雪走入燕無雙的院子。
燕無雙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橫著誅仙劍,他目光發直,看著虛空,似乎在思考什么,上半身一動不動,只是手在誅仙劍劍柄上不住撫摸。
“師弟?”
謝晴雪立在院門口看了許久,這才輕聲喊道。
燕無雙一驚,抬頭,轉頭看向謝晴雪,喊道:“師姐?你有事找我?”
謝晴雪卻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走進院子,也低頭看著誅仙劍,神色中是少有的踟躕。
“師姐?發生了什么事么?”
“你聽說了么?”謝晴雪抬起頭,看向燕無雙,“造化魔祖的事情。”
“宗內緊急召集天河軍團,已經告訴我們了,說是造化魔祖恐怕要犯境。”燕無雙點著腦袋,“造化魔祖是金仙修為,天河軍團養兵千日,此番正是用兵之時。”
“養兵千日……宗內為了天河軍團,實在付出極多。”
謝晴雪一聲嘆息。
她也是宗內高層,鄭法諸事都不會瞞她,謝晴雪當然知道,為了升級誅仙劍陣,宗內可以說傾家蕩產,甚至還傾了昊日山的家產,這才成功。
如今遍觀九山家底,除了天河軍團,再無可以對抗金仙的手段,于情于理,天河軍團都該沖在第一線。
燕無雙作為誅仙劍主,自然也明白這道理。
“師弟,我和韓老想著,讓你……暫且卸下誅仙劍主的位置。”
燕無雙瞪大了眼睛,看向謝晴雪,謝晴雪轉開目光,看向遠方:“此事你不好說,我去跟鄭法說,我來替你……”
“師姐!”燕無雙猛地站了起來,聲音提得很高,“你這樣,我還如何在九山宗待下去?”
謝晴雪也知道自己這想法不大對,口中卻堅持道:“誅仙劍陣剛剛升級,誰知道威力如何?能不能對抗金仙?”
“師弟,除了師尊,天河派就剩我們三人了。”謝晴雪轉頭盯著燕無雙,神色竟有些隱藏的溫柔,“我自小看著你長大,實在不愿意讓你去冒險……我也會《誅仙劍典》,也煉了《黃庭經》,我修為又高過你,我去比你去,把握大一些,對誅仙劍陣也是個幫助。”
燕無雙低著頭,似乎是在不甘,卻又不知道說什么。
謝晴雪神色越發溫柔,她伸出手,點了點誅仙劍,聲音又柔和了一點:“師弟……”
“如果是師姐你,會躲么?”
燕無雙忽然開口了,聲音悶悶的。
謝晴雪皺眉看向師弟。
燕無雙忽然抬起頭,盯著她,又問了一遍:“師姐你會躲么?”
謝晴雪頂著燕無雙的逼視,很難得的,在這個師弟面前,說不出話來。
“天河派只剩咱們四個人了。”燕無雙抬頭看著天空,似在追尋什么,“要是我碰到危險就躲了,九山宗的師兄弟,會如何看我,會如何看天河派?”
謝晴雪愣住了。
“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們不僅背叛了祖師,還失去了祖師的勇氣?”
“師姐,即便只剩一人,我等也是天河派,也是祖師傳人。我不想丟臉,不然,縱然我活下來,天河派也真的亡了。”
謝晴雪沉默良久,這才長長出了口氣:“我看著你長大,卻沒想到,你……真是祖師的后人。”
“是師姐你教導的我。”
燕無雙知道這是謝晴雪被說服了,笑了起來,他見謝晴雪臉上猶有擔心,開口安慰道:“師姐你放心吧,此次誅仙劍陣升級,實力大增,那造化魔祖要是來,正好試試劍陣威力!”
他言之鑿鑿,謝晴雪也只得點頭,燕無雙卻又說道:
“師姐,其實我還盼著他來。”
“什么?”
“當年天河之亂,造化魔祖雖然不過棋子,卻也難辭其咎,我想……”燕無雙緊緊握著誅仙劍,“和天河軍團一起,用祖師留下的劍陣,為當年的天河派,討一個公道。”
說到這里,燕無雙手上青筋暴起:“我等著他來!”
可造化道人沒有來。
昊日山。
“石難當是鄭法?”云真仙張大了嘴,是,他當然懷疑石難當的身份,可石難當居然是鄭法?
他是真沒想到。
見造化道人臉上肯定之色,云真仙這才苦笑道:“我和他打過幾次交道,半點都沒看出破綻。”
造化道人輕輕點頭:“別說是你,我們都沒看出來。他會一門極高明的變化之法,比當年的白骨更強。”
“變化之法……”
云真仙表情一動,像是想到了什么,皺了皺眉,又問道:“那白骨和蠱神祖師呢?”
“死了。”
“死了?!”
“那金翅大鵬,白蓮祖師呢?我陸族那些弟子呢?”
“都死了。”
造化道人丟了鴻蒙紫氣,本就氣悶,他又不大看得上云真仙等人,此時也懶得遮掩,只說道:“一個都沒活!”
“敢問祖師,他們是被鄭法所殺么……”
“他?他不過是個只會躲躲藏藏的鼠輩!”
“是!是!”
云真仙低下頭,連忙應是。
他思考了片刻,卻又開口道:“祖師,那鄭法手段如此詭異,說不定還有底牌,他和太上道,瑤池又交好,說不定還有援手。即便是要反攻九山宗,也得從長計議才好。”
造化道人皺起了眉頭。
顯然,別看他嘴里看不起鄭法,心中實在是忌憚。
“你怎么想?”
“不如傳信給雷音寺?”
“不可!”造化道人斷然拒絕,“這豈不是讓陸幺道友責怪我等辦事不力?”
云真仙腦袋更低了一點,又道:“那祖師你覺得……”
“你說謹慎點也是正理,這樣,你們先去太上道收集些情報,順便派人去九山界附近看看……”
造化道人似乎覺得云真仙的謹慎很有道理,思索片刻,又道:“主要是查清楚,太上道和瑤池有無援手前往九山界。”
“是!”
造化道人擺了擺手,讓云真仙先退下,云真仙恭敬地低頭倒退出了三宮殿,走了好遠,這才捏緊了拳頭。
他抬起頭,先是看了昊日金頂一眼,表情很是難看,又看了三宮殿一眼,臉色便更黑了。
云真仙想了想,沒做什么,而是先打出一道傳訊符。
過了會,云帆趕到云真仙的府邸,恭聲道:“祖師?”
“前些日子,我記得是陸族人去千奇峰調撥了物資?”
“是。”云帆有點迷惑,“那不是祖師您應允的么?”
“他們拿了什么?”
云帆的表情有些為難。
“你是千奇峰之主,他們拿了什么,你都不知道?”
“圣祖,你要是問他們沒拿什么,我倒是知道。”
云帆的回答,讓云真仙怒急攻心,臉色潮紅。
見他這表情,云帆更是不解,問道:“那些資源,不是給宗內布陣所用?”
“布陣?”云真仙抬頭看向遠方那刻著陣法的山峰,咬牙道:“他們是九山宗之人!”
“九山宗!?”
“還有石難當!”云真仙本就不是個笨人,此時前因后果一連起來,很多事情自然就想通了,“他是鄭法假扮的!”
云帆張口結舌:“石祖?”
“你還叫他石祖?”
云帆緩緩閉上了嘴,表情卻猶然不可置信,只是問道:“祖師……”
“那造化道人告訴我的,我見他表情,不像是假的。”
這么一說,云帆當即面如死灰,心中又有些疑惑:“那些陸族人?”
“我也不知道,誰是真的,誰是假的,但他們拿了我昊日山寶庫,定然不是全用在了布陣上……甚至這金日焚天大陣,說不定都有他們的手腳。”
云帆渾身發冷,復又問道:“那祖師,你怎么確定我不是……”
云真仙斜了他一眼,開口道:“你太向著石難當了……更何況,你要是,他們哪還需要假傳我的手令?”
“為何……”
“他們的主要目的,是金日焚天大陣!”云真仙像是真想明白了,“陸族人,才能夠接觸到這陣法。”
云帆也算是聽明白了,他想了想,問道:“祖師,何不把這件事,告訴造化祖師?”
云真仙表情更苦,苦到心里去了。
“造化道人,不可信。”
“白骨魔祖,蠱神,甚至白蓮祖師他們,還有門中幾個陸族長老,恐怕都是被他殺了!”
云帆瞪大了眼睛。
“這……”
“我猜的。”云真仙手指捏著椅子的扶手,“可有一點我確定,他,定然背叛了祖師!不然他為何不敢往雷音寺傳信?”
云帆差不多聽清楚了如今局勢。
“咱們昊日山,有不知道多少個九山宗的暗子,還有造化魔祖這個金仙叛徒?”
云真仙默默點頭。
“祖師,咱們怎么辦?”
云帆這下也慌了。
“我暫且穩住了造化。”云真仙咬著牙說道,“他在,那些九山宗的人不敢亂來,我正好借此機會,重新整理大陣,起碼不能讓其落入九山宗之手。”
“至于造化道人,等我掌控大陣之后,倒也不是沒有應對之法。”
云帆聽明白了,祖師這是準備火中取栗,以造化道人的實力,來壓制宗內的九山宗暗諜,可又防著造化道人。
“如此,太冒險了……”
云帆憂心忡忡地道。
“所以,我要你暗中給雷音寺傳信!”云真仙叮囑道,“將昊日山的一切,都告知圣祖,讓他派人來!”
云帆聽完云真仙的安排,這才稍稍放心。
云真仙揮了揮手,開口道:“下去吧,記得,切莫打草驚蛇。”
“是!”
就在云帆想著如何找機會給雷音寺報信的時候,雷音寺,卻有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變化。
一個籠罩著佛光的身影自西洲沖天而起,化作青色蒼穹中的一個小金豆。
西洲地上,頌佛聲整齊劃一,那人身上的佛光大盛,如滔滔洪潮,自西向東,席卷整個玄微天空。
九山界,昊日山,甚至地府,都能看到那鋪天蓋地的金色光芒。
一道聲音,在佛光中響起。
“吾乃大乘佛祖陸幺。”
這聲音穿透諸天萬界,連在現代世界的鄭法都能聽到。
他站了起來,眺望天際,心中疑惑,仔細聽著陸幺的話。
“今鴻蒙紫氣現世,乃人族氣運鼎革之機。然紫氣玄機已明——唯有人族上下一體、天下大同,方可得其造化。”
陸幺的語氣,溫和,宏大,又霸道。
鄭法皺了皺眉頭,看向大日中的鴻蒙紫氣,心說這陸幺對鴻蒙紫氣的了解,比他想的要深很多。
“吾雖見識淺薄,卻愿為人族之事,盡自己的一份力。”陸幺緩緩說道,“吾欲召開大羅法會,邀請天下道果,共商人族萬世之基,重訂天地綱常,鑄永恒大同。”
大羅法會?
陸幺準備了如此久,就是為了這個?
鄭法有些恍然,可更加疑惑——陸幺的想法很容易猜,大概是統合天下修士。
這個陸幺,對鴻蒙紫氣的了解,比自己要深很多。
可更讓鄭法疑惑的是,陸幺是憑什么有這個信心?
太上道背后還有道尊在。
更不用說地府的九幽帝君和他是死仇。
可他能明白的是,陸幺的野心,或者是眼光,比他想的更大些。
難怪他不那么在意鴻蒙紫氣在誰手上。
某種程度上,當他統合了仙道之后,鴻蒙紫氣在誰手上,對他來說,結果都一樣。
“陸幺這是……”白老頭匆匆走了過來,朝鄭法問道,“你準備怎么辦?”
“靜觀其變。”鄭法思索了片刻,搖頭道,“陸幺這條路,首先要壓服天下群仙,且看看玄微各派如何應對。”
白老頭緩緩點頭。
陸幺的野心大,面臨的困難自然也多,最大的問題是,各派為何聽他的?
大羅法會若是成了,那對鄭法來說,鴻蒙紫氣確實很難保住——以他現在的實力,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應對天下道果。
可問題是,玄微矛盾由來已久,甚至積重難返,陸幺憑什么有信心?
鄭法和白老頭對視一眼,心中卻又有另一個憂慮:
陸幺此人算計頗深,以往常常隱藏在暗中行事,若是沒有絕對的把握,不會如此招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