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依舊,霜雪飄灑。
北風城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寒冷。
在無數人熾熱的眼神注視下,佇立于女神塑指尖上的渺小人族,徐徐飛落。
他的面目愈發清晰,下方人群愈發躁動,一張張面龐也愈發熱切。
可問題是,有些人真的只適合遠遠觀瞧。
隨著陸燃不斷飛落,鋪天蓋地的威壓隨之一同碾了下去。
“啊!”
“別,別擠!別.”
“都別慌,小心!”在一陣陣驚呼聲中,巍巍天境下墜的身影一停。
“停。”陸燃說出了一個字,藏在衣領內的墨玉虎符,悄然泛起了一抹光澤。
下方躁動的人群,幾乎在一瞬間定在了原處。
動作整齊到不可思議。
陸燃又向上飛了十數米,低頭望著人群。
目光所及之處,有人眼神閃躲,也有人匆忙放下手機、趕忙低下頭。
陸燃卻是溫聲道:“可以拍攝,讓更多的人看到。”
青年態度溫和,沒再動用虎符,只是在下達許可,但對于在場的絕大多數生靈來說,這依舊是一則不容抗拒的命令。
一時間,許多人舉起了手機。
陸燃沉默片刻,緩緩開口道:“大家應該認識我。”
“燃神!”一道激動的叫喊聲,徹底引發了連鎖反應。
“燃神!燃神呀!!”
“陸燃!陸燃!陸燃!!”呼聲越來越大,氣氛越來越熱烈,人們也越來越勇敢 當陸燃飛在空中、距離地面足夠遠時,人群不斷向這邊涌著。
偶爾有一聲聲帶著哭腔的吶喊,聽得陸燃心里不是滋味。
那一張張激動得通紅的面龐,仿佛是在至黑至暗時刻的里,見到了從天而降的一縷光。
陸燃看著下方簇擁的人群,沉聲開口:“聽我說,今日降臨在大夏各個區域、各大古城內的神塑,皆可供我等人族敬奉。
每一座古城內,上一任神塑擁有什么樣的技法,今日降臨于世的神塑,同樣擁有。
比如她!”
陸燃轉過身,仰頭望向巍峨高聳的女神塑:“北風一派神法,這一尊神塑都有,甚至威力更強。”
話語落下,人群有片刻的寂靜。
不僅是這座北風城,大夏各個城市內,街頭巷尾聚集的人群、千家萬戶中觀看直播的人,都有片刻的安靜。
在大量神塑降臨時,人們心中就萬般期盼著,這些嶄新的神塑擁有強大的神法。
更希望這群新神能夠憐憫蒼生,助大夏渡過難關。
而今,人們的期盼竟然變成了現實!
沒有人會去質疑大夏第一天驕,不單是因為陸燃本身的影響力,更因為在這生死存亡之際,人們想要去相信、愿意去相信。
“太好了!太好了”
“天佑大夏!”
“新神,真的是新神嗚嗚嗚”
這一則爆炸性的消息,經過短暫的沉寂醞釀之后,引發了“爆炸式”的結果。
陸燃的耳朵很靈,靈到讓他心中酸楚。
一聲聲呼喊、幾近崩潰的哭泣聲,自城中各處響起。
種種情緒似條條溪流,從四面八方涌現,最終匯聚成洶涌的江河,涌向他所在的位置。
雖說眾生皆苦。
但在神魔體系下掙扎求生的人,太苦了。
太過壓抑,也太過絕望。
“燃神!那些神明是誰?”
“他們是誰,是我們人族嗎?我見到了何祈風,在金剛古剎的那尊神明真的是何祈風嗎?”
“陸燃,陸燃!他們是”
陸燃并未理會詢問,而是開口道:“不要急著涌向各座古城。”
霎時間,人群安靜了下來,紛紛仰望著陸燃,不明所以。
陸燃點頭道:“待在你目前生活的地方,安穩待在家中!未來幾天時間,大夏軍隊、神民局的戰士們會先行敬奉神明,守護即將到來的十五之夜。
“很快,官方會公布每一尊神明的信息,你們有大半個月的時間去了解。”
“下一次敬神儀式,不是明年六月初一,而是即將到來的大年初一。”
陸燃的聲聲話語,通過一部部手機與遠處的攝像機,傳遍大街小巷、傳入千家萬戶。
“敬神儀式提前了?大年初一?”
“真,真的可以嗎?這真的是能改變的嗎?”
“可是陸天驕說.說是大年初一,他說.”
四十年來的不斷規訓,早已讓世人學會了敬畏與遵從,神明的旨意就是金規鐵律,是絕對不容觸犯的天條。
更是天下蒼生必須遵守的生存規則!
而今,陸燃就這么公然違抗眾神的旨意,甚至改了眾神定下的規矩。
這能行嗎?
“陸燃,其他神明大人同意嗎?”
“這樣做會不會觸怒神明?”
“神明隕落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新降世的神明會舊.舊神的神法?”
“我看到落仙夫人了,燃神,我看到你的未婚妻了!她也是一尊神塑,落仙夫人是成神了嗎?”
詢問的話語,聲聲入耳。
陸燃卻不能闡述太多。
起碼現階段,他不能說神魔沆瀣一氣,可能引發的后果,是陸燃不愿見到的。
目前,還有邪槍帝為首的勢力,盤踞天界戰場西北,其中有大量神明,門下還有無數人族信徒。
一旦陸燃公布真相,那些信徒們的生命安危,他保證不了。
對于簽署了主仆契約的人,神明真的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處死門下信徒。
這還只是說大夏。
放眼整個世界,各大國度地區內,還有數十億信徒!
一旦將消息公之于世,域外的神魔會是什么樣的反應?又會釀造什么樣的后果?
這些顧慮,讓陸燃無法開誠布公。
也許未來某天,燃門真的會戳破神魔的謊言,但絕對不是現在。
“陸燃你也是是神明嗎?”
忽有一道話語聲,壓過了無數道聲音,也讓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
陸燃轉眼望去,見到了一個還算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名女子,有著一張可愛的娃娃臉,與她海境的實力段位并不相符。
扈嬌嬌。
見到熟人,陸燃笑著搖了搖頭。
扈嬌嬌:“我不信!”
陸燃:“.”
“對,不信!”
“你是,你就是!你一定是!”
“燃神!燃神!燃神!”
陸燃并未說謊,但是人們并不同意。
畢竟有許許多多嶄新神塑降世,甚至其中還有大夏第二天驕·何祈風,但代表新神們出來說話的是陸燃。
他又直接改變了眾神定下的規矩,全然不懼觸怒神明,只為了讓人們能更早拜入新神門下,拿回熟悉的神法,擁有自保的能力。
“眾神隕落了,落仙夫人、何天驕成為了新神,還有了舊神的神法,那些舊神是被你們.是被你們給.”
又一道聲音響起,話語卻不敢說全。
即便如此,也足夠任何人明白此人到底在問什么。
而這樣的念頭,早就在無數人的心中升起,只是不敢真正問出口。
這一下,人群徹底安靜了。
無數雙眼睛,仰望著凌空而立的青年。
無數張面龐,面對著手機電視屏幕,看著那笑容漸漸收斂的青年。
只見陸燃戴回了血晶面具,變回了那亦仙亦邪的模樣,悶悶地話語聲,自妖異的血面后傳出:
“這些年,我去過很多地方。”
陸燃并沒有正面回答問題,現場也沒有人敢再詢問。
但是在各個直播間內、各大論壇中,聲聲追問猶如山洪暴發,徹底不可收拾:
“是啊,眾神隕落,你們又繼承了神明的能力,神明大人是不是都被你們給搞死了?”
“怎么能這樣!你們怎么能這樣做!神明拯救了這個世界,拯救了我們!神明一直保護我們.”
“不是大夏天驕嗎?恩將仇報?忘恩負義?”
“大夏死了那么多人!整個世界都要毀滅了!就是因為神明隕落,大家都沒有神法可用!這些都是因為你陸燃嗎?”
“別他媽給自己加戲,燃神承認了嗎?你們罵什么呢?”
“那個降臨碧荷古城的女神,我認識!她就是人族,是武烈河大學的何映彩!是我下一屆的學妹!”
“對!還有喬元夕,還有姜如憶,她們是陸燃的妹妹和女友!這群降世的神塑都是人族,陸燃之前也是武烈河大學的學生,這群新神都是跟他有關系的!”
“你們別亂說呀”
“玉符大人、旱海大人早就宣布了,神明在與邪魔對壘!”
“對對對!邪魔也隕落了好多好多,一定是眾神隕落之前,選擇了繼承人,將能力給人族弟子了!”
“說那些逼話!你還當起法官來了?老子就問你想不想活?你學妹能給你碧荷神法,你敬不敬吧?”
隔著一層屏幕,人們說著各式各樣的話語。
與鴉雀無聲的北風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些年,我去過很多地方,見過許多生死。”
陸燃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轉身,再度仰頭望向擎天撼地的神塑:
“也遇到了許多志同道合的人。”
鄧玉湘低垂著眼簾,目光籠罩著渺小人族,眼神稍稍柔軟了些許。
“呼”
流淌在女神像發間的石質輕紗,緩緩飛落,變得適合人族體型大小,化作一條真正柔曼的輕紗。
如煙似霧,繚繞陸燃周身。
下方人群頓時感覺壓力一輕,青年的恐怖威壓迅速消退著。
“不要冒然評價我們。”陸燃低頭看向身側,一手落下,任由絲絲縷縷的煙青紗在指間流淌。
“你們也許知道我們的名字,卻不知道我們的故事。”
“你們只見到他們化身神塑、降臨古城,卻不知道我們都經歷了什么。”
陸燃很清楚,燃門眾神的身份很快就會被扒出來。
他們的面目太清晰了!
當然了,燃門眾將士也沒打算掩藏身份。
“你們只需知曉,人間大夏是我們共同的家園,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你我,是血脈相連的同胞。”
“還記得我在天驕典禮上,問出的那三句話么?”
“這世界,永遠會是這樣么?”
眾人仰望著半空中的青年,更有甚者捂著嘴、眼眶泛紅,激動等待著他的回復。
當年,陸燃搖頭說了三個字——不知道。
時隔多年,大夏第一天驕以神明之姿降世,會給出不一樣的答案嗎?
“答案你們已經見到了。”陸燃沉聲說著。
的確,現實已經給了眾人答案。
過往兩三個月以來,整個世界大變模樣,眾神諸魔接連隕落。
時至今日,一尊尊新神降臨于世,屹立于一座座古城之中,成為了新的守護者,要給予人們神法、庇佑蒼生。
陸燃繼續重復著當年的第二句問話:
“那一切會好起來嗎?”
眾人凝神屏息,目光灼灼,很多人都記得青年當年給出的兩字答案——也許。
“活下去,親眼看。”陸燃語氣無比嚴肅,“不要放棄!就像過往四十年來我們幾代人做的那樣,別放棄。
拾起你們的希望,拿回你們的神法,而后親眼見證這一切。
不要倒在破曉之前。”
“呼”
陸燃又一次向下飄落,距離人們更近了些,距離地面只有兩三米。
在法器·煙青紗的幫助下,下方人群不再慌亂,而是不斷向前涌著,聲聲呼喊著。
陸燃稍稍抬手,制止了躁動的人群,說出了最后一問。
只是這一問并不像是詢問,更像是對前兩問的又一次回答:
“萬一呢?”
陸燃口中說著,輕輕點了點頭。
現場鴉雀無聲,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只見陸燃又一次點頭。
他緩緩旋轉著,對著四面八方黑壓壓的人群、對著一張張熱切期盼的面龐,不斷地點頭,再點頭。
無聲的回應,緩慢而堅定。
“啊啊啊啊!!”下方的人群徹底爆發了。
“一定可以!一定!!”
“會好的,這個世界會好的嗚嗚嗚.我和媽媽一定會活下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嗚嗚嗚”
山呼海嘯,震耳欲聾。
簇擁的人群幾近沸騰,又宛若一堆巨大的篝火。
那一只只高高舉起的手,似是要抓住青年的衣角,又或是想要抓住一絲勇氣,緊緊攥住一絲希望。
總之,人們極力伸長著手臂,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又像是在托舉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