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縣林業隊隊部，阿布來提面對一個漢族商人，證據很平靜的說道：
“這個我也沒辦法，我們也沒簽合同，這么久你都沒過來，那貝母我自然就賣給別人了啊。”
鄭三陽聽著這話，覺得這個民族隊長有些無恥。
是自己先前送的香煙不好抽，還是自己送的那些電子表不好戴？
怎么就突然把答應給自己的貝母給賣掉了？
鄭三陽從阿布來提隊長這里收貝母，轉手賣到口里的藥材商那里，一公斤干貝母能賺二十到三十塊錢。
一年從這里他能收到一千多公斤干貝母，這就是兩三萬塊錢的純利！
付出的是什么呢？就是給這邊的隊長帶一些口里過來這邊沒有的便宜貨，然后就是微不足道的運費！
賺了錢，還能得到這邊隊長和護林員的感激，鄭三陽那是相當得意的。
慢慢的，他也感覺是自己改善了這邊林業隊的生活，覺得自己是他們的恩人了。
今年貝母旺季，上一次過來收貝母他就收走了五百多公斤，這一次按理說應該收的更多，沒想到沒了!
問題是他已經答應了自己給供貨的藥材商，那邊也答應提價，只要自己這邊把貨運回去，一公斤能多賺十塊錢！
鄭三陽幾乎吼著對阿布來提說道：
“我那邊定金都收了，你現在給我說貝母沒了，你讓我怎么辦？”
“那你去其他地方收貝母嘛！”阿布來提才不怕他呢。自從知道這個姓鄭的用比市價便宜三分之一的價格從自己這里收貝母，阿布來提對他就很討厭了。
你賺錢可以，差不多就行了嘛。你是給林業隊帶來了一些物資，但相比較李龍每回帶來的那些實實在在的東西，這個姓鄭的帶來的東西華而不實，聽著名頭不錯，但實際上用處真不大。
沒有對比也倒罷了，一對比，這邊啥也不是啊！
原來原鄭三陽的那點感激早就拋到天山南邊去了，剩下的就只有討厭。
這個人，太壞了！賺了自己這邊的錢，還騙人！
鄭三陽明顯感覺到了阿布來提語氣的變化，他也慌了，原本有點高高在上優越感消失了，眼下只想盡快能搞到貝母。
不然的話，藥材商人那邊，他得罪不起啊！賠違約金都賠不起，說不定還得遠走他鄉。
“阿布來提隊長，是我剛才語氣不好，對不住。”鄭三陽語氣軟了下來，“麻煩你幫幫忙，我知道你這里能搞到大量的貝母，我要的不多，八百公斤就行！怎么樣，我可以把價格再提一下，原來咱們一公斤三十五，現在四十五怎么樣？”
“不怎么樣，我給你說過了，我這邊的貝母已經賣完了，你去其他地方吧。”
四十五？李龍給的價格是六十到七十塊錢，多了那么多，傻子才會答應這個鄭三陽呢。
況且李龍前天才拉走一車貝母，現在林業隊的庫房里最多也就百十公斤的貨，根本不夠給鄭三陽的，哪怕夠了，阿布來提也不會再相信這家伙了。
鄭三陽是被護林員給趕出林業隊隊部的。
阿布來提還有事情要做，根本不想再答理鄭三陽。叫人把鄭三陽趕出去后，他給其他人說，以后這個人來林業隊，一律不歡迎。
騙了林業隊這么多錢，還想再來繼續騙，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鄭三陽帶著車離開隊部后，并沒有立刻走，而是在林業隊拐了兩圈后，找到了最后一排宿舍。
他下車，走到宿舍跟前，喊了兩聲：
“阿布都拉！阿布都拉！”
一個穿著背心，帶著點酒氣的民族男人從屋子里出來，背心擋不住護心毛，這個人看了一眼鄭三陽，面無表情的轉到了宿舍后面，扯開布腰帶，對著墻跟開始尿尿。
墻跟那里已經被他尿出一片印子來，墻上的土都被沖出一個豁口來，散發著難聞的味道。
雖然經常被尿，但不知道是泥土的原因還是尿的原因，印漬位置并沒有長硝土毛。
阿布都拉尿完后抖了幾下，系上腰腰帶，轉過來走到前面，面無表情的問鄭三陽：
“做撒呢？”
鄭三陽沒想到那個一直巴結著自己的阿布都拉都變成了這樣，他大約明白了，這其中肯定有事，眼珠轉了轉，從隨身帶的包里掏出一瓶酒來遞過去，笑著說道：
“我從口里帶過來一瓶酒，好酒！咱們國家的十大名酒之一，汾酒啊！你嘗嘗！”
“不要拿那些假酒哄我！”阿布都拉是有過教訓的，上一次鄭三陽為了打探消息，給過阿布都拉一瓶酒，阿布都拉喝了就感覺到頭疼的不行。
還不如原來住的地方門市部里賣的散酒好。
后來有人告訴阿布都拉，那應該是假酒。
阿布都拉很生氣，這個人，壞得很！
“放心，這回是真的好酒！”鄭三陽為了打聽消息，這回是下了血本，這瓶酒原本是打算給隊長阿布來提的，沒想到阿布來提直接翻臉了，就只能便宜這個阿布都拉了。
阿布都拉半信半疑的接過酒，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嗯，這回酒不錯。
“你說吧，什么事情？”阿布都拉雖然喜歡喝酒，但他不傻，這鄭三陽專門跑過來找自己給酒，必然是有事要自己幫著辦。
“我想問一下，你們隊里的貝母，是讓誰收走了？”鄭三陽知道和這樣的人沒必要客氣，你就是客氣，他們也不會記你的好，干脆就是交易，一瓶酒換一個信息，在他看來，值得。
“讓一個好商人收走了。”阿布都拉又喝了一口，說道：“比你好！”
“好商人？”鄭三陽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有什么好的？”
“人家給的價格高！拿來的酒是按件的，我們都有，是好酒!不像你，隨便拿點破東西，就跑過來用低價收我們的東西！”
阿布都拉把鄭三陽的老底給揭了，一點也沒客氣，揭完還又喝了一口酒。
“那他是從哪里來的？”鄭三陽不好反駁，但他也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直接問道。
“從西面過來的，你找他沒用，我們隊長，我們這些人都記住他了，人家是民族團結的模范，對我們民族人好的很！
以前我覺得你這個人嘛，也不錯，現在一比較，你這個人壞得很！以后，我們不喜歡你，不喜歡你這樣的漢人！”
鄭三陽氣呼呼的離開了，不過離開前他也算是得到了具體的消息。
從西邊過來的，還是民族團結的模范，帶著車回到縣里，鄭三陽很快就打聽到了具體的目標：李龍。
全國民族團結模范，自治區民族團結模范，自治州民族團結模范。
瑪縣人，富得很，還開了個收購站。
鄭三陽原本還想著報復一下李龍的，但越打聽越覺得想要搞一搞李龍，還挺難的。
人家是地頭蛇，自己別說強龍了，連強蛇都不算。
怎么辦？不報復一下子，自己心里的那股子氣過不去，而且這么多的貝母訂單，怎么辦？
鄭三陽在縣招待所里住了一晚上，想來想去也沒想出來具體怎么辦，但他知道這樣等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就想著先去瑪縣看看李龍的收購站。
如果能用手頭的訂單騙一些貝母出來，也算是出氣了，如果搞不成，那就只能另想辦法了。
鄭三陽到收購站的時候，這邊已經開張了，顧博遠正在驗收著二道販子或者挖藥人送過來的貝母，看著院子里排著的長隊，鄭三陽異常的羨慕。
然后就是憤憤不平：你都這么能賺錢了，干嘛還要斷我的財路呢？
這股子氣和火沖了腦門，鄭三陽就讓司機把車停在外面，他夾著黑包走了進去。
直接擠到了柜臺那里，排隊的人讓他注意秩序，他一句“我是來收貝母的”，就把別人給堵回去了。
賣貝母的和收貝母的待遇肯定是不一樣的。這些販子們自然也不想阻攔收購站的來錢活，而且他們也想知道來收貝母的會出什么價。
顧博遠剛把面前這個挖藥人十二公斤干貝母收了登記好，正在付錢，鄭三陽就擠了進來。
邊上協助的梁雙成一看有人插隊，立刻上前說道：
“別插隊！排隊去！”
“我是來收貝母的，大單！”鄭三陽豁出去了，大聲說道，“怎么著？送上門的錢，你們不要啊？”
他這氣勢還挺足，真就把梁雙成給唬住了，梁雙成不好攔，扭頭看顧博遠。
“你來收貝母？”顧博遠看了鄭三陽一眼，搖了搖頭說道：“我們這里的貝母都是有人收的，不好意思，賣不了，你請走吧。”
鄭三陽沒想到人家做主的壓根不理自己的茬，有點麻爪。
好在他有點急智，看顧博遠這么大，顯然不像是打聽到消息里的李龍，眼珠一轉便說道：
“我找李龍！和他說好的，你憑什么做主？”
就算搞不成，能給他搗亂也行啊！
鄭三陽這句話落在顧博遠耳朵里，他笑了。
他怎么可能聽不出來，這話里是帶著些挑撥的。
李龍今天去山里之前是和顧博遠打過照面的，根本就沒說什么收貝母的事情。所以大概率不可能是真由李龍安排了。
李龍這邊的貝母基本上都是賣給賈天龍，雙方合作愉快，他也從來沒聽過李龍說過賈天龍生意上的不是。
說明這個合作，不太可能就因此中斷。
眼前這個人在說謊。
但是，這個人具體有什么心思呢？
顧博遠原本是打算把人給攆出去，但想想放出去了，這人在外面一樣能壞事，不如就留著，等自己閑了盤盤道，或者等李龍回來也好。
他便說道：
“既然和李龍說好的，那先去會客室等等，我這邊收了這些貝母，就和你去談。”
“為什么要去會客室呢？”鄭三陽看顧博遠改口，以為他軟了，頓時就得意起來，問道。
“因為會客室好談事情啊，這里這么多人，不好在這里談啊。”顧博遠心說這個人沒腦子嗎？要不就是壞，故意唱反調啊。
“我這邊有急事，咱們現在就談？”鄭三陽想著能騙著買些貝母也行，他可不想等李龍回來。
能在自己離開之后就把阿布來提隊長給說服，并且投其所好，讓林業隊的人都向他說好話，這個李龍肯定不好就會。
反倒是現在這個被自己一唬就軟了的半殼子，應該容易對付一些。
“正事要緊，你們先談吧！”后面的販子說道，“我們等等沒事。”
“對對對，只要時間不長，我們能等。”
平時收購站對這些來賣藥材的不錯，除非太差的東西，否則的話評級給錢很爽快，不會三扣兩扣的。
院子里的茶水、綠豆湯、夏天的西瓜沒斷過，就沖這一點，人家賺錢的時候自己等等，沒啥。
排在最前面的販子提議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贊同，雖然也有人沒開口，但相當于默許了。
顧博遠便笑著說道：
“那行，我們先談。雙成，你去切些雜碎，給大家嘗嘗，讓大家休息一會兒。”
看看，人家多會來事！
賣藥的人一個個都笑了，不枉自己這邊同意了，人家承情呢。
鄭三陽跟著顧博遠進了會客室，孫家強已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給雙方倒了茶，然后就退了出去。
“說吧，你要多少，能開什么價？”顧博遠想探鄭三陽的底線。
“一噸，一級精品七十塊錢一公斤，我要先看貨。”鄭三陽給的價格在他看來不算低了，其實這個價格都是他唬顧博遠的，他只想給四十塊，最多五十。
他是中間商的中間商，最多算大點兒的二道販子，接觸的藥商甚至都不是賈天龍那個級別，更不是藥廠那邊直收。
所以能出的價格有限。
顧博遠氣樂了。
特么的就是這么個貨啊？
唉，枉自己還如臨大敵似的。
“怎么？是沒貨還是覺得價格不行？”鄭三陽覺得自己開的價不錯了。他是打算看到貨后，一頓貶低，然后壓價。
反正自己說的是一級精品，對方拿出來就是再好的貨，也說是二級品。
當然，如果實在不行，那就先裝貨，帶著對方去銀行取錢。
跑路也不是不行，其實這一晚上他并沒有想到什么好辦法，只是覺得不坑這個李龍一把，他心里不舒服。
“行了，我看你也不是什么能收貨的，走吧。”顧博遠搖了搖頭，“這個價格，太低。”
“太低？那你也太黑了吧？”鄭三陽一聽，就覺得這收購站心有點狠了。
他賣給藥商的價格也就是這個價了，在他看來，這收購站收購的價格最多也就五十塊錢，頂天了。
自己還三十多塊錢收的呢！
賺二十差價，他們還嫌不夠？
他念頭一轉，想到了外面的那些賣貝母的，立刻就有了新的主意。
顧博遠懶得和他扯淡，直接站起身，要端茶送客。
鄭三陽很知趣的站起身來走了出去，他沒去后院，而是順原路走回到了柜臺那里，然后裝著憤憤不平的說道：
“太貪心了!七十塊錢一公斤都不賣，還想干啥？這價格已經很高了啊！我平時收都是五十塊錢收的！”
他這話聲音很大，明顯就是給那些販子聽的。
在鄭三陽看來，這些人聽到自己報的價格，就算不趨之若鶩，也得對這個收購站產生厭惡情緒。
畢竟他出的價，挺高的了。
不能說鄭三陽蠢，主要還是他習慣了直接從阿布來提隊長那里拿貨，對外面的行情不清楚，印象還留在兩三前年的價格。
太順了，容易和現實脫鉤。
所以，鄭三陽沒在這些人臉上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表情，看到的是一副副驚訝甚至于嘲諷的臉。
啥情況？
出什么狀況了？
顧博遠跟了出來，嘆了口氣說道：
“這位客人說要出七十塊錢的‘高價’收我們的精品貝母，我說價格不合適，他說我太黑了，唉！”
他這么一說，那些販子都笑了，有些人是真的哈哈大笑起來。
鄭三陽懵了。
有什么好笑的？
“這人真是……你知道不知道，這收購站收我們的貝母都是六十塊錢一公斤，如果貝母精品的話，就七十以上了！你拿七十收人家的精品，讓人家賺什么錢？”
鄭三陽直接就愣了。
七十塊錢從販子手里收貨？那收購站賺什么錢？
他和中間商接手，他以為李龍他們也是和中間商對接的。
當然，賈天龍也算是中間商吧，但是距離終端最近的那頭，而且因為是陳紅軍介紹的，所以是大戶，幾乎等同于終端。
不要小看這時候國營單位負責人的背書。雖然現在下海經商的人很多，但是更多的人還是愿意相信國營單位。
這時候公家的公信力還是非常足的，所以陳紅軍在離開前給賈天龍介紹了李龍，雖然這時候李龍還只是個毛頭小子，但賈天龍已經把他列為一級合伙人了。
這些二道販子為什么那么愿意相信李龍？愿意在李龍的收購站賣貨，一來是這里服務質量好，二來這里價格公道，還有一個很重要的隱藏原因，那就是李龍得到了國家的認可，是全國民族團結先進個人。
這個時候的宣發機構是會把人往高大全上塑造的，所以在這些人眼里，李龍值得信任。
這些人一說，鄭三陽明白了，卻又不明白了。
直到離開他都沒想通，為什么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樣呢？
顧博遠自然懶得和他解釋，還是收貝母要緊。
而在山里，李龍又碰到了莫林生，這回，他又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