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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尾巴里絕未寄存著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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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幼南的視線越過寧春宴的肩頭,落在王子虛臉上,用眼神無聲地問道:怎么樣?

  王子虛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此時此地絕非討論此事的良機。

  寧春宴雙臂緊抱,手指用力得幾乎要掐進胳膊里:“噯,王子虛,你說,我們雜志社要不要發個聲明?”

  王子虛問:“什么聲明?”

  “支持小王子的聲明啊,”寧春宴無意識地咬著指甲,“作為唯一發表過小王子作品的雜志,我們不能在他被千夫所指時沉默。”

  王子虛一驚:“我們只是一家普通雜志社,又不是官方喉舌,發聲明有什么用?”

  安幼南也道:“我勸你冷靜一點,和電視臺的定調唱反調,絕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

  寧春宴急得跺腳:“小王子被他們這樣批判、污名化,難道要我坐視不管嗎?我……我做不到。”

  王子虛放緩語氣:“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們現在貿然下場,只會讓局面更混亂。相信我,小王子也絕不會希望你這樣做。”

  寧春宴焦躁地原地踱了兩步,猛地站定:“我去找青蘿商量一下!”

  說罷,她像一陣風似的沖出了門。

  確認寧春宴的腳步聲遠去,安幼南這才回過頭,目光復雜地看向王子虛,眼中流轉著一種說不清是贊嘆還是戲謔的光:“你真高明啊。”

  王子虛一頭霧水:“高明在哪?”

  安幼南道:“我現在有點明白,你當初為什么死活不肯暴露身份了。你是不是早就預見到會有這么一天?”

  王子虛苦笑:“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能掐會算的諸葛亮,哪能料事如神?我只是……單純地想走正經的文學道路,而不是‘文曖’這條路。”

  安幼南卻道:“可是,你‘小王子’這個身份在文學上獲得的評價和影響力,可比你絞盡腦汁寫的正經文學作品高多了啊?你看,連中央臺都驚動了。”

  王子虛聽到這話,如同被痛毆了一拳,心中五味雜陳。

  安幼南語氣沉了下來:“你現在很危險。”

  王子虛低聲道:“我知道。”

  她說:“你雖然沒暴露身份,但真要順藤摸瓜查起來,你做的那點偽裝,不過是掩耳盜鈴。”

  王子虛:“我知道。”

  她又說:“這新聞報道就是個明確的信號彈。接下來,就是點名具體企業,地方集中整改,抓典型,最后……把你捉拿歸案。”

  王子虛沉默著。

  安幼南最后問道:“你打算怎么辦?”

  王子虛深吸一口氣:“我打算不做了。徹底切割。”

  安幼南歪頭看他:“你那邊,說切割就能切割干凈?”

  王子虛說:“左子良也是有家室的人,他不至于冒這個險。何況,我已經兩個月沒碰腳本了,現在徹底退出,不影響什么。”

  安幼南搖頭:“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你真的舍得,徹底切割掉‘小王子’這個身份嗎?”

  王子虛反問:“難道你覺得我會眷戀這個身份?”

  安幼南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壁虎能夠斷尾求生,是因為它的尾巴里,絕對沒有寄存著靈魂。但‘小王子’是你的另一半。你真的能毫不猶豫地舍棄掉嗎?”

  王子虛微微張著嘴,看了她好半天,才困惑地說:“你把我搞糊涂了。你到底是希望我退出,還是不希望我退出?”

  安幼南說:“我只希望你將來……不要為此后悔。”

  這個答案無懈可擊。但人生是多么無可奈何的一件事,它幾時容得人永不后悔?

  王子虛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你剛才說,壁虎的尾巴里沒有靈魂。我的靈魂,也并不在‘小王子’這個身份上。它只在我的文字里,始終都在。”

  兩人談話之后,接下來要緊急處理生意上的事,各自打電話去了。

  王子虛分別聯系了葉瀾和左子良。

  葉瀾正與家人享受著春節團聚的溫馨,聽到這個消息,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左子良則剛看完新聞,也正想找他。三人約好次日見面詳談。

  安幼南那邊的情況顯然棘手得多,電話一個接一個,打了十幾個也不見有停下的跡象。王子虛心亂如麻,索性獨自走出主樓,想到外面透透氣,換換心情。

  推門而出,闖進還帶著料峭春寒的天地間,王子虛呼出一口白氣,將脖子縮進大衣里。

  冬末的天空如同一個不受關愛的孩子,臉上沒有血色,即使白日高懸,光線也顯得有氣無力而慘淡。

  主樓左右有兩柱沉默的樹,據說是以十萬單價,從南方運來的樹種,四人合抱,在這草木盡凋的季節,看不出死活,只有光禿禿的枝杈指著天,似乎在罵娘。

  身為一棵沒長腳的樹,應該不會想到會光榮喬遷到這么冷的地方來。

  簡而言之,外面沒什么看頭,還冷,本就慘淡的心情被這凄清景致一渲染,更顯傷懷。

  他想,也許他不應該來這里。他應該聽一首超長前奏的歌,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什么都不要想,“讓新年時祝福的空氣,繁響地擁抱著自己,將種種煩惱一掃而空”,融入到普天同慶當中,或可減少自己的困窘。

  可那也只不過是想想罷了。他此時所感受到的孤獨,不是一床被子就能療愈的。

  他踩著步子,鞋底與冰冷地面接觸發出孤寂的輕響。就在這片被抽離了色彩的靜謐里,他看見了她。

  陳青蘿。

  陳青蘿裹在一件徒有厚度的深色大衣里,不合身的尺碼讓她顯得嬌小又笨拙。

  她微微仰著臉,任由那稀薄的天光流淌在臉頰上,下頜到耳際的線條清晰而精確。

  在王子虛的視野中,她仿佛自帶一層微光,像一顆偶然墜入冬夜的星,周遭的蕭瑟非但未能將她吞沒,反而成了襯托她存在的凄清背景。

  王子虛遲疑片刻,終于朝她走去。

  “你……在看什么?”他輕聲問道。

  陳青轉過臉來,用一種“這難道還不明顯?”的眼神望向他,答道:“看云。”

  王子虛抬頭望了望天空,說:“這漫天蒼白,哪有什么云?”

  她又投來一道“這還需要解釋?”的目光,平靜地說:“這些,全部都是云。”

  “哦。”

  似乎擔心他仍未明白,她補充了一句:“是高層云。”

  “……我知道了。”

  王子虛也將手插進衣兜,陪她一起看云。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王子虛終于鼓起勇氣再度開口:

  “寧春宴……有沒有找你談小王子的事?”

  “說了。”陳青蘿點了點頭。

  “你勸她了嗎?”

  “我支持她。”

  “啊?”王子虛猛地轉頭看向她。

  陳青蘿的語氣依舊平靜:“我們雜志可以借此機會做一些文學上的深度評論,所以我支持她。”

  頓了頓,她又輕聲說道:“可我明明支持她,她卻擔心貿然,會影響到你。”

  王子虛接口道:“其實我覺得吧,我不怕……”

  話剛起頭,卻猝然斷在半空中。他瞳孔微縮,背后倏地沁出一層冷汗。

  他這才猛然意識到,陳青蘿剛才說的不是“影響到小王子”,而是“影響到你”。

  一陣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她發現了?她什么時候發現的?

  王子虛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但他強壓下翻涌的情緒,努力讓語氣保持平穩,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生硬的笑容,說道:

  “影響到我?是影響到小王子吧?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陳青蘿轉過臉來,微微歪頭,漆黑的眼睛里浮現出一絲困惑。

  “就是影響你啊。你正在角逐翡仕文學獎,寧春宴擔心我們雜志社插手這事,會讓你被文學圈找借口封殺,更難拿獎。”

  王子虛如釋重負,緊接著,一股暖意從心底悄然升起:“沒想到她還惦記著我。”

  “她一直惦記著你啊。”陳青蘿說。

  不知為何,王子虛隱約覺得——或許只是錯覺——陳青蘿的語氣里摻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酸澀。

  她輕輕清了清嗓子,調整了一下語調,說道:“所以我建議她,不如以個人名義在其他平臺,聲援小王子。”

  王子虛又是一陣感動,道:“其實我根本不怕被影響,文學圈早就視我為異類,再多幾顆虱子也不會癢了。”

  陳青蘿卻搖頭:“不。文學圈至今沒能拿你怎樣,不是因為他們不夠討厭你,而是因為他們還沒有抓到確鑿的把柄。如果做了這事,可能就有把柄了。”

  王子虛倍感疲憊,決定不再想這事,問道:“她怎么沒和你在一起?”

  “她覺得以個人名義發聲力度不夠,還在那兒反復糾結,”陳青蘿語氣平淡,“我嫌她煩,就自己先出來了。”

  王子虛不由得為她們倆的塑料姐妹情捏一把汗。

  陳青蘿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淡淡補充道:“我不是嫌她麻煩,只是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戀愛中的酸腐氣,讓我有些難以忍受。”

  “戀愛?”王子虛一怔。

  “只有陷入戀愛的女人才會那樣患得患失、瞻前顧后,”陳青蘿望著遠處,聲音輕緩,“尤其是一想到她戀慕的對象虛無縹緲,甚至從未真正見過面,我就更覺得難以理解。”

  她頓了頓,語氣忽然低了下來,帶著一絲自嘲:“可轉念一想,我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王子虛心頭猛地一顫。

  陳青蘿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她也喜歡小王子?還是說,她心里也藏著某個如寧春宴那般執著卻遙不可及的人?

  王子虛一時心緒紛亂如麻,而陳青蘿卻并無解釋之意。她看云似乎已看盡興,轉過身,步履平穩而決絕地朝主樓走去。

  王子虛呆立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等他終于回過神時,雙腿早已凍得發麻。

  翌日,安幼南以父母催促為由,向老王同志辭行。

  王子虛心里清楚,她是急著回公司召開緊急會議,處理項目善后事宜。

  短短兩日的相處,老王同志對這個便宜干女兒已是百般疼愛,再三挽留未果后,執意和王子虛一同送她去了火車站,以至于安幼南連跟王子虛說幾句悄悄話的機會都沒有。

  送走安幼南后,王子虛也借故向老王告辭。空巢老王頓時牢騷一堆,王子虛只當沒聽見。

  與左子良、葉瀾約好的見面地點,定在一家KTV的包間。自公司將總部遷往東海后,原來的辦公場所已全部清退,連一間倉庫都沒留下。選在這家KTV碰面,是左子良一貫的風格。

  剛到門口,王子虛便看見了葉瀾。

  許久未見的葉瀾似乎沒什么變化,只是換上了一身稍厚實的冬裝,絲襪換成了打底褲,依舊襯得雙腿修長,身材高挑。見到王子虛,她遠遠地就舉起手揮動起來。

  葉瀾小跑著迎上前,呼出一團白氣,雙手插在風衣口袋里,說道:“好久不見,新年好。”

  “新年好。”王子虛朝店門口示意了一下,“他到了嗎?”

  “先別進去,我們得先統一一下立場。”葉瀾的臉頰被凍得微微泛紅,一雙漆黑的眸子認真地看著他,“你怎么想的?”

  “我想……”王子虛環顧了一下四周,壓低聲音,“我想退出。”

  “嗯,”葉瀾用力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那我們說好了,待會兒不管他說什么,我們都得堅持住,不能再被他帶偏了。”

  王子虛總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你的意思是……左子良還想繼續干?不會吧,他應該不至于這么不理智?”

  葉瀾嗤笑一聲:“理智?你什么時候產生了‘他有理智’這種錯覺?”

  王子虛回想了一下,有點底氣不足:“我覺得……他一直挺理智啊……”

  葉伸出一根手指,鄭重其事地說:“聽好了,待會兒見了面,態度一定要堅決。不管他怎么忽悠,我們都不能再繼續了。這次可是被點名了,不是鬧著玩的,真有可能會進去的。”

  王子虛點頭:“我明白。”

  沉默了一下,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道:“左子良真的打算硬著頭皮干下去?”

  葉瀾嘆了口氣:“誰知道?但你現在這么大的名氣,卻沒給公司賺到相應的金錢,以他的性格,恐怕不會輕易撒手。”

  過了會兒,她又拍著胸脯說:“幸好,我過來提醒了你一下,要是你沒個心理準備,被他忽悠兩句,說不定又被帶溝里了。”

  王子虛道:“不會的,我心里有數。這次和以前不一樣,是真的被掛上號了。再不收手,恐怕會滿盤皆輸。我還想靠著寫,正正經經地寫出點名堂呢。”

  葉瀾好奇地問:“對了,你的寫得怎么樣了?有希望拿獎嗎?”

  王子虛含糊地應道:“還不好說。”

  說罷,他催促葉瀾一同走進店里。

  在包間里,他再次見到左子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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