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言之,若大唐覆滅大食,獲得阿塞拜疆地區、伊拉克地區、半島等,如果不還給波斯。
一定會使波斯心有怨言。
若還給波斯,將使波斯王國有成為“波斯帝國”的野心。
波斯能臣服李瑄,不一定能臣服李奕。
升米恩,斗米仇。
更何況是國家與國家之間。
惟一的解題法,就是在波斯矛盾最大的時候,先下手為強。
李瑄剛征服呼羅珊地區、錫斯坦地區、法斯克地區、里海南部的時候,屬于新勢力入主,不適合直接吞并,需要扶持代言人。
而且李瑄那時候還只是節度使,他的首要目的是中原,一切以謀劃神器,登基為帝準備。
現在李瑄要解決這個后患。
李瑄說出這句言辭凜凜的話,眾將隱約聽出李瑄的弦外之音。
李光弼明白,至尊令波斯將糧食分給波斯百姓,一方面是因為仁愛。
一方面準備借機第二次清掃波斯,一改其國內浮夸之風,奢靡之氣。
甚至波斯王國,也不一定會存在。
李奕也會意父皇的手段。
為君王者,仁德是必備。
但還需要當斷得斷。
父皇常說,一旦身上長了膿瘡,必須立刻割去。
否則,可能連壯士斷腕的機會也不會再有,瘡毒進入五臟六腑,無藥可醫。
大唐在東方虎踞龍盤。
但凡稍微有一些眼光,都不可能坐視西方再出現一個帝國。
既然大家都知道波斯王國可能發生內亂,脫離掌控。
何不化被動為主動?
“啟奏至尊,臣愿意率領精騎,作為先鋒,先一步駐扎在木鹿城外,護衛糧倉。”
李晟起身向李瑄拱手。
在場有諸多胡人將領,許多事情無須明說。
他如此請求,意味著他會意李瑄的心意。
木鹿城自波斯王國建立后,就成為波斯的都城,它距離大唐的蔥嶺都護府不到百里。
以保護糧倉的名義進駐木鹿城周圍,一有情況,可以立刻將兵入木鹿城。
李晟還不到四十歲,曾作為李瑄的親衛,他是將領中非常有政治智慧的。
他參與了滅吐蕃之戰,參與了滅回紇之戰,又橫掃北海諸部(貝加爾湖改名)。
現今又要加入滅大食之戰。
“李都督率領北庭軍八千騎兵,朕再派遣一萬神策禁軍,兩千弩兵,一千陌刀手,由李都督指揮,充為先鋒。三天之后,兵至木鹿城駐扎。”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朕準你便宜行事。”
李瑄微微點頭,給予李晟兵權,特別強調“便宜行事”。
如果發生緊急情況,可以不必等他詔令,立即行動。
他相信李晟。
“臣遵旨!”
李晟領命。
橫掃北海后,他被封為大將軍銜。
軍銜制度,元帥為最高。
他不想當太尉,而是成為帝國的元帥。
“馬都督,你南下錫斯坦地區。率領柘枝軍、突騎施諸部、葛邏祿諸部,在那里建立后勤。待朕軍令,西進法爾斯地區,目標為大食重城巴士拉。”
李瑄又向柘枝都督馬璘下達軍令。
讓其從波斯的南部開始攻略。
巴士拉,為幼發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在流入波斯灣匯集時的一個城池。
它緊靠著波斯灣最內部,不僅是大食帝國的重鎮,還是大食帝國海貿港口之一,對大食至關重要。
馬璘出身于行伍,被李瑄一步步提拔到如今的地位,他可以獨當一面。
“臣遵旨……”
馬璘領命。
“我等謹遵天可汗詔令,必全力輔助馬將軍。”
突騎施諸部、葛邏祿諸部的將領也紛紛起身拜道。
“安西都督,你率領安西軍、西域三十六國兵馬,前往赫拉駐扎,等待軍令。”
李瑄最后向李嗣業命令道。
赫拉是呼羅珊地區的核心城鎮,他向東距離蔥嶺都護府的吐火羅地區也就二百多里。
但它的戰略位置重要,向北可望木鹿城,向西南遏制呼羅珊地區。
“臣遵旨!”
李嗣業領命道。
李瑄知道羅馬帝國不會那么干脆利索,即便到了約定進攻大食帝國的時間,他也依舊自己做自己的準備。
他將三大主將派出去后,自身暫時坐鎮薩末鞬城。
不過李瑄令裴瓔與李光弼率領一萬神策衛、一萬天策衛、一萬敦煌騎兵、回紇諸部,西至安國,并渡過烏滸水(今阿姆河),此距離木鹿城也僅有一步之遙。
與李晟的麾下,遙相呼應。
接下來,就看波斯王國的反應。以及錦衣衛金龍司的暗中運作。
波斯王國的貴族,在李瑄打敗呼羅珊總督的時候,幾乎傾家蕩產,將自己的財富,獻給李瑄,保全性命。
以至于他們再次得到權力后,比以前更貪婪,變本加厲。
好像是想將損失的財富,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他們用美女和珍寶,迎奉普尚、羅密旬父子。
第一代波斯王國、第二代波斯王,先后沉淪于欲望之下,醉生夢死。
十幾年時間,彈指一揮間。
依靠大唐這座高山,以為身后站著天可汗,可以為所欲為,不必擔心失去權力。
他們為取悅李瑄,學習大唐的文化,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卻無法弄明白。
木鹿城,波斯王宮。
曾承載著波斯王國昔日輝煌的王宮早已化為灰土。
這是普尚在世的時候,為體現自己的身份,新建筑的王宮。
巍峨聳立,金碧輝煌。
羅密旬雖剛繼位不久,卻如陷入泥沼的困獸,徹底迷失了方向。
金殿之中,燭火搖曳,光影交錯間,他癱臥在錦繡堆砌的王座之上,手中緊握著酒觴,酒水沿著嘴角肆意流淌,浸濕了華美的袍服,可他渾然不覺,醉眼惺忪。
一眾身姿婀娜、面容姣好的波斯美女環繞四周,她們穿著暴露,私密之處,多暴露于空氣之中。
華麗的絲帶,衣袂飄飄,含笑陪著羅密旬嬉鬧調笑。
幕后的樂師,撥弄絲竹管弦,雜亂無章地奏響著靡靡之音,淹沒了宮墻外百姓的疾苦悲聲。
宰相哈立德·伊本·巴爾馬克向侍者通報要事的時候,羅密旬卻吩咐哈立德·伊本·巴爾馬克進來飲酒,如果是小事,自己處理。
如果是大事,歌舞聲停后再談。
哈立德·伊本·巴爾馬克啞口無言,他雖然也愛富貴,但看到羅密旬的模樣,再結合他剛得到的天可汗詔令,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新王太像是古代的昏君了。
哈立德·伊本·巴爾馬克想掌控權勢,貪圖富貴,但他也是有抱負的人。
他想當權臣,但他知道自己做不了權臣。
因為有大唐在。
他也致力于遏制其他貴族,以免出現大亂。
但都被羅密旬否決。
因為在羅密旬看來,國家非常安定。
他的美酒佳肴,從未斷過;奇珍異寶,美女如云。
波斯民族曾是一個比兩河流域和埃及落后得多的民族。它與西亞北非的古代文明的關系,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游牧世界與農耕世界的關系。
在一千多年前,波斯人還是一個游牧部落。
但輝煌的波斯人,卻以一個落后民族形態,征服了三大文明中心。
只要大唐幫助他們,覆滅大食。
波斯就會重回巔峰。
哈立德·伊本·巴爾馬克怎能不心動呢?
此時,哈立德·伊本·巴爾馬克在座位上,看著羅密旬拉扯著身邊美人的嫩手,肆意調笑;時而又在殿中手舞足蹈,仿若癲狂,昂貴的珠寶首飾散落一地,在羅密旬眼中不過是供一時玩樂的俗物。
再聯想到曾經將他俘虜的天可汗,判若云泥。
即便身為宰相,哈立德·伊本·巴爾馬克也不敢掃興,以免失去羅密旬的信任。
在煎熬之中,歌舞聲罷。
“大王,臣有要事稟告!”
羅密旬似乎忘記了哈立德·伊本·巴爾馬克,他摟著美女準備回去休息時,哈立德·伊本·巴爾馬克急忙叫住他。
“何事啊……直說吧!”
哈立德·伊本·巴爾馬克轉頭,醉意朦朧地說一句。
說話的時候手未離開美女,上下探索。
“天可汗詔令,聯軍已備足糧食,我波斯準備的糧食不必供應聯軍,全部發放給各地平民百姓。”
哈立德·伊本·巴爾馬克無奈回答。
現在的場景,實在不適合討論國家大事。
但他知道羅密旬的脾氣,如果不立刻說出原由,怕是會直接回寢宮荒淫。
“既然如此,糧食先收回國庫,等以后賣給大唐,換些絲綢。”
羅密旬慵懶得說道。
“大王,天可汗傳達的是命令,我們怎能違抗呢?”
哈立德·伊本·巴爾馬克心中一驚,硬著頭皮說道。
他總覺得此事詭異。
波斯為向天可汗表現,送上門的糧食,哪有不要的道理?
哈立德·伊本·巴爾馬克曾經是艾布·阿拔斯麾下的大將,憑借巧舌如簧,屢受重用。
可惜在呼羅珊總督死后,抵擋李瑄西進的戰斗中失利。
當時大食宰相艾布·阿尤布·蘇萊曼·毛里亞尼被李瑄親自帶兵突襲,兵敗被俘。
艾布·阿尤布·蘇萊曼·毛里亞尼知大勢已去,被迫率領對峙的兵馬,向大唐投降。
由于他是波斯人,在李瑄的舉薦下,他很快就擔任普尚的宰相。
不久后,李瑄還將他的妻兒從艾布·哲爾法爾·阿拔斯手中贖回來。
在艾布·阿尤布·蘇萊曼·毛里亞尼心中,對李瑄十分感激。
所以,他不想違抗天可汗的命令。
這批糧食本就是剝削來的,正好以這批糧食,安撫各地百姓。
“百姓又不缺糧食?何用如此?天可汗只是說說,不會計較這些。”
羅密旬面露不悅,想要斥責哈立德·伊本·巴爾馬克。
寶庫內絲綢更多,他這個國王就更有面子。
哈立德·伊本·巴爾馬克想要解釋,又無從解釋。
因為他為證明自己的能干,向不處理政事的羅密旬撒謊說國泰民安。以免自己被罷免。
羅密旬整日待在王宮之中。
按理來說,羅密旬繼承波斯王之位,應該到長安覲見天可汗。
但羅密旬在百國盛會的時候,以王子身份去過一次長安。
不想再忍受千里跋涉之苦。
他的耳朵、眼睛,都已被身邊的人用布蒙住。
“大唐進軍之事,由宰相操勞了,待大唐幫助我們征服阿塞拜疆地區,本王要在那里建立行宮。據說那里盛產美女,是難得的寶地。”
說完這句話,羅密旬在一眾美女的擁簇下,回到寢宮之中。
哈立德·伊本·巴爾馬克也只能遵守羅密旬的命令。
他抱著僥幸心理,以為天可汗只是隨意一說,不會深究。
一個月后,天氣漸寒。
赫拉西南部,一座小鎮。
這里多山地,生活著上千波斯人,他們有的為貴族們種地,有的為貴族開礦,有的干脆是貴族的奴隸。
相比之下,那些無法依靠貴族的平民百姓,在青黃不接的時候,一家人又要忍饑挨餓,渡過冬天。
在關鍵時刻,牲畜吃的草料,也能使人撿回一條性命。
凜冬將至。
一群穿著像難民一樣的波斯人圍在一起。
他們的中間,是一名穿著黑衣的男子。
“信我者,著黑衣!”
這句話,是呼羅珊總督曾經揭竿而起時的口號。
雖然達不到“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境界。但卻是呼羅珊地區難以忘懷的一幕。
最起碼在呼羅珊總督當政的時候,他們沒有這么艱難。
現在是波斯王國,是火焰的天下。
著黑衣等同于謀反。
但周圍的波斯百姓,卻沒有一個去舉報。
靜靜地傾聽……
“大唐是兇蠻的野獸,他們沒有法律,毫無憐憫之心。那大唐的皇帝是嗜血的魔鬼,他只知道打仗,對任何國家都抱有敵意……據說他還會吃人……”
“我們本在安拉的懷抱下,卻被生生分離。所謂的國王,不過是魔鬼的奴隸。那些貴族們助紂為虐。大唐拿走我們的黃金白銀,拿走我們的糧食,還試圖拿走我們的尊嚴……”
黑衣男子揮舞著雙手,越說越激動。
伴隨著他的說話節奏,周圍的百姓,握著拳頭,異常憤怒。
“噗嗤……”
就在這時,一柄短刀突然從黑衣男子背后刺出。
毫無防備之下,黑衣男子言語戛然而止,滿腔激情也隨之熄滅。
他瞪大眼睛,艱難轉頭,想看刺殺他的人是誰。
以為是官兵,誰知是一名穿著破爛的年輕人。
淺棕色的眼睛,深棕色的頭發,這是波斯人!
他到死也不明白,一個波斯平民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刺殺他?
隨著短刀拔出,黑衣男子直挺挺地倒地,去見他的安拉。
周圍的波斯人也震驚無比。
他們又對持刀的年輕人怒目而視。一名老者指著他道:“為什么殺死他?”
年輕人持刀,面瘦肌黃的波斯人不敢靠近。
只見年輕人用火石將不遠處的柴火點燃。
干柴烈火,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