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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人面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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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著山澗小徑潛行,抵達榆樹林深處,老遠得眾人便見到那老榆樹,找到了封路的妖怪。

  只有一條花斑巨蟒,總有數十長之長,頭大如牛,體粗如筒,脊背猶如馳道般粗,身上除了猙獰恐怖,猶如人面的斑紋,還有大量被劍創火燒的傷痕,血跡斑斑,顯然不久前才受了重傷。而蛇頭上更是兩個巨大的窟窿,血流如注,分明被刺瞎了雙目。

  此時那蟒精正大口噴黑霧妖煙,把樹林遮得嚴嚴實實,好似一幢黑紗罩在頭頂,直不見日月星辰。一邊又把身軀緊緊纏繞在大榆樹上,摩擦著樹皮,蛇鱗將樹皮樹枝剮蹭粉碎,擠出樹汁來摩擦周身上,分明是在用榆樹靈汁藥液療傷止痛。

  村長給個眼色,眾人也斂氣息聲,先在樹叢中伏下身來計較。

  “看來這蟒精是受了傷,來治病來的。看它一身都是新瘡,疤還沒結,應該是最近才挨的打。”

  “前幾天東邊確實打雷閃電,五光十色的,有好多山人在天上斗法,大約此妖也應在劫中。”

  “看起來它只是在治傷,并無意與我等沖突,不如……”

  “別傻了!妖精哪里有好東西!真等它治好了傷,餓了還想墊個饑,是不是還請它進村吃席呢!”

  “不錯,如今山人閉關,守山護林原就是我等的本分。怎能叫這妖魔污了山里的東西!

  何況,倘若榆林若是沒了,那榆前村還有什么用?”

  “眼瞎了……趁它病!要它命!”

  “對!這么大個,說不定已結了妖丹!全身都是寶!”

  “好!抽筋!扒皮!分肉!”

  村里人三言兩語達成了共識,然后一齊望向皇甫義。

  皇甫義觀察地形,想了想,

  “這妖獸體型太大,鱗厚骨堅,力大無窮,即使受傷盲目,依然不是常人可以應付的。

  不如你等分作兩隊,以弓弩射其傷口,以矛叉襲擾,使其首尾不能相顧,耗盡它的精力。

  然后我看準機會,仗劍突其七寸,當能除之。”

  這倒確實是個辦法,村長猶豫勸道,

  “少俠有傷在身,不如還是我……”

  “不必,我修為最高,寶劍最利,就該我來。”

  皇甫義掃了眾人一眼,目光灼灼,

  “生逢亂世,身不由己。此番聯手除妖,大家的風險都是一樣的。

  還請諸位,盡力而為!”

  村人們鄭重點頭,一齊抱拳,然后在村長帶領下,默無聲息分成兩隊,從首尾兩翼包抄。

  皇甫義則一個人蹲在草窠里,眼睛盯著蛇精七寸的逆鱗,“嘶——呼——”,緩緩調整著呼吸,調整著肌肉,緩緩開啟罡拳蓄力,尋找著等會兒的突擊路線。

  有騰空寶劍在手,十八重罡拳仗身,誅殺此怪應當不難。只要調準了要害,使出瑤光斬龍訣,干凈利落,一劍斷脊……

  “何必。”

  忽然一個聲音從頸后傳來,近在咫尺,仿佛憑空里震響一般,猶如一擊敲在皇甫義心頭,驚得他幾乎如炸毛的貓一般飛躥起來。

  說是‘幾乎’,是因為這個瞬間,皇甫義動彈不得。

  雖然皇甫義下意識做出反應,想躥起來飛劍后斬,但事實上,他發現此時全身肌肉死僵,竟完全不聽使喚,好像全身上下都在極端的恐懼,以至于拒絕大腦的指令一般。

  然而只在呼吸之間,皇甫義便回過神來。

  不,不對,眼下的情況,和曾經親身體會過的那種,真的連呼吸都沒辦法做到,甚至思考也無法繼續的恐懼還是不同的。

  至少他還能呼吸,還能思考,還遠遠沒有陷入那種,舍棄生念,坐以待斃的絕境。所以應該只是某種力量,法訣,或者咒術,一時阻斷了他的大腦對身體的指令,將他的肌肉給定住了。

  但劍炁是定不住的!

  迎香,天鼎,巨骨,肩髃,臂臑,曲池,商陽!

  劍破!

  “嗡!”

  金光一沖!騰空寶劍劍鳴起來!

  畢生功力凝聚,陽明沖破了右臂陽明經脈的關竅,一時奪回了右臂的控制權!

  而隨著劍脊一側,明如鏡面的刃蜂之上,立時便照出立在皇甫義身后,面目體型猶如蒙著一層黑紗似,被煙霧妖風籠罩的幢幢鬼影,綽綽人形!

  “九陰山的么……”

  鬼影仿佛感覺到了少年的視線,緩緩扭過頭來,雙目放著耀眼的紅光,隔著明亮的劍鋒與皇甫義對視。

  “他們受山人庇護,世代恩惠,百年太平,命里便該有此一劫。閣下又何必多管閑事……”

  “吒!”

  皇甫義口不能言,只怒張口怒呵,一邊調用真炁,奮力充盈周身經脈,拼盡全力奪回身體的控制權,緩緩站起身來,猛得一劍揮出,金光一閃,向后劈去!

  “呼!”

  然而一劍揮空,卷起一陣猛風,身后卻什么鬼影子都沒有,周圍煙云濃霧團團籠罩,很快將皇甫義籠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之中,以至于莫說那巨蟒,連周遭的榆樹都看不見。

  然而那鬼影還附近,透過劍刃反射,可以看到鬼影目中噴出的紅光,在濃霧中若隱若現。

  “嘶……呼……”

  皇甫義此時已然無法完全控制身體肌肉,只能控著真炁充盈經脈,強行調動手足,轉過身來,喘著粗氣,仗劍和濃霧中無形的鬼影對峙,拼命尋找對方的蹤跡。

  “竟還能反抗么……功力相當深厚……這手劍炁也有點意思……既非神罡,亦非赤煞……似乎不屬五炁九曜的分野……精煉變種的劍炁么……看來劍宗著實流傳了不少好東西出來……”

  然而聲音再一次從身后傳來,飄忽不定,有時似遠在天邊,有時又近得好似從頭皮里發出來的一樣。

  “锃!”

  皇甫義聽音辨位,猛得撒手投劍,飛劍騰空,閃著耀眼的金光在濃霧中飛旋,好似金鵬在陰云間振翅翱翔,呼嘯間劍炁成罡,撕開煙云霧氣,追著飄渺無形的魂音,在濃霧中劍嘯金鳴。

  “好飛劍……可惜你現在這點本事……還沒到御劍的時候……你的功力能堅持多久……”

  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鬼影在濃霧間閃現,騰空飛劍雖然奮力在霧中穿梭,擊敵斬影,然而鬼音依舊無窮無盡,無增無減,被劍光斬破的煙云也瞬息聚攏而來,毫無消散的跡象。

  不過,對方好像也并沒有朝自己攻來,明明現在他行動受阻,正是背刺的最佳時機……原來如此!

  “锃!”

  皇甫義忽然抬招回飛劍,將騰空握在手中,借著劍光觀察著周圍的地形,然后轉身朝大蛇所在沖去!

  “嘩!”

  霎時陰風呼嘯!人影忽然從背后撲來!一掌轟向皇甫義背心!

  一時騰空劍光大放!如同光劍一般閃爍!

  然而皇甫義竟不管不顧,任由那鬼影一掌轟來,只蒙頭朝莽精沖去!

  “砰!”

  一掌命中!皇甫義只感覺頭痛欲裂!仿佛被人用錐子鑿腦殼一樣劇痛!

  不過這就對了!按理說這一掌威力無窮,足以震斷他的心脈!但現在他還沒死!

  所以是元神法!

  這一切都是假的!是幻術!

  “啊!!”

  皇甫義嘶聲怒吼,揮劍向前亂舞,劈開煙云迷霧,直朝著大蛇的方向猛沖!

  “砰砰砰!”

  鬼影猛撲上來!砰砰連打!就似沖著腦門掄大錘似的,每一擊都打得他眼冒金星,劇痛無比!

  可是沒用沒用沒用!

  往前沖往前沖往前沖!

  一路沖過濃煙!沖過霧靄!沖向蟒怪!一路沖上蟒脊,明晃晃的劍光,直照出蟒怪脊背上,一張向外凸起,目放紅光,驚惶失措的人面!

  “什!什么!區區一個筑基!怎么可能!破我的法!”

  因為根本不算什么!

  因為早習慣了!

  因為說實在!差得遠啦!

  “比起那個血魔!你的元神法!實在太弱了啊!!”

  掄劍!斬——!

  一劍擲去!騰空劍閃!

  蟒怪拼命閃躲!然而劍光在半空一折!一劍下落!破開那人面雙目!

  “啊——!”

  “嘩!!”

  慘叫聲中!迎著刺目的強光,皇甫義猛然睜開雙眼!

  一瞬間他竟回到了原地!手持飛劍伏在榆樹林下!

  不!是從來沒有移動過!

  而此時手中寶劍,大放光明!騰空劍閃!一時猶如豁然拉開了遮目的窗簾,劍光之璀璨!如朝陽之初升!白晝之綻放!

  而伴隨著刺目的強光沖入眼簾,是額頭傳來的鉆心劇痛,是在密林中猙獰掙扎,奮力撲騰的蟒蛇巨怪的嘶吼!以及周圍村民獵戶垂死的怒吼呼號!

  是的,在皇甫義被那陰魂魔修,用障眼之法,迷魂幻術圍困之際,兩隊村民早已和蟒怪鏖戰多時!

  不,與其說是鏖戰,不如說慘遭虐殺!

  顯然那蛇妖雖然重傷,但身邊有修士相助,早已提前注意到他們入陣,主動發動突襲!

  此時一隊人馬首先被蛇尾掃飛,砸得吐血死傷者,橫七豎八倒了一地!更有數人已經被蟒怪活活吞噬,葬身腹中!

  而剩下一隊人也只能勉力支撐,弓弩更是皆已用盡,獵犬都死了遍地!眼看著危在旦夕!那蟒怪卻忽然翻騰起來!仿佛受了什么重創,雙目黑血如注,慘叫哀嚎!

  “出手!出手啊!”

  “還不出手!!”

  在蟒怪翻騰嘶吼的巨響,人群絕望無助的慘叫聲中,皇甫義驟然起身,一躍而出!

  “罡拳十八!”

  “轟!”

  猶如雷轟地震震爆!蓄滿力的強弩勁射!震聲音爆之中,地面被罡拳勁力發作,轟然踏出大坑!

  皇甫義整個人破開音障,飛身躍出!裹挾著懷中一團燃燒的金光,高飛而出!飛劍騰空!一劍插入蟒鱗!劍尖直深到沒入脊背!

  然而還沒完!

  “陽明大魁陰精太極萬鬼伏藏飛罡一吸!!!”

  繼續沖繼續沖繼續沖!!

  皇甫義怒聲如雷!拉著劍柄沿蟒脊逆上!

  破破破斬斬斬剖剖剖!寶劍削鐵如泥!掀起一陣腥臭呼嘯的血風!

  一路剖皮破甲!劈脊斷鱗!

  踏著蟒背直沖而上!直沖到七寸之上!陰魂依附的要害之所!

  “瑤光——斬龍劍!”

  “唰!”

  陽明金曜!熾煞火風!焰光驟放!

  騰空劍鳴,一劍破開鱗片脊椎!一劍兩斷!斬破蛇身!

  于是皇甫義看見了!

  深藏于蟒怪心口的妖丹上,居然還趴著一個寄生蟲似的,正吸食妖魔精血的人型嬰胎!

  兵解之法!

  “死!”

  騰空劈來!一劍斬首!

  “嘎啊——!”

  那嬰孩大頭被劍光削去!尖聲慘叫!軀體則手足無措!拼了命去抓滾落的頭顱!

  而刺耳的尖嘯猶如沖擊波一般擴散開來!周圍幸存的村民有半數被當場震暈!剩下的更是捂著耳朵哀嚎倒地!皇甫義首當其中,鮮血直從口鼻七孔,并全身傷口都迸射出來!

  但是無所謂!區區元神沖擊,已經習慣了啊!

  “死!!”

  飛身一劍!皇甫義縱身追去!瑤光劍芒一閃!嬰孩大頭在半空之中便又中一劍!登時被劈碎兩半!死于非命!

  “嘎——!”

  “噗嗤!”

  尖嘯慘叫聲中,蟒怪之軀轟然倒地,掀起大片的血花和煙塵!數十丈的蟒腹剖裂開來,無數血漿,臟器,腸道和殘尸從劍光剖開的破口中撲裂開來,泥石流般流淌滿地!

  “呼……”

  眼看著嬰孩徹底死在劍下,化作點點光斑消散在空氣中,拄著劍跪倒在地,被射血澆了滿頭的皇甫義才松了口氣,抬起巖石一般沉重的臂膀,擦掉滿臉的血。

  贏了……

  “混賬家伙!為何拖到現在!”

  然而周圍的村民忽然憤怒得,向皇甫義吼罵叫囂圍攻而來,

  “你早點出手,村長就不會死了!”

  什么,那老丈,死了么……

  皇甫義一時出神,下意識想去查看地上的死者,然而周圍殺紅了眼的村民竟舉起刀叉弓弩,甚至將短矛向他投來。

  “該死的家伙!叫了你那么多聲都不出手!把我們當誘餌嗎!”

  “一劍就把這妖怪殺了,就一直在旁看著我們死啊!”

  “是想等我們死光了,好獨吞妖丹吧!”

  “滾!滾!這妖丹是我們用命換的!是我們的命換的!”

  皇甫義只是直起腰桿,冷冷望了這群村民一眼,一句話也不說,一劍扎起地上的蛇丹,舉在手中,指向眾人。

  混身赤紅的少年,就這么提著滴血的寶劍,漆黑的眸子幽幽得盯著面前的人,直盯得他們罵聲漸熄,盯得他們一頭熱血都冷下來,直盯到他們沒人敢再上前。

  直到親眼確認,沒人敢上來接他的劍。他才當著眾人的面,一口吞了蛇丹,然后提起劍,邁開步子,趟過一地肉泥血水,穿過尸山血沼,在怨毒嫉恨的視線注視下離開榆樹林。

  沒關系。

  這世道,本來就是做好人比較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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