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部審查會議上，白熊想買半導體生產線這件事情，大家各有各的看法。有的覺得可以，有的覺得不行。
覺得可以的，一是考慮到對方不論是賣是送，總之的確是在這十多年給我們很大的幫助。而且這個東西應該過時了吧？也許能出口？
覺得不行的，就是覺得這東西應該沒過時，或者說可以通過這條生產線，倒推出很多東西，來完成下一步的發展。
但是問題就出在這里了，兩邊的同志，對各自的觀點，都是結論很明確，但是論據卻是不把穩的。
應該過時了？萬一沒過時呢？
可能被倒推？要是代價很大或者時間很長呢？
兩邊各執一詞，很是熱鬧。這種事情從初心上來說，沒有什么對錯，至于能不能做，就得看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了。
“振東，這件事情，你怎么看？”
防工委領導問起高振東，其他同志也都轉頭看向他。在這方面，高振東的話有絕對的分量。
防工委領導的話，讓高振東想起了那句名梗“元芳……”，實際上，據那部電視劇的創作者回憶，在那部電視劇的前幾部里，壓根就沒有這句臺詞。
作為半導體產業的帶頭人，高振東對這東西到底過不過時和有沒有可能被仿制有最重的發言權。同志們都在等著他的發言，這也是防工委領導把他放在后面發言的原因，他發言太早，對各抒己見、充分聽取意見不利。
高振東笑了笑，喝了一口茶：“這個事情吧，要分兩方面來說。如果把這個東西放到國際上，哪怕是我們最老的半導體生產線，它也沒過時，而且處于絕對的領先地步！”
“嗡……”的一聲，同志們議論聲四起。
禁售派已經把這個生產線的位置放得非常高，但是萬萬沒想到這么高。
但是對于高振東的話，同志們是相信的，畢竟這些東西都是他一手一腳帶著同志們搞出來的，而且對相關技術的理解，是國內乃至國際上最深刻的沒有之一。
而且別人發展到了什么程度不知道，但是別人有沒有類似C6108這種規模比較大的芯片在用和在賣還是知道的，壓根沒有啊！
類似SZ61系列的數字電路芯片倒是有在賣的，花旗佬什么的都有了，但是SZ61這類數字電路芯片的規模和C6108、單片機相比，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畢竟幾個到上百個管子，和幾千上萬是沒法比的。
有了高振東的話，加上這些旁證，我們的半導體生產線的先進程度就很分明了。
禁售派的同志，隨即就是一喜。
“這么先進？那看來是真的不能賣了。”
“對啊，這不是資……資源浪費嘛。”這位同志這句話說得結結巴巴的，至于這個“資”字后面原本跟的是什么，就不可考了。
不過另外一方倒也有話說。
“先進到這個程度，應該反而不容易仿制了吧？”
“這么先進，也能換不少好東西吧？”
“就是就是，趁著先進，價值還高，充分利用嘛，事物總是發展的，等到價值沒那么高了再出手，反倒是浪費嘛。”這個角度還是滿有意思的。
“別急別急，大家等振東同志把話說完。”防工委領導笑道。
高振東明顯話沒說完，同志們倒是急上了。
同志們也停下了討論看向了高振東，“雖然……但是……”這種手法，大家都懂。
高振東笑了起來，還真有“但是”。
“但是如果是我們最老的生產線，放在國內，那的確是落后了。而且落后了至少一代甚至兩代！”
國內的半導體生產線，以最核心的光刻機為例，10m手動是一代，10m半自動接近式是算是一代半，3m自動接近式是二代，而高振東的目光，已經放到更高一些的地方了。
而從工藝上來說，PMOS是一代，即將誕生的NMOS又是一代，雖然高振東不太待見NMOS，但是還真別不把豆包當干糧，這東西同樣牛逼著呢。
同志們又炸了，這次是激動的。
賣不賣的先扔一邊，純純就是為了我們技術的發展而高興。
劃代這件事情，是很嚴謹的，至少他們知道，在高振東這里是很嚴謹的，高振東在技術的等級評估上那離譜的高要求，不少同志早有所聞。
連他都說至少一到兩代，那就是真的跑不了！
“有這么多？”防工委領導樂得滿臉開花，這事兒他還真沒想到。
“有！”高振東斬釘截鐵的道。
這回該出售派揚眉吐氣了。
“既然在國內這么落后了，賣出去也沒什么好擔心的嘛。”自己有更好的，可不就看不上老貨了唄。
“對嘛，這種國內落后國外先進的狀態，非常好啊，既不擔心威脅自身，又不擔心被快速仿制，還能賣上個好價錢，完美！”
“讓我想想，從白熊那里搞點兒什么回來才好……”這位同志性子還挺急。
“那你的想法，是賣還是不賣？”防工委領導笑道。
他很清楚高振東說話的習慣，在他沒有明確表示意見之前，僅僅是前面這些客觀條件，是很難判斷他的傾向的，客觀條件是客觀條件，但是高振東考慮問題的角度，往往比較刁鉆，而且他還掌握很多其他同志不掌握的情況，特別是在半導體領域，估計他剛才說的，僅僅是九牛一毛。
眾目睽睽之下，高振東笑了起來：“賣！不過得有些講究。同志們如果對我的意見有什么疑問，可以盡管問，相關的情況能告訴大家的，我會告訴大家，以解疑惑。不能說的，那就只好請同志們相信我了。”
這話半開玩笑，還有那么一點點隱隱的強硬。
什么講究先放在一邊，還的確有同志的疑慮是需要消除的。
“振東同志，我最大的擔心，就是技術擴散對我們自己的威脅。”
高振東笑道：“沒什么威脅，我建議賣的，是10m制程的，這個制程，別人也開始慢慢趕上來了，剛才有的同志的話是有道理的，趁還能賣個好價格，賣了也不失一條好路子。而且這么說吧，要是賣給花旗佬，我是會多多少少有些擔心加快他們的追趕速度。但是賣給北方同志嘛，哈哈哈……”
哈哈哈后面是什么，高振東沒說，但是同志們估計不是什么好話。
對半導體發展心里有數的高振東敢打包票，白熊把這套東西弄過去，大概也就是10m用到爛的結果，因為他們在電子管這條路上走得太遠了。
走得太遠，不但有大量的建成系統、沉沒成本，還有一大票利益相關者，尤其是最后一條，前兩者咬咬牙都能換，能忍，最后這個那是想都別想，甩不掉的。
再加上即將到來的一些事情，越發僵化官僚的體系，注定他們在那條路上將一路狂奔。
一條生產線就想改變毛熊半導體拉垮的未來？想得太美，而且還多。
高振東評價北方同志的這話說得有些刁，但是同志們知道那就是事實，要不然我們欠對方的錢，也沒可能這么快就還完了。
而且高振東的手段，并不止這一點：“而且我們生產線可以賣，耗材、周邊這些，還是可以留著的嘛，例如光刻膠、高純硅、零配件、篜鍍靶材等等，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北方同志都想自己搞的話，投入大產出小，很不劃算，難度也很大，我們還是應該為他們排憂解難，做好配套的。”
相比我們已經初步形成產業鏈，在這方面一無所有的白熊想要建全全套產業周邊，實際上是很困難的，這還真不是高振東不愿意給或者是得了便宜賣乖，某種程度上，這真的是在替白熊排憂解難。
“那他們有沒有可能利用這條線，挖掘潛力，在短期內有可能威脅到我們的技術優勢？”沒發展是很可能的，但是短期挖潛，也能在技術和應用上向上蹦跶一下，雖然后繼乏力，但是蹦的那一下子，搞不好也能讓人難受。
高振東樂呵呵的，說到這事兒他可就不困了：“沒什么潛力。”
嗯？沒潛力？如果是真的，那這位高委員可真是太“壞”了，壞得讓人佩服，卡點卡得真準！
同志們都哈哈哈的笑了起來，這事可真有趣。
為了讓同志們在這方面徹底放心，高振東進一步解釋道：“我建議賣的，是10mPMOS工藝線，這條線……這么說吧，技術壽命已經到頭了，被挖盡了。到了北方同志手上，C6108的速度就是極限，再多的，沒有什么可能性。PMOS從原理上就決定了，它的速度就這么點兒，上不去了。”
同志們一半是放心，一半是驚訝。
放心的是既然原理上來說，PMOS的速度就這樣，那別人搞過去之后，想繼續發展的確是沒什么太大的空間，除非他們另起爐灶，走別的路子。但是這件事情在白熊身上嘛……呵呵，同志們又想起了高振東剛才對他們的評價。
畢竟“原理限制”這東西的威力，在座絕大部分人都知道有多大，那就是一個不可逾越的天花板！
除非你能推翻理論或者突破找到新的東西，但是這種事情哪兒那么容易。
不過在場的極少部分人倒是知道，在某些領域推翻原本理論的猛人，這兒還真蹲著一尊。而且他突破找到新東西的本事，那也是一等一的強。
而驚訝的人，則是驚訝于高振東搞的PMOS工藝起點之高，出手即巔峰，第一套成熟的工藝技術，就直接把PMOS的潛力給挖盡了。
這份本事，那是真找不出幾個來。一般人都是發明、改進、成熟，慢慢一路走過來的，他倒好，一步就跨到終點。
“但是即便是如此，他們也至少能在速度上和我們暫時站到一條線上來了吧？”對計算機和半導體了解的同志，有那么一點點的擔心。
畢竟純從速度上來說，C6108和C6132是沒有非常本質區別的，C6132的性能提升，有相當一部分是通過先進架構、先進指令集、低功耗和總線寬度獲得的。
生產線賣給他們，他們就能獲得在PMOS工藝下當前的最高速度了。C6132他們也許是搞不出來，但是搞個C6108什么的在市場上攪局，也是難受，畢竟我們現在往外賣的也就是C6108。
雖然可以通過協議等方式防止這種情況，但是隨著關系和地緣的發展，這東西能起多少用也不好說，至少不如徹底卡死來得簡單直接。
高振東嘿嘿嘿的笑了起來，這種笑在這類會議上出現，有些突兀，但是配上他那張還顯年輕的臉，又仿佛順理成章起來，年輕人嘛，活潑靈動一點也正常。
至少同志們知道一點，能發出這種笑聲，說明他后面絕對憋著壞，當然，大概率的，他憋的這個壞，對我們是大好事。
“還有什么好東西？別藏著嘛。”防工委領導也笑了，有驚喜！
高振東止住笑：“我已經搞好了新一代的半導體工藝，用于替代PMOS工藝，已經交給相關廠所的同志們在落地了，性能提升很大，至少對這個PMOS，那是絕對的領先。”
高振東沒有說具體是什么工藝，但是同志們都知道他絕對不放空炮，說有那就是真有，說超越那就是絕對超越。
NMOS雖然是過渡的，但是用在這里給同志們帶來一點小小的“半導體震撼”，還是挺合適的。
“轟”的一聲，會場上人雖然不多，還沒超10個人，但是這下子發出來的聲音，卻是不小。
“又有新工藝了？”
“什么時候開始搞的？”
“那就是說，C6132也快過時了？”
防工委知道十二機部的1274廠在高振東那里有重大收獲，但是到底是什么收獲，有多重大，還沒來得及通報過來呢。
但是高振東這種不聲不響就放個大衛星的風格，防工委也是多多少少有點習慣了。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他哪兒來這么多的精力，別說搞科研需要花費時間和精力，關鍵是他拿出來的東西，別人就算是什么都不想，純抄，也夠嗆。
好在防工委倒是很光棍，想不明白就不想，東西好就行，振東同志這類人工作的速度和方式，一般人是想象不到的，人總是想象不出自己沒接觸過的事情。
就好像有的同志無法想象居然有人14歲還學不會微積分一樣。
總之一句話，享受成果就好了。
“超越了多少？”防工委領導樂呵呵的。
“五倍打底，樂觀一點的話，十倍以上！”
高振東的話一出，不少同志的椅子就“嘎吱”一聲巨響，沒坐穩。
就連見慣了高振東不按常理出牌的防工委領導，都轉過頭來看著他：“多少？”
“五到十倍吧，應該沒什么問題。”高振東云淡風輕。給1274廠的同志一點空間，萬一他們翻車了，也還能夠得著下限。
但是其他同志的腦海里卻是風雨大作。
哪兒有這么提升的？哪兒有這么超越的？還讓不讓其他人好好搞研究了？
要知道評價一件事情的時候，用詞是有講究的，或者有些潛意識的習慣。
一般來說，說到“提升”，那幅度默認不超過50，說到“超越”，那不超過100，比較少用的一個詞是“跨越”，這有可能是100以上，但是200不太可能。
好嘛，到了高振東這里，變成“大踏步前進”，不對，這都不夠形容，“飛奔”！
五到十倍的提升啊！什么概念，這就好比別人吃飯都是一碗一碗，他直接走過去把鍋給端著跑了。
就算按他說的下限，五倍！這也可以說是一個驚世駭俗的成績。而且有部分同志，例如防工委領導知道，按照高振東的習慣，他瞄的絕對是十倍！
“呵呵呵，難怪……”防工委領導震驚之余，只說出這么一句話來。
難怪他對技術擴散帶來的后果毫不擔心，原來早有準備，手里捏著這么好的高級貨，的確是沒什么好擔心的。
別說是半導體技術前景晦暗的白熊，就算是把10mPMOS流傳到花旗去，他也底氣十足。
出售派的同志滿面喜色，這還擔心什么，這東西是賣定了啊。專業領域里的領頭人物同意出售，而且各種該有的限制和準備，以及后手，都是早有準備，說服力十足。
別說他們了，就連禁售派的同志都露出了笑容。
真以為他們不希望多賺取外匯，獲取技術，發展壯大自身？禁售只是表象，擔憂才是本質。
他們不贊成出售，原本就是在考慮風險，想要更穩妥，現在看到高振東端上來的這一桌滿漢全席，什么風險？沒有的好吧。
至于說高振東在會議上吹牛逼這個風險，沒有人去考慮，有這閑心，還不如想想散會了防工委的伙食是什么。
此刻所有人都知道，一套紅利期即將消逝、上限被牢牢鎖死、現狀被遠遠超越的技術，即使在國際上再先進，對我們來說也是一切盡在掌握，此時不賣，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