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城盤膝端坐于兜率靜室深處,周身氣機似與整座玄元洞天融為一體,又仿佛超脫其外,獨立之上。
紫金紅葫蘆懸浮于其頭頂三寸,葫蘆口氤氳著混沌初開般的紫金之氣,絲絲縷縷,垂落而下,滋養著他體內初成的“二十四諸天法力”。
那并非單純的法力積蓄,而是二十四座小千世界雛形在身軀二十四處竅穴內緩緩運轉,吞吐混沌,演化陰陽,自成循環,為他帶來沛然莫御、幾近無窮法力與對天地法則更深層次的感悟。
這“七十二諸天法力”厲害固然是厲害,但原本是這世上最難以修行的法門神通之一。
尋常修士,莫說七十二座,便是一座完整小千世界的本源之力灌入體內,也足以將其撐爆千百次,法體崩碎,神魂湮滅。
其次,不僅在于法體強度難以負荷,更在于七十二座小千世界級數的秘境洞天,豈是等閑可得?
在地仙界每一座被發現的小千世界,皆被各方勢力視為瑰寶,或經營成宗門底蘊,或煉入鎮派至寶,珍若性命,豈能輕易予人吞噬練功?
但九黎鼎在離去之時,給陸城留下七十二座大千世界、八百座中千世界、三千座小千世界在紫金紅葫蘆之內,陸城連自家洞府都不用出,于紫金紅葫蘆中吞噬三千小千世界本源,各取一分,不傷根本,便已助他二十四諸天之力小成,法力之雄渾精純,遠超同儕,舉手投足間,皆有諸天加持、偉力相隨。
配合陸城本身的劍術神通,這地仙界能夠勝他的修士已然不多。
然而在修成如此法力神通之后,陸城第一時間想到的卻并不是古魔界亦或靈尊會。
而是自己從凡間至地仙界,一路修行一路廝殺,所見到的風雨霜劍,弱肉強食。
“佛門之法,有小乘大乘之分,小乘佛法修己身,大乘佛法修普度,然在我看來,小乘大乘皆為一體。”
而后,陸城破關而出,三年之后,兩部太清法令開始于太清宗門之內推行開來,再次掀起一片血雨腥風:
“吾太清宗,承三清道統,立派萬載,本為護道修真、澤被蒼生之地。然則,歲月流轉,積弊漸生。世家圈占靈脈福地,私蓄資材;道官尸位素餐,阻塞賢路;蕓蕓庶民、底層弟子,雖有向道之心,卻無登天之階。長此以往,道基腐朽,三清道統何存?宗門基石何存?
今,本座執掌宗門,當以雷霆之勢,滌蕩積弊,再造乾坤。因此推行兩法,以正視聽。”
“其一,曰《道績明鑒》。”
“自即日起,宗門各級道官、執事,無論出身,皆以此冊考評功過。按照官員等級厘定職司目標,年末由‘監道院’會同各殿復核。凡怠惰瀆職、未達目標者,降職罰俸。凡勤勉有功、超額完成者,擢升重賞。功過分明,有冊可依,絕無徇私。”
“其二,曰《靈晶統征》。”
“宗門轄下所有靈田、礦脈、藥圃、坊市等一切產出資源,無論歸屬世家、峰頭,皆需由‘度支殿’統一丈量造冊,核定品級與年產出額。所有征繳,一律折算為宗門標準上品靈晶,定時、定額、統征統繳。過往所有巧立名目之苛捐雜稅,一概廢除。凡有隱匿田產、虛報產出、抗拒丈量者,視為叛逆宗門,嚴懲不貸。”
這兩道法令一出,當真直如九天驚雷炸響!
尤其那些占據廣袤靈山福地、私下隱匿無數資源的豪族,更是如坐針氈。
《道績明鑒》斷了他們以人情世故、家族勢力維持子弟盤踞要職的后路;
《靈晶統征》更是直接捅向他們賴以生存的根基,那些被侵吞、隱匿的龐大資源。
過往多占的靈田礦脈不僅要被查抄罰沒,還要繳納巨額罰金,這簡直是割他們的肉,放他們的血,徹底毀去他們的根基。
一時之間,太清天下,擾議如火。
一處靈山福地之內,眾多大族修士齊聚。
在得知兩項新政后,一位須發皆白、氣息渾厚的老者霍然起身,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
“掌教真人此舉當真糊涂,卻不聞道法自然,無為而治,因天循道,予民休養?
如此施為,卻是與民爭利!
并且此二法牽扯甚廣,驟然強力推行,恐動搖宗門根基,引發動蕩。我等世家經營產業不易,為宗門輸送人才、資源,更是功不可沒,豈可如此苛待?丈量田產,亦是繁瑣擾民,徒增怨氣!”
“黃長老說得對,掌教真人雖道行高深,但畢竟還是太過年輕,少了老成謀國之沉穩,看來還是需要各位長老們的輔正。”
“是啊。”
“此言有理!”
這群世家修士匯聚起來,謀算著如何抵制宗門新政的施行。
然而陸城執掌巨靈飛艦多年,有著自己的一套班底,再加上宗門太上長老大乘道君幾乎都站在他這一邊,新政的施行就更加沒有阻礙。
明闕、明河、通真,玄真,玄清這些太上長老為何會站在陸城這邊?
因為宗門寶庫對這些太上長老來說本就是極大開放的,反倒是他們身后的家族,多吃多占趴在宗門身上吸血,并且隨著的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龐大,會逐漸減少宗門的收入,也就減少了他們的收入。
原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忍了,但現在掌教真陸城站出來要掃除弊病,也確實是弊病,那他們自然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更為重要的是,這幾千年來,掌教真人威望已成,其實他們便是想要阻止也很難做到。
推行新政改革,用人不避親。
陸城座下的大弟子苗楚云,張招娣皆是入了道監院。
陸城座下的真傳弟子幽冥,石生、云凰兒等,皆是入了度支殿。
尤其是幽冥道人,被師尊陸城任命為“新政巡察使”,持掌教賜下的“滌塵劍令”,率領由監道院、度支殿干吏組成的巡察隊伍,如出鞘利劍,橫掃太清宗轄下各處靈山福地。
第一站,便是以青嵐峰王氏為首的頂級世家勢力范圍。
青嵐峰下轄萬萬里沃野,靈田如錦,礦藏豐富,更有數條上品靈脈盤踞。王氏在此經營已有千年,根深蒂固,枝繁葉茂,宗門之內更有兩位合體長老坐鎮,向來是此地霸主家族。
幽冥道人手持“度支玉冊”,玉冊展開,一道清濛濛的光華掃過青嵐峰地域。
“嗡!”
玉冊之上,原本王家上報的靈田、礦脈圖影瞬間扭曲、擴張。大片被高階幻陣、空間折迭之術隱藏的“黑田”、“暗礦”無所遁形。其隱匿面積,竟遠超上報數額的五倍有余。
其中一條被王家視為命脈、秘而不宣的“紫紋星辰礦”核心礦脈,更是散發著驚人的寶光,被玉冊清晰地標記出來。
度支玉冊本身并沒有探索偵察的功能,它只是一件接收法器,但只要宗門決意清點,大量人手派遣下去自然能清算明白。
“好一個青嵐王氏。隱匿田產,私吞礦藏,抗拒丈量,罪證確鑿。”幽冥道人面沉似水,眼中寒芒如冰。
“按《靈晶統征》新令,過往千年所隱匿資財,十倍罰沒。抗拒新政,加罰三倍。限爾等三日內,將罰沒靈晶、資源送至巡察駐地。逾期不繳,以叛逆論處。”
王氏家主王崇道面如死灰,看著玉冊上清晰無比的隱匿圖影,知道任何狡辯都是徒勞。
在他身后,兩位家族長老須發戟張,氣息勃發,試圖以自身法力威壓震懾巡察隊伍。
“放肆,爾等敢抗新政法度?”幽冥道人見此厲喝一聲,手中“滌塵劍令”驟然亮起。
一道凝練到極致,帶著破滅萬象氣息的劍意沖天而起。
“噗!”兩位家族長老如遭重錘,護體法力瞬間破碎,齊齊噴出一口鮮血,氣息萎靡,眼中盡是駭然。
王崇道更是徹底絕望,癱軟在地。
然而,并非所有世家都如王家這般審時度勢。
在萬澤湖趙家,情況更加惡劣。并且趙家仗著地處偏遠,與異族余孽有舊,竟暗中勾結,試圖以武力抗拒丈量。
當幽冥道人率隊抵達時,迎接他們的不是順從,而是趙家豢養的數萬陰魂厲魄、數名氣息詭異的鬼道修士以及趙家老祖親自操控的八階法寶“玄陰聚獸幡”。
幽冥道人當機立斷,帶領隊伍調頭就跑。
但是沒過半個時辰,太清宗的巡天艦隊便已抵達萬澤湖上空。
陸城對于這種事早已做好準備,你敢露頭便徹底打死。
盡管萬澤湖上空,陰風怒號,萬鬼哭嘯,遮天蔽日,儼然鬼域!
但在巡天艦隊的主炮轟擊之下,一道道凝練如實質、纏繞著氣流的金紅光芒撕裂蒼穹!
虹光所過之處,萬魂湮滅,陰風消散,鬼哭狼嚎瞬間化為死寂!
那桿威勢赫赫的“玄陰萬獸幡”,如同遇到烈陽的冰雪,幡面寸寸碎裂,核心禁制被一擊貫穿!
十方俱滅之下,山河俱寂。
沒過多久整座萬澤湖,只剩下被巨大虹光轟擊出的巨大溝壑,散發著毀滅性的氣息,以及空中彌漫的、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幽冥道人面色冷峻,聲音傳遍四方:“趙家勾結外敵,抗拒新政,意圖謀反,滿門誅絕。其隱匿田產資財,盡數罰沒歸公。族人懸尸于萬澤湖界碑,警示后來。”
這一劍斬出,血腥殘酷,徹底斬碎了所有宗門觀望者的僥幸心理,也斬開了太清宗萬載積弊的厚重堅冰。
當了掌教,就不能萬事和稀泥,要敢于得罪人,觸動一些人的利益。必要之時,要敢于殺得人頭滾滾,使得萬象更新。
巡察隊伍所過之處,雷霆萬鈞。
有世家試圖賄賂幽冥道人,被其以飛劍斬斷賄賂之物,并加倍處罰;
有長老執事倚老賣老,消極抵抗新政考評,被幽冥手持《道績明鑒》,當場摘去印信,貶為普通弟子,其位由考評優異、出身寒微的弟子接任;
更有甚者,如“流云谷”孫家,自恃族中有女嫁與某位實權長老,試圖說情阻撓丈量,結果那位長老連同孫家家主,被聞訊趕來的監道院院主苗楚云以“徇私枉法、妨礙新政”之罪,直接拿下,族中成年盡數打入“寒石礦脈”開礦贖罪。
一時之間,太清宗轄下,人頭滾滾,血染青冥。
《道績明鑒》考評各級道官,使下面的人有上升通道。使高位不至于由世家豪族把持,不知人間疾苦,養出一群碩鼠蠢貨。
《靈晶統征》丈量世家土地,一旦發現世家多占土地,不僅過往多占據的土要加倍罰沒,并且還要罰沒一大筆錢財,補充宗門寶庫。一旦抗拒新政,輕則舉族打入礦脈,成為奴役之身,重則巡天艦隊艦炮之下,舉族皆滅。
一時之間,世家門閥哀鴻遍野,往日盤踞靈山、作威作福的豪強,或被抄家滅族,或被罰得傾家蕩產,元氣大傷。
那些依附世家、尸位素餐的道官執事,或被罷黜,或被嚴懲。整個宗門上下,被一股肅殺凌厲的風暴席卷。
反噬,當然也是有的。
比如之前的青嵐王氏,族中有兩位合體境長老,其中一位甘愿受罰,另外一位居然直接叛出宗門,帶著一部分族人遁逃出太清宗勢力范圍。
手段高明,有人接應,才能頗是不俗。
合體修士,返虛修士,元神修士,叛逃、打落黑獄、罷黜,在此次新政改革過程中,太清宗歷經了非戰爭時期,最為嚴重的精英修士損失,至少在千年之內都難以恢復。
然而,在這看似殘酷的清洗之下,一股前所未有的蓬勃生機,正在太清宗的古老的肌體中煥發。
那些被世家壟斷的靈脈、礦藏、藥圃被收歸公有,由度支殿統一規劃管理,按照《道績明鑒》的考評結果,重新分配使用權限。
大量優質的修煉資源,開始向那些真正有天賦、肯努力、考評優異的弟子傾斜。
《道績明鑒》如同一面明鏡,照見了每名道官的功過成績。出身寒微但才華橫溢、勤勉盡責的弟子,紛紛被擢升至重要崗位。
一位來自邊陲小城、名為林風的金丹期弟子,因在戍衛邊疆、清剿妖獸任務中表現卓絕,考評連年最優,竟被破格提拔為一處中型靈礦的礦監。此事傳開,底層弟子無不振奮。
《靈晶統征》簡化了賦稅流程,杜絕了層層盤剝。雖然繳納的靈晶總量可能并未減少太多,但過程透明,負擔相對公平。許多中小世家和普通修士發現,只要遵紀守法,專心經營,日子反而比以前更安穩,更有盼頭。
太清殿內,陸城負手立于觀星臺,俯瞰著萬里山河。神念如網,籠罩面前的宗門地圖。
“新政改革,最大的難點從來便在于人亡政息,可本座在此,便是駐世十萬年又有何難?
損及宗門元氣,千年難以恢復?便是萬年難以恢復,只要使門風從此端正,也是值得。”
陸城從凡間修仙界的底層至地仙界,一路修行一路廝殺,所見到的弱肉強食,他沒有忘記。
雖然陸城從不認為,修仙便該是仙氣飄飄風光霽月,談玄論道飲茶煮酒,便能成仙。
什么是修仙?
這是這個世界上最具有天賦、自律、野心、狡詐貪婪的一群人,在追求這世間最大的欲望:
永恒自在,長生不死!
有這樣一條道路,卻沒有人去爭?
怎么可能。
前世最古典的仙俠,西游記、封神榜、蜀山劍俠傳,里面講的全部都是打打殺殺,你爭我奪,性情軟弱的人直接就上封神榜了,是沒有資格去追求仙道的。
云清風淡,品茶論道,仙氣飄飄…從古至今,及至未來,都沒有人可以這樣得長生,證不朽。
但是,當陸城修得大乘法力,成為太清掌教之后,他便也有意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圍內,做出一些改變:
世家門閥吃得太多了,吐出一些讓下面的人也有一些機會。
弱肉強食做得太過了,至少同門相殘一定要明令禁止,至少事情敗露,動手的人不該再有活路。
陸城現在的舉動,可以說是為了底下一群他并不認識的人,對昔日的同門故舊舉起了長劍,只是因為他覺得應該這般做。
世家門閥該享受你享受,但是別讓貧者連立錐之地也無。
修士該競爭去競爭,但是別連一點底線也無,連同門甚至道侶都無法互相相信,使世間變為一座巨大的魔窟。
并且,現在還在看熱鬧的人族九宗三十六派并不知曉,陸城的目標可不僅僅只是整肅太清宗門,他想要做的是與世間所有人為敵。
道家變化飛升術的修煉要訣,在于擁有一顆無所畏懼的道心。所以,過往這門功法的兩位大成者,都有過反叛天庭的舉動。
陸城所在的這個世界,沒有一個天庭給他去攻打,那便與世間為敵,以太清宗為基礎為人族在地仙界打下一片遼闊的生存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