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北玄神京。
自大辰圣祖,玄冥真武帝君玄天祭攻下此地,于定鼎天下后,此地便一直都是大辰帝朝之都城。
它亦是昔日御神大廷‘中都’之所在,若是算上歷代紀元的天宗,此地也能算是一個八朝古都。...
夜色如墨,浸透東荒葬土的每一道裂痕。那顆倒懸虛空的心臟仍在搏動,每一次跳動都像是一聲遠古的嘆息,回蕩在無垠虛空中。光芒漸斂,母源之心沉入靜謐,九重鎖鏈化為光塵飄散,仿佛從未存在過。天地之間,只剩下一縷微弱卻堅韌的氣息,在風中輕輕搖曳。
伏邪跪坐在浮石邊緣,氣息微弱,右手掌心的血痕尚未凝結,早已干涸成黑紫色。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尖微微顫抖。那一瞬,他仿佛看見安靖站在祭壇上,背對著他,身影單薄如紙。
“你總是這樣。”伏邪喃喃,“什么都不說,就替我做了決定。”
玄陰盤坐于母源之心前,雙手交疊置于膝上,眉心血痕已不再流血,反而泛起一層淡淡的金光。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像是隨時會隨風消散。但她嘴角卻帶著一絲釋然的笑意。
“我們已經完成了儀式。”她輕聲道,“命契已啟,雙子歸位。從今往后,我們的魂與這世界同生共滅,再無法逃離。”
伏邪緩緩抬頭,望向她:“那你告訴我,他……真的能回來嗎?”
“只要母源復蘇不中斷,殘片中的意識就不會湮滅。”玄陰閉目,“當新輪回開啟,他會以另一種形式歸來不是作為封印,而是作為‘人’。”
伏邪沉默良久,忽然低笑一聲:“你說得真輕松。可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我們不再是凡人,也不再是修士。我們將成為規則本身,被供奉,被敬畏,卻被永遠遺忘名字。沒有悲喜,沒有愛恨,甚至連夢都不能做。”
“我知道。”玄陰睜開眼,目光清澈如初雪,“可這就是代價。七帝妄圖斬斷母源,撕裂命運,他們以為自己掌控一切,卻不知真正的力量從來不在權柄,而在犧牲。”
風起,卷動她白衣獵獵。她站起身,走向伏邪,伸出手,輕輕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你還記得那個山洞嗎?”她問。
伏邪一怔。
記憶如潮水涌來大雪紛飛的冬夜,破廟坍塌,他蜷縮在角落,幾乎凍斃。一個瘦小的女孩將他拖進巖穴,用身體溫暖他,把最后一點干糧塞進他嘴里。那時她眉心還只有一點朱砂痣,不像如今這般染血。
“我記得。”他聲音沙啞,“你說:‘別死,我還想聽你講故事呢。’”
玄陰笑了,眼角滑下一滴淚:“那時候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另一半。哪怕天機閣洗去你的記憶,奪走你的過去,我也認得出你的眼神那種倔強到不肯低頭的樣子。”
伏邪望著她,忽然覺得胸口一陣劇痛,不是來自傷勢,而是某種更深的東西,像是靈魂深處的一根弦終于斷裂又重新接續。
“所以……這一切,其實早就注定?”他問。
“不是注定。”玄陰搖頭,“是選擇。每一次相遇,都是我們在無數輪回中主動選擇了彼此。哪怕被拆散,被抹除記憶,被推向對立,我們依然一次次找到了對方。”
她轉身,面向母源之心,低聲吟誦:
“雙影合處命輪傾,
血脈燃盡始見明。
不求來世長相守,
只愿此身護蒼生。”
隨著咒語落下,整顆心臟驟然收縮,繼而爆發出柔和的光輝。那光不刺目,卻穿透了葬土最深的黑暗,直射蒼穹。天空之上,原本龜裂的天幕開始緩緩愈合,金色的縫隙如同傷口結痂,漸漸彌合。陽光第一次真正灑落在這片萬年不見天日的土地上。
遠處,那些曾僵立不動的帝尸,此刻紛紛俯首跪地,鬼火熄滅,身軀化作塵埃隨風飄散。它們曾是七帝的傀儡,執掌殺伐與鎮壓,如今卻在新生的秩序面前臣服。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它們的靈魂終于得以解脫。
伏邪緩緩站起,扶著劍撐住身體。他看向腳下這片焦土,曾經遍布尸骸與詛咒之地,此刻竟有嫩芽破土而出,綠意悄然蔓延。
“這就是……輪回重啟的征兆?”他低聲問。
“是。”玄陰點頭,“母源正在修復斷裂的因果鏈。死去的人不會復生,但他們的執念會被撫平,怨氣將轉化為滋養萬物的力量。這不是逆轉生死,而是讓世界學會哀悼與原諒。”
伏邪冷笑一聲:“可誰來原諒我們?你、我、安靖……我們都成了棋子,也被迫成了執棋者。”
“沒人需要原諒。”玄陰平靜道,“因為我們所做的,本就是該做的事。若連守護都不敢承擔,又談何救贖?”
話音未落,虛空突然震顫。一道裂縫自天際裂開,從中墜下一物正是那塊胎膜殘片!它通體焦黑,表面布滿裂紋,卻仍頑強閃爍著微光。殘片落地時發出一聲悶響,隨即劇烈震動,仿佛內里仍有意志掙扎欲出。
伏邪瞳孔一縮:“這是……安靖殘留的意識?”
“不止。”玄陰上前一步,伸手觸碰殘片,“這是混沌之力最后的碎片,也是母源被割裂時遺落的最后一絲‘原初之痛’。它承載著七帝背叛的記憶,也藏著所有被抹去的名字。”
她猛然咬破指尖,鮮血滴落在殘片之上。剎那間,無數光影浮現 一位女子懷抱星辰,溫柔注視眾生;七位帝王跪拜于她足下,誓言永世守護;而后刀光乍起,七帝聯手斬斷她的脊梁,抽出胎膜封印其靈智;女子哀哭,淚水化作星河,而她的孩子一雙嬰孩,被強行分離,投入輪回……
畫面最終定格在安靖躍上祭壇的瞬間。
“他還活著。”玄陰再次確認,“但他被困在殘片與母源之間的夾縫中。想要徹底喚醒他,必須完成最后一步獻祭雙子之血,點燃命契之火。”
伏邪握緊劍柄:“怎么做?”
“你要親手斬斷我的命脈。”玄陰轉頭看他,眼神堅定,“唯有至親之血染刃,才能激活命契最深層的力量。然后,你再以自身精魄為引,點燃母源之心的核心。兩股力量交匯,方可打通輪回通道。”
伏邪猛地后退一步:“你說什么?!”
“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回來。”玄陰輕聲說,“也只有這樣,才能確保母源復蘇不會失控。雙子獻祭,陰陽交融,這才是真正的平衡。”
“我不答應!”伏邪怒吼,“你以為我是那種能親手殺死你的人嗎?!就算你是玄陰,就算這是宿命,我也”
“你忘了。”玄陰打斷他,嘴角浮現一抹苦笑,“小時候,是誰在雪地里抱著我說‘我會保護你’?是你。后來是誰為了救我,寧愿被天機閣抓走也不肯說出我的藏身之處?還是你。現在,你又要逃避了嗎?”
伏邪渾身顫抖,眼中血絲密布,牙關緊咬直至滲出血跡。
“我不是逃避……我只是……”他的聲音哽咽,“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安靖走了,若你也……我怎么辦?”
玄陰走上前,輕輕抱住他。
“傻瓜。”她在懷中低語,“我們不會分開。雙子命契一旦完成,我們的魂將永遠相連。哪怕形體消散,意識融入天地,我也會記得你,就像記得那年的雪。”
許久,伏邪終于松開手臂,緩緩拔劍。
劍鋒寒光凜冽,映照著他滿臉傷痕與疲憊。他抬起手,劍尖指向玄陰咽喉。
“若有一絲欺騙……”他聲音嘶啞,“哪怕你在輪回盡頭,我也會追過去殺了你。”
玄陰微笑:“我等你。”
劍光一閃!
鮮血噴涌而出,染紅白衣。玄陰身體晃了晃,卻沒有倒下。她抬手握住劍刃,將自己的血涂抹在伏邪掌心。
“現在……輪到你了。”她艱難開口,“點燃它……點燃母源之心。”
伏邪抱住她,淚水終于落下。他將她輕輕放在浮石之上,隨后轉身,一步步走向母源之心。每走一步,腳下便綻開一朵血蓮,那是他燃燒精魄的痕跡。
當他抵達核心之時,雙掌合十,口中吟出最終咒言:
“吾以殘軀承天責,
吾以熱血祭蒼茫。
命輪既傾,乾坤再造 請歸!”
轟!!!
整座虛空炸裂!母源之心猛然膨脹,化作一片浩瀚星海。星光如雨灑落,每一顆光點都承載一段被遺忘的歷史。殘片在光芒中碎裂,釋放出一道熟悉的身影安靖。
他懸浮半空,衣袍破碎,面容憔悴,雙眼緊閉,仿佛沉睡千年。
“安靖!”伏邪嘶吼,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沖上前去。
玄陰也在這一刻睜眼,強撐起身,與伏邪一同伸手,三人的血液在空中交織,形成一道璀璨的命契光環。
“以吾之血,續爾之脈;
以吾之魂,補爾之缺;
不求長生,不慕權柄;
惟愿蒼生,再無離別。”
三聲齊誦,響徹寰宇。
母源之心徹底蘇醒,化作一道貫穿天地的光柱,直沖云霄。東荒葬土開始蛻變,枯骨生肌,腐土化壤,河流重新流淌,神國廢墟中竟開出萬丈花海。遠方山脈崩裂,露出埋藏千年的古老碑林,上面刻滿了被抹去的名字此刻一一浮現。
而在歸墟海域,那只晶瑩蝴蝶振翅高飛,穿越風暴與雷云,最終落在南嶺山村的小溪邊。
少年依舊坐在岸邊,掌心晶片溫潤發光。他抬頭望月,唇角微揚。
“這一次,換我來守護你們。”
與此同時,高山之巔,黑衣劍客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石碑。
風拂過,碑文上的字跡微微發燙:“命筆不在天,而在人心。”
他終于轉身離去,身影融入晨曦。
數十年后,東荒重建為“歸源城”,城中心矗立一座無名雙生雕像:一男一女并肩而立,手中各執半塊胎膜,目光望向遠方。百姓不知其名,只知每逢月圓之夜,雕像周圍便會浮現淡淡光霧,似有人低聲吟唱。
孩子們傳唱歌謠:
“昔有雙影渡劫波,
斷骨焚心喚春和。
不羨仙神登玉闕,
只求人間共炊煙。”
而在極北冰原深處,一座冰棺靜靜封存。棺中少年沉睡,眉心隱現血痣,呼吸微弱卻持續不斷。
某夜,冰面忽然裂開一道細紋。
一只手指,緩緩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