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玄祭洲,塵黎之野,
若是從高空俯瞰,在塵黎廣袤的焦土之上,以明鏡宗為核心,有著星星點點的綠色正在蔓延,被精心培育的‘長青木’幼苗原本擴散的速度就很快,更不用說還有大量如多足甲蟲般的偃傀日夜無休地按照宗門真君的規劃,沿著地脈進行種植固定,隱約要構成一個巨大的法度。
一片白紙好作畫,此乃真實不虛的真理,但最困難的就是如何把人世變成一片白紙,明鏡宗被迫承接了這個結果,自然也就不能浪費。
源自于天元界昆妖,也即是天機奇械‘千風’的技術雖然為了預防天魔侵蝕,所以沒有大規模擴散,復歸昔日改造天地日月的偉力,但用來植樹造林,締造大域級的巨陣陣基卻毫無問題。
它們安靜而高效,遵循著預設的程序,翻土,植苗,引來遠方的水源進行灌溉。
而在這些偃傀和樹林的拱衛下,一座座嶄新的城市拔地而起,不過,會令外人感覺奇怪的是,這些城市中的身影大多都非常年輕,甚至堪稱年幼。
此刻,正值課間,數以萬計的身影從城市中央巨大建筑中涌出,他們大多是孩童與少年。這些年輕人三五成群,或在演武場上揮灑汗水,比試著剛剛學到的武技,亦或是笑著聊侃著,結伴去圖書館和食堂。
整個城市,都洋溢著一種朝氣蓬勃,積極向上的氛圍。
涅槃之劫后,明鏡宗十室九空,眾生靈魂在幽黎海中等待復蘇,而明鏡宗制造的‘偃傀流水線’主要生產力提供給幼童,小孩和少年,因為他們亦如白紙,可以更好地適應全新的世界,而成年人,則經過嚴格篩選,只將其中最有價值的一部分提前復活,讓他們作為導師與養育者,引領這些孩子們前行。
如今的明鏡宗,倒是還原了道庭時代‘宗門’的本意,也即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學院學派聯合體’,一個由各種學園都市構成的巨大教育和培訓集團,里面的居民全都是學生,平日的活動,除卻修行和外出實戰訓練外,內部都是各種競賽。
而在校外,培養機構和訓練營也是層出不窮,它們全都免費對所有學員開放,任由學員自由選擇,而圍繞著這些學園都市,就是巨大的自動化偃傀生態復原系統和制造,維護偃傀的工業系統。
就在這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之上,一道虛影正懸浮于云中。
祂形態不定,似是一塊不斷變幻流轉結晶寶匣,但卻又時不時會化作一團云霧般的流光,繼而再凝聚成其他法寶道兵的模樣。
而現在,祂化作了一面鏡子,倒映整個塵黎。
太素萬變神樞寶匣 作為天機山的道兵,祂提交了‘關于羽化道戰略級技術合作與實地考察’這一申請,而后就自己給自己蓋章通過了,直接來到明鏡宗。
祂隱匿自己的氣息,在明鏡宗領地中轉悠,觀察,甚至幻化成一個個孩童學生和老師,以不同的身份,親自在學園都市中感受生活。
一段時間后,祂心中不禁感慨起來。
生機滿溢,朝氣蓬勃,這很好了,當年的天機山也是這樣……
萬變神樞輕聲自語:但作為同為擁有自然師的宗門,明鏡宗做的比我們當年還要徹底啊——這已經開始要恢復昔日道庭之景這樣……也不知是對是錯 懷虛的力量,遠勝過當年的仙神文明,但文明發展程度卻遠不如。
別說是道庭了,哪怕是在過去古老的歷史中,最早期的仙神文明中,也是很低的。
看上去,這是一種因為魔劫導致的衰退。
但怎么可能呢?
這只是凡人才會有的猜度罷了。
萬變神樞,昔日‘自然師·天機天尊’的道兵知曉,這不是什么衰退。
而是,一種選擇。
為了抵抗天魔這一問題,而被迫得出的答案。
任何一個天尊都可以以自己的力量,塑造出一個物質極大豐富,人人如龍的大同社會,因為天尊也是社會的一部分,只要祂們愿意,就可以用那潛在無限的偉力在短短數十年間,完成其他文明千百年都無法企及的基石建設,讓整個文明水準實現爆炸性的飛躍。
可是,為什么不呢?
答案很簡單。
一切都是為了抵抗天魔。
在與天魔這種無限且本質性的威脅對抗時,凡人毫無意義。
是的。這有些極端。所以準確來說,正常的凡人毫無意義。
所謂的正常,是什么?
是有一個標準,一個最大公約數,讓大部分人可以接納大部分人的一個尺度,一個共享的規范。
在這個尺度中,人們可以達成許多一致,繼而集中力量,締造出種種偉業。
這是文明的基礎。最終的結果,便是締造出一個高度發達,互聯互通,道德高度一致的大同社會。
也是天魔的溫床。
天魔,就是引導人墮落,腐化,可以傳染并擴散的一種無限的力量。
對于擁有潛在無限之力的天尊而言,讓所有人都擁有極多資源,極大力量和知識,根本不是問題,在祂們的力量下,文明的資源不會被稀釋,技術普及將會帶來一次爆炸性發展,這不僅不會減緩頂尖強者誕生的速度,還會讓頂尖強者急速誕生。
但是,天魔也會。
天魔,誕生于‘分別心’,一個思想與理念越是趨同的集體,內部因微小差異而產生的‘分別心’反而會越發尖銳,因為只有能理解對方,才能完全理解那種分別,就像是相較于異教徒,異端更加可恨,正因為秉持一樣的理想,所以不能接受有人扭曲自己的偏向。
‘道爭’,就開始了。
若是不能一切歸一,所有意志都歸于一個夢想,那么隨著內斗開始,越是發達先進的文明和技術,就會帶來更加恐怖的損失。
思維矛盾,技術濫用,信息繭房,沉溺虛擬……永無結束的道爭,質疑和叛亂,還有那些自動化的偃傀和自動設施,昔日也被天魔侵蝕過。
這些內部矛盾會極大地消耗力量,分散對抗天魔的精力。
哪怕是完美培養,但是中央神庭的培養過程中,就有墮落的要素。
畢竟,以道庭的水準,很難讓所有生靈都永遠革新,永遠超越自己,他們本來就會養育一些普通的凡人作為涌現出修者的培養皿。
而這些人容易耽于享樂,缺乏危機感,意志變得薄弱,毫無疑問就是天魔的溫床。
同樣,越好的待遇,擴散的技術和不被限制的自由資源,對于人類而言只是溫柔鄉,但對于天魔而言,卻是巨大的起步資金。
反過來說,一個被壓制的文明,雖然整體技術水平不高,但社會結構相對穩定。
更不用說,天魔能夠通過信息傳播其污染,那么一個全世界互聯的社會將會在瞬間被全面滲透。
而一個信息閉塞,交通不便的舊社會,則能有效地將‘魔染’限制在局部區域,為強者們的定點清除創造了條件。
總之,與其思考如何精心照料凡人,然后魔劫來時大家一起死,不如專注于構筑一個專門用來對抗天魔,塑造強者的體系,哪怕再怎么黑暗殘忍,也比文明整體毀滅來得好。
所以,武道的創始者們,選擇了另一條路。
一條截然相反,充滿了壓迫,不公,掙扎與死亡的道路。
也即是懷虛武道……以及配套的低等文明程度。
武道世界,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過濾器。
唯有那些意志最堅定,心性最堅韌,求道之心最純粹,也最執拗不聽人話的人,才能在這種環境中脫穎而出,從億萬凡人中殺出一條血路,成為‘強者’。
那樣的個體,離神圣可能還有點距離,但和人已經很遠了,自然可以輕松抵抗天魔的侵蝕與蠱惑。
哪怕是真的被侵蝕,那又如何?
與之類似,卻截然不同的存在比比皆是,每個人都是命格的持有者,都自命不凡,思想和信念截然不同,各自有忠實的道,不會成群結隊地被腐化。
他們幾乎沒有相通的點,天魔想要腐蝕,要不腐蝕凡人,要不就只能一個一個地啃武者。
而凡人的魔化會被武者輕易鎮壓,武者的魔化會被其他不同的武者,作為劫去鎮壓。
像是過去,一個宗門一個宗門地陷落,已經成為了不可能,因為哪怕是同一個宗門,里面的武者想的東西也截然不同——萬變神樞也關注過明鏡宗的涅槃之劫,很清楚,當初明鏡宗內部的幾位真君,所思所想全都截然不同,所以反而在天魔侵蝕和外界道爭的壓制下渡劫成功。
齊心協力,若是不能齊心至萬眾一心,也即是歸一的地步,面對天魔就是一種劣勢。
這,便是命格武道體系誕生的真正原因。
整個懷虛社會,就是一個專門用以對抗天魔的巨大過濾器。
過濾天魔魔氣,過濾天才強者,過濾出不會被天魔輕易腐蝕的,本身就很瘋狂極端的癲佬。
武者集體,就是一個無中心的強力免疫系統。
當然,這個免疫系統也不是沒有缺點,武者發起狂,滅魔還是滅世很難分得清,就像是人體免疫系統風暴那樣,武者可不管天地扛不扛得住,反正天魔和人世必須死一個!
但天道也沒辦法了,祂的確有賭的成分,可不賭也沒其他選擇。
文明的發展和進步,反而可能加速自身的毀滅,這種墮落的可能,我們無從抵御和避免,哪怕是最原始穩定的大自然,也隨時可能會因為過度發展而造成冰期亦或是生態連鎖滅絕,哪怕是一切都正常,所謂的自然本身也并不穩定,很可能天地一個波動,便是萬靈齊黯自然師不是真的學習大自然,而是警醒于自然的有限,故而去創造出新的,更加穩固的‘自然’,成為‘自然的老師’而不是以‘自然為師’——創造出一個‘可以引領文明在不被天魔腐化的前提下前進的體系’,這才是自然師真正的職責啊就和我們天機山的‘元靈偃傀’一樣,至少是一個嘗試,以每個人獨立不同的技術體系去偃傀自我,繼而滲透,偃傀天地,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小凈化體系——雖然這一套體系也很有可能走上歪路,距離圣魔更近,但至少,我們還有保底俯瞰著這一切,萬變神樞的意志感慨著:七煞劫……至少我們還有七煞劫 那個打破一切舊日體系的存在,擊碎武道和其他體系本身腐化本身的存在,將一切都重置的歸零之劫……
正所謂殺即是救,在萬變寶匣這位昔日自然師的道兵看來,和七煞劫對應的,反而不是看上去最相對的無中生,以及平日起沖突最多的天下主,而是自然師,一個創造體系,一個毀滅體系,正如無中生創造新的種子,而天下主統御種子而成就秩序的林。
正是因為有源源不斷的七煞劫,懷虛的體系才能延續。
若是說武道體系是人世對魔的過濾器,那么七煞劫就是武道體系的過濾器。
若是有朝一日,這兩個大過濾器不再被需要,一個全新的,朝氣蓬勃,不畏懼天魔的文明體系得以建立……
那便意味著,與天魔的最終決戰,即將開始。
老主人昔日沒有完成,也不知道安靖,這位新一代的自然師可否締造 如此想著,萬變神樞的意志收斂:哎呀,這個感覺……
祂感覺到,自己被人發現了。
一道鏡光照耀下來如何啊 昊天鏡悄然浮現,其旁跟隨著氣息淵深如海的乘光天君……以及安靖。
準確的說,是安靖的‘鏡中我’分身。
此刻,昊天鏡笑道:萬變老弟,你覺得我明鏡宗如今如何?
道兄,乘光天君,安天命……安宗主萬變神樞不再隱匿,祂的形態仍然維持鏡子狀,與安靖等人對照,交流:看貴宗百廢待興,欣欣向榮,正是一派再造新天地的鼎盛氣象。不知我天機山,是否有幸可以投資一二?
咦,這么直接?
昊天鏡聞言一怔,而乘光天君則直接轉過頭,看向安靖,神情古怪,而安靖笑了笑,一幅‘果然吧?’的表情。
而后,昊天鏡干脆利落地甩攤子:這事你別問我,你別看我是個天尊道兵,實際上宗門說話沒我份要做決策,得看我們宗主的 祂微微側過鏡身,而乘光天君也側過身,一左一右地拱衛在青年武者兩側。
而安靖也毫不在意,他向前一步,笑著對萬變神樞拱手道:“前輩,這個簡單。”
“等稍后龍神們來了,我們可以一起聊聊聯合投資,組建聯盟之類的事情。”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太虛宙光中傳來聲音:我們已經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