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連忙告罪。
寧拙手指點了點桌面,自光冷冽:「你初來乍到,還不熟悉我的為人。念你第一次犯錯,這就算了,下次不可再犯。」
陳三改變跪姿,雙膝觸地,連忙保證。
寧拙唔了一聲,背靠椅背,語氣放緩:「如今,我與班積勢如水火,必要分個高下,才能罷休」
「班家勢大,我需要揚長避短。」
「你可知,我最大的長處,班家最大的短處是什么?」
寧拙故意考較陳三。
陳三此次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既能夠充分執行命令,還能臨場發揮,具有主觀的靈動,頗有幾分驚艷。
陳三立即笑道:「公子,這你可問得巧了。我這些天,就一直琢磨這個事情,僥幸獲得答案,不知道對不對?」
寧拙輕輕一笑:「別賣關子,直說。」
陳三便露出認真之色:「以屬下之見,您最大的長處就是名聲,班家雖是正道,但班積乃是公認的魔修,在這個方面他們是最弱勢的。」
「嗯,不錯。」寧拙大感滿意。
這陳三真的是個人才,一眼就看出了此局的關鍵之一。
寧拙繼續考較:「既然你已經獲得答案,接下來該怎么做?」
陳三頓時陰笑一聲,壓低聲音:「屬下研究過班積的情報,他是魔修,過往事跡中破綻太多。
要散發他的流言,難度很低!」
「他曾經監管一個礦洞,一上任,就將本就嚴重的開采任務加了一倍,且實施更加嚴苛的懲罰。他讓礦工們難以為繼,累死了相當多的人。反倒是班積,對底層人抽血扒皮,積累了自己的政績,還中飽私囊,獲得了大量的修行資源。」
「他在擔任坊市管理之職時,多次瞄準一些根基淺薄、后輩無能的低階修士家族。這些家族都還有一些微薄遺產,都被班積用各種方式,不管是坑蒙拐騙,還是巧取豪奪地搞到了自己的手中。」
「還有他一直都在發放高利貸,仗著班家的威名,收取高額利潤。若是修士欠債難還,整個人都會成為班積的資產。這些人往往都迅速失蹤了,我猜想,很可能讓他充當了修行的材料。畢竟,他是一位魔修啊。」
「屬下甚至不需要夸大其詞,只要利用這些消息,稍微加工一番,就能讓班積名聲臭不可聞,被世人厭惡、唾棄!」
寧拙聽聞,手指陳三:「你這笑得不對,收回去。以后在我身邊做事,別這么笑了。」
陳三連忙板起臉,誠惶誠恐地抱拳:「屬下遵命。」
「嗯。」寧拙沉吟道,「我稍微糾正一下。我們做的,不是攻訐、構陷!我們是在揭開魔修班積的斑斑劣跡,是在替那些被他敲骨吸髓的礦工亡魂、被欺壓到傾家蕩產的小家族、被高利貸榨干最后生機而最終消失」的無辜者——討還一個公道!」
寧拙聲音漸漸拔高,帶著沉痛之色:「班積此人,出身班家這等正道門庭,本應恪守家規,心懷仁義。可他卻仗著家族之勢,行此天怒人怨之事!」
「礦工何辜?本就艱難求存,卻被班積視作螻蟻牛馬!他一己私欲,為那點所謂的政績」,罔顧人命,加征酷役,令多少家庭破碎,多少孤兒寡母于寒窯之中泣血?而這些人命,是否是他修行魔功的材料?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很多人也想問個清楚!」
陳三心頭一動,暗道:「懂了。要從孤兒寡母的角度,敘述他們的凄慘,要勾動世人對班積修魔是否使用人族作為耗材的疑問!」
寧拙繼續道:「那些小家族,先祖披荊斬棘,辛苦攢下一點微薄基業,是血脈傳承,是無依無靠后人最后的一點庇蔭!班積呢?他利欲熏心,用盡陰損手段,巧取豪奪,剝皮剔骨!此等行徑,與那荒野中專門刨食人祖墳、斷人根基的邪魔何異?這是要斷根啊!這讓那些小門小戶怎么活?」
陳三眼中精芒爆閃,心中觸動:「懂了!我們要勾動有些微薄家業的修士,讓他們感同身受,感受到好不容易傳承下去的基業,被惡人篡奪強取的可怕預想,從而對班積產生極大的防備和厭惡!」
寧拙再道:「至于那放貸盤剝?更是其魔修本性的赤裸裸寫照!以合法之名,行敲骨吸髓之實!逼迫他人簽下賣身契,從此生死不由己!那些失蹤」的人,是我們最常見,最廣大的散修道友們啊。班積現在取得如此成就,都是站在這些散修們的犧牲上的。」
陳三連連點頭:「懂了、懂了,讓散修們也發自內心地憎恨、厭惡他!」
寧拙語氣放緩,深深一嘆,問道:「陳三,你可知我嘆息什么?」
陳三連忙抱拳:「公子謀略,豈是屬下這等卑微小人能揣摩得到的?」
寧拙緩緩搖頭,滿臉痛心疾首的神色:「我在為班家感嘆啊。」
「班家,傳承久遠,門風清正,享譽一方。多少年來,不知積攢了多少先賢之功,多少子弟仗劍衛道,博得世人敬仰!可今日,就因為出了班積這樣一顆魔性深重的老鼠屎」,連累了班家多少聲名!」
「我輩正道眾人,見到此等害群之馬、族中敗類,實在是看不過眼啊。班家能容忍班積這么多年,足見器量了。但班積披著班家的皮,這么多年,為非作歹,拖累家族太多太多了。」
「我們要善意地提醒班家,理智取舍,正本清源,才能保全搬家先祖的功德和基業啊。」
陳三一時間瞳孔微縮,頭皮發麻,心中大震。
他心悅臣服地豎起大拇指:「公子爺!你這釋放流言的功力,我是拍馬不及——」
寧拙頓時皺眉:「嗯?!」
啪啪。
陳三驚醒,連扇了自己兩個巴掌:「公子爺,您心懷天下,仁義雅量。那班積這般害您,您卻一片公心,還為班家考慮。如此格局,實在是讓屬下敬佩得五體投地!」
寧拙輕嘆一聲:「你過贊了。」
接著,他取出一份小巧的儲物袋:「這里有一些靈石,算是我的小心意,你補償給酒樓的伙計。」
「我寧拙行事,向來堂堂正正,不會虧待任何一個功臣,你能明白嗎?」
陳三心頭一震,連忙道:「屬下明白!」
寧拙將儲物袋拋給陳三,關照道:「我誓要拿班積立威,接下來一舉一動都會被班家監察。你就暫時不必過來了。」
陳三剛剛投靠過來,但兩次任務都處理得不錯,他有能力,更有端正的態度。缺點就是修為太低。
陳三立即拱手請教:「那屬下如何向公子爺匯報呢?」
寧拙這時露出一抹深不可測的微笑:「我想要找你,自會找到你的。」
他揮了揮手。
陳三躬身告退。
在寧拙的視野中,他的頭頂已經懸浮了一根絲線。
人命懸絲!
陳三在一進門時,就被寧拙種下。寧拙依靠人命懸絲的凝練程度,確認陳三對自己的忠誠。
這番匯報結束之后,人命懸絲更是以肉眼可見的程度,凝聚了數倍!
想了想,寧拙最終沒有撤銷這項神通。
陳三和其他人不同,作為情報方面的下屬,將來會做很多牽扯到寧拙隱秘的事情。
所以,寧拙必須觀測他,確認他的忠誠。
當寧拙借助人命懸絲觀測一段時間后,確認了陳三的忠誠,才會安排更多更敏感的任務。
陳三悄悄離開了青石洞府。
一路上,他手捂著懷中的儲物袋,心中低喃:「這就是正道么?」
一直到寧拙交給他儲物袋,他才真正確定,寧拙不是想對酒樓伙計斬草除根,送伙計出去也不是送命,是真的想要避免伙計被班家清算的可能。
陳三知道:寧拙這么做,也是在向他表明心跡。
陳三只是下品靈根,雖然是筑基修士,但在寧拙這等人的眼中,和凡人有什么區別呢?
陳三捂住沉甸甸的靈石儲物袋,安心了。
「公子爺不愧是大族出身,對流言的散布也是如此精通。」
「他自己就能做到,且比我做得更好。」
「我能攀附上他,真的是運氣啊!若不是公子爺初來乍到,下屬較少,能有我出頭的機會嗎?
「話說,公子爺的背后究竟是何等勢力?看他如此對付班積,對待班家的態度,根本毫無畏懼。我是傍上了一棵大樹,務必珍惜,死死抓住這個機遇,絕不松手啊!」
此時,暗中通過人命懸絲觀察陳三周圍的寧拙,不禁微微挑眉:「人命懸絲還在凝練之中,這陳三——不錯。」
機括洞府。
班積大步邁動,來到班解面前,信手拋給對方一塊令牌,眉宇自有一股飛揚姿態。
令牌飛到半空中,就被班解的神識凝滯住,顯露出令牌本色—一是一塊石牌。
班解沒有抬頭,仍舊盯著手中的情報:「瞎眼愚公的小試,結束得這么快?」
班積呵呵一笑道:「還要多虧你,搞定了瞎眼愚公的兒女,抓住了他的軟肋。既然拒絕了寧拙加入的邀請,我又一往無前,表現遠超他人,于家自然不再拖延,直接將頭名頒給了我。」
「也算是他們識相。」
「你在看什么呢?」
班解將手中的情報交給班積,后者神識一掃,是有關祝焚香、司徒星的約戰情報。
班解道:「我們策動燕玲瓏覲言,想要促成司徒星、寧拙之戰,結果祝焚香忽然殺過來,破壞了這個計劃。」
「我在懷疑,這件事情的成分。」
「如果真是寧拙那邊搞的鬼,那我勢必要提升對他的評估,重新考量這次對決了。」
如果真是寧拙策動了祝焚香,那么這場班、寧之爭,只算是個平手。
寧拙提前封堵了他在司徒星方面的漏洞,而班解則提前防備,守住了瞎眼愚公這條陣線。
班積:「寧拙此子出自正道,興許有這種能力。」
班解嘆息一聲:「若真是如此,恐怕接下來我們要處于弱勢了。」
班積皺眉,露出些許不解之色。
班解再次一嘆:「寧拙的經歷難以探查,我們找不到把柄。且他在萬象宗行事以來,行為端正,受到儒修兩試的頭名,等若是儒修給他做了一些背書。」
「更關鍵的,是他在誅邪堂中,面對問心的三次回答,真的太正義堂皇了。」
「現在有關寧拙這番表現的消息,已經在萬象宗總山門內廣為傳播。」
正道博弈,率先就要占據道德制高點。
但現在,寧拙的名聲太好了,讓班解這邊難以下手。
班積冷哼一聲:「要解決他的好名聲,又有何難?儒修是可以被蒙蔽的嘛,誅邪堂的興云小試,曾經也出現過魔修作弊的先例啊。我們大可以對寧拙潑臟水,污蔑他有什么作弊——」
說到這里,班積主動住嘴了。
他神色微變,反應過來。
班解面無表情:「看來,你也參悟到了。我們不是沒有辦法對他栽贓、污蔑,但這樣一來,豈不是打了儒修、誅邪堂的臉么?」
「萬象宗總山門這里的儒修雖然少,但千萬不要小看他們的影響力。這幫人占據各峰、各堂的中層,平時都緊密團結,很是難纏。」
「而當代的誅邪堂堂主鐘悼,嫉惡如仇,追尋正義,行事作風相當霸道。」
「換做你是他,你欣賞寧拙還是班積?」
班積神色難看。
班家派遣班解過來,是對的。
班解和班積從小就情誼深厚,能夠坦誠合作。另一方面,班解雖然只是筑基,但擅長這種博弈口對于局勢,她比班積看得更深刻。
班積眉頭緊皺:「如此一來,我們對寧拙的栽贓陷害是做不了的。要對他展開暗殺,在萬象宗飛云大會的這個關口,更是不能做!」
「這個該如何是好?」
「寧拙、寧拙——不愧是我的人劫啊。」
「真是麻煩!」
「或許,還得我親自面對,在演武堂中正面解決掉他!」
「但是太可惜了。」
「我的切磋信送過去,寧拙并沒有接受挑戰。他不會輕易就范的。」
班解聞言,頓時失色:「等等,切磋信?你沒有告訴我這個信息啊。寧拙手中有你的切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