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神祭大典正式舉行。
于朱雀山,最古老的神壇之上,整個山界所有部落,全都向神主,向身為“神祝”的墨畫,宣誓了效忠。
中低層蠻修,只需要朝拜和祭祀便可保持信仰。
但部落高層不一樣。
無論是大部落,還是小部落高層,修為更高,實力更強,影響力更大。
更重要的是,他們身居高位,最接近“權力”。
權力是滋生人心貪婪,欲望和暴虐的東西。
一個人,若是無權無勢,或許不會有濫權縱欲之心。
可一旦他身居高位,權柄在握,自然而然便會受權力腐蝕,在無形之中內心變質,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會察覺到。
這與具體的人無關,而與權力有關。
能夠初心不變,抵御權力誘惑的人,無關修為,放眼整個修界,也都是鳳毛麟角。
但恰恰是這樣的人,往往又最不受待見,很難爬到高位。
因此,墨畫并不會賭這些部落高層的人心,賭他們會不會背棄信仰,背離初心。
墨畫也懶得去賭。
大災之下,他需要的是信仰統一的強權。
因此,神祭大典中,墨畫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讓這些部落高層,在神壇之上,向著神主,“歃血”宣誓。
神壇之上,此時立著一塊巨大的石碑。
這是墨畫授意,讓鐵術骨打造的,此碑名為“神祝之碑”。
所有部落高層,都必須跪在石碑前,向神主宣誓效忠,保證自己信仰的堅定,矢志不渝。
發誓此生此世,都將為了大荒的蒼生謀求福祉,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不得謀私,不得濫權,不得背叛。
之后,他們需要割破手指,用自己的鮮血,將自己的名字,寫在“神祝之碑”上。
寫名字的時候,要蘊含自己的信仰。
在墨畫這位,以血肉之身端居神座,可令圣獸臣服,王妖俯首的至高“神祝”的強大威嚴之下。
丹雀部,術骨部,炎翼部,紅鸞部,火鷹部,畢方部……等朱雀山大部落,以及改變信仰了的,部分巫鷲部酋長和長老,全都照做了。
他們割破手指,將自己的血和名字,留在了神祝碑上,也留下了血脈的“記號”。
他們貢獻了信仰,也等同于,將自己的一部分“神魂”,寄托在了碑上。
而儀式結束之后,所有部落高層,都與神祝之碑,產生了一絲共鳴。
他們能感受到,自己與“神主”之間,似乎有了某種微妙的聯系。
神主在注視著他們,在“賜福”著他們。
那一刻,所有大酋長,大長老和蠻族大將,全都心生震撼,對神主的敬畏,也更深了。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神主”不僅賜福了他們,也握住了他們的“命魂”,掌控了他們的生死。
這就是大荒邪神,古老神壇的力量之一:
通過祭壇上的歃血名單,對信徒進行命魂上的控制。
而這也是在乾學州界,墨畫絞盡腦汁,與大荒邪神對抗時,學來的手段。
乾學州界,屠先生暗中布局,豢養爪牙,組織祭祀,構建了龐大的邪神勢力。
邪神的核心爪牙,需要歃血為盟,向邪神效忠。
他們的鮮血,連同他們的一縷命魂,一同獻給了邪神,供在了煙水河,龍王廟的祭壇之上。
而他們的名字,也被刻在了一個名單上。
蔣老大,是名單的持有者。
火佛陀,是邪神祭祀爪牙的頭目。
水閻羅,是邪神勾連權貴的中間人。
屠先生,則是幕后的黑手,是邪神勢力的創建者,是大荒邪神的第一巫祝。
墨畫在乾學州界,與這形形色色的人物,進行了很長時間的交鋒。
而“邪神”這一整套,也全都被他“學”來了,用在了這些蠻荒部落高層身上。
如今,墨畫既是“邪神祭祀”名單的持有者,也是邪神爪牙的頭目,是邪神勾連權貴的中間人,同時還是邪神勢力的創建者,是幕后黑手,是邪神之下的第一巫祝。
他既是“蔣老大”,又是“火佛陀”,是“水閻羅”,同時更是蠻荒的“屠先生”。
甚至,他自己還是“大荒邪神”。
墨畫身兼數職,幾乎以一己之力,在蠻荒構建了一個完整的神道體系。
他通過神道信仰,對蠻荒的中下層,實現了部落統一。
通過神道祭祀,對蠻荒的高層,實現了命魂控制。
整個神道勢力,也徹底落入墨畫的掌控之中。
至此,一個龐大的,統一的,仿照“大荒邪神體系”而建立的神道勢力,也就此徹底成型。
而在祭典的最后,墨畫讓丹朱,將他的名字,寫在了神祝之碑的最上方。
高大的神祝之碑,在一眾金丹后期的大酋長和大長老之中,“丹朱”的名字,位列第一個。
足可見神主對這位丹雀部少主的眷顧,也可見神祝大人對他這個“弟子”的期許和看重。
丹朱也內心虔誠,神情恭敬。
他將他的名字,還有他的鮮血,留在了神祝之碑上。
他的內心宛如朱雀之血一般,熱烈而赤誠。他的信仰,也是眾人之中,最為干凈純潔的。
而他,也是唯一一個,墨畫沒有拘命魂的人。
所有部落高層中,丹朱是唯一一個,保有神魂完整,信仰獨立,且不曾被墨畫施加“控制”的修士。
萬事萬物流轉之中,人心是最不可信的。
但有時候,人心又恰恰是最值得信任的。
有的人心如浮萍,風吹則動,水流則變。
而有的人,心如金石,縱使風吹雨打,日曬霜寒,也堅定如初,遭烈火焚煉,百難加身,反倒越發璀璨堅韌。
墨畫能看到丹朱的心,因此他信任丹朱。
但現在,墨畫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他不確定,自己一旦踏上神明之道,神權滔天,執掌一切生殺之后,自己的“心”,會變成什么樣。
他隱隱有一點,害怕自己神性的轉變。
害怕有朝一日,自己的神性,真的會泯滅自己的人性。
害怕自己的神道失控,甚至害怕自己像大荒之主一樣,墮變成了邪神。
到了那個時候,他的存在本身,對大荒而言,恐怕也是一場災難。
不知者無畏。
很多事,墨畫以前不知道,因此沒有畏懼。
可現在,經歷了這么多,墨畫知道了一些大恐怖,便不能不為之畏懼了。
因此,他不得不留個后手。
在這套神道體系中,留有一個自主的“人性”,可以進行修復和“矯正”,這個人性,就是丹朱。
這樣,萬一自己的神性,真的出問題了。
或者是自己發生了什么意外,不在大荒了,丹朱也能憑借自己的道心,憑借自己的信仰,去維持神道體系的穩定,去帶領大荒的子民,繼續好好地活下去……
這是墨畫對丹朱,真正的期待。
時間流逝,神祭大典還在進行,萬眾朝拜。
墨畫就這樣,孤身坐在高高的神座之上,俯瞰著蕓蕓眾生,向他頂禮膜拜。
他的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情緒。
既有成為神明的偉大,似乎又有一絲人性淡漠的悲涼。
就這樣,一直到神祭大典結束,所有人都離開了神壇。
丹朱也一臉敬仰,還有些復雜地,向墨畫行禮告別后。
墨畫還是孤零零一人,坐在神座之上,像是一個權力和信仰上的“孤家寡人”。
在地上躺了大半天的大老虎,似乎是感覺到了,墨畫骨子里透露出來的那股孤獨,緩緩爬起身,走到墨畫身邊,用毛絨絨的大腦袋,蹭了蹭墨畫。
墨畫這才回過神來。
漠然的眼眸中,流露出了一絲復雜的情緒。
他輕輕摸著大老虎的腦袋,低聲呢喃,似乎也是在向自己確認道:
“我是蠻荒的神祝……但我也是……”
“……墨畫。”
“墨畫”這兩個字,他雖說出來了,但語氣很淡很淡,似乎自己都不太確定。
神祭大典之后,墨畫成為了至高無上的“神祝”。
整個朱雀山界,也真正實現了從內到外,從上到下的,完完全全的“神權”統一。
而這統一的,強大的“神道機器”,也開始全力運轉了起來。
第一件事,是全力加速構建厚土大陣。
墨畫規劃的厚土大陣,在整個朱雀山界,毫無阻攔地,全領域地擴建開來。
除了負責戰爭的蠻兵之外,幾乎所有部落物資,和有行動力的蠻修,全都投入到了大陣的建設中。
朱雀山的各個角落,都開始進行著大陣陣媒的建設。
秉承著墨畫“人法地”教誨的巫修,將一副副孕育著大地氣息的陣法,畫遍了整個朱雀山界。
饑災被厚土陣,隔絕在山界之外。
而整個朱雀山界,在陣法的“改造”下,也由內而外,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經大量厚土絕陣堆積,引動了大地的道蘊,再加上數量龐大的土系和艮系陣法的加持,法則上的量變,引起了質變。
整個朱雀山界,大地的生機,在不斷向外滲透,連帶著蠻荒的土壤,也有了變化。
原本荒涼的土地,漸漸變得濕潤,肥沃。甚至可以種植一些特定品種的菽粟作物。
這些菽粟作物,作為災年的食物,種植在蠻荒的大地上,與厚土大陣氣息相連,受土地滋養,又給土地帶來生機。
大陣,土地,作物三者之間,生生不息地循環下去,使整個蠻荒的山界煥然一新。
甚至一定程度上,改變了蠻荒的文明生態。
而厚土大陣,也成為蠻荒歷史上第一座,足以改變每個蠻修命運,以及整個蠻荒文明的,最初的“民生”類大陣的雛形。
而有厚土大陣,奠定了后方的民生。
之后的“神祝之戰”,也迅速展開。
經由神主傳道,神祝大人恩賜之后,各種高端的,機密的,匪夷所思的四象蠻甲陣紋,以及蠻甲鑄造之法,也普及了下去,經由各個部落長老,統一鑄造。
強大的蠻甲,也鑄就了強大的蠻兵。
再加上統一的信仰,和無畏的信念,朱雀山各部落融合的“神祝之兵”,戰力空前高漲。
墨畫也時隔數千年,又發動了大荒歷史上規模最大,功績最輝煌,影響也最為深遠的,神道統一戰爭。
后世將從神祝之戰開始,到詭異大災結束,這相當長一段時間的蠻荒歷史,統稱為“神祝紀元”。
而此時,神祭大典舉辦,以及神祝之戰開啟之年,也被稱之為,神祝元年。
道歷兩萬零四十二年,大荒新歷九年。
神祝元年,秋。
在墨畫這位神祝大人的授意下,秉承著神主之名的朱雀蠻兵,宛如鋼鐵洪流一般,浩浩蕩蕩,向在饑災中幸存下來的,整個蠻荒之地進發。
神祝麾下的蠻兵,分兵踏入一個又一個山界,殲滅一群又一群敵人,征服了一個又一個部落,將神主的威名,傳遍蠻荒大地。
而這其中影響最大的,是神奴部。
他們出身蠻奴,身份卑微,但被解放之后,卻有著最堅定的信仰,和最無畏的勇氣,以及最廣大的人數和勢力。
他們穿著統一的紅色蠻甲。
蠻甲紅得像血,又像是火,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火紅一片。
這是戰火,也是信仰之火。
這股鮮紅的信仰之火,自東方開始,向西方蔓延,隨著神奴部的征戰,蔓延得越來越廣,最終燒遍了整個蠻荒……
越來越多的部落,被這股火焰引燃。
要么在這火焰中重生,要么便在火焰中喪生。
而在“火焰”燃燒之中,越來越多的部落和山界,也被納入“神主”的版圖之中……
如此如火如荼之勢,持續了大半年,在強大后勤和兵力的加持下,饑災包圍之下的蠻荒之地,有近乎一小半,都落入了墨畫這位神祝之手。
但之后的進度,卻不得不延緩了下來。
因為盡管神祝的勢力很強,但各大三品山界中,仍有一些“硬骨頭”,短時間內啃不下。
這些部落勢力很大,戰力很強,矛盾復雜,與道廷世家,尤其是華家,都有著很深的牽扯。
他們同樣對墨畫這個神祝,存著極端的敵意,信仰不容更改,彼此之間你死我亡。
道歷兩萬零四十三年,大荒新歷十年,神祝二年。
三品綠泑山界。
墨畫帶著圣虎,以神祝之名親征,遇到了出征之后,遇到的最大阻礙。
皋涂部。
皋涂部,是三品大部,以毒物為生,以毒草為食,修蠱毒功法,生活在蠱毒之沼中。
而這片蠱毒之沼,漫無邊際,毒物遍地,攔在墨畫的進軍之路上。
皋涂部的蠻修,便藏身毒沼之中,對墨畫麾下的朱雀蠻兵進行伏擊,致使墨畫麾下的蠻兵,傷亡慘重。
更棘手的,是皋涂部的大將,他修的是百蝮毒功,藏身毒沼之中,幾乎沒人能奈何得了他。
而蠱毒之沼,毒性猛烈至極,正常的活人,根本不敢輕易沾染。
更不必說,要在毒沼之中,殺了皋涂部的大將了。
墨畫的神祝大軍,在毒沼之前,困頓了數日,眾人一籌莫展。
入夜,身為神祝的墨畫,來到了一處,看守嚴格的行軍帳篷內。
帳篷之內,放置著一具巨大的棺木。
墨畫站在棺木前,片刻后手指一點,解開了棺木上的陣法,棺蓋應聲而開。
墨畫目光微凝,眼底泛著藍光。
與此同時,棺木內部,一具巨大而兇殘的尸體,也在黑夜中睜開了眼睛。
黑黢空洞的眼眶中,閃過一絲詭異而深邃的藍光。
它的肉身之上,也有猙獰的藍色紋路,一閃而過,隨之而來的,是一道令人恐懼的厚重喘息聲。
仿佛是,蘇醒后的饕餮,在渴求著“食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