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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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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場的眾人,從墨畫的身上,感受到了「神主」的威嚴和壓迫,紛紛俯身行禮道:「謹遵神主之名。」

  「謹奉巫祝大人之命。」

  他們素來身居高位,如今皆對著墨畫俯首臣服,雖城府深,不露聲色,但內心的心緒,卻做不得假。仍舊是懷疑,質疑,冷笑,憂慮或不忿兼而有之。

  還有些人心中明顯是不服的,覺得墨畫濫用權柄,小題大做,早晚有敗亡之兆。

  蠻荒的高層,習慣勾心斗角,嗜欲深而天機淺,信仰也不可能堅定。

  這些心緒,墨畫一一看在眼里,并不作聲。

  但厚土大陣,卻在墨畫的神權統治下,一絲不茍地推行了下去。

  蠻荒的子民,也的確不知道,為什么要耗盡物資,刻畫這么多圣紋。

  明明饑災的蔓延已經停止了,還要費那么多心思做什么。

  但神主的諭示,就是鐵則。

  墨畫這位巫祝的命令,就是一切。

  出于信仰,出于對墨畫的信任,中下層的大荒蠻修,很快便拋卻了疑惑,一心一意,投入到厚土大陣的建設中了。

  整個朱雀山界,一時人潮如海,整齊調度,喧囂而忙碌。

  明明是在災年,民生凋敝,但萬眾齊心之下,卻有了一番人定勝天的景象。

  而此時,墨畫卻在一副蠻荒大地圖面前,盯著一個地方,皺眉沉思。

  沒過一會,鐵術骨悄悄走了進來,向墨畫回稟了一些,朱雀山神壇改建的事務。

  鐵術骨雖然是個「反骨仔」,內心鐵骨錚錚,做出來的事左右搖擺,但他同樣是除了丹朱等人之外,跟著墨畫最久的「親信」之一。

  而且,自從白骨陵墓一事后,鐵術骨得了他那「死而復生」的先祖囑托,開始盡心盡力地侍奉墨畫。

  但凡是墨畫的吩咐,鐵術骨都不折不扣地完成。

  因他身份特殊,且祖上有著一些神道上的傳承,墨畫便將部落中一些,與「信仰」和「祭祀」有關的事務,都交由鐵術骨打理了。

  有關朱雀神壇祭祀的事,墨畫也吩咐鐵術骨,提前著手準備了。

  鐵術骨定時會向墨畫,匯報進度。

  此時,一切匯報完之后,鐵術骨低著頭,保持著躬身的姿勢。

  墨畫卻仍舊看著眼前地圖,不知在思索什么,沉默不語。

  過了許久,一直低頭的鐵術骨抬起頭,心懷敬畏地看了一眼墨畫,又看了眼墨畫正在看著的輿圖,臉色微變。

  這一絲情緒波動,沒逃過墨畫的感知。墨畫轉過頭,目光平靜地看著鐵術骨。

  鐵術骨不敢與墨畫對視,當即垂下眼簾,保持著恭敬。

  墨畫看著鐵術骨,眉頭微皺,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問鐵術骨道:「當初——戮骨為何會去攻打烏圖山界?」

  鐵術骨有些詫異,不知道墨畫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當時大災,遍地饑饉,戮骨大人只好帶兵,四處奔波,尋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鐵術骨答道。

  這件事,墨畫知道,但他不太明白的是:「為什么會是兀剎山界?」

  墨畫此時看著蠻荒輿圖,這才突然意識到,戮骨的部落距離二品兀剎之地其實很遠,若只是為了躲避災難,沒必要特意往那個方向避。

  鐵術骨道:「禍從西方來,需向東方避。」

  墨畫一怔,「什么?」

  鐵術骨道:「這是術骨部古老的預言,據說將來的某一日,大禍會從西方而來,需要向東方去尋,方能躲避災禍。東方,乃傳說中,古老大荒真神,第一次顯圣之地,是火種從天而降的地方——」

  墨畫皺眉,「這預言,從何時開始有的?」

  鐵術骨道:「一直就有。術骨部中,從很早開始,就流傳著這個預言」,只是這個預言,太古老了,所以大家也沒太當回事。后來遭逢災難,戮骨大人覺得,沒地方可去,下意識便向東去尋,這就尋到了兀剎山界,也遇到了巫祝大人您——」

  「這些事——」鐵術骨有些疑惑,「巫祝大人——您不知道?」

  墨畫眼神微動。

  這些事,他還真不知道。

  「向東方去尋——」

  蠻荒之地的東方,也就是烏圖山界了。

  烏圖——火種——

  墨畫只覺得,冥冥中的「巧合」有點多了,讓他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不過有些事,總歸是要去做的,現在時機也到了。

  墨畫吩咐鐵術骨道:「你去挑一些巫修,對圣紋有一定造詣的,然后去巫祝大殿等我。」

  鐵術骨沒有多問,躬身道:「是。」

  大約半個時辰后,巫祝大殿,便聚集了不少巫修。

  蠻荒之地,階層森嚴。很多時候血脈和出身,比什么都重要,反倒是對一些修道門類,分的沒有那么細。

  因此所有丹陣符器「副業」的蠻修,都一律統稱為巫修。

  甚至精通巫法,以及一些鬼巫之術的,也統稱為「巫修」。

  整體的體系,透著一種有秩序的「混亂」。

  墨畫想著有機會再統一規整一下,大荒的修道門類和部落制度。

  但那也是之后的事了,大災當頭,暫時沒那個空閑。

  將有天份的巫修,聚集在一起后,墨畫端居于大殿高座之上,目光威嚴道:「神主在上,賜我圣法,傳我無上大道,普渡大荒的眾生,茲事重大。」

  「接下來,我將神主恩賜,將蘊含無上大地奧秘的圣紋,也平等地傳于爾等。」

  「希望爾等,能秉承神主的恩澤,盡心鉆研,齊心協力阻止大荒的災難,拯救大荒的蒼生于水火——」

  神主的圣法,平等傳于眾生——

  一眾巫修皆面露不可置信之色。

  蠻荒之地,傳承苛刻,很多東西,部落的酋長和長老,都不會傳給他們。

  而現在,巫祝大人竟然會教他們「神主」的傳承。

  此等傳道恩情之厚,無異于「再生父母」。

  大殿之中,這些性情冷僻,心高氣傲的巫修,一時都跪在地上,高呼:「愿神主不朽。」

  「謝巫祝大恩。」

  「必為巫祝大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墨畫微微頷首,而后將自己早已整理好的,有關厚土絕陣,以及與絕陣法則相關聯的,五行土系和八卦艮系陣法的心得骨簡,傳了下去。

  墨畫道:「這些圣紋」,皆乃神主所賜,與大荒的大地氣息,息息相關。」

  「一些圣紋陣式,與大荒傳統有出入,這點不必在意。你們放下心,專心參悟便是。」

  「而其中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副,一品十一紋的圣紋——」

  一品十一紋——

  此言一出,一眾巫修無不神情震動。

  「絕陣」這種存在,不僅不在道廷九州的規范,更遠遠超出了這些蠻荒陣師的認知。

  尋常陣師,可能終其一生,都遇不到「絕陣」,更不必說去學習和參悟了。

  即便有陣師,僥幸獲得了絕陣,若不識其中奧秘,看不懂,悟不明白,也大抵會以為是嘩眾取寵,繁而無用的「怪陣」,對此嗤之以鼻,不放在心上。

  但絕陣卻極為重要。

  絕陣之中,含著天地法則,這種超過一般陣法范疇的東西,才可能蘊含著真正的陣理。

  而墨畫如今要做的,就是先在蠻荒,普及「厚土絕陣」。

  讓這群巫修,嘗試著溝通大地的道蘊,讓他們在大地道蘊熏陶下,滋生「厚德載物」的情懷。

  讓蠻荒的陣師,從信「神」,漸漸轉為信「天地」。

  尤其是先信仰「大地」。

  「人法地」。大地,生養萬物,厚德綿綿,生生不息。

  道心之初,最先應感悟的,就是從大地之中,感受大道的生機,感受滋養萬物的德行與胸懷。

  墨畫心里明白,蠻荒的事,尤其是涉及天地格局的大事,不是他一個人,就能解決的。

  這一點,他很小的時候,還在通仙城主建五行屠妖大陣的時候,就清楚地領悟了。

  人力有時盡,個人的修為,終究是有限的。

  若是只想逞強斗狠,殺伐果斷,權勢滔天,那只追求集天地偉力于一身的修為便可。

  但若真的想證道,想改天換日,改蒼生命格,那只修個人的道,求個人的力量,終究是不夠的。

  他還需要更多人的助力。

  需要改這些人的「道心」,傳這些人道法,并且推而廣之,最終凝天下蒼生的道,聚天下蒼生的力,才能真正改天換地。

  而這些人中最重要的,是陣師,萬法之中,最重要的是陣法。

  陣法,是大道法則最直接的顯現,也是修道百業中,最核心的生產力。

  而陣法的載體,便是陣師。

  因此,墨畫必須傳自己的陣道,并將更多的陣師,納入自己的「麾下」。

  要培養并傳承更多,在道心上追求大道,效法天地的陣師。

  「一品十一紋的圣紋,不在世俗的傳承內,其中所蘊含的,是神道的法則,是神主的意志。」

  「短時間內,你們或許參悟不透,但只要內心虔誠,日夜勤思,總歸有一日,會明白神主的苦心與奧義,屆時,你們也將初步掌控,大地的生機之力——」

  墨畫語氣誠懇,寄予厚望。

  一眾巫修紛紛叩首行禮,虔誠道:「恭謝神主恩賜,恭謝巫祝大人傳道——」

  之后這些巫修,便按照墨畫的吩咐,開始鉆研厚土絕陣,以及很多不同于大荒的陣圖體系。

  厚土絕陣,他們學得極慢。

  畢竟是絕陣,哪怕這些巫修,全是筑基以上,神識是夠的,但受悟性所限,想要感悟大地的道蘊,還是十分艱難,至少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這點也在墨畫的意料之內。

  但其他的普通五行土系和八卦艮系陣法,他們卻悟得很快。

  這也就足夠了。

  在墨畫的構思中,厚土絕陣,目前只能他自己動手,將整個偽大陣的骨骼勾勒出來。

  其余大量的,繁瑣的,填充法則用的五行土系和八卦艮系陣法,則交由這些蠻荒的巫修來畫。

  在此期間,日積月累之下,如果有巫修天資聰穎,能在機緣巧合之下,領悟「厚土絕陣」,便會被墨畫提拔為陣法巫修中的「長老」。

  這些有天賦的巫修長老,墨畫會親自召見,并傳授其陣法,點撥其陣法奧義。

  之后,他們會代替墨畫,向蠻荒四周行走,秉承著墨畫的意志,去擴建厚土大陣。

  這樣,以點帶面,最終在整片蠻荒,建出足以抵御饑災的,大規模的厚土陣法。

  這就是墨畫整體的籌備。

  而當前,這些巫修還需要多學,多磨煉,多感悟,也需要多實踐。

  很快,墨畫便給了他們第一次實踐的機會。

  墨畫也正式開始,構建第一塊,能夠抵御饑災,激發大地生機的「厚土陣地」。

  而這塊陣地,會從朱雀山界東南角開始開辟,然后一直向東,擴建到二品的兀剎,以及烏圖山界。

  這也就是墨畫來到大荒時,最初的落腳點,以及最初建立的「根據地」。

  如今的烏圖山界,究竟什么模樣,墨畫并不清楚。

  那些他最初見到的人,熟悉的面孔,會不會已經死了,墨畫也有些擔憂。

  之前朱雀山界,部落戰爭不休,墨畫沒機會回去。

  如今墨畫統一了朱雀山界,人力物力齊備,也終于有能力,能從饑災之中,開辟出一條,通向烏圖山界的道路了。

  厚土絕陣,目前只有墨畫自己會,也只有他能畫。

  他只能先按構思的章程,自己先畫出部分厚土絕陣。

  然后由其他巫修,來圍繞他畫的厚土絕陣,填充五行八卦類陣法。

  墨畫手指一點,靈墨在指尖蜿蜒,而后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地面自行勾勒成陣,與大地融為一體。

  其他巫修盡管已經不止一次地見過這等「如有神助」的手段了,但還是忍不住驚嘆。

  「不愧是巫祝大人,圣道無痕,神乎其神——」

  眾人贊嘆不已。

  之后他們開始取出各種骨筆,趴在事先鋪好的陣媒上,遵循墨畫給的大陣規劃圖,一筆一筆地,老老實實地畫著陣法。

  因為是第一次,參與這等大型的陣法工程,不少巫修,都出了一點差錯。

  墨畫一邊畫著厚土絕陣,一邊放開神識,復查著所有的陣法。發現問題了,便點出來,同時會指點兩句。

  相應的巫修,又是愧疚,又是佩服,之后便按墨畫說的,自行去進行修正。

  就這樣,墨畫一邊畫,一邊復核,一邊指點。

  其他巫修,有了墨畫的提點,適應了陣法的工程,漸漸地也就不會再出什么紕漏了。

  而在參與陣法構建的過程中,他們自身的陣法水準,也在潛移默化中不斷提高,對陣法的認知,也在不斷深化。

  而越是如此,他們對墨畫的陣法造詣,便越是佩服。

  對墨畫這個「巫祝大人」,也發自內心地認可和感激。

  如此尊貴的巫祝大人,肯親自為他們這些巫修傳道,親自教他們陣法,親自帶著他們構建大陣,實時為他們糾錯,督促他們改進,讓他們領悟更深的奧妙——

  這樣圣潔無私的巫祝大人,當真是神主對大荒的「恩賜」。

  更是神主,對他們這些巫修莫大的恩典。

  不光是墨畫代表的「神主」,在凝聚著大荒的信仰。

  便是墨畫自身,這副血肉之軀,也在不知不覺間,凝聚了不少人的景仰。

  墨畫以厚土絕陣為引,一眾巫修畫陣,大量神奴部蠻修,開墾山路,鋪建陣媒。

  在眾人的努力之下,一條圣紋鑄就的道路,緩緩延伸進了「生靈止步」的饑災之地。

  兇殘的饑災之力,也被墨畫布下的圣紋,給抑制住了。

  見此一幕,眾人心中又生出震撼,同時也越發感嘆,神主之力的偉大。

  如此,半個月后。

  在眾人的努力之下,一條圣紋密布的山道,便穿越了饑災,通向了蠻荒的最東方。

  而時隔這么久,墨畫也終于回到了,他最初進入蠻荒的地方一烏圖山界。

  放眼望去,山地之間,部落錯落,蠻修的氣息平和。

  整個烏圖山界,竟出奇地安定。

  外面是饑災,是戰亂,可被饑災包裹著的烏圖山界內部,仿佛并沒受影響,還是跟墨畫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一切也都跟墨畫之前安排的一樣,遵照著墨畫定下的規矩,井然有序地運轉著。

  這對墨畫而言,本是萬幸之事。

  但他心中,那種「跗骨之蛆」一般的古怪預感,卻越發強烈。

  墨畫總感覺,似乎有人在看著自己,而一只無形的手,也在很早之前,為自己擺了一個「局」

  口墨畫皺著眉,想了想之后,便領著一眾護衛,還有心心念念,早就想回家看看的小扎圖,回到了烏圖部。

  到了烏圖部,小扎圖便見到了他的祖父,扎木長老。

  扎木長老早已年邁,一臉滄桑,行將就木,但抱有執念,還是盡力地活著。

  這個執念,大概就是他此生在世上,唯一的血脈,是他的小孫子。

  因此,當小扎圖走進烏圖部,滿臉熱淚,撲到扎木長老懷里時。

  扎木長老滿臉欣慰,也忍不住流下淚來。

  人終有一死。

  而在大災大難之中,人命往往越發輕賤。

  他們這些普通的蠻修,無力抵抗命運的無常,所能期盼的,大抵也就是在死前,能再見自己的親人一眼。

  知道自己的至親之人,還活在世上,便沒什么遺憾了。

  扎木長老蒼老的面容上,流著喜悅的淚水,懷里緊緊摟著自己的小孫子。

  墨畫卻神情微怔。

  一直站在高處,以巫祝之名,洞察著天機,掌控著權力,并以「神性」支配著一切的他,此時的心中,生出了一絲微酸的暖意。

  這本沒什么特別,但這股「暖意」襯托出的,是他那有些冰冷的心。

  墨畫對自身神識狀態的感知,本就十分細膩而敏銳。

  此時此刻,他能察覺到,這股暖意,似乎就是自己的——

  「人性」。

  自己的人性,在自己的心底「滋生」——

  這就意味著——

  墨畫神情復雜,心中又察覺到了一絲絲不安。

  「意味著——我的人性,在不知不覺中,已然有了泯滅的跡象——甚至其實已經——」

  「泯滅」掉了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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