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凋敝的蠻荒,第一副陣與法融合的,厚土復構絕陣,被墨畫借神識御墨,畫在了蒼茫的大地上。
這是一副,很古怪的陣法。
傳統框架下的尋常陣師,根本看不明白,這究竟是什么體系的陣法。
即便見識高遠的陣師,知道這里面,摻雜了絕陣,摻雜了五行和八卦的某些同類陣法,但基本也無法看出,這種復陣內在法則的構建原理。
更揣摩不出,墨畫苦心孤詣之下,借助陣紋傳遞法則,所進行的各種只有墨畫自己才能看明白的陣理變化。
這是兩重構造。
表層的陣紋,陣樞,陣眼的構造,已經很難看懂了。
而更難的,是表層之下的法則運轉。
法則,是無形的,是難以捉摸的。即便別人想學,想抄,也無從下手。
這副陣法,不同于道廷已有的陣法流派,也不同于大荒傳承的圣紋,這是墨畫自己搞出來的陣法體系。
是他長年累月,不斷學習,不斷畫陣,不斷思考,不斷領悟后,陣法認知的一個“蛻變”。
而這“厚土復構絕陣”,也不負墨畫的期待。
陣法開始流轉,青綠色和土黃色的靈力交織。
這是明面上,肉眼可見的。
而在無形之中,在墨畫蘊著金光的神目中,各種“生”的法則之力,在不斷顯化。
這些法則,以墨畫設計的陣法為橋梁,按照既定路徑,緩緩流淌,彼此分流,又在固定節點融合,以此遵循墨畫的意志,產生著各種玄妙的變化。
這是通過陣法,在牽引法則。
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在操控法則。
以厚土絕陣,蘊含的大地道蘊為核心。
將草木的育生,水土的滋生,土木的發生,土葬的腐生……等等生的法則之力,圍繞大地的道蘊進行排列,主次分明,而又相得益彰。
最終在“厚土復構絕陣”這一“熔爐”之中,共同融合成了一大片,強大的生機法則。
一股生機勃勃的氣息,自厚土復構絕陣中,蔓延出來。
枯萎的饑災之氣,與這股生機之力一接觸,還是如之前一般,激烈地沸騰,消亡,冒出白煙。
但這一次,饑災之氣卻并沒有再將生機之力吞噬。
二者分庭抗禮,甚至在小規模內,是饑災之氣,被墨畫的陣法壓制住了。
這也意味著,墨畫的設想生效了。
他初步掌握了,抑制饑災的手段。
同時也意味著,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領悟,并掌控了,以陣生法,法則生克的陣道本源邏輯。
不遠處,正在全神戒備,護衛著墨畫的巴川,此時便看到,墨畫面前,一道極復雜的圣紋,閃爍著青木色的光澤。
而在這圣紋照耀下,不斷衰敗的大地,竟不再枯萎,甚至還有了一點點重獲生機的跡象。
甚至不過眨眼間的功夫,地縫中一些草木,竟然開始重新萌芽了……
巴川一點也看不懂,但卻大受震撼。
“巫祝大人,這是在想辦法……對抗大荒不滅的天災?”
“巫祝大人是想……拯救大荒于饑災的水火?”
巴川瞪大了眼睛。
那一瞬間,他心中震顫,對巫祝大人的崇敬之情,如高山仰止,無法言表。
而另一邊,墨畫還在心無旁騖地繼續研究。
這還只是開始。
如今他對“陣”和“法”的關系,有了更深刻地認知,同時也親身實踐,構建出了一套“厚土復構絕陣”,以此為媒介,來牽引大地生機法則,對抗饑災之力。
但陣與法的重構衍生,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他還要觀摩這種法則的“對抗”。
厚土之力,代表“生”。
饑災之力,某種意義上,也是饕餮之力,則代表“死”。
對饕餮之力,施加厚土之力,兩者互相阻礙,處于同一的境地,便會對立,互相廝殺,互相消亡。
而在這種廝殺和消亡中,也伴隨著法則的轉化。
“死”殺了“生”,就是將“生”轉化為死。
而“生”拯救了“死”,便是將“死”轉化為了“生”。
生與死涇渭分明,但恰恰又互相依存,互相滲透,互相轉化,乃至最終,生死一體。
這是一種,極其高明的“法則變化”,也是一種近似于“定律”的“法則模型”。
不只是生死。
墨畫憑直覺判斷,這世間萬般法則,很可能都遵循這種定律,于“生克”間,互相滲透轉化,構成一體。
這甚至可以說,是“道”的基本模型。
但這種涉及道的演變,又更艱難了很多。
墨畫現在,并不能琢磨得很透徹。
但這并不妨礙,他利用這種“道”的基本模型,來研究法則變化。
不知其理,但可以先簡單地用一下。
這也是他當前主要的目的,也是第三步計劃:
利用法則的“生克”,來“剖析”饑災之氣,也就是研究饕餮之力。
對墨畫而言,這個道理,并不難理解。
沒發生“生克”之時,饕餮之力自性具足,是相對完整的。
墨畫自然無法窺破這種力量的本質。
若要窺其本質,就要施加另一種法則之力,與饕餮之力,進行生克,構成“矛盾”。
而饕餮之力,一旦受到外力的阻礙,內在就會產生矛盾,暴露出本質。
這種時候,就是“剖析”饕餮法則,最好的時候。
不光是饕餮法則,世間萬事萬物,其實也是同理。
修道之人,一直順風順水,看著便“完美無缺”,唯有遇到失敗挫折,感到痛苦煎熬,內在的軟弱,和各種本質上的矛盾,才會暴露出來。
這種“矛盾”,才決定一個人的本質。
能否克服矛盾,也決定了修士的器量和未來的道途。
除了個人,部落也是這樣。
部落若在發展,在壯大,一切都順風順水,看著自然強大,沒什么問題。
可一旦發展受阻,遇到強敵,遇到各種災難,內在的問題,就會暴露出來。
各種階層矛盾,也會變得尖銳。
兀魯部的兀剎,之前對自己忠心,也是因為能帶兵征伐,一直拓展地盤。
可后來征伐受阻,無戰可打,兀剎內在的野心就開始膨脹,權力欲加深,暴露了本性,最終也就自取滅亡了。
雖然兀魯部,現在還在。但兀剎的兀魯部,卻已經死了。
推而廣之,修士,大荒部落,道廷治下的家族,宗門,各個勢力,乃至整個道廷,和九州世界,大抵都是如此。
萬事萬物,同樣都遵從這個“定律”。
也正因如此包羅萬象,囊括萬事萬物萬法,或許才是一種……大道歸一的模型。
墨畫心有所感。
而后他便繼續按照自己的設想,利用這種類似“大道模型”的理念,進行“法則”的研究。
以陣生法,制造法則對立,讓厚土之力與饕餮之力彼此生克。
生克,意味著互相廝殺,互相滲透,互相轉化。
生克之時,饕餮之力的內部,也會發生劇烈的法則變化。
在這種時候,去剖析這象征著“饑災”的,饕餮之力的內在邏輯和本質。
當然,這些說起來簡單,實際做起來,卻異常吃力。
因為這一套流程,同時包含了很多重法則的變化。
包含了陣與法的互相解構和重構。
包含了法則的生克,滲透和轉化。
也包含了,對另一種法則內在矛盾的剖析。
墨畫“初生牛犢不怕虎”,也沒想那么多,心中更沒有什么傳承知識的條條框框。
反正這些法則,糾纏在一起,呈現的是“并生互聯”的狀態,他索性一起研究感悟了。
遵循本心,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悟到什么也就是什么。
一心求道,真實不作偽,便足夠了。
當然,代價就是,神識消耗更劇烈了。
對法則的領悟,也更艱難。
墨畫的識海,更無時無刻不在轉動,不在思考,不在感悟。
他每天做的,也都是不斷畫厚土復構絕陣,去抵消饑災,去觀摩法則生克,去剖析饕餮之力。
不斷機械地重復。
看似枯燥,看似費神,看似痛苦。
但墨畫卻仿佛打開了一片新天地的大門,樂在其中。
在別人眼里,他只是在荒地上畫陣法,僅此而已。
但除了墨畫自己,幾乎沒人知道,他在這些枯燥的陣法,和饑災蔓延的表象之下,看到了什么令人驚異的玄妙變化。
又領悟到了什么常人難以理解的法則奧秘。
這就是,世間表象和本質之間的巨大鴻溝。
墨畫也有了一種,更加真切地,穿過了事物表象,掌控森羅萬法本質的奇妙感覺。
盡管這種感覺,還如螢火一般微弱。
而為了加深這種領悟,墨畫遵循的還是“笨辦法”。
他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重復著陣法的解構和重構。
一遍又一遍,觀摩法則生克,剖析饕餮之力。
悟道其實也很簡單。
找到一件正確的事,然后一直重復,一直重復,一直重復下去………
只要重復得次數足夠多,這種可控化的陣與法的解構與重構,法則生克,法則剖析的行為,做上成千上萬遍。
那總有一日,自己對法則的領悟,就能像呼吸一樣自然。
自己對法則的掌控和應用,也能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再深奧晦澀的法則,在自己面前,也能眨眼洞悉。
做“難”的事情,讓“難”的事情變簡單,自己自然而然,也就變得強大了。
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一種“難易”法則的轉化。
而在不斷解構,不斷重構,不斷領悟的過程中……
墨畫也完全沉浸其中,樂此不疲,甚至偶爾會忘記一切,乃至于忽略了時間的流逝,沉迷于陣理,法則,乃至于大道的“海洋”中,難以自拔。
不知自己是誰,不知自己在何地,要做什么。
他只是一遍一遍,不停畫陣法,看陣法,研究法則……
他這副專注到,近乎“瘋癡”模樣,巴川看著都覺得十分嚇人。
可他又不敢去打擾墨畫,害怕自己一時唐突,影響了巫祝大人,與“神主”大人的溝通,壞了巫祝大人對抗天災的大計。
就在巴川,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的的時候。
墨畫突然兩眼一閉,一頭栽地里去了。
巴川嚇了一大跳,心臟都差點蹦出嗓子眼。
巫祝大人若有閃失,他可是萬死難辭。
巴川立馬走上前,手腳輕柔且恭敬地扶起墨畫,試了試鼻息,摸了摸經脈,這才緩緩松了口氣。
“沒事……是餓暈了。”
巴川有些,不知說什么好,但同時心中也十分震驚。
一個修士,能硬生生把自己“餓”暈過去,這得多長時間沒吃東西了,抑或者,到底心神高度專注了多久……
巴川嘆了口氣。
他扶著墨畫,送到營帳中,取來一些丹藥和肉羹,喂給了墨畫,而后盡心服侍。
墨畫的氣色,明顯好了些,但還是沒醒。
他不只是餓暈了,神識也消耗過度了,只不過對法則的領悟,讓他處于一種玄妙的“心流”的狀態,以至于神識在“饋損”的狀態下,也運轉了很久。
而這種對法則的領悟,使墨畫心無旁騖到了極致。
命煞竟也受了壓制,不敢反噬。
墨畫因此,踏踏實實,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醒來后,墨畫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似乎什么都記不起來了,天地一片白茫茫,空無一物。
在一片虛無中,唯有淡淡的法則之力,在緩緩流動。
墨畫一瞬間,有一種錯覺,仿佛自己不是人了,而是在無形中,成為了“道”的容器,識海也成了法則滋生的“道場”。
墨畫嚇了一跳,驚出一身冷汗。
他連忙想回憶起,自己是誰,可大腦一時還是一片空白,“短路”一般,什么都沒想起來。
好在這種危險,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
修太上斬情,被命煞反噬,都會有類似的副作用。
墨畫的心情,漸漸放緩,安慰自己“即便不做個人也沒什么”,“人最重要的就是心態平和”,“不能緊張”,“人緩則安”……
果然片刻后,墨畫的心,便定了下來。
心定則安,心安則靜,心靜則順。
漸漸地,一切記憶,也就都從墨畫的心相里,緩緩“復刻”了出來。
墨畫也記得自己是誰,記得自己的爹娘,師父,小師姐,小師兄,太虛門的師長和同門……等等。
待一切記憶回溯,墨畫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與此同時,他也開始反思,許久之后,這才漸漸意識到,這是自己太過沉迷于,對大道法則的深層感悟,以至于沉溺其中,差點被“道”同化,失去人的本心了。
一般人,自然不可能遇到這種情況。
主要的原因,還是墨畫沉迷得太“過分”了。
而很快,墨畫就大概意識到,為什么會過分了。
因為別人領悟法則,大抵是靠“機緣”,靠“啟發”的。
墨畫之前也是如此,偶爾頓悟一下,持續時間稍微長一點,問題也不大。
但他現在的領悟,是他自己“操控”的。
他自己畫陣法,自己演變法則,然后自己制造法則沖突,自己來悟。
悟一遍不夠,他還不停畫,不停悟,沒日沒夜這么搞,搞得滿腦子都是“法則”。
自然而然,大道也不慣著他。
差一點,就直接把他“同化”掉了,差一點就讓他成了法則的容器,不讓他當人了。
好在墨畫從小體虛,先一步餓暈了。
又好在他“煉心”的火候足夠高,能及時拉回自己的“人性”。
否則現在什么樣,還真不好說。
想到這里,墨畫不由冷汗涔涔。
難怪別人說,慧極必傷。
悟性太高,太過聰明,有時候也不是好事,容易遭到不測,傷及自身的性命。
但隨即墨畫,又有一絲慍怒。
師父說,人怕出名豬怕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確不假。
人太優秀,會遭人記恨。
可那也是,遭“人”記恨!
也不至于像自己這樣,遭“天道”針對吧?!
墨畫都懶得一件一件數了……
他筑基的時候,原本按計劃,神識是能“翻倍”的。
至少一筑基,就有個十八九紋的神識。
結果被天道壓制了。
神識境界升上去,又被硬生生壓下去了。
后來他筑基的時候,神識太強,又被天道針對了。
在他識海上,加了一道封印,硬生生把他的神識給封了很久,都沒辦法突破。
現在更不必說了。
自己領悟一點點法則而已,天道這個小氣鬼,又開始犯病了。
甚至這一次更過分,差點把自己弄成“容器”了。
要不是自己神識造詣深厚,差點人都沒了。
墨畫想想,都氣得牙疼。
但他氣了一會,又嘆了口氣。
天道是針對他,可他一個小小筑基,除了“受氣”,還能怎么辦呢?
再者說,天道就是天地大道的統稱,是萬千法則歸一的意志,又不是具體的人,也不至于跟天道置氣。
墨畫如此自我排解了一會,心里才好受些。
自己大人有大量,不計較“天道”的錯。
但這樣一來……
陣法的解構和重構,還要繼續么?
饕餮法則,還要繼續領悟么?
還要繼續觀摩法則的生克么?
萬一領悟的時候,一不注意,天道再給自己“洗腦”,把自己洗成法則的容器怎么辦?
墨畫神情有些嚴肅。
對他而言,這是一個極其嚴峻的問題。
他琢磨片刻后,覺得求道之路,本就要一往無前,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不可能因為,天道坑了自己一次,自己就不做了。
自己對法則的領悟,應該也沒錯。
只是“量”上面,出了點問題。
可能自解自構自控自悟這一套,稍微過分了那么一點,超過了一點天道的限度。
既然如此,稍微控制一點就行。
只要不悟得太過分,應該也就不會被天道針對。
墨畫點了點頭。
當然,這只是他自己的“一廂情愿”,究竟會不會被“制裁”,還要看天道具體怎么“量刑”。
墨畫身體好了些,精神飽滿了些,便又出發,前往饑災的前線了。
巴川想攔,又不敢攔,便一臉擔憂地跟在墨畫身后。
墨畫走到前線,猶豫片刻,然后小心翼翼,開始重復此前的做法。
畫厚土復構絕陣,牽引“生”的法則,與饕餮之力對抗,體悟對抗的過程,并剖析饕餮之力的內核。
這個過程,太深奧了,也太玄妙了,各種法則的變化,讓人著迷。
墨畫很快,又“沉迷”進去了。
大約一個時辰后,突然金石震鳴聲響起。
這是墨畫定的“日晷”,用來提醒他,差不多了,別再看了。
墨畫醒了過來,戀戀不舍地起身,四處走了一圈,活動了一下筋骨,待神識充盈后,再繼續觀陣法悟法則。
就這樣,他一點點看,一點點觀摩,情況稍有不妙,他就立馬收手。
以此來試探,天道“制裁”的態度。
墨畫總有一種預感,以自己的“德性”,以后可能時不時還會被“天道”制裁。
既然如此,就要提前適應,如何與“天道”相處。
靈活把握天道的“量刑”,學會在天道“制裁”的邊緣上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