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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賭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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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頭上的時候,已經有一些近處的士人、商徒抵達洛陽了。

  洛陽城東某宅內,聚集一大幫子人。

  桓溫一入內,便覺一股巨大的聲浪傳來。

  「剛從江夏、襄陽一路回來,陶侃禁博戲,實在憋得厲害。」有商徒目光緊緊盯著骰子,嘴中抱怨道:「襄陽幕府僚佐的賭具被收繳一空,扔進了河里,氣煞我也。」

  「這如何能禁?」有商徒笑道:「便是下圍棋都能博而賭之,禁不了的。」

  說話間,五枚投子(骰子)已經被扔在了木碗中。

  「盧!盧!盧!」投擲的商徒大呼小叫,圍觀之人嬉笑連連。

  很快,五枚骰子已有三枚停了下來,其中兩枚現出了黑色一面,一枚現出白色,另外兩枚轉躍未定。

  不過商徒懶得看了。

  圍觀之人哈哈大笑,幸災樂禍道:「雜采!」

  桓溫一看,便再也挪不動腳步了,這是「(chu)蒲」。

  此時博戲剛剛開始,他略一搜尋,便看到了袁耽。

  袁耽向桓溫笑了笑,沒說話。

  恰好這時輪到袁耽投擲,只見他將五枚骰子拿在手中,搓揉許久,口中念念有詞。

  許是這種做派給人增添了心理壓力,便有人道:「搓揉作甚,速投。」

  袁耽哈哈一笑,五枚骰子齊齊擲出。

  一瞬間,便有三枚骰子翻了黑。

  緊接著是第四枚,露出牛犢圖案,定在了那里,而第五枚仿佛吊人胃口一般,始終轉躍不定。

  眾人見了,氣氛轟地一下熱烈了起來。

  「盧!盧!盧!」的喊聲又響了起來,幾乎震破屋頂。

  仿佛響應眾人呼喚一般,第五枚棋子定了下來,赫然是牛犢。

  「盧!真的是盧!」圍觀之人齊齊大喊,神色癲狂。

  袁耽哈哈大笑,掃視了其他三名博戲之人,道:「我便不客氣了。”

  說罷,執籌(木條)撥出一馬(棋子),在秤(棋盤)上走了十六格。

  接下來又輪到其他人投子了,只不過運氣都不好,沒擲到貴采,不能出馬。

  到袁耽時,他又拿著五枚般子搓揉許久。

  其他三人面色不豫。

  袁耽冷笑一聲,五枚棋子齊出,翻騰片刻后,赫然是:黑黑黑雉雉,矢數十四。

  「又是貴采!」眾人驚呼道,紛紛用驚嘆的目光看向袁耽。

  「方才口出狂言,現在認識我袁彥道了么?」袁耽執籌,再出一馬,走了十四格。

  現在的棋盤上,袁耽已經出二馬,一前一后,其余三人還沒擲到貴采,五匹馬都窩在家里,氣得牙癢癢。

  桓溫用崇敬的目光看向袁耽,賭神啊!

  接下來繼續投子,袁耽運氣不好不壞,連擲數輪,得一「白白白雉雉」的八矢貴采,再出一馬。

  其余三人有兩人也擲得貴采,出一馬,最后一人始終沒擲得貴采,一馬未出片刻之后,外間有人喊了聲「元子」,桓溫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房間。

  來人是左驍騎衛長史山世回,一見桓溫便道:「元子,今日休沐,你不在家讀書習武,卻跑來這里博戲。」

「我不是———沒有  」桓溫辯駁了兩句,見人家不信,只能說道:「這些商徒玩得大,擊一馬要二十萬錢,我沒這許多。」

  「你還是想賭。」山世回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他,道:「今上不喜博戲、

  厭惡服散,但凡有志于任途者,都不會沾這兩樣。便是手癢了,私下里玩兩把即可,怎可在此人多眼雜之處博戲?」

  桓溫恍然大悟,慚愧地行了一禮,道:「受教了。」

  「走吧,去那邊坐坐。」山世回扯了一把桓溫,說道。

  桓溫默默跟在后頭。

  二人一前一后,來到了一廂堂內。

  房中已經有幾人在飲茶閑聊。

  「淮南有消息傳回,野蠶遍于山谷,吐絲成繭,大如卵,卻不知真假。」一人穿著蜀錦的中年漢子說道。

  「聽聞建鄴也有。東吳黃龍年間有人記載過。」說話之人年紀比較大,許是怕冷,身上穿著一件潔白的狐裘,應出自拓跋代國。

  「淮南俘獲了吳兵,提及宣城亦有此物。」

  「卻未必是柞蠶。」

  「野蠶罷了,我也弄不清。」

  更多人參與了進來,你一言我一語,顯然有些心動。

  野蠶繭絲,可做綿絮,塞入麻衣或絹衣之中,便是一件上好的御寒綿衣。

  很多官員一年可領幾十斤綿,便是拿來做冬衣的。

  更別說軍中士卒的冬衣了,那個數量才大呢,畢竟漢地士卒可不一定有羊皮裘穿。

  幾人說完,仿佛剛注意到桓溫一般,眼神看向山世回,有問詢之色。

  山世回遂為桓溫和眾人互相介紹。

  好一番見禮完畢之后,桓溫才知道幾人中以蜀錦漢子和狐裘老者地位最高,

  前者是田曹尚書劉泌,后者是供軍院監糜晃。

  「元子,聽聞你在江東多冶游,可知野蠶之事?」糜晃示意桓溫坐下,問道。

  「回糜公,我曾至宣城郡,聽土人提及野蠶,生繭大如雞子,彌漫林谷,凡三百余里。」桓溫說道。

  幾人對視一眼,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喜意。

  「可還有其他物事?」劉泌問道。

  「藥材多矣,魚鹽亦不少,或還有銅鐵金銀。」桓溫說道。

  場中頓時為之一靜,顯然都在默默消化這個消息。

  他們都沒去過南方,對南方財富多寡的概念只停留于傳聞,但他們愿意相信。

  不是他們天真,而是人總是下意識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東西。

  北方度田如火如茶,眼見著十九個郡年底就能完成清查,其間財富受到損失的人可不在少數。

  他們能滿意嗎?必然不能。

  但在沒法反抗的情況下,只能相信天子提出的另一個方案:北失南補。

  不相信也沒辦法,公然對抗度田的不是一個兩個,但結局都很悲慘。

  甚至今年就有:東萊、樂陵二郡襲殺度田的官員,被查出來后,舉家潛逃,

  帶著宗黨部曲,浮海南下江東。

  濟南郡亦有人不滿,不過沒襲殺官員,而是千余家聚在一起,奔長廣,渡海南下了。

  至于明里暗里賄賂官員的,那太多了。被人舉報之后,全家貶為罪人,發往河州。

  在豪族們看來,度田就是他們的「斑斑血淚」史。

  沒有站出來反抗的,那就是被迫屈服、默認損失了。

  他們愿意屈服,與天子曾經的許諾不無關系:去南方開荒置莊園。

  而隨著大局已定,且度田越來越深入開展,他們對這件事愈發迫切了。

  南征江東,已經不僅僅是天子邵勛一個人的事了,而是關系到廣大北地豪族的切身利益。

  正所謂上下同欲也。

  不過在座的這幾人,卻不是去南方開莊園的,或者說不僅僅是開傳統的仲長統式莊園。

  他們是天子近臣,更理解天子內心的想法和抱負。

  天子更希望他們從商做買賣,而不僅僅是開辟荒地種糧食,那樣就太讓人失望了。

  而這,其實也是天子召集了一堆商徒來此的主要原因。

  「江南奇貨多,可富家、可贍族,妙哉。」糜晃笑了笑,看向眾人,

  道:「東海糜氏賴以存身的本事,可不能荒廢了。」

  「糜公,陛下前言,可還作數?」有那遠道而來的豪商,忍不住問道。

  「陛下一言九鼎,說話算話。」糜晃說道:「你家若能在江東扎根,光大門媚,未必不能評上門第。」

  「我家不治四書五經,也能評門第?」此人忍不住問道。

  「若能連續幾代人做官,如何不能?」

  「商徒亦能做官?」

  「兵家子可以做官,胡人可以做官,商人為何不行?」

  此人一聽,喜形于色。

  桓溫一聽,心中震動。

  其實,即便不能當官,只要在江南當個富家翁豪族,一樣舒服。

  江東有周氏、沈氏、錢氏等土豪,并無門第,比顧陸朱張四家差遠了,但宗族富貴少不了,這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陛下何日南征?」有人受到鼓舞,說道:「如山海般的財貨,就等著自取呢。」

  「還得給陛下獻上一份。沒有他,哪有這等好事?」

  「把吳宮美人獻給陛下就行了。」

  「哈哈。」

  一陣笑聲響起,眾人情緒都有些激昂。

  「元子————」外間響起了呼喊聲。

  桓溫下意識扭頭望去,他聽出來了,那是袁耽的聲音。

  「去吧。」糜晃揮了揮手,道。

  劉泌仔細打量了一番桓溫,若有所思。

  桓溫行禮告退,出門尋得袁耽。

  「贏了?」他問道。

  袁耽大笑:「如何不贏?擊馬十次,得二百萬錢。賭關坑,贏百萬錢。五馬走完,再收百余萬。」

  桓溫有些咋舌。

  玩得這么大,這幫豪商真是不得了。

  以前聽聞有人下棋贏一座別院,今日袁彥道贏四百余萬錢,一套上好的宅院到手,也差不到哪去了。

  但他還有個問題:「你贏的錢呢?」

  「要去坊市取。」袁耽說道:「誰能隨身帶幾百萬錢?拿貨沖抵給我了。有的人啊,出門數月,一筆買賣沒做成,貨倒是輸光了。”

  說到這里,袁耽笑瞇瞇地看向桓溫,道:「元子,你弓馬嫻熟,隨我去取貨,分你百萬錢,如何?」

  桓溫想拒絕,但話到嘴邊,又可恥地咽回去了。

  「好。」他臉一紅,應了下來。

  (第二章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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