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過程,怎是“激烈”二字了得?
但朱大娘的眼光早被賀靈川喂得刁鉆,雖說進攻方吭哧癟肚,防守方拼盡全力,滿場喊殺震天、神通亂飛,其實——
其實戰死的人很少,到現在也不過幾十個,還是雙方合計。
可見這場大戰只有表面熱鬧。
賀靈川每一次指揮都能說出一二三四五的深意,都有講究,但戰線確實沒能往上推進。肖文城也沒什么辦法,人家才是指揮的行家里手,再說戰斗也不是過家家,想干嘛就干嘛。
聽了朱大娘的話,賀靈川抬頭瞄它一眼,微微一笑。
看見他的表情,朱大娘就知道自己料得不錯,這廝在指揮幻宗隊伍時根本有意壓制節奏。
他在拖延時間么?
像是解答它的疑問,賀靈川對肖文城道:“肖掌門,我怎覺得,仙尊和妙湛天的戰斗都未盡全力?”
“哦?”肖文城反問他,“你是怎么覺得的?”
“仙尊的法相,只有一尊露面。”賀靈川一邊關照亂糟糟的戰局,一邊還有閑心留意這種細節,“只有陰虺法相投入戰斗。”
陰虺法相沒有正面參戰,而是自己找了個隕石坑,撲滅隕石去了。
神火大陣少了兩個陣腳,其中一顆隕石就是被它刨走的。
像千幻真人這樣玄玄乎乎的真仙,不可能只有一尊身外法相。
“而妙湛天干脆一個分身都沒放出來,這不合道理。”藏曦真君蹲在不敗崗打坐呢,跟千幻真人玩起了規則對決。
他不信這兩尊大能沒有余力干點別的。
“仙尊只需要再放一個法相出來,掀掉不敗崗,幻宗軍隊就不必在那里頑斗許久。”
千幻和妙湛天的戰斗,有兩種方式可以分出高下:
一種,是在法則之戰中堂堂正正勝出;
另一種辦法,就是物理消滅對方身軀。
無論哪一種成功,都叫作打贏了。
肖文城還未接話,千幻真人的聲音就在幾人耳邊響起:“你認為,妙湛天會把自己的安危全交給一支雜牌軍隊守護?”
“您的意思是?”賀靈川想了想,露出恍然神色,“妙湛天還在不敗崗安排了后手?”
“我若進攻,祂必自保。”千幻冷冷道,“祂與我不同,真身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極不安穩,因此想誘我盡快出手。”
直到現在,幻宗在戰場上還占據優勢。祂這時候隱而不發,就像刀在鞘中將出未出,對敵人的威脅最大,也讓妙湛天最不安穩,每一處戰斗都要留夠加碼的余地。
祂要是出手,妙湛天懸著的心終于放下,反而踏實了,可以放手大干。
此中微妙,沒有豐富的個體戰斗經驗就很難體會。
朱大娘一轉眼就想通了,撓了撓自己的大眼珠子:
原來,賀靈川不敢派幻宗上去急攻,是怕中了妙湛天的后手、當了千幻的炮灰。
再看自己這三人組始終沒有親自下場,亦是同理。
他一直在盡力保護自己的同伴,但不會宣之于口。
此時,沙盤上又滅去一個光點:
神火大陣的陣腳,又被陰虺法相刨掉一個。
這就是賀靈川所說的“優勢在我”,妙湛天的天魔手下畢竟人數不多,要阻止千幻挖陣腳的行為就有些捉襟見肘。
再不思變,神火大陣最后真地可能被千幻真人挖倒。
董銳忍不住問:“妙湛天到底還有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有。”賀靈川不假思索,“除了保護好自己的真身之外,祂盡快制勝的辦法有且只有一個——”
“找到千幻仙尊的真身!”
“那祂可要做無用功了。”千幻真人笑了,低沉的笑聲在石壁上引發陣陣回響。“祂看錯我了。”
就是說,千幻真人篤定妙湛天找不著自己的真身,即便祂擁有真實之眼,擁有看破虛幻的能力。
可祂說,妙湛天看錯祂是什么意思?
祂和妙湛天之間,有什么信息差么?賀靈川一邊思索一邊道:“妙湛天今趟敢進顛倒海,就是有備而來,應該考慮過各種意外。比如,自己在戰斗中落在下風。”
從妙湛天放出來的幾個大招看來,祂的后手一定還沒有出盡。
這多半也是千幻真人還異常謹慎、不敢全力出擊的原因。
祂想消耗妙湛天的神力,慢慢把祂磨死。
這是代價最小的取勝之法。
但妙湛天一定不會坐以待斃,祂在這兩個世界都表現得很清楚了,只要自己落在下風,祂就會采取相當激進而暴烈的手段,試圖破壞固有的格局。
并且這一招還挺好用的。
現在,妙湛天又隱隱然要落在下風了。“所以,祂還有什么翻盤的辦法?”
就在這時,身在另一個隕石坑的劉長老,忽然傳訊道:“仙尊賜下的禮器,快要用盡。”
千幻賜給他們的禮器,其實是自己力量的具現,可以跟長老們的仙力配合起來,擇機對神火隕石來個致命打擊。
但神火隕石得到妙湛天的不斷加強,劉長老手里的禮器就有點不夠用了。
這是一只空磨盤,劉長老以自身力量將其激活之后,磨盤體積幾百倍放大,自行墊到隕石底下,阻礙它自轉。
結果就是磨盤被磨得火星子亂濺,打出來的石漿都能把金光撲滅。
雖然隕石自轉的確放慢,但磨盤被磨薄的速度更快。
最多再有五十息,它就會被磨光。
劉長老脫不開身,就向師門求助。
肖文城回頭看一眼供桌,見桌邊還擺著一只微現藍光的拂塵,于是對守燈弟子道:“你!把拂塵給劉師弟送過去!”
守燈弟子應了,從供桌請下拂塵,抱在懷里,急急走到昊元金鏡面前,一頭扎了進去。
鏡面起了一陣漣漪。
然后,守燈弟子就被彈了回來。
這一幕讓在場所有人側目。
自從賀靈川出借昊元金鏡以來,幻宗門下用它行事順暢絲滑,和先前沒有半點不同。
怎么輪到守燈弟子進入,就出這個紕漏?
上一次昊元金鏡出問題,也只是把賀靈川傳去了腰子湖畔,并沒有直接拒絕他。
守燈弟子不信邪,站穩之后又沖進鏡子,動作比上一次更急切。
duang地一下,他被昊元金鏡再次彈回!
并且由于他沖力很大,所以鏡子的反彈力度也大,把他彈回五大步。
肖文城望向這個守燈弟子的眼神,立刻就變了:“這是怎么回事?”
守燈弟子低聲道:“我、弟子也不知道。”
立在邊上的董銳也看出來了,他的動作很急,但面容僵硬、語調平鋪,與惶急的語境全不適配。
賀靈川更是直截了當:“他不是幻宗門下!”
昊元金鏡的設置,是賀靈川一行和幻宗門下皆可使用。這名守燈弟子被拒,就說明昊元金鏡判定,他不是幻宗門徒、沒有通行資格!
賀靈川話音剛落,守燈弟子猛地回身,撲向沙盤。
沙盤和昊元金鏡相距不遠,他速度又快,轉眼即至。
只要跳進沙盤,他就能逃離密室。
賀靈川三人都沒動手,這個場子是有主人的。
果然守燈侍童快要撞進沙盤的前一瞬,沙盤的光罩閃過一絲藍光。
“乓”地一聲,他撞擊沙盤的響動就好像撞上了銅墻鐵壁,沙盤絲紋未動,他反倒撞了個額角冒血。
守燈侍童好像感受不到疼痛,就想轉身,但雙足卻被陷在地面,壓根兒動彈不得。
他低頭一看,足踝以下不知怎地都沉在地下,真叫一個泥足深陷。
“掙扎無用。”肖文城一抬腕,拂塵就到他手里了,“妙湛天要你做什么?”
他仔細打量守燈侍童,見其眼皮子忽然眨個不停,眼睛也往上翻,于是走到侍童背后,拿起拂塵一刷——
侍童背后的衣服就被刷沒了。
他背后挺干凈的,沒什么東西。
但朱大娘忽然道:“頸椎外有孔洞!那東西原本附在后頸上,現在鉆進他頭顱了!”
肖文城一拂塵打了過去。
莫看拂絲細軟,在他手里比長劍都硬,就這么一拂,守燈弟子半個腦袋都被削了下來!
尸身倒地、紅白之物四濺。
肖文城目光如炬,從死尸的腦子里拽出一樣東西:
尾指長的小蟲,模樣像蝎子,但尾巴不是倒鉤,而是幾根細長的須子。
“噬腦蟲妖!”
這個東西,他們先前在石龍峰上已經發現過一次了。
肖文城皺眉:“跨過腰子湖之后,我這侍童一直沒有離隊,怎會中招?”
朱大娘接話:“那就是跨湖之前了。他們抓到了守燈侍童,給他種下噬腦蟲妖再放回來。”
幻宗的撤退計劃,怎么說呢,執行得有點亂糟糟。朱大娘看了都直搖頭。
幻宗主力隊伍入湖之后,余眾被天宮軍隊追殺而潰逃,不少門人被抓,天宮對他們動點手腳,那不是輕而易舉?
這一只噬腦蟲妖比前頭的道行更深、更不容易發現。甚至于被它控制的尸體,肌肉不松散、瞳孔不發散,也沒散發尸體的腐臭味兒,加上它一直站在遠處,很少靠近眾人視線,因此竟然在這里瞞天過海。
要是沒有昊元金鏡,不知道它還會在這里潛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