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席卷……
噼里啪啦！
豆大雨滴，砸在青草葉上，草葉瞬間下彎，雨滴滾落后，再次堅韌不拔站立起來，在風中搖曳。
目視所及。
雨幕中，天地灰蒙蒙一片。
雨水沖刷中的大地，一片翠綠茂盛。
朱標站在帥帳門口，看著帳門外的草葉。
看著山包下方，雨幕中聳立的大營柵欄，心中格外踏實。
有這個小山包，以及下面的大營柵欄。
即便是這種四鎮新軍無法發揮火器威力的天氣，倒也不需要擔心什么。
沙沙沙……
雨聲中，腳步聲傳來……
朱標循聲看去……
胡惟庸披著蓑衣，快步走來，遠遠便笑道：“太子好消息……”
朱標轉身，帶著胡惟庸來到帥帳，指著帥帳中間燃燒的火盆，“烤烤。”
“謝太子。”
胡惟庸謝恩后，把濕了的衣袖湊到火盆附近，邊烤邊含笑匯報：“那些老牧民都說，捕魚兒海一代降雨量并不多，但凡痛痛快快下過一場大雨后，很長時間，都不會有雨了……”
朱標聽聞后微微愣怔，隨即驚喜詢問：“當真？”
胡惟庸點頭后。
朱標唇角泛起笑意。
“如此便好……”
咚咚咚……
喜悅的聲音剛響起，急促鼓聲，號角聲突然傳來。
朱標、胡惟庸相互對視。
朱標旋即快步往帳外走去。
胡惟庸轉身同時，搶過朱標親兵手中的油傘，忙追出去，給朱標撐傘。
啪啪啪……
雨點擊打在油傘上，聲聲入耳，目視所及，遠處雨幕中，黑壓壓的騎兵陣列，正在緩緩靠近大營。
“估摸著，應該有二十幾萬……”
朱標喃喃自語。
姚廣孝提及捕魚兒海戒嚴時，他還懷疑，脫古思帖木兒在捕魚兒海準備了什么陰謀陷阱。
比如，已經在捕魚兒海選擇了地理優勢最好的戰場。
預設戰場。
老四注解孫子兵法中，曾有關于預設戰場這方面的論證。
其實，就好比，如今他們扎營這個山包，也是預設了，一個對己方更有利的戰場。
所以，當初二叔和藍玉等人，提出要在這里扎營時，他同意了。
其實，同時也有些擔心，北元方面不肯主動來他們預設的戰場。
沒想到來的這么快。
昨天他們才在這里扎營，不過半天時間，元軍就來了。
嗒嗒嗒……
急促腳步聲傳來，打斷朱標思緒。
藍玉等人，紛紛趕來。
“拜見太子！”
朱標點點頭，“大戰在即，不必拘禮……”
說話時，視線緊盯著前方朦朧雨霧中，影影綽綽，詢問：“北元會在這種情況中，主動發起進攻嗎？”
現在四鎮新軍的確無法發揮火器威力。
可他們擁有營寨屏障。
被動防守，他堅信，北元打不下他們這座營寨。
湯和、藍玉等人均觀察著遠處停止前進的北元騎兵，暗暗琢磨。
他們也無法判斷，北元是否會在這種情況下發起進攻。
如今對北元而言，只能算是利弊各占一半吧。
雨幕中。
脫古思帖木兒等人騎在馬背上，任由雨水沖刷，視線犀利，穿透雨幕，盯著依托小山包，連綿成片的大營。
阿魯臺低聲道：“可汗，不好打啊！”
明軍中，久經戰陣的將領太多了。
這大營就建的很有特點。
依托小山包地形優勢也罷了。
就連大營都建了三層。
顯然，明軍并未向他們想象中那般，連戰連捷，驕縱自滿，輕敵大意。
脫古思帖木兒微哼，“朱皇帝差不多把整個大明頂尖級武將團都配輸給朱標了，肯定不好打。”
這些人，可是親手推翻了他們在中原的統治！
嗒嗒嗒……
就當脫古思帖木兒琢磨之際，急促馬蹄聲傳來。
“屬下有和林急報，奏稟可汗！”
大喊聲傳來，脫古思帖木兒揮了揮手，攔住報訊斥候的王庭親兵放行。
馬哈木派來的百夫長，策馬奔沖而來。
雨水飛濺靠近，翻身下馬，喘氣急切道：“可汗，和林失守，明四皇子已攻克和林！”
“什么？”
“和林那等高墻，遼陽王有步軍七八萬，騎兵數十萬，怎么可能被明四皇子一路偏師攻克？”
諸將又驚又怒的議論聲響起。
所有人都被這個消息驚呆了。
他們從未想過，和林會失守！
這根本不可能！
雖然精銳大多被調往捕魚兒海這邊。
可納哈出本部精銳并未被調來。
七八萬步軍防守和林。
還有數十萬牧民騎兵在城外配合。
即便明四皇子打到和林城下，僅憑十數萬兵力，也不可能攻破和林。
如今，卻告訴他們，最不可能的事情發生了？
昔日威風凜凜，雄踞遼東的遼陽王，老而昏聵無能？！
“說！到底發生了什么！”脫古思帖木兒黑著臉，一聲怒斥，打斷眾人思緒。
百夫長也不知是下雨天凍的，還是害怕，打了個寒顫，低頭，忙道：“明四皇子陸軍第一鎮察覺我方抽調精銳，給步軍裝上車輪子，對和林發起了千里奔襲……”
通過這名百夫長講述。
脫古思帖木兒等人終于弄清，事情原委。
全都面面相覷。
“不能怪遼陽王啊！”
“是啊，換做咱們，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能說，明四皇子太厲害了。”
“可不，若是他的十三萬偏師直接抵達和林城，和林反而丟失不了，內有七八萬步軍防守，外有數十萬騎兵襲擾，明四皇子根本沒辦法放開手腳攻城。”
“陸軍第一鎮秘密發起奔襲，打了一個時間差，明四皇子可以壓上陸軍第一鎮全部兵力，放開手腳攻城，若非守城萬夫長海童謹慎，接到消息，當夜就調全部兵力上城，恐怕和林在陸軍第一鎮奔襲抵達當夜就失守了。”
“明軍的四鎮新軍咱們也交過手，雖然厲害，也沒有厲害到如此離譜地步啊！陸軍第一鎮怎么就能在車輪戰中守住城頭？”
脫古思帖木兒聽著諸將議論分析，臉鐵青。
明四皇子偏師那么點兵力，能攻克和林。
主要有兩方面原因。
首先，明四皇子瞞了納哈出三天，發起奔襲，把納哈出甩在了身后。
為自身爭取了，不受干擾，放手一搏攻城的機會。
其次，就是陸軍第一鎮的防守力！
他即便沒有親臨戰場，也能從百夫長講述中，描繪出，當時陸軍第一鎮面對車輪戰的兇險。
據百夫長匯報。
這一戰，明四皇子陸軍第一鎮最少打沒三千人！
傷亡三成，還能堅持？
明四皇子到底如何練兵，才能把陸軍第一鎮的戰斗意志，練就的如此頑強。
脫古思帖木兒不知。
其實，陸軍第一鎮損失了四成！
總計有一萬多人隨朱棣抵達和林。
可離開和林，奔襲捕魚兒海時，滿打滿算只剩六千出頭。
火炮經過修繕，能用的，僅剩三十八門。
幾乎等于把第一混成協的火炮營損失殆盡。
幸虧，這些火炮雖然損毀了。
但在戰爭勝利后，又被陸軍第一鎮收回了。
要不然，蔣進忠得心疼死。
每一門火炮，都是一個一個銅錢省出來的。
“首領讓屬下提醒可汗，明四皇子既然已經知道，我方和林方向的精銳，大部調往捕魚兒海，明四皇子攻克和林后，一定會趕往捕魚兒海，極有可能，會再次發起，步軍裝上車輪子的奔襲戰術!”
“首領提醒可汗，盡快打垮明太子主力，若是不能，就要派出有力一部，盡可能牽制明四皇子，千萬不能重蹈遼陽王被偷襲的覆轍。”
脫古思帖木兒點點頭，詢問：“明軍騎兵用了什么辦法，迅速破開遼陽王大營的？”
這個問題，他很好奇。
如今，他們也面對著明軍的大營。
若是能效仿，或許可以事半功倍。
太平、阿魯臺、把禿孛羅、鬼力赤等人也紛紛看向百夫長。
顯然，大家都明白，這個問題的重要性。
“應該是火藥，卑職當時聽到了火藥爆炸的轟鳴聲。”百夫長略微皺眉，說著，好像想到了什么，忙補充：“明四皇子守城時，也運用了火藥，看外觀，是把火藥用布包裹，捆扎成四四方方的東西……”
他當時只是遠遠看到。
具體如何制作，便不得而知了。
不過，應該也不難。
脫古思帖木兒當即吩咐：“馬上帶他去后方十里外的埋伏點，讓他協助我們的人，用火藥制作炸藥包！快！”
他必須搶在大雨停歇前。
對明軍大營發起一次進攻。
看樣子，明軍并不打算和他在雨中交手，意圖龜縮在營中。
兩炷香后。
瓦剌部的另一首領，把禿孛羅帶著百夫長返回。
從戰馬一側，取下一個羊皮包裹，激動道：“可汗，成了，屬下已經試過了，威力很大，足以在木質大營圍欄炸開一道缺口……”
話中，把禿孛羅展開新鮮剝皮的柔軟羊皮，露出里面，用布包裹而成，油乎乎的炸藥包。
脫古思帖木兒看了眼。
詢問：“制作了多少個？”
“緊急制作了二十個，這玩意兒其實很簡單……”
脫古思帖木兒聽聞后，唇角露出笑意，“馬上選一批勇士，教會他們使用炸藥包的方法。”
把禿孛羅領命離開不久后。
嗚嗚嗚……
沉悶號角聲在雨幕中急促響起。
山包頂，帥帳門口，藍玉聽著號角聲，沉沉說道：“北元要進攻了!”
不過，諸將臉上，并未有太多擔心。
有大營柵欄作為屏障，且這個大營，設計了三條這樣的屏障。
并非無遮無攔。
朱標環顧諸將，吩咐道：“諸卿，馬上去各自的位置上，負責指揮！”
“遵命！”
藍玉等人領命后，匆匆離開。
嗒嗒嗒……
就當各級將領來到自己所屬軍中時，戰馬踩踏地面的轟鳴聲傳來。
二十多萬騎兵，沿著山包散開，分東南西北四路，包圍大營。
其中北路，除了五萬牧民騎兵，還有三萬精銳列陣而立。
被雨水淋濕，緊緊黏在旗桿上的北元帥旗下。
脫古思帖木兒舉臂，冷硬喝令，“此戰，本汗拿出百萬只牛羊作為獎勵，殺一個明軍，獎勵五只羊！”
傳令兵策馬奔沖離開，去傳達脫古思帖木兒的賞格。
雨中，渾身濕透的牧民騎兵，眼睛瞬間微微泛紅。
“進攻！”
某刻，脫古思帖木兒猛地揮手。
嗚嗚嗚……
急促號角聲、鼓聲頓時響徹此方天地，雨聲瞬間仿佛都消失了。
“殺！”
喊殺聲中，牧民騎兵在少量精銳率領中，率先沖出。
大營。
第一圈大營內，長槍兵已經在柵欄內列陣而立，槍尖穿過柵欄縫隙，傾斜對準外面。
守營戰，對于他們這些跟隨陛下，開創大明江山的老兵來說，太熟悉了。
不用將領指揮，士卒都知道該怎么做。
長槍兵后面，全軍兩萬弓箭軍，張弓搭箭，瞇著眼睛，任憑雨水流入眼中，緊盯奔沖而來的北元騎兵。
整個第一圈大營內。
除了三萬長槍兵，兩萬弓箭軍。
余下十五萬大軍。
第二圈布置了十萬。
第三圈，中軍帥帳內，布置了四鎮新軍。
將士們目視中。
北元牧民騎兵奔沖至百步外時。
沖鋒的敵軍中，突然有五六騎披甲精銳，搶先奔沖而來，分散開，靠近大營柵欄。
弓箭軍中，箭術好的將領，雖然不知這些率先奔沖靠近的敵軍想做什么。
本能瞄準點射。
嗖嗖嗖……
有北元精騎被射中掉落馬背。
也有北元精騎，或是匍匐馬背，或是爬在馬腹下，迅速靠近。
相距還有十幾步時。
一個個幸存的北元精騎，悍不畏死露出身子，將一個個四四方方黑乎乎的東西扔出來，同時，還有一張羊皮掉落。
草原人做什么？
將士們還在狐疑時，突然，轟鳴的爆炸聲傳來。
也有炸藥包，被雨水浸濕，沒有引燃爆炸的。
爆炸聲響起時。
山包帥帳門外，油傘下，朱標臉色瞬間凝重。
爆炸產生的煙霧很快就被大雨沖刷。
一個個豁口出現在視線中。
“放！”
“堵住缺口！”
負責防守的將領著急了，大聲呼喊。
又一輪箭雨落下，短暫阻擋已經奔沖至五十步范圍內的北元騎兵時。
長槍兵在將領催令下，涌到缺口處。
一名名將士，瞬間列陣。
砰砰砰……
槍把猛地狠狠戳入泥濘的地面，槍尖傾斜向外。
很快，數百名久經戰陣幸存下來的老兵，就在一個個缺口形成一堵人墻。
于此同時，北元牧民騎兵也靠近了。
面對鋒利的槍林，北元騎兵膽怯想停下來，戰馬奔沖的慣性，也無法實現。
雙方猛地撞在一起。
戰馬被槍尖刺穿身體，痛苦嘶鳴，將背上北元軍摔到地面。
強大的力量，直接折斷槍把，戰馬砸入明軍長槍兵將士形成的人墻中。
北元騎兵沖勢被短暫遏制。
前方的北元騎兵慌亂控制馬速，后方的騎兵不知情，已經蜂擁涌進來。
明軍、北元軍相互踩踏。
亂作一團。
缺口兩側，緊急集結而來的大明長槍兵，則舉著長槍拼命刺出。
元軍很快也反應過來，沖進來的元軍，首先揮刀，不管不顧砍殺陷入慌亂，堵路的袍澤，然后向兩側沖擊。
隨著元軍越來越多涌入缺口。
戰馬高速奔沖的速度雖然被迫控制下來了。
有利于防守的明軍。
可隨著越來越多元軍涌入，兩側的明軍開始不斷節節敗退。
帥帳外，朱標看著第一圈大營，已經亂作一團，臉色十分難看。
他沒想到，元軍竟然如此迅速突破外圍大營！
他們運用火藥。
北元方面也在運用啊！
朱標一把推開胡惟庸撐著的傘，冷硬喝令：“去，通知炮兵營，問一問炮兵營能不能在營帳內炮擊！”
他覺應該沒太大問題。
在營帳上開幾個孔洞，就像老四海軍戰船上的火炮。
如此，就不怕外面下雨了。
“是！”
胡惟庸領命后匆匆離開。
朱標任由雨水沖刷，瞇眼盯著。
下面負責指揮的二叔、藍玉等人，已經把弓箭手緊急撤到大營的第二層柵欄后面，繼續對元軍騎兵展開射殺。
他倒不擔心被元軍破了大營。
只是這么短時間內，被元軍這般巧妙運用火藥，讓他有些惱火。
其實，炸藥包、炸藥罐這種東西，并不是什么新鮮玩意兒。
老四和海盜在閩縣作戰時，就使用過。
朝中將領也早知道，守城戰中，炸藥包可以這般運用。
其實，原理和火油罐一樣。
只是，沒想到，火藥可以這般運用于攻營戰。
自從新軍出現后，二叔就總說，未來火器運用，必然出現各種各樣的新戰術。
他們這些老家伙，會被淘汰蕓蕓。
如今看來，全都讓二叔說中了。
嗵嗵嗵……
急促猛烈的炮擊聲，打斷朱標思緒。
朱標緊盯著旁側不遠處，一顆彈丸沖向山坡下的北元騎兵。
彈丸落點，落在了北元騎兵后面。
雖然沒有產生殺傷，可炮聲響起后，一群牧民騎兵，明顯慌了。
北元帥旗下。
脫古思帖木兒聽到炮擊聲，冷哼一聲，“傳令，三萬精騎壓上去！分散開！”
嗚嗚嗚……
號角聲中。
一直沒有動的三萬北元精騎出動。
轟鳴馬蹄聲中，三萬精騎在奔沖中散開，奔沖而來。
炮擊聲。
雷聲。
雨聲。
喊殺聲，一時間，交匯在一起。
山腳雨水，漸漸變成粉紅，不久后，又變成赤紅……
喊殺聲中，雨勢漸小。
直到停息。
一輪雨后明媚太陽出現在當空。
見證著大地上，宛若螻蟻的慘烈殺戮。
外圍大營柵欄，幾乎已經完全被摧毀。
外圍的長槍兵損失慘重，已經被撤到第二圈柵欄后面，配合刀盾兵、弓箭兵防守。
而幾乎都是牧民騎兵組成的北元一方，損失更加慘重。
只因明軍后退，雖然損失慘重，卻士氣充足，繼續悍不畏死猛沖第二道柵欄。
雙方的箭雨，取代了已經停歇的大雨，永無止境般，成片成片，攢射而下。
慘叫聲，不絕于耳響起。
北元帥旗下。
阿魯臺擰眉：“明軍四鎮新軍正在集結，可汗，是不是吹號收兵？”
正在配合二十萬牧民騎兵進攻的三萬精銳，可是他本部精銳！
明軍明顯已經從初期的慌亂穩住了。
再打下去，也只是無謂的損傷罷了。
草原上，每一次大雨之后，必有大風。
還不如等把明軍從大營中引出來，迎戰于野！
脫古思帖木兒看了眼阿魯臺，“你部損失的甲胄，戰后，本汗會全數補償給你，只要打贏這一戰，殲滅出塞的五十萬明軍精銳，你還擔心缺甲胄？不光甲胄，只要伱部今天繼續打下去，此戰大勝，本汗給你一萬支，明軍那種來福銃！”
把禿孛羅等人聽聞后，呼吸頓時急促。
明四皇子弄出來的那種來福銃，實在太厲害了，他們也眼熱！
阿魯臺眼中貪婪一閃而逝，忙解釋：“可汗，屬下對長生天發過誓，并不是擔心損失，只是這種損失，作用太小了。”
“誰說作用小了！”
脫古思帖木兒智珠在握一笑，“這一戰，本汗就要損失慘重，點燃明軍的驕縱……”
此番進攻，投入的兵馬，除了阿魯臺所部三萬精銳，就是牧民騎兵了。
死的多，雖然可惜。
但值得。
可以進一步刺激明軍驕縱。
“等此番進攻敗退后，本汗就會派出使節，告知明太子，他的胞弟，明四皇子憑借十萬兵馬，已經攻克咱們三十萬防守的和林城，取得了西線大捷……”
阿魯臺等人聽聞，紛紛皺眉。
搞不懂脫古思帖木兒欲意何為。
脫古思帖木兒見諸將滿臉狐疑，眼底冷笑一閃而逝，這群被他養蠱養起來的新生代草原狼王，領兵作戰沒的說。
可勾心斗角，陰謀算計還是太嫩了。
若是納哈出，一定會第一時間看透他想做什么。
脫古思帖木兒慢悠悠道：“據說，明太子麾下的人，一直很敵視明四皇子，而且此番，明太子掛帥北征，也是為了塑造威望，恐怕明太子心中，也不想明四皇子在此戰中的威望，反超他這個主帥，若是其，及其支持者知曉，明四皇子朱棣，憑借少量兵力，搶在他們前面，打下和林，會有什么反應……”
阿魯臺等人瞬間眼睛一亮。
遼陽王一路，明面上的兵力與他們這邊幾乎相當。
明四皇子憑借十萬人，擊敗遼陽王，攻克和林的消息，若是傳到明太子主力耳中。
明太子這一路主力，一定會急切。
再加今天明軍大量殺傷他們的兵馬，對他們產生輕視之心。
明軍主力，大概率會急于和他們尋戰！
如今，他們也急于尋戰。
在明四皇子抵達前，打垮明軍主力！
“可汗，若是明太子主力，聽聞明四皇子攻克和林，堅守等待明四皇子怎么辦？”太平突然提出異議。
脫古思帖木兒微哼，“那更好！我們分出十萬精銳，配合牧民騎兵圍困明軍主力，集中剩下精銳，去設伏打擊明四皇子，他奔襲而來，全軍上下，肯定十分疲勞……”
不過，他斷定，明太子，以及明軍主力絕不會如此。
首先，明太子不可能讓明四皇子參與捕魚兒海這邊的戰役。
若如此，明太子立威一戰，就成明四皇子的立威之戰了。
反正，若是換他是明太子，絕不容許這種事發生。
其次，兩路明軍彼此間沒有聯絡。
這一路明軍主力完全無法斷定，明四皇子會不會來，什么時候來？
砰砰砰……
就在此時，炒豆子般排射聲響起。
正在廝殺，意圖沖垮第二道障礙的元軍瞬間倒下一片。
阿魯臺盡管得到脫古思帖木兒的許諾。
看著自己本部大批精銳倒地不起，還是肉疼的唇角直抽搐。
元軍開始潰散。
砰砰砰……
又一輪排射響起時。
潰散的元軍已經奔沖到七八十步外。
“贏了！”
“太子千歲！”
“太子萬勝！”
歡呼聲從明軍大營中傳出。
脫古思帖木兒為首北元高層，聽聞明軍大營的歡呼聲，雖然戰敗，卻也笑了。
脫古思帖木兒轉頭看向眾人，含笑問：“你們誰愿意為使節，把明四皇子攻克和林的‘好消息’告訴明太子？”
“可汗，屬下去吧。”阿魯臺冷笑請命。
此戰，他最少損失了三千精銳!
損失這么大。
給明太子埋刺之事，怎么也得由他來吧？
“好，阿魯臺你去！”
朱標目睹元軍潰敗后，開始徐徐撤退，耳聞將士們歡呼，唇角浮現笑意，轉身折返帥帳。
等諸將陸陸續續抵達時。
朱標已經換了一身干爽衣服。
等眾人都來齊后，朱標首先詢問：“藍玉，損失如何？殲敵如何？”
藍玉穩重答道：“稟太子，我方損失萬余，殺敵至少四萬！其中四千精銳，三萬多牧民騎兵……”
諸將聽聞，臉上紛紛露出笑容。
當時大營第一道柵欄被沖垮，那么兇險的境況，都能打出這般戰果，很不錯了。
得益于三道障礙的緣故，迅速撤到第二道障礙后面，損失不大！
“好……”
“報！”
朱標稱贊聲剛響起，帳外傳來匯報聲，“北元方面遣使求見！”
帳內眾人，紛紛滿臉錯愕。
朱標回神，“帶北元使節進來。”
片刻后，阿魯臺走了進來，撫胸行禮：“阿魯臺拜見大明太子。”
“不必拘禮。”朱標抬了抬手，打量著阿魯臺，詢問：“不知脫古思帖木兒，派你來為何事？”
阿魯臺抬頭。
傲然環視諸將，然后看向朱標，抱拳恭喜，“可汗派我來恭賀大明，明四皇子已經攻克和林，我方遼陽王，率領十萬騎兵，如今不知潰退到何處……”
阿魯臺還在述說，帳內已經一片嘩然。
“燕王攻克和林了？”
“怎么可能！”
“納哈出可是有三十萬精銳！”
阿魯臺已經停下，聽著明軍諸將的議論聲，暗暗冷笑，‘果然被可汗猜中了。’
除了驚訝。
他還聽出了酸味兒！
朱標回神，聽聞眾人不對味的議論聲，臉微黑。
哈哈……
隨即爽朗大笑。
諸將這才停止議論。
朱標含笑看向阿魯臺，“這的確是個好消息，替孤謝謝脫古思帖木兒！”
阿魯臺狐疑看著朱標，‘明太子不緊張嗎？’
“不知貴方除了向孤通報大捷，還有什么事？”
朱標的話，打斷阿魯臺思緒。
阿魯臺撫胸道：“可汗只是想告訴明太子，北征，明太子的立威之戰，明四皇子已經先拔頭籌！”
諸將紛紛怒目瞪視。
阿魯臺說的太直白了。
直白的告訴朱標：你的立威之戰，已經成為明四皇子朱棣的立威之戰！
“找死！”
常茂怒叱一聲，蹭一下起身，拔刀就沖向阿魯臺。
“住手！”
朱標黑著臉怒叱制止，臉色冷硬看著阿魯臺，“孤知道脫古思帖木兒的目的了，你可以回去了！”
刺激他，想讓他亂了分寸。
也太小看他了！
老四打下和林，他很高興。
這代表著大明利益！
他身為大明儲君，大明得利，他若接受不了，那就不配做這個儲君！
也辜負了父皇一直以來的信任！
‘真不難受？’
阿魯臺狐疑看了眼朱標，撫胸行禮后，轉身離開。
“太子，我們必須盡快和脫古思帖木兒決戰……”
阿魯臺剛走，常茂便急切開口。
“閉嘴！”
朱標怒叱。
手重重拍在案牘上，豁然起身，冷冷掃視眾人，“孤知道，你們中很多人，因為孤，又或者因為你們自身利益，一直對老四懷有敵視排斥！”
“對這些，孤一直以來，都秉承，只要不影響大局，就睜只眼閉只眼……”
“可你們今天當著阿魯臺的反應，讓孤很失望！”
“老四攻克和林，難道不是大明的勝利？”
朱標越說語氣越發凌厲。
心虛的人，紛紛低頭。
‘有幾分真假？’
姚廣孝坐在朱樉身后，饒有興趣觀察朱標。
他不得不承認。
這位其實很優秀！
不愧是那么多開國功臣，如李善長、劉伯溫的學生！
“你們都給孤出去，好好冷靜反思，一個時辰后，回來議事！”
一群人聞令，灰溜溜離開。
湯和沒走，等眾人全都走后，看著朱標：“太子，能對二叔說說你的真心話嗎？”
朱標苦笑。
起身，走到湯和面前，直接席地，隔著一張矮幾，坐在湯和對面，看著湯和，略微沉凝，毫無保留道：“在二叔面前，我不說假話，此戰是父皇給我在朝野、軍中，樹立威望的一戰，父皇這個目的，從父皇答應我掛帥北征，我就明白……”
“老四搶先攻克和林，我肯定有些著急，但我也知道，老四絕不會來捕魚兒海和我搶功，甚至我懷疑，老四攻克和林，恐怕也是戰事發展不得不為，比如，他們需要和林堅城防守，和林空虛，被老四察覺了，畢竟，老四一路只有十三萬兵力，面對納哈出三十萬精銳，幾個月音訊全無，還不知，遇到了多少艱難險阻，損失多么嚴重，處境多么惡劣……”
“同時，我也知道，脫古思帖木兒就是想用這個消息，亂我心，亂我軍心，這一計，是煌煌陽謀！他太小瞧我了，我雖然有些著急，可老四打下和林，畢竟是大明得益，我是大明儲君，也是我得利！”
湯和默默松了口氣，微微點頭。
太子能把其中利弊分辨的如此清楚，他就放心了。
至于著急，這是人之常情。
只要明白，能克制就好。
張北。
蔣瓛抵達張北。
策馬奔沖入城，直奔錦衣衛張北辦事處。
“指揮使，您怎么回來了？找到燕王了？”總旗不等蔣瓛下馬，便迫不及待詢問。
蔣瓛滿臉蒼白，嘴唇干裂，翻身下馬……
噗通！
腳剛落地，雙腿發軟，一屁股跌坐地上。
“指揮使！”幾名錦衣衛著急沖上去攙扶。
蔣瓛被攙扶站起來，兩腿劇烈抖動。
數天時間沒有離開馬背。
他的兩條腿已經沒有知覺了。
抬手指著隨行回來的蒙古貴族，沙啞道：“把這個人嚴密控制起來……”
猶豫一下，補充道：“控制起來就行，不要怠慢。”
這批蒙古貴族已經是朱四郎的人了。
他雖然想讓朱四郎倒霉，卻也不想和朱四郎發生沖突。
攻克和林。
正在奔襲救援太子的朱四郎，他得罪不起！
何況，誰能說準，此戰若是太子發生意外。
朱四郎會何等顯貴呢。
或許，某一天，他還得跪在朱四郎面前，山呼萬歲呢！
“快！帶我去房間！”
蔣瓛催促中，錦衣衛總旗帶著蔣瓛來到辦公的官房。
蔣瓛趕走其他人，只留總旗后，連水都顧不得喝，便吩咐：“你馬上去辦兩件事，一，派人秘密回朝，密奏陛下，燕王攻克和林，不過，納哈出西線精銳，有一半已經秘密抽調捕魚兒海……”
總旗臉色狂變。
渾身發寒。
“我返回時，燕王已經在為奔襲救援太子做準備。”
“二，你親自沿著太子主力留下的補給線，快馬加鞭尋找太子主力蹤跡，看能不能來得及，把這個消息告訴太子……”
他當然不希望太子出事。
太子若出事。
他有預感。
朱四郎極有可能被陛下立為儲君！
毛阿六必然要跟著顯貴！
“愣著干什么，趕快去！動用錦衣衛最高等級的報訊系統！”
總旗回神，“是！”
命令后，慌亂轉身，同手同腳就往外跑，砰的一聲，撞在門框上，也顧不上理會。
蔣瓛目視總旗慌亂離開，攤在椅子上，嘆了口氣，仰頭喃呢：“太子，一定要堅持住，堅持到朱四郎援軍抵達，千萬別魯莽啊！”
事情太大了！
太大了！
搞不好，大明就要變天！
他相信，很多人絕不愿看到朱四郎坐上大明的至尊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