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殿內,瞬間安靜的只能聽到所有人,緊張呼吸的聲音。
朱橚憤怒瞪視海童。
這個該死的降人,真是把四哥的仁慈,當做籌碼?
這個問題,讓四哥怎么回答?
傳到大哥耳中。
太子系耳中。
傳回朝中,又會引發多少波瀾?
北元從始至終都在算計大哥,納哈出一路精銳幾乎盡數被調往捕魚兒海。
說實話,明眼人都能看出。
四哥的麻煩還在后面呢!
這該死的海童還故意在大哥和四哥之間埋刺?
找死!
“海童萬夫長……”
朱棣的聲音,瞬間打破殿內緊張壓抑的氣氛,眾人紛紛看向朱棣。
朱棣含笑看著海童,“當年成吉思汗的長子術赤也十分優秀,因出身緣故,也遭受到了成吉思汗麾下很多將領,乃至兄弟們的攻訐,若是沒有術赤的心胸寬廣,以及后來出走欽察故地,他若是繼續留在成吉思汗身邊,恐怕你們蒙古人,也不可能打下如此龐大的疆域……”
其實,蒙古人中間。
他不欣賞蒙哥、忽必烈這些被中原史書,濃墨重彩記錄的人物。
不可否認。
這些人有雄才偉略,有野心、有治理天下的能力。
可這些人毫無意外,私欲很重。
對個人利益,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能為了個人利益做任何事情。
相反,蒙古歷史中,他特別欣賞術赤這個人。
有能力。
因出身問題,屢屢被兄弟、以及成吉思汗麾下將領質疑。
可恰恰是術赤。
一路協助成吉思汗,擒殺太陽汗。
招降或征服斡亦剌、不里牙惕、巴兒忽諸部。
后隨成吉思汗南下攻金,取云內、東勝、武州、朔州等地,攻掠太行山東西30余州,并會諸軍圍攻金中都(今北平)。
在這個過程中。
術赤憑借卓越軍事才能,身邊也籠絡了一大批追隨者。
成為蒙古人中,一股極其強大雄厚的勢力。
若是術赤真想爭奪成吉思汗汗位的繼承權。
也不是沒有可能成功。
即便不成功,也一定會把蒙古人內部攪亂。
就好像后來蒙哥駕崩,忽必烈奪取汗位那樣,最終讓整個蒙古各方勢力分崩離析。
再也不遵從蒙古人的中樞。
忽必烈只能建立元朝,自己玩兒。
反觀術赤做了什么選擇。
當輔佐成吉思汗,率領蒙古人在東方占據了絕對優勢,然后就開始西征,主動遠離中樞。
雖然在這個過程中。
術赤與其兄弟們。
乃至與成吉思汗都發生了一些矛盾。
但術赤只是痛心成吉思汗對其懷疑,貌似,并未有過要爭奪繼承權的想法。
在他看來,恰恰是當時蒙古人中,術赤以及很多類似術赤的人,懂得大局為重,胸懷足夠大,少了點對個人利益,斤斤計較。
所以才有了蒙古人創業前中期的團結和勇猛精進。
或許,將來他和大哥之間,也不可避免會發生摩擦碰撞。
畢竟,兩個人,兩顆腦袋。
有不同的價值觀,對事物的分析判斷,肯定少不了碰撞。
即便是上牙和下牙,還經常協調不好,咬舌頭呢。
但只要大方向不出問題。
大哥將來支持兄弟們走出去。
他做大明的術赤,又有何不可。
給兄弟們做個表率。
大家都少斤斤計較個人利益。
無論最后大明版的‘忽里臺大會’能持續多少年并不重要。
只要中原人、中原文明、中原文化走出去就行。
看看成吉思汗。
蒙古人向世界傳遞的游牧文化。
終大明一朝,都沒有徹底將這種文化根除。
大明一朝,陸路上始終被蒙古人的游牧文化死死包圍著,就像一只手,遏制了大明經濟、文化從陸路方向,輻射更遙遠的地方。
他不清楚。
歷史上的‘他’。
是不是感受到了這種游牧文化,從陸路對大明經濟、文化的包圍。
所以一邊數次北征。
試圖徹底鏟除成吉思汗留給子孫的遺澤。
一邊,則開始派遣鄭和下西洋。
但有一點可以看出。
大明時期的萬邦來朝,主要來自南邊海上。
貿易體系也幾乎完全轉移到海路。
海陸并進不好嗎?
是周圍的蒙古勢力,終明一朝,都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底蘊單薄的游牧文化,伴隨著領土擴張,在其轟然倒塌后,遺留的福澤,都能恩澤后世子孫數百年。
若換成中原文化,更擅長治理、經營、統治的中原文明呢?
中原文明的頑強和韌性,只要他扎根了。
就會頑強的生存下去!
否則,中原文明不可能延續至今,也不可能從三皇五帝開始,伴隨著兵鋒擴張,最終形成,大明兩京十三省,凝聚力如此頑強,如此龐大的疆域!
所以,從始至終他都十分自信。
只要中原人、中原文明,跟著中原王朝的兵鋒,如蒙古人那般走出去,就一定恩澤后世數百年、上千年。
海童深深看了眼朱棣。
他說這句話。
首先,的確是想給明太子心中埋根,有關燕王朱棣的刺。
其次,在聽聞朱棣的設想后,他就莫名想推朱棣一把,想看看,這個人手握大明皇權時。
是否能重現,他們蒙古人曾今的榮光。
作為蒙古人,他們也懷念先祖們昔日的榮光。
若是能再次見證,明四皇子率領大明,重現蒙古人昔日榮光。
死也無憾了。
這樣一個刁鉆的問題。
很不好回答。
明四皇子直接說自己沒有這方面的想法,太子朱標肯定不可能相信。
可明四皇子的回答卻十分巧妙。
之前,明四皇子就向所有人,展現了他的理想:如成吉思汗以長生天之名,中原人以理想之名,橫掃四方!
當面對他刁鉆的提問時。
明四皇子巧妙的提出,其很欣賞出走西方的術赤。
巧妙與其理想結合,回答了他刁鉆的問題。
這番話,傳到明太子朱標耳中,也更容易讓朱標相信。
大概率,不會成為朱標心中的刺。
朱棣說到最后,收斂笑意,嚴肅道:“海童萬夫長,諸位,我的寬仁不是無止盡的,我留下你們,是相較殺了你們,讓伱們好好活著,更有利,類似的事情,下不為例!”
話罷,朱棣又看了眼,這座曾今開過‘忽里臺大會’的雄偉宮殿,不作任何停留,轉身就走。
朱橚微微冷哼,緊跟在后。
丘福、朱能等人忙跟上朱棣。
納哈出為首,一群和林貴族,目視朱棣離開背影,低聲竊竊私語。
“咱們敗給這樣的人不冤!”
“是不冤,沒想到中原出了這等人物!”
“為什么大明的朱皇帝,不把這樣的兒子,立為太子呢?真搞不懂他們中原人,為何非得立長?”
朱棣可不知,他的一番話,給一群蒙古貴族遺老遺少的沖擊。
從和林王庭出來。
丘福、譚淵等人就被朱棣派出去。
搜羅馬車、物資,進行全城戒嚴等等一系列事情。
由于蒙古貴族的投降。
城內的普通蒙古人,倒是沒有出現反抗。
朱橚陪朱棣在街上,騎馬而行。
唇角幾次動動。
朱棣注意到,笑罵:“你有什么想說就說!不怕憋壞了?”
朱橚撓頭訕笑。
看了看周圍,確定只有他們兄弟二人,低聲詢問:“四哥,如果大哥將來難為你,你會如何做?”
這樣的問題,他早想問了。
今天聽聞四哥一番話,更想問。
可就是不敢開口。
朱棣略微沉吟,“如果一定程度的妥協,能夠平息雙方矛盾,我愿意妥協。”
將來,只要大明‘反燕力量’沒有碰觸他的底線。
他會選擇妥協。
“若是朝堂對四哥得寸進尺呢?”朱橚追問。
朱棣不由笑了,“那就悍然打回去!其實領導一個團體,和做人也差不多,沒必要時時刻刻讓自己渾身都是刺,一副半點虧都不能吃的樣子,長而久之,只會給人留下一個,你這人不好相處的印象,不愿和你打交道,你現在已經去地方實封做藩王,也有自己的小團隊了,千萬不要把自己的團隊,帶成這般模樣,表面看似,你這個團體很團結,可其實,也造成了,你這個團體十分排外,新來者,很難融入你這個團隊……”
朱橚不由認真聽著。
四哥說,大明也要有自己的忽里臺大會。
說實話,剛才聽到這個暢想時。
他渾身熱血澎湃。
他沒那種稱孤道寡的野心。
只是覺,他們老朱家若是能有如此盛景,太讓人激動了。
將來,他若是有出走的機會。
四哥現在教他這些,都能用得上。
而四哥教他,恐怕也是希望,有一天,他能走出大明吧?
“但也不能一味妥協退讓,一些邊邊角角的事情,沒必要計較,可一些涉及底線的問題,必須計較。”
“個體,生而為人若是沒有底線,不可能經營好生活和人生。”
“一個團隊,若是一味妥協退讓,必然損害團體利益,造成團體分崩離析。”
“同時,若是妥協退讓,換不來對方的理解,反而讓對方感覺你好欺負,得寸進尺,那就不好了,必要時候,就要凌厲的反擊,讓對方明白你也是有脾氣的,你也是有底線的,這樣反而可以讓對方明白界限……”
朱棣從他和朱標,引申到日常做人做事。
如果將來大哥,真的在反燕力量的攛掇下,一而再再而三。
那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和大哥打一場!
通過打疼大明,展現自己的底線!
朱橚認真聽著,同時回想朱棣的過往。
四哥對藍玉。
對呂本。
對馮勝,不就是如此嗎?
“總之,你要記住,為人處事,斗爭和妥協要根據自身底線,靈活運用……”
“四哥,小心!”
突兀的暗箭,讓朱橚眼睛瞬間瞪大。
朱棣來不及躲閃。
暗箭直接命準胸膛。
力量十分不俗!
穿著紙甲,雖然擋住了箭,可朱棣還是感覺,胸口鉆心刺痛。
抬頭……
十步外,小巷口,一個少年轉身就跑。
“小崽子,找死!”朱橚回神,睚眥欲裂大喊一聲,策馬追了上去。
朱棣也抖動馬韁。
小黑嗖一下竄出。
轉入小巷。
朱棣取下隨軍攜帶的三石弓。
折斷箭頭,彎弓搭箭……
沒有箭矢的箭射出。
越過朱橚。
砰的一聲。
重重砸在少年的后腦。
少年變聲期的疼痛聲音響起,一個趔趄,狗吃屎般,狼狽撲倒在地。
朱橚追上。
在少年掙扎起身時。
翻身下馬。
一腳踩在少年背上。
同時,順手從馬腹側面拔出掛著的刀,咬牙怒道:“我四哥仁慈,你們把他的仁慈當你們放肆的本錢是吧?”
海童給大哥心中埋一根,有關四哥的尖刺。
少年小崽子,還敢刺殺四哥!
剛才的距離太近,四哥又專注教導他。
若不是四哥穿著紙甲。
真的難以想象,會發生什么事!
“老五!”
朱棣見朱橚揮刀,大吼一聲。
朱橚停下,扭頭,眼睛通紅道:“四哥,我看你就是對他們太仁慈了,是不是出征前,烏云琪格向你求情了?”
朱棣又好氣又好笑,翻身下馬,瞪了眼。
別說他不會受影響。
就是烏云琪格的聰明,也不會開這個口。
因為但凡是個聰明人,都知道。
國戰之中,女人是無法影響一個男人的決定。
除非這個男人昏聵無能!
一路上,擋路的草原人,他一個也沒少殺。
可不必動刀兵時,他也不會隨意殺人。
朱棣拉開朱橚,沒好氣道:“他若真想殺我,就應該往我腦袋上射!”
十步距離太近了。
當時他又分神。
軍帽也被他摘下來掛在小黑身上。
根本連躲閃的時間也沒有。
這蒙古少年,若真殺意堅定,瞄準他的腦袋最合適。
正是因此。
他才折斷箭頭。
朱棣抓住少年的衣領,把少年一把拎起來。
“朱四郎,我是真的要殺了你!”少年被朱棣拎著衣領,半懸在空中,還蹬腿揮拳,想要打朱棣。
可胳膊太短,夠不著。
朱棣不由被逗笑,“說說,我們有什么仇,讓你這么恨我?”
他也很好奇,這個口口聲聲申明,真想殺他的少年。
為何下手時,卻又留情了。
朱橚拿刀戒備著,也好奇看著。
經四哥提醒,他也意識到,這少年的確手下留情了。
也很好奇,其中內幕。
“因為你害死了我全家人!因為你,俘虜了我姑姑,強占了我姑姑!”
朱橚用好奇的眼神看著朱棣,四哥什么時候,做過這種事情?
第一次縱橫草原?
回去后,要不要告訴四嫂?
必須得告訴!
看四嫂發怒!四哥‘卑微’,多有趣啊!
朱棣哪能想到,這一瞬間,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竟然生出這么‘邪惡’的想法。
少年的話。
讓他想到了一個人。
“你是烏云琪格的侄子?是綽羅斯家族的人?”
烏云琪格的全名是,綽羅斯·烏云琪格。
西蒙古綽羅斯家族是一個十分大的家族。
馬哈木就是出自這個蒙古貴族。
這個家族在西蒙古有著很強影響力,這也是當初,脫古思帖木兒,為何要娶烏云琪格為王妃的原因。
意在團結,籠絡西蒙古。
畢竟,脫古思帖木兒的傳統勢力,在東蒙古。
“不錯,小爺正是綽羅斯·脫烈!”
馬哈木篡權,整合綽羅斯氏統帥的瓦剌部部民,就因他的父親反對。
馬哈木就以姑姑做了朱四郎的側妃為民,把他的父親,以及部落鏟除了。
青壯男人。
不愿效忠馬哈木的。
全都被殺了!
就因為他當時比車輪矮,逃過了一劫。
然后被馬哈木長子脫歡丟到和林城內,說要等他長到車輪高后,再來殺他。
當然,他也明白。
其實姑姑和朱四郎的事情,只是馬哈木發起屠殺的借口罷了。
本質是因為,他的父親,反對馬哈木。
整個綽羅斯家族各個分支,不少都被馬哈木殺了。
不止他們一支。
剛才想殺朱四郎的。
可一想到,殺了朱四郎,姑姑就得守寡,又于心不忍。
朱棣聽聞脫烈憤怒講述自身遭遇后,把少年扔在地上,伸手用力捏著少年脖子,笑道:“論因果,你們這一支,的確算是被我牽連了,可你也對我動手了,我們之間的債一筆勾銷……”
話中,朱棣打量脫烈。
這小子的處境看樣子并不好。
腳上的鞋子破了,腳指頭露在外面。
去歲冬天應該凍傷了。
即便現在,露出來的腳指頭,膿瘡都還沒完全好。
一件皮袍子,破破爛爛。
“往后你就跟著我,據說,成吉思汗當年就是如此,仇家想殺他,可礙于他沒有車輪高,不能破了你們草原的規矩,所以敵人留著他,準備等他高過車輪再殺……”
“將來,我想辦法,讓你親自找馬哈木報仇,愿不愿意?”
烏云琪格那個不要臉的草原烈馬。
趁著他不在,‘欺負’妙云心善。
做了金豆子姑姑。
甭管怎么說,遇見對方僅剩的侄子,應該搭把手。
而且,這小子看樣子也是個好苗子。
值得培養一番。
“我脫烈,草原上的射雕英雄,才不會做你朱四郎的走狗,你少做夢!”綽羅斯·脫烈,雙手環臂把頭扭到一邊。
鼻涕從鼻孔流出一點點,忙吸回去。
該死的鼻涕,就不能爭氣點嘛!
朱棣頓時笑了,沒說話,轉身牽著小黑就走。
朱橚錯愕。
雖然不知道朱棣為何突然不管了,可還是忙跟著朱棣離開。
脫烈傻眼了。
朱四郎!你倒是再挽留我一句啊!
他就是放不下面子。
家人全都死了。
被丟在和林城。
整個冬天,都靠自己打獵,或者撿別人丟棄的羊雜、牛雜活下來。
他不屑去給別人做奴隸。
也自信,憑自己的箭術,怎么也餓不死。
可他也想家人!
就是擔心姑姑守寡,過和他之前一樣,孤苦伶仃,野狗一般的生活,所以剛才他才對朱四郎手下留情。
“四哥,真不管了?”朱橚追上朱棣,小聲詢問。
朱棣笑道:“這種熊孩子,就不能慣著,回朝時,派人來接上就行了。”
少年郎要面子沒什么錯。
可在親人面前,如果還要面子,那就根本沒把你當親人。
他愿意搭把手。
就把這小子當做自己親戚了。
得讓這小子明白這個道理。
若是不明白,雙方終究是有隔閡的。
雍鳴、祈婳。
乃至民豐、春曉、東旭、原吉他們,從來不會在他和妙云面前裝什么。
朱橚琢磨著。
扭頭往后看了眼,頓時笑了。
“四哥,快看!”
朱棣轉頭,就見脫烈拿著弓,亦步亦趨,像個尾巴一樣跟在后面。
他往后看時。
這小子瞬間轉身背對著他,仰頭看天,還吹口哨。
朱棣唇角笑意一閃而逝,也不管,徑直往城頭走去。
朱棣加快速度,脫烈立刻加快速度跟著,生怕跟丟了。
他不想這么沒面子。
他可是射雕少年!
可他實在是不想像條野狗,孤苦伶仃了。
朱四郎這個人怎么說呢。
短暫接觸,感覺還不錯。
而且,跟著朱四郎就能見到姑姑了。
姑姑是他在世間,唯一的親人了。
朱棣一路來到城頭,綽羅斯·脫烈也一路跟著來到城頭。
東旭見朱棣帶著一個少年郎回來,不由好奇詢問:“師傅,這是……”
“烏云琪格的侄子,先帶他去救護隊處理一下膿瘡,然后找身干凈的衣服,給他換上……”
東旭聽朱棣介紹,看著脫烈側對著他們,仰頭對天吹口哨,不由笑了。
點點頭,“脫烈是吧,我帶你去救護隊。”
說著,抓起脫烈的手,帶著脫烈離開。
脫烈象征性掙扎一下,然后就順從跟著。
嗒嗒嗒……
東旭帶著脫烈剛走不久,急促馬蹄聲傳來。
派出去的斥候,策馬奔沖靠近城門,大喊:“稟王爺,魏國公率領步軍兄弟,已經在五里外了。”
朱棣松了口氣,轉身對徐輝祖笑道:“走,咱們下城迎接泰山。”
朱棣等人在城門外等了片刻。
徐達大軍抵近。
大軍中。
蔣瓛看著城頭值守的陸軍第一鎮,如同打翻調料罐,酸甜苦辣,心情五味陳雜。
從朱四郎派來的斥候口中,簡略聽聞戰況時,他都驚呆了。
陸軍第一鎮奔襲千里,當夜拿下和林外城。
還在北元軍車輪戰術中,守住了城頭?
更是借著丘福奔襲納哈出大營,憑借僅存的士卒,打通了內城?
當時,他真懷疑,這是斥候為朱四郎塑造威望編出來的。
如今,他都不知,該如何向朝廷報捷了。
讓他自己去針對朱四郎,他當然不敢。
可讓他給朱四郎抬轎子。
又讓人難受。
蔣瓛陷于糾結,出神之際,大軍已經靠近。
“泰山。”
朱棣率先迎上去。
徐達翻身下馬,第一時間,打量朱棣的情況。
他能想象,四郎經歷了何等煎熬。
不光是身體。
看著兄弟們一個個戰死,四郎心里煎熬肯定更大。
確定朱棣除了滿臉倦色,沒有其他大礙,徐達松了口氣,拍了拍朱棣肩膀。
什么話也沒說。
他們翁婿不用言語,也知道想表達什么。
朱棣笑著點點頭。
看向蔣瓛。
蔣瓛忙低頭,“拜見王爺!”
此刻的朱四郎,滿臉倦色,宛若一只病虎。
可不知為何。
他感覺,此刻的朱四郎十分可怕。
仿佛,變了!
不,不是仿佛!
朱四郎就是變了!
“王爺,陛下久久沒有王爺的消息,十分擔心,整個金陵都因此議論紛紛,臣奉陛下之命,出關尋找王爺蹤跡……”
說起來,他就委屈。
出三峽口時。
他身邊有三十名力士。
可等他找到徐達時。
只剩十三名了。
其他力士,全都戰死在途中了。
好幾次,他都好懸戰死。
朱棣聽聞后,詢問:“我大哥的消息,你知道多少?”
“臣出三峽口時,得知太子爺率領主力,已經抵達烏珠穆沁,在之前一段時間內,太子爺主力連戰連捷……”
朱棣眉頭漸漸皺緊,神色凝重。
連續大戰,主力各級將領會不會驕縱?
行軍速度,會不會更快?
默默深吸一口氣,說道:“納哈出一路精銳,被秘密抽調到捕魚兒海,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蔣瓛點點頭。
余光偷窺朱棣。
只要這位,稍稍懈怠一些,或許,就能把太子,以及二十萬精銳,置于死無葬身之地!
不知這位,對皇權,有沒有產生什么想法?
“我會馬上從和林出發,穿過喀爾喀,疾馳捕魚兒海,我需要你的配合,你也不能休息,必須盡快動身折返,你回到北平后,就留在北平,把北方錦衣衛系統,嚴密的控制起來……”
“此后,草原上任何戰爭消息,我們想讓百姓、朝臣聽到什么,他們才能聽到什么!”
他擔心大哥那邊出問題。
這一戰,是大哥的首戰,也是塑造威望的一戰。
他不希望,出現什么變故。
也不想,自己的風頭太過了。
“和林被攻克的消息,不要傳得沸沸揚揚,我知道你有絕對信得過的心腹,派他們回去,悄悄告訴陛下,我無恙即可,并,秘密把草原戰局形勢變化告訴父皇,告訴父皇,我一定會拼盡全力的。”
若非時局發展至此。
蔣瓛又出現在身邊,他想要錦衣衛配合。
說實話,他真不想和錦衣衛產生任何瓜葛。
蔣瓛有些猶豫。
他也不想和朱棣產生任何瓜葛。
“王爺,臣可以秘密留在北平,也可以按照王爺的要求,秘密傳訊給陛下,但之后臣要如何操作,必須請示陛下……”
朱棣微微皺眉,見蔣瓛滿臉堅持,最終放棄,點頭道:“可以,我會派出和林方面的貴族,和你一起同行折返,有和林貴族出面,可以讓你折返更容易些。”
當晚。
蔣瓛就在朱棣派出的和林貴族隨同下,離開和林,快馬加鞭折返。
徐達、朱棣翁婿二人站在城頭,目視蔣瓛離開方向。
“四郎,你想幫太子打贏捕魚兒海一戰,還不想你參戰之事,傳的沸沸揚揚?”
朱棣點頭,他是這么想的。
可就怕,大哥他們走的挺進速度太快了!
趕不及!
若非兄弟們的確需要休整,不然會在接下來的奔襲中累倒。
若非,搜集、修復馬車還需要時間。
他恨不得現在就出發。
“這一戰的麻煩,或許還很多……”
甚至,可能對他和大哥的關系,產生深遠影響。
他現在,也沒有精力,想這么長遠的事情。
捕魚兒海那邊到底什么情況,才是眼下最為重要的。
徐達默默點頭。
他知道四郎口中的麻煩指什么。
戰后,太子系某些仇視四郎的人,必然會把一切責任推到四郎身上。
絲毫不會反思,當初四郎提出統帥偏師吸引北元兵力時,他們私底下多么雀躍。
絲毫不會反思,整個北征軍,所有人都上當了。
其實,上當這種事情,在行軍打仗中太常見了。
他當初對戰王保保,雙方還互有勝負呢。
戰爭,如果全都被一方算無遺算,那不是打仗,那是照本宣科的演練!
可就是因為太子率領主力。
這一戰,即便四郎奔襲捕魚兒海,還能趕得及,不至于出大事,后面也會有無窮盡的指責和麻煩。
說白了,太子領兵。
導致政治意義太大太大了。
古代文臣武將,為何都反對皇帝領兵。
一旦做了皇帝的人,幾乎再也不會有領兵作戰的機會。
強如太宗李世民,自從做了皇帝,也未領兵作戰。
一方面,皇帝出現意外,對天下影響太大。
另一方面,皇帝領兵,會讓軍事行動中,政治意義過分放大,導致軍事行動受到影響。
太子身為儲君,和皇帝其實已經差不多了。
徐達也不想討論這些問題,給朱棣徒增壓力和煩惱。
余光看著不遠處,站在墻垛上,身穿明顯不合身,大號陸軍第一鎮軍服的少年郎,一個人對著黑暗處,練習拉弓射箭。
笑問:“這孩子是你收留的?”
朱棣順著徐達視線看去。
就見綽羅斯·脫烈,笑道:“烏云琪格所在,綽羅斯家族的孩子,他們這支綽羅斯氏,被馬哈木給清洗了,只剩這個孩子,今天報復我,又下不去死手,我瞧著品性還行,左右,也算是親戚了,就帶上了,栽培栽培……”
徐達含笑點點頭,隨即責備道:“脫烈的事情,也給你敲了警鐘,往后在敵境,不要太托大了!”
若非這孩子,猶豫了。
但凡瞄準四郎的頭顱,恐怕后果都不堪設想!
朱棣從善如流點頭接受批評。
于此同時。
和林東百里外。
馬哈木在數百親兵護衛下,臉色蒼白圍著一堆篝火。
咳咳……
一陣咳嗽聲傳出。
馬哈木臉色瞬間蒼白,額頭泌出冷汗。
昨天攻城受傷,晚上又被襲營,連夜出逃,狂奔百里。
他的身體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將軍,你這個情況,不能去捕魚兒海了。”百夫長擔憂看著馬哈木。
馬哈木緊盯篝火。
他也知道,他的身體情況,的確不能這么折騰。
可……
“這樣吧,你帶著一百個兄弟,馬上去捕魚兒海,把和林失守,明四皇子會奔襲增援明太子的消息告訴可汗,讓可汗提高戒備,爭取在明四皇子抵達前,解決明太子主力,同時,一定要提醒可汗,放出大量斥候,做好監視防備……”
他們的代價太慘痛了。
原本以為,徐達被他們丟在身后三天的路程,怎么也不可能很快抵達。
沒想到,徐達竟然一直在給他們演戲!
“同時,告訴太平、把禿孛羅,一旦明四皇子抵達,還未能解決明太子朱標主力,就一定要小心,盡可能保證咱們瓦剌部的精銳不要折在這一戰中!”
百夫長微微詫異。
這話說的委婉。
可他都聽得出,將軍是暗示,事不可為,要盡可能保存實力。
這可和首領們,對長生天起誓完全背道而馳。
百夫長不敢多想,忙道:“屬下知道了,屬下現在就動身!”
馬哈木目視百夫長奔沖消失在夜色中,喃喃自語:“即便給步軍裝上車輪子,從和林到捕魚兒海,也至少需要十天時間,明四皇子,你大哥明太子朱標,能堅持這么多天?”
即便他生出保存實力的想法。
可還是希望,這一戰,能把明太子的主力打掉!
俘虜明太子!
捕魚兒海兩百里外。
一支大軍,舉著火把,在夜間徐徐前進。
大軍兩側,斥候哨探游弋的三十里外。
依托大興安嶺。
密密麻麻的營帳連綿成片。
張玉立于轅門外,靜靜等待著。
嗒嗒嗒……
馬蹄聲由遠及近,漸漸靠近。
鄭世龍帶著幾名將士,出現在視線中。
靠近些,鄭世龍翻身下馬,小跑而來,大聲道:“將軍,明太子是趕著投胎嗎!娘的,大晚上,他們還在行軍!”
張玉苦笑,轉身往轅門側面走去。
張渠、鄭世龍兩個心腹迅速跟上。
張玉低聲道:“這一路主力連戰連捷,驕縱,迫切想尋找決戰是真的,他們大晚上,這般明火執仗,囂張行軍,應該是想把脫古思帖木兒的主力引出來,進行決戰!”
其實,他想打一下明軍。
讓朱標清醒一下。
可又猜到,明軍現在是在誘敵,根本不敢動。
一旦陷入包圍,他這個老四養在北元的大寇,會被自己人干掉的。
而現在,也無法向明太子報訊。
首先,他如何取信這一路明軍?
難道讓張渠亦或是鄭世龍告訴太子,他是老四洪武十一年,就養在北元的大寇?
且不說,太子會不會相信。
即便信了。
都會給老四留下無窮盡的后患!
太子一定會懷疑,老四洪武十一年就敢干這種事。
會不會同樣,在其身邊,也埋下了后手。
這種猜忌一旦產生,就十分可怕。
他不可能為了朱標的安危,給老四留下無窮盡的隱患!
若是事不可為。
他會毫不猶豫,選擇犧牲掉朱標!
“將軍,那我們怎么辦?”張渠臉色沉凝,“眼睜睜看著明太子鉆入包圍圈?恐怕王爺絕不希望發生這種事情。”
張玉滿嘴苦澀。
這就是他為難之處。
不過,他心中倒是有了一計。
只是……
天色漸亮。
朱標主力大軍,一夜向前挺進五十里,距捕魚兒海北元王庭,也只剩一百五十里左右。
三天路程。
朱標站在大軍行進陣列側面。
看著將士們一夜行軍,渾身疲憊。
失落嘆了口氣,扭頭對藍玉道:“傳令大軍,就地扎營,在此休息兩天,養精蓄銳后,再繼續前進吧。”
連續幾天,他們故意晝夜行軍。
想把脫古思帖木兒引出來。
看來,脫古思帖木兒真的是被打怕了。
他們露出這么大破綻,都不肯上勾。
命令傳開,很快行進中的大軍停頓下來,開始扎營。
湯和、傅友德、王佐、李景隆等人,紛紛趕來。
呼……
朱標和眾人談論,養精蓄銳休整兩天,然后再進軍的想法時,突然起風。
一塊黑云,出現在北邊。
很快便彌漫橫亙頭頂。
轟隆!
雷聲響起。
雨點開始飄落。
“下雨了!”
“下雨嘍!”
正在扎營的士卒,高興大喊。
可朱標等人,卻高興不起來,藍玉擰眉:“這段時間的天氣,反復無常,變化太快了!”
主力中,四鎮新軍戰斗力最強。
可一旦大風天、大雨天,火銃就只能當長槍使。
武器的優勢就難以發揮出來。
新軍武器優勢無法發揮的教訓,之前被北元夜間偷襲,已經反映的淋漓盡致。
教訓太深刻了!
一鎮新軍,一戰損失了五千人!
朱標為首諸將,全都面色沉凝。
反復無常的天氣,確實讓人憂心。
最后一戰了,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