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一年末,朱棣帶著一大群人乘坐海船前往雞籠嶼過年。
彼時的雞籠嶼,剛經過一場大火焚燒,俞靖知道朱棣要帶著眾人來雞籠嶼過年,驅使俘虜盡力恢復。
所能恢復的也有限。
雖然這個年,居住環境簡陋。
但所有人都過了一個別開生面的年節。
除夕當天夜里。
溫暖的海灣內,大人們聊著天,一群孩子在海岸邊,點燃篝火,撒歡的玩。
撿貝殼,從軟軟的海沙中,挖掘藏在里面的小螃蟹……
玩的不亦樂乎。
雍鳴、祈婳也能蹣跚學步走了。
跟著雄英、東旭一群大孩子,搖搖晃晃在松軟的海灘蹣跚學步,稍不注意,兩個小家伙就把沖到岸邊的小魚塞到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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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特別有孝心,一只小手握一條小魚,顛顛撞撞來到朱棣、徐妙云身邊,舉著小手,含糊不清說:“阿爹、娘親,好次的……好次的……”
逗得一群人哈哈大笑。
一直到元宵節當天。
一群人把帶上島的煙花爆竹全都燃放,看著絢爛煙火,倒映在整個海灣。
光影泯滅間,望著遠處深邃廣邈的大海,雞籠嶼內才歸于平靜。
木質結構小屋內。
粗糙簡單。
也沒有什么像樣家具。
只有一張細圓木制成的簡易床榻。
小夫妻把兩個小家伙哄睡著。
站在嬰兒床邊,看著兩小家伙即便睡著,都舍不得松開手中海螺。
徐妙云不由莞爾一笑,微微仰頭,含笑看著朱棣,“真想快點搬來這邊,這段時間,兩小家伙可玩痛快了。”
離開大明也沒什么不好的。
外面的天地更加廣闊。
雍鳴、祈婳不做大明的郡王、郡主,在這里,每天看著大海長大,她很有自信,兩小家伙的胸懷,一定能向他們的父親一樣寬闊。
不在乎權力、財富。
她和四郎,一直存不住什么錢。
土橋村那份分紅,離開時,就留在了村里。
來福建后,一大家子人,全靠四郎的俸祿和以前的一些積蓄。
略微不夠,還得從上次俞靖繳獲的二十萬兩錢貨中支取一點。
縣府的家里面,也沒請什么仆從。
只是偶爾雇傭短工做點他們做不了的事情。
大部分事務,都是她、明霞、明月和孩子們自己就干了。
吃的也不追求什么精致,確保一家人吃飽吃好就成。
日子也過的很開心啊。
反正,這種生活,即便是以前未嫁時,她都沒有過的。
孩子們平日里吃普通食物,也不挑食。
每隔幾天,吃頓好的,會高興,會感到幸福。
孩子們身體健康、性格開朗,懂得珍惜,就連雄英、膺緒、增壽也沒有什么不適應。
雍鳴和祈婳,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中,肯定比從小養尊處優,一堆人伺候著好。
“最多兩年。”朱棣含笑側頭,“建安的情況,年前全都跑了一遍,我都了然于胸,今年,建安鄉土村社就會全面推開……”
徐妙云眸中含笑認真聽著。
這些情況她當然知道了。
年前,四郎跑遍整個建安所有農村。
自耕農,半自耕、半佃租農,全佃戶,分別有多少戶,都統計清楚了。
整個建安,竟然有一千零五戶完全失去土地的純佃戶。
涉及人口大約五千余。
這部分人,按四郎規劃,今年都要遷徙東番。
雞籠嶼這邊雖然多坡地山地,少平原。
但雞籠河谷兩側的平地也不少。
遷徙來的百姓,會沿雞籠河谷兩側的平原,一直向上游開墾安置。
除了建安。
在他們年前離開建安出海,經過福州時,福州布政使葉茂親自許諾,要在整個福建推動鄉土村社。
那些被抓住把柄的福建地方豪強,也紛紛派人通過蔣家,向四郎釋放信號。
愿意效仿蔣家在老家搞鄉土村社。
豪強做出這種表態,整個福建的士紳不用多想。
即便再不愿意,也會捏著鼻子跟進。
畢竟從四郎、輝祖,再到布政使衙門、地方豪強,都表示要辦這件事。
整個福建大環境,都要搞鄉土村社。
士紳之家最會審時度勢,順應時勢。
這種情況下,四郎反而擔心太急太快,步子邁的太大,和葉茂商議決定成立一支鄉土村社糾偏指導組。
所有要搞鄉土村社的村莊,都要向布政使衙門進行報備。
布政使衙門要不斷派出人去督察、指導、糾偏。
四郎就擔心這群人,為了討好他,弄虛作假,蠻干硬干。
為此,十分謹慎的限定了全福建,今年搞鄉土村社的名額。
今年除了建安、閩縣兩地外。
福建其他地方,只有三百個名額。
觀察士紳今年搞鄉土村社成果,從中總結經驗教訓,往后逐年增加審批名額。
葉茂經歷閩縣大捷后,也不知父皇給葉茂的回執批示寫了什么,總之,對四郎的提議,不說言聽計從吧。
至少是全力支持。
有葉茂支持,未來整個福建形勢一片大好。
鄉土村社逐步建成。
四郎利用獨家掌握的海貿權,也可以迫使福建一些地方豪強接受,雇工身股制商業模式。
畢竟,現在海盜可不敢來福建了。
福建地方豪強想進行海貿,只能和四郎合作。
給四郎三四年時間。
福建富裕不說超過江浙地區。
但富裕程度,至少可以位列朝廷所有行省,較為靠前的位置。
“今年一年內,把建安鄉土村社框架搭建起來,明年,明年重心就會適當往雞籠嶼這邊偏移……”
發展建安鄉土村社。
他不可能像土橋村那樣,精細化引導。
給每個村搭建一個最基礎模板,解決百姓溫飽,往后的發展,就要靠海貿形成的商業進行宏觀引導。
比如,海貿貨品販運,需要大量竹筐之類裝運器具。
就引導一些盛產竹子的村莊,從事竹編。
一些有著傳統種植桑樹,家庭養蠶的村莊,就聯合商賈、士紳,逐步引導發展繅絲、紡織。
總之,福建的鄉土村社向高級發展。
他想嘗試,用經濟行為,以宏觀方式撬動。
他第一次這么干。
說實話,有些激動。
同時還有些緊張。
不過,一個行省,應該還能應付吧?
明年,大量福建純佃戶遷徙東番,他麾下人口增加,也要開始建設自己的私兵了。
其實,已經開始了。
老頭子的閩縣海防,已經被他悄咪咪扒拉到自己碗里了。
一夜好夢。
翌日。
雞籠嶼內。
一行人動身啟程。
臨時搭建的簡易碼頭,其他人都登船了。
俞靖,以及元宵節來看望朱棣的葉文舉,陪同朱棣站在碼頭。
朱棣視線從船上,轉移到俞靖身上,“這一年,你比較忙,除了負責訓練海軍將士,還要經常派船去閩縣接應遷徙的百姓,另外,蔣進忠抵達雞籠嶼前,你還要指揮俘虜,盡快沿雞籠河谷兩岸,整理出幾個安置點,開荒這種事你不用管,但在第一批百姓遷徙來前,伱必須建好遮風擋雨的房舍……”
他要求不高。
只要能遮風擋雨就成。
雞籠河谷兩岸的土地肥沃。
百姓來了,也就頭一年日子過的緊張。
往后肯定會越來越好。
“另外,你和沈至交流溝通一下,看能不能招募一批鐵匠、造船工之類,在雞籠嶼選一塊地方,將來就是海軍造船廠……”
俞靖本來還滿臉愁容。
畢竟,他就是個領兵將領,讓他去搞移民安置點。
實在有點強人所難。
而且,他完全沒興趣啊!
可造船廠不同!
這可關乎他大海軍夢想。
隨即拍胸脯保證,“殿下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沈至對此事,肯定也很積極。
造船廠同樣關乎他大海貿夢。
而且,朝廷禁海后,沿海福建、江浙地區很多原本以造船為生的匠人失去生計。
并不難找。
只是背井離鄉,恐怕有點難搞。
不過沒關系。
他和沈至‘狼狽為奸’,背著王爺威逼利誘那些匠人,再不成,直接綁架!
朱棣冷哼一聲,提醒:“你最好不要做過火!”
他雖然不清楚這家伙想怎么做。
但這家伙躍躍欲試,冒光的眼睛就很說明問題。
一些特殊手段,他也可以默許。
畢竟,創業艱難啊。
總得打破常規。
但也不能不敲打。
不然,俞靖、沈至這兩家伙,非得給他捅大簍子。
嘿嘿……
俞靖撓頭訕笑,“殿下放心,我們肯定不給殿下惹麻煩。”
朱棣瞪了眼,轉而看向葉文舉。
葉文舉忙抱拳。
此番代表大哥,趁著這位皇子來雞籠嶼,前來接觸。
旁聽這群年輕人討論事情。
著實讓他驚呆了。
同時也大開眼界。
朱元璋家老四要把福建,建設成什么樣?
大海軍?大海貿?多大?
兩萬精銳步軍?多么精銳?
現在,都開始籌劃在雞籠嶼建造船廠。
聽到太多太多了,現在還無法想象,朱家老四口中描繪的一幕。
只能等過幾年,或許才能看清全貌。
幸虧活下來了。
說實話,他現在真想看看,朱元璋家老四,到底能折騰出多大動靜。
心中想著事同時,含笑抱拳:“四皇子有什么吩咐,但說無妨,我大哥對與四皇子做生意,很感興趣,也保證,從今往后,只要兄弟們有口飯吃,絕不襲擾大明。”
其實,他回去后,一群人就分析,眼前這位想招撫他們。
可奇怪了。
直到他主動來雞籠嶼作客。
這位只是好生招待,卻并未提及招撫之事。
或許瞧不上他們吧。
葉文舉滿腹苦澀。
朱棣抱拳拱手,“葉前輩和沈至應該不陌生,沈家三房已經在建安、閩縣搭建起了海貿框架,等我們回去后,就會組織一批貨源……”
雙方寒暄片刻后。
朱棣動身啟程。
葉文舉也匆匆離開。
呂珍的老巢離雞籠嶼不遠,就在雞籠嶼東北方梅花瓶(棉花嶼)。
臨近中午,葉文舉就抵達。
簡易的議事堂內。
呂珍以及其他結義兄弟都在。
葉文舉剛坐下。
老三俞堯臣就迫不及待詢問:“如何,朱四郎是不是想招撫咱們?還有,此人野心大不大?”
葉文舉環視眾兄弟,見眾人眼巴巴盯著他,苦笑攤手,“明四皇子從始至終未提及,也未暗示過招撫,我私下接觸沈至,沈至也只說不知……”
呂珍等人,頓時有些泄氣,還有些不服。
這是瞧不上他們?
原本還擔心被吞并,現在人家貌似根本瞧不上!
“大哥。”葉文舉不管其他人,鄭重看著呂珍,“明四皇子有一個十分雄心勃勃的計劃……”
隨即,葉文舉把朱棣改造福建的整個計劃,詳細轉述非呂珍等人。
大海軍。
大海貿。
兩萬精銳私兵。
雞籠嶼造船廠。
呂珍等人驚呆了。
某刻,老四陳修倒吸一口涼氣,“二哥,朱家老四能成嗎?”
他們以前效命張士誠,就在江浙活動,離福建也不遠。
后來出海淪為海盜,更是經常和福建方面打交道。
福建的窮,大家心里有數。
“真要他做成了,恐怕福建會富的流油!”
“大海軍?不叫水軍、水師,叫海軍,明四皇子是篤定了,要在四海之上,干出一番事業?”
“二哥,你覺朱家老四有沒有成功可能性?”
陳修之后,其他人紛紛驚訝開口,爭先恐后征詢葉文舉。
呂珍雖未說話,卻看著葉文舉。
葉文舉十分鄭重道:“大哥,今年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了,今年建安、閩縣要全面推動鄉土村社,除此之外,布政使葉茂已經完全倒向朱棣,按照朱棣要求,批準福建其他各地,建設三百個鄉土村社……”
這些消息,都是他從沈至口中打聽到的。
沈至告訴他這些,也并不是全因雙方過往關系。
分明就是替朱棣炫耀,進而震懾他們。
“朱棣的能力,我想已經沒有必要質疑了,我認為,他很有可能成功,未來海上我們的生存空間也只會越來越小,如果要投誠,大哥,越早越好!”
呂珍默默琢磨。
老二帶回的消息,著實讓人震驚。
投誠?
那就等今年年底,看朱家老四到底是紙上談兵,還是真有這份本事!
春夏交替。
時光冉冉。
朱棣一行人返回福建后,就開始忙碌。
動靜越來越大。
一條條消息,也不斷傳回金陵。
第一批一百戶建安百姓遷徙雞籠嶼。
第二批兩百戶遷徙雞籠嶼。
金陵,鎮撫司衙門。
紀綱捧著一份密奏,站在蔣瓛桌案前,匯報著,“指揮使,剛剛福建傳來最新消息,沈家三房在朱四郎扶持下,在閩縣、建安等多地,成立了大燕商行,施行了一種特殊的制度,商行雇工也有身股……”
娘的。
他看到這些時,也有些眼紅。
一些從沈家三房調往福建的心腹,一開始就給了很高的身股。
有的掌柜,拿到了‘一里’身股。
福建錦衣衛估算,憑借燕王掌握的獨家海貿權,這些掌柜的年底,至少能分紅數千兩銀子。
就是那些拿著更少身股的普通雇工,據估算,每年最低都有四五兩分紅。
普通雇工也就算了。
那些掌柜的分紅,他身為錦衣衛千戶都羨慕、眼紅。
他升任千戶的俸祿,一年也就剛剛一千兩出頭。
給商人當掌柜,掙得都比他當官的多。
大燕商行很多小管事掙得都比縣令多。
燕王這是要做什么!
這不是胡搞嘛!
按照他這么個搞法,往后是不是很多小民百姓,掙得都比大家做官多?
“還有呢?”蔣瓛擰眉詢問,心中則暗暗冷笑。
紀綱話語中酸溜溜太明顯了。
朱四郎這么搞,大明官場,很多官員都會泛酸!
錦衣衛早得知朱四郎提出的雇工身股制,當時他就覺,不可能做成。
朱四郎在福建能搞成。
但陛下和太子爺,肯定不會讓他在整個大明搞!
紀綱忙道:“另外,第三批三百戶建安百姓被遷徙走了,這次,海盜呂珍、梁道明勢力,派出大量戰船協助,朱四郎還調遣了三百海防兵前往雞籠嶼,呂珍、梁道明等人送這批百姓和海防將士抵達雞籠嶼,返回閩縣后,就要帶走第一批貨物……”
說到最后。
紀綱小心翼翼窺探蔣瓛,“指揮使,福建豪強為了和大燕商行合作,也都紛紛順著朱四郎心意,搞起了雇工身股制。”
蔣瓛回神,神色平靜,看不出什么,起身,“把密奏給我,我入宮向皇爺匯報,往后你專職負責福建事務。”
“雞籠嶼有咱們的人嗎?朱四郎在雞籠嶼做些什么?”
紀綱忙搖頭,“指揮使,雞籠嶼和陸地隔著一條海,信鴿傳送不了,海峽也被朱四郎的水軍控制,咱們即便送人上去,也很難把消息傳回來。”
蔣瓛頓時皺眉。
琢磨片刻,吩咐:“想辦法試著往朱四郎的海軍安插人……”
提及海軍,蔣瓛唇角輕蔑笑意一閃而逝。
朱四郎搞什么大海軍的消息,已經傳回朝中。
倒不是朱四郎泄密。
是俞靖。
這小子,寫信給昔日水師同僚,極盡吹噓什么大海軍。
還吹牛,將來太子爺北征滅元,朱四郎私兵回朝助戰時,要統帥所謂大海軍,送朱四郎及其一萬精銳,從海上,入秦淮河,在金陵登陸。
可真敢吹!
“這段時間,俞靖和那個沈至,不是在江浙地區,到處尋找船工嗎?為此,不是連綁架的手段都用上了嗎?你親自跑一趟,發展幾個有名的老船工,主動送上門,另外,福建的錦衣衛系統不夠完善,你親自去一趟,多建幾個錦衣衛據點!”
話罷,丟下紀綱,蔣瓛匆匆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