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時候，早晚還有點涼，上下班的時候，不少人還穿著長袖。
可這五一剛過，四九城的天就熱的不行。
如今到了六月，熱浪更像一鍋煮沸的糖漿，黏稠地裹住人們的每一寸皮膚，置身其中，吸進肺里的不是氧氣，而是灼燒的火星。
若不是考慮到風氣緣故，估計光膀子上大街的得一群。
九部，后勤倉庫。
自從登州回來后，陳宮就忙著整理后勤工作。
現如今，九部的進項越來越多，后勤的事情也就跟著復雜起來。
這時候，陳宮會坐在倉庫門口的凳子上，看著面前熟悉的鐵門，有些懷念以前軋鋼廠的日子。
那時候，軋鋼廠根本就沒有這么多事。
每次清查庫存只需要月底看看，簽個字就行。
因為倉庫里就那么點東西，看一眼就知道。
輕松的不行。
而且那時候也沒管的這么嚴。
有些東西，拿回家用用，只要沒人追究，也就那樣了。
就是保衛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人管閑事。
可現在不一樣了啊。
哪哪都得上心，事事都不能馬虎。
哪像現在啊，偷懶都不敢躺下。
保衛科的人要是敢打馬虎眼，估計立馬就得走人。
不過，現在雖然勞心勞力，可他卻有種說不出的干勁，就像事業萌發第二春的感覺，每天都是充實的不行。
坐在門口板凳上，看看太陽，又往墻邊陰影里靠了靠，手上的材料用力的扇呼著，帶起絲絲涼風。
“這天，就應該坐在辦公室里，哪有這樣干活的。”
陳宮抹了把額頭汗水自己嘟囔著。
沒別的，辦公室里要么有電風扇，要么就有空調，涼快又舒服。
哪像現在這樣啊，不僅熱還烤的渾身難受。
不過現在要節約用電，除了特殊部門準許開空調，其他人都得省著用。
“再忍忍，明年就好了！”
陳宮自言自語著，想到明年核電站起來了，他們這電就富裕了，也就不用這般磕磣。
正自言自語著，一旁排查的于干事用毛巾擦著臉走出來，身后還跟著七八個人。
“主任，都檢查完了，沒問題。”
于干事說話時候，汗水啪嗒啪嗒的滴落下來。
陳宮接過排查表格看了眼，隨后在心里對了下，確定數目沒有錯后這才起身說道，“好，同志們辛苦了！”
“于干事，一會兒去食堂支取兩個西瓜。”
“哎，好嘞！”
于干事痛快說著，身后幫忙的人立馬高興起來。
這也是九部的內部福利。
就在幾人高興的時候，不遠處從太陽地里走過來一個人。
幾人看去，就看到是后勤辦公室的小李。
“主任，主任！”
小李快步跑過來，身上的褂子都被汗水濕透，說話都有些大喘氣。
“你這是干啥了？慢點說！”
陳宮穩下心神語氣鄭重。
小李連忙深吸口氣，這邊說道，“主任，楊主任打過來電話，讓咱們再，再送一批北冰洋過去！”
“這老楊，就不能利索點！”
聞言陳宮只是嘟囔一句，隨后問道，“那邊比分咋樣了？”
“咱們贏了沒？”
小李聽了臉上露出笑容，“贏了一場，第二場還在打！”
“不過就滬上的隊伍，根本不是咱們的對手。”
“也就八一隊能跟咱們過過招！”
小李得意說著，其他人聽了都是一臉笑容。
陳宮問的自然是排球聯賽的事。
今天是九部女子排球隊，也是四九城女排對陣滬上女排球的日子。
早一天舉行的八一隊對陣長安隊，八一隊憑借硬朗的作風干凈利索的送長安回家。
那場比賽整個工人體育館都坐滿了人。
甚至轉播的收音機前也坐滿了人。
當然，作為賽事的組織者，九部也從中獲益不少。
而今天，四九城對陣滬上，又是一場大戰。
可惜，九部的大喇叭沒有直播，否則也不用在這問了！
“老李這家伙就是愛管閑事！”
想到李洪峰以擾亂工作秩序為由讓宣傳科停了直播，陳宮心里就一肚子意見。
這聽著廣播，干活不和你來勁嘛！
“要多少？”
陳宮又擦了擦臉頰隨口問道，小李連忙說道，“要一百箱！”
“一百箱？”
陳宮驚訝著，然后看看今天的太陽，隨即點點頭，“行吧，回頭讓他補單子！”
說完陳宮就要去下一個倉庫盤點，可小李還在原地站著，“你還有事？”
小李點點頭，然后說道，“主任，劉秘書送來的單子！”
“是，是，楊部的條子又來了！”
小李說完，臉上露出苦笑。
這三個多月來，每次接到楊部的條子，他們后勤處的人就是一陣牙疼。
剛開始的時候，還沒覺得啥。
畢竟這種損耗對家大業大的九部來說，根本不是事。
可誰想到，這一兩天下來就要一批物資，漸漸的陳宮就感覺到了苗頭不對。
如此一個月后，陳宮看著陡然增加的物資消耗差點以為下面出了碩鼠。
可仔細確定后這才確定，一切都是楊小濤的條子。
于是他找了楊小濤，可沒說兩句話，就被楊小濤的研究需要給堵住。
沒辦法，只能繼續。
又一個月后，他發現消耗的竟然比上個月還多，這下真是坐不住了。
于是找來李洪峰老洪幾人一起去的研究院。
只是幾人入了研究院就看到忙碌的眾人，還有楊小濤跟韓三鳳幾人的討論。
說是討論有些委婉了，那場面說是爭論更加合適。
因為爭論的人不僅是他們兩個，還有參與此次項目的骨干人員。
每個人都在闡述自己的意見，表明思路，每個人都想著按照自己的來，都想要別人來適應自己。
也是那一次，他們見識到了什么叫學術爭論。
見識到了這群知識分子為了什么真理，那是啥話都敢說啊，楊小濤的面子都不給。
于是，一行人看了一場戲，吃了一堆瓜就灰溜溜的回了辦公室。
按照李洪峰的交待，他們愛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吧。
于是，又過了一個月。
看著庫房清空速度已經超過了進項的速度，陳宮的心里就有種不安。
可別因為這項目將九部給拖垮了。
正因如此，在聽到楊小濤的條子時，陳宮乃至整個后勤處的人都有些擔憂。
“這次多少？”
可能是太緊張了，陳宮并沒有發現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變了。
小李咽口吐沫，隨后說道，“按照楊部的條子，最，最少要一，一百萬！”
陳宮只覺得腦袋發暈，這天太熱，他肯定是中暑了。
“主任，主任！”
于干事忙上前扶了下，陳宮揮揮手，隨后嘆息一聲，“安排人給他們送過去！”
“沒有的，立馬安排采購，不，不能耽誤楊部的事情。”
小李張張嘴，隨后點頭往回跑。
等人走了，陳宮這才對于干事說道，“你們繼續，我去趟辦公樓！”
于干事點頭，隨即往另一處倉庫走去。
陳宮嘆息一聲，往研究院走去。
研究院里，楊小濤揉著眉頭，神色嚴峻。
身前葉老、韓三鳳、盧濤、劉啟建等項目組的骨干人員坐在椅子上，個個凝重，沉默不語。
墻上的空調吹著冷風，讓屋里屋外兩個世界。
可幾人心里卻是燥熱的很。
三個月了。
從立項開始到現在三個月了，竟然一點進展都沒有。
不，要說有進展的話，那還是有的。
最起碼搞清楚了迷你機的構造，知道了工作原理，組成部分以及操作機制。
如今真要做的話，分一部分人也能山寨出來。
可他們要做的是更好的計算機啊。
這要是山寨的話，還用這樣了？
幾人沉默著，也沒心思吸煙。
楊小濤雙手環胸靠在桌子上，面沉似水。
還是高估了自己人的能力，或者說是低估了計算機的難度。
“楊部，我們是不是放緩下進度？”
其他人不好說話，葉老卻是沒這顧慮，率先開口道，“再說了，咱們不是定了個小目標嘛，我覺得可以先把小目標完成。”
“這樣，也能給上級一個交代，同志們也能鼓足干勁，提升士氣不是。”
楊小濤聽了深吸口氣，卻又呼出，沒有說話。
葉老說完，一旁的韓三鳳點頭表示贊同，“楊部，我覺得院長說的有道理。”
“我們是在摸著石頭過河，可不能所有人都摸啊，這你說一句，我來一個，還怎么走？”
“與其在水里瞎撲騰，不如咱們先找個島歇歇腳，看清楚方向再走下去。”
“您覺得呢？”
其他人聽了雖然沒有發表意見，可臉上的神色卻是一樣的。
他們做了很多，也完成了階段性任務，將PDP8型計算機研究透徹了。
可在深入研究的時候，卻撞到了南墻。
楊小濤默默聽著，低頭不語。
心里卻是想著如何解決眼下的困境。
當初，楊小濤想要在迷你機的基礎上做出一臺能夠供傳呼機使用的計算機。
能夠執行簡單的指令，傳遞信息。
對此，楊小濤給出的設計就是早期的小型集成電路計算機。
需求就一個，可以打字，可以中轉信息就行。
可就是這樣的簡單的要求，做起來也是千難萬難。
這時候楊小濤才明白，為何后世從二代計算機到三代計算機的過程中，有那么多國家研究，可最后成功者，唯有合眾國了。
因為在這研究中的任何一小步，都需要成千上萬人在身后推動，都需要海量的資金投入支持。
若是沒有系統的幫助，楊小濤甚至生不出追趕的信心。
然而，就是在系統的幫助下，楊小濤也不能一步踏上最高處，仍需要一步一個臺階，一步步走上去。
可楊小濤還是不甘心。
因為他心里清楚，這是國內計算機跟上世界發展腳步的機遇。
也是跟合眾國縮短的差距的最好機會。
若是這次不抓住機會，今后的差距只會越拉越大。
所以，他需要抓住這次機會。
而且楊小濤還隱隱擔心著，若是這口氣給泄了，這好不容易聚起來的人心會散的。
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就是以后，再想要找這種機會，估計也難了。
楊小濤冷著臉不說話。
下方眾人大氣也不敢出，屋子里一片詭異的安靜。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
眾人齊齊側頭，心里卻是松了口氣。
這樣緊張的氛圍下，誰也不知道會怎樣。
但肯定不會是好事。
靠近門的小胖立馬起身，然后打開門就看到站在門口的陳宮。
“陳主任，快快進來。”
陳宮在打開門的一瞬間就看到了里面的情況，一群人坐在那肯定是要開會啊。
可不等他開口離開，就被小胖抓住胳膊熱情的迎接進來。
陳宮無語，卻是順從的來到屋子里。
“哎呀，你們這里可真涼快啊。”
陳宮感覺到屋子里氛圍不正常，于是笑著開口緩解氛圍。
韓三鳳立馬起身，“陳主任說笑了，我們這天要是不開空調，這滿屋子的機器就得歇菜啊。”
陳宮哈哈笑著，“對對，就跟車間的情況一樣，我剛從發動機那里出來，就是開了空調也不見涼快呢。”
說完，陳宮這才看向楊小濤。
此刻，楊小濤的臉上也恢復了平靜，還牽強的露出一絲笑容。
“楊部，找您來說點事。”
陳宮對著楊小濤客氣著，楊小濤點頭，隨即對眾人說道，“這樣，葉老您幫忙主持下任務，舉手表決，結果給我就行。”
說完就往外走。
葉老韓三鳳等人沒想到楊小濤會這樣說后，直到對方離開后，這才回過神來，然后互相看看，面面相覷。
楊小濤在出門后也是好輕舒一口氣，那種情況下，若是他跟以前那般，強硬的繼續下去，在場的人估計不會違背他的意愿。
但那不是他想要的。
幸好這時候陳宮過來了，給了雙方各自一個臺階下來。
“老陳，什么情況？”
楊小濤來到走廊窗戶旁隨意問道。
陳宮也看出楊小濤的神色不對勁，心里盤算著要不要說，可一想到最近三個月的情況，那真是花錢如流水啊。
想到這，陳宮就沒了顧慮，于是開口說道，“楊部，我這次來是跟您匯報下這個季度的支出情況。”
陳宮開口，楊小濤一愣，往常這種事情不是都在例會上說嗎？
怎么這次還單獨匯報了？
隨即想明白咋回事了，估計是這次不一樣吧。
“你說。”
陳宮點頭，“最近三個月，咱們總部支出比往常要增加百分之二百二十，這其中很多部分都是采購各個工廠的原材料導致的。”
“此外，根據各個地方匯總上來的消息，原材料的供應進展，工作環境的變化也影響了工作.”
“最后是咱們的采購也有壓力，這么快的消耗，倉庫根本來不及備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