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事情,不僅僅只是發生在渝城,在神州大地的無數個角落,無數個血性漢子,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對這片土地深沉的愛與決絕的守護。
大量的軍隊在集結,無數的青年在奔走,一股悲壯而磅礴的力量正在匯聚。
與此同時,往日里清靜平和、超然物外的三一門,也突然多了幾分山雨欲來的肅殺之氣。
大殿之上,氣氛莊嚴肅穆。左若童一襲素袍,靜立于堂前,目光掃過階下每一位門人。
那些因修行逆生三重而殘廢,后被張之維治好的師兄弟們,此刻也神情肅然地站在人群之中,他們的眼神里,不再有往日的頹唐與絕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重獲新生的堅定。
左若童開口,聲音冷靜而堅定的說道:
“倭寇入侵,國難當頭。當年,倭寇初犯,我三一門祖師,曾隨戚武毅將軍抗倭,衛我海疆。如今,倭寇再來,其勢更兇,其心更毒,我等身為三一門人,亦不能墮了祖師的威名。”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深邃,繼續道:“這些時日,我反復思量,或許是我過去太過于束縛爾等,也太束縛于自身。不入紅塵,談何出世?一味封堵,不如引導疏通。故此,我打算帶弟子下山,歷練一番。各位,有何提議嗎?”
若按他以前的性子,這種凡俗殺伐之事,他是斷然不會參與的,更不會帶著弟子們去冒這般天大的風險,好好待著山上修行就好了,世俗之事,自有世俗之人去解決。
但這些天的深思,讓他明白,一味地將弟子們護在羽翼之下,固然可以保全性命,卻也磨滅了他們的心性與銳氣。
真正的修行,不僅在山門之內,更在天地之間,在紅塵俗世的磨礪之中。
“師兄!”
似沖第一個站了出來,他對著左若童一抱拳,沉聲道:“倭寇入侵,欲亡我神州,滅我道統!我三一門身為名門正派,斷無坐視之理!師兄之意,亦是我等之意!”
“師兄的想法,我們都支持!”
一個面容蒼老,但眼神卻異常明亮的老者高聲說道。
他是當年修習逆生把自己修廢的師弟之一,后來被張之維治好。
以前,三一門內,左若童尚且完好的師弟,惟有似沖一人,而現在,他身后站著一排精神矍鑠的老者。
這些人雖然實力不強,但他們的存在,就好像一劑強心針,讓左若童明白,他不是一個人在堅守。
“師兄,那我們什么時候下山?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再戰幾場!”
停止修行幾十年,他們的手段或許已不如當年精湛,但那份屬于三一門人的傲骨與血性,卻從未消磨。
左若童看著眾人激昂的神情,心中微定,緩緩開口道:
“既然如此,今日起,凡愿隨我下山抗倭者,可到澄真處報名。不愿者,留守山門,護持道統。此去,前路未卜,生死難料,望爾等好自為之。”
話音剛落,李慕玄第一個從年輕弟子中沖了出來,對著左若童重重一抱拳,聲音洪亮:“師父!算我一個!”
緊接著,水云和長青也連忙站出:
“還有我!”
“師父,弟子也愿往!”
一時間,殿內響應之聲此起彼伏,年輕的弟子們個個熱血上頭,恨不得立刻就沖下山去,與倭寇決一死戰。
澄真拿出早已備好的紙筆,開始為報名的弟子一一登記。
看著名冊上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左若童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心中卻在暗嘆:自己的想法沒有錯,大家抗倭之心如此激昂,若是一直壓著他們,恐怕才是真正害了他們。
登記完畢,左若童站起身來,對眾人說道:“愿意下山的,都到演武場集合。”
很快,演武場上,數百名三一門弟子集結完畢,個個神情肅穆,等待著訓示。
左若童站在前方,目光如電,掃過每一個人。
“我知道,你們很多人現在心里都憋著一股火,想著下山去殺倭寇,保家衛國。”
“這股氣,是好事。但我要告訴你們,戰場,不是你們平日里切磋比武的地方。你們將要面對的,是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軍隊,是同樣精通殺伐之術的異人。你們任何一次疏忽,任何一點大意,付出的代價,都將是你們的性命。”
“所以,雖然我決定下山抗倭,但并不會立刻就去。正所謂,不打無把握之仗。從今天起,我會給你們進行一個月的特訓。”
“這一個月,我們不講道,也不學逆生,我們只學最簡單、最直接的殺人技巧,以及如何在殺死敵人的同時,讓自己活下來!”
門里的弟子可以滿腦子熱血,但他這個做門長的,卻必須為每一個弟子的生命負責。一場針對性的訓練,是絕對有必要的。
畢竟三一門的弟子大多在山上苦修,少有行走江湖的,江湖經驗尚且不足,又如何能應對得了瞬息萬變的戰場局勢?
左若童的話,讓眾人原本激昂的氣氛,瞬間變得沉重而壓抑,但同時,他們的眼中也燃起了更加熊熊的戰意。
接下來的一個月,整個三一門的后山,都變成了一個殘酷的訓練場。
左若童親自操練他們,摒棄了所有花哨的招式,只教授最致命的攻擊和最有效的閃避。
為了力求逼真,他甚至請了幾個擅長幻術的異人朋友,布下幻陣,模擬出最真實的戰場環境,讓弟子們在槍林彈雨、尸山血海中反復磨練心性與殺技。
與此同時,龍虎山上,清晨的鐘聲依舊悠遠,但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
張之維站在天門峰頂端,眺望著北方的天空。山風吹拂著他的道袍,獵獵作響,但他卻紋絲不動,仿佛一尊與天地融為一體的雕塑。
“師父。”方乾鶴悄然來到他身后,聲音低沉。
“嗯。”張之維應了一聲,沒有回頭。
方乾鶴繼續道,“最新的戰報已經傳遍了‘江湖小棧’,北平、津衛,相繼失守了。”
張之維沉默了片刻,緩緩點了點頭:“知道了。”
“江湖上的很多異人都在北上,要去抗倭,只不過,去的人雖然不少,但卻沒有形成統一的聯盟,都是各打各的。”方乾鶴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焦急。
張之維再次點頭,但沒有說話。
方乾鶴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師父,那咱們……什么時候去呢?最近府上,很多師叔、師伯都在問呢。”
“真想去?”張之維轉過頭,看著自己的大弟子。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嘛!”方乾鶴挺直了胸膛:“最近府上很多人都在說著要背劍下山救蒼生呢!”
“真有那么大的決心?”
“真有!”
“既然如此,那為何不直接去找師爺請命,反而都來找我?”張之維好笑地問。
方乾鶴撓了撓頭道:“可能是……覺得師父您比較好說話吧。”
張之維笑了笑,道:“行了,既然大家都有此心,那我就去找你師爺談談吧。”
方乾鶴頓時喜笑顏開。
隨后,張之維一步邁出,身形便已在天門峰下,幾個閃爍間,便來到了大上清宮。
此時,大真人殿里,張靜清正坐在那張八角紅銅判桌前。
寬大的桌子上,擺滿了密密麻麻的報紙和各地傳來的密信。
顯然,對于神州近來的亂局,他這位天師一直都在密切關注。
“你來干什么?”張之維剛走進殿里,張靜清便頭也不抬地問道。
“師父,府上很多人都想下山抗倭啊!”張之維開門見山。
張靜清放下手中的信紙,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著他:“你要下山,我不攔你。但其他人……你可知道,戰況有多激烈?戰場有多殘酷?”
“我知道!但……”張之維頓了頓,繼續道,“師父您要把他們一直留在山上嗎?”
張靜清沉默了許久,最終緩緩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不會。我只是他們的師父,不是他們的主子,不會勉強他們做事。我現在不讓他們下山,是擔心他們只是一時的熱血沖頭,影響了判斷,從而做出錯誤的選擇。”
“畢竟他們中的大多數,閱歷尚淺,不知道戰場的殘酷。我要讓他們再觀望一段時間,如果他們知道了現在的局勢,了解了死了多少人,戰場是何等的殘酷之后,還要執意下山,那我就會讓他們下山。”
聞言,張之維這才明白了師父的良苦用心。他開口道:“師父,您的用心,弟子明白。不過關于此事,我倒還有一個更好的方法。”
“什么方法?”張靜清問。
“三一門也遇到了同樣的情況,左門長來信請教于我,我給他提了一個意見,先給弟子們來一個戰場特訓……”張之維詳細地將自己的想法講述了一番。
張靜清聽完,頓時眼睛一亮!
如此一來,既能讓那些被熱血沖昏了頭腦的弟子,提前了解到戰場的殘酷性,打消不切實際的幻想。
又能讓那些真正心志堅定、決意下山救國的弟子,擁有一些在戰場中殺敵和保全自我的寶貴經驗。這簡直是一舉兩得!
“這個主意不錯!”張靜清贊道,“就是這個幻陣的布置可能有點麻煩,但也不是不能解決。”
“師父,關于幻陣,我倒是有一個更好的想法。”張之維笑道。
“什么想法?”
張之維解釋道:“諸葛村武侯派有一絕學,名為‘歸元陣’。該陣法可以借助三奇六儀、八門、八神陽遁歸位本宮的特性,讓入陣者精神相連,共享內景。此陣法難就難在極其考驗天時,但弟子可以轉動四盤,所以擺出這個陣法,對我來說很簡單。”
“我們可以擺出多個歸元陣,讓想去的門人全部入陣,然后由我統一構建幻境,讓他們在里面練兵。等他們有了豐富的戰場經驗,成了身經百戰的老兵之后,再讓他們下山。您看怎么樣?”
聽了張之維的詳細計劃,張靜清一拍桌子,大笑道:“好!這個主意好!你馬上去辦,越快越好!哈哈哈哈……”
張之維笑了笑,正要退出。
“等會兒!”張靜清又叫住了他,“為師還想問問,對于北方的戰局,你是怎么看的?我們能守住嗎?”
張之維止住腳步,扭頭看向自己的師父,沉默了片刻后,給出了一個讓張靜清心頭一沉的答案:
“弟子覺得……守不住。”
“為何?”
對于這個回答,張靜清并不意外,因為他自己,本來就是揣著同樣的答案在問。
張之維說道:“從南向北打,自古就艱難。而從北向南打……”
他走到大殿里掛著的那幅巨大的神州地圖前,指著上面的路線,說道:
“師父您看,倭寇的進攻路線,是一個很經典的從北向南打的路線。縱觀我們神州上下幾千年,凡是完成一統江山的王朝,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從北向南推進的。”
“只有大明等少數例外,而且,這些例外多是依賴于一些特殊的條件,譬如前朝內部腐朽分裂。但倭寇不一樣,他們現在野心勃勃,且目標一致。”
“我們若是被倭寇牽著鼻子走,按照他們的進攻方向,在北方平原上進行層層抵抗,那便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北方平原一馬平川,極利于倭寇的機械化部隊推進。我們以人力血肉去對抗鋼鐵洪流,結果只會是節節敗退,甚至有速亡的危險。”
張靜清點了點頭,長嘆一聲:“為師也是這么覺得的。但……這是一個陽謀啊!倭寇大軍壓境,從這里打了過來,咱們總不可能不戰而退,將這大片的國土,拱手讓給他們吧?”
他眉頭緊鎖,雖是方外之人,但此刻也為這艱難的局勢而憂心忡忡。
“確實如此。”張之維點頭,“所以,即便不好打,打不過,也還是得上。總不能未戰先怯,不戰而退。若是連抵抗的勇氣都失去了,那才離亡國不遠了。”
“有什么破解的方法嗎?”
張靜清問完,又自嘲般地笑了笑,覺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怎么能問張之維這種戰略上的東西?自己這個徒弟,雖然本事一等一,但在這方面,向來是少了一根筋的。
但他卻沒想到,張之維這一次,立刻就給出了回答。
“要說破解的辦法嘛,還真有一個。”
張之維說道:“那就是不要被倭寇牽著鼻子走。我們主動開辟出一個新的戰場,把倭寇的主力從北方引走,迫使他們改變原有的、從北向南的進攻路線,變成從東向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