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性命,而是更大的問題……張之維沉吟片刻,說道:
“聽起來很高深,我不一定能夠解答,不過左門長但說無妨,我師父還在那里呢,就是有什么回答不了的,也可以請他出馬。”
左門長搖頭道:“我已經請教過天師,天師沒有回答,只是一昧的搖頭,最后讓我來找你論道論道,看能不能有所獲。”
一想起當時請教張靜清的場景,左若童心中仍覺一絲異樣,天師不回答,不是回答不了,而是他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
張之維一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師父不是一個敝帚自珍的人,他不回答,應該是涉及到了天師度里面的東西,回答不了。
“既然如此,左門長您請講。”張之維說道。
“之維小友可還記得,上次在三一后山論道時,你曾給我提過三點建議?”左若童問道。
“記憂猶新!”張之維說道。
他給左門長的第一個建議是向全真龍門學習,借鑒其性命雙修之法,補三一之短。
第二個建議是想辦法,在逆生的基礎上,繼續逆生。
從練神化炁,變為練炁化精……把儀軌構建而成,暫時的炁化之軀,逆練成永久的血肉之軀。
如此一來,雖沒有逆練回先天一炁,但把后天之炁轉化為先天之軀,何嘗不是一種化后天構建,為先天渾然的方法?
第三點建議是向外求。
逆生三重,講究把自身練回先天一炁狀態,但到達三重之后,全身都已炁化,練無可練。
或許可以用自身的真炁,去合天地的造化,看能不能找到一個破境的契機。
左門長思忖良久,最終放棄了前兩個建議。
第一個,如果向全真龍門學習,豈不是徹底丟了三一風格?
學到最后,是不是就要改換門庭,變成全真教三一派了?
這種事情,他做不出來。
至于第二個,聽起來很誘人,或許之維小友能真正辦到。
但對他這個老派前輩而言,實在是有些過于天馬行空了,他沒有絲毫的頭緒。
而且,就算真的成了,也會損失掉逆生狀態。
可以說,這是把整個三一門的最終理念都給改變了。
這一點,他同樣難以接受。
作為三一弟子,即便逆生成仙的夢斷了,但他還是想在原有的理論基礎上再續前路,三重不行,那就四重,而不是另起灶爐。
所以,左門長最終選擇了第三個建議。
向外求,靠吸收天地菁華,補全自身,以求找到一條可行的路。
這個建議偏保守,但勝在穩健。
畢竟經過這些年的損耗,他自身的先天一炁已經不多了,沒幾年可活了。
前兩個建議再好,沒有命去實踐也是枉然。
而這些年,他也一直是在朝著這個目標前進,受益良多,狀態越來越好。
左若童接著道:“這些年,我在錘煉性命的同時,也在向外求,通過吸收先天一炁,補全自身,從而希望達到人之降生時,那種先天足滿的狀態。”
“因為這無疑是最接近人之初始,先天一炁的狀態,距離三一的目標也更進一步。”
“所以,即便守著天地精華的寶庫,我只是為了補全自身,從不多取一毫。”
“在補全之后,或許是站的更高,看的也更遠的原因,我隱約把握住了未來的方向,但卻始終邁不出那一步,如霧里看花,總是不清晰。”
“之維小友,你的悟性遠勝于我,還請提點提點。”
“左門長,您請講!”張之維正襟危坐,洗耳恭聽,他對左門長合天地造化之后的感悟還挺感興趣的。
左門長說道:“這個問題出在源頭上。”
“世間大多性命修行法門,以全真內丹術為例,都是從精到炁,從炁到神開始。”
“也就是道門常說的百日筑基、煉谷化精、煉精化炁、煉炁化神、煉神還虛的步子來。”
“正所謂,順為凡,逆為仙,玄妙只在顛倒間,把吃下去的谷物,練作精血,把精血練成炁,再以炁養神……這一種逆行修行的法門。”
“可以說,天下九成以上的性命修行,皆循此道。只是各門派之間的細節上有差別,我三一門也是如此。”
“但我突然冒出一種想法,這從一開始就錯了”
“我三一門為何強調逆生成仙?”
“如果和其他門派一樣的修行,為何冠以此名?”
“僅僅只是因為逆生狀態這個術的效果嗎?”
左門長搖頭道:“我覺得,祖師爺應該不至于如此狹隘。”
聞言,張之維瞬間秒懂左門長的意思,道:
“我懂左門長之意了!”
“你想說,三一門逆生成仙的逆字,不應該單指修行上的逆行,更是和其他門派相比起來的逆行。”
“其他門派是煉精化炁,煉炁化神,煉神返虛的路子。”
“如果三一門逆行的話……”
張之維思忖了一下,全真這一體系,最高是煉虛合道,三一祖師就算要逆著來,也不應該從這逆,都成道了,逆個屁。
聯想到三一祖師林兆恩,是儒圣王陽明的弟子,他創立三一門的時候,起點應該很高了,既然是高起點 張之維說道:“要逆行的話,應該是從虛到神,從神到炁。”
“不過,接下來的話,肯定不能是從炁到精,因為最終目標就是化作先天一炁,應該是以炁合道。”
“如此一來,就正好對應了逆生的三重境界,而非炁化皮肉,炁化內臟,炁化全身這三個技法。”
(ps:不算瞎掰,從三一門原型——三一教的心法基礎上改了一些。)
“之維小友大才。”左若童喜形于色,這正是他欲表達之意。
他繼續說道:“但現在的情況是,我難在了這從虛到神這一步,也就是新逆生三重第一重的入門。”
“因為其他門派修行時,都是從有到無,精氣神是有的,‘虛’是無的,從精氣神開始練肯定是有跡可循的。”
“而三一門卻是從無到有,從‘虛’這個模糊的“無”的概念開始練。”
“我被困在了這個‘無’上無從下手!”
左門長嘆息一聲:“真是說來慚愧啊,修了一輩子逆生三重,但每逢關鍵時候,總是看不清有些東西。”
張之維寬慰道:“這沒什么的,人總在自己執著的事上看不清,看不透,或是把簡單的事情想的復雜,這其實都是正常的。”
“那之維小友有有頭緒?”左門長連忙問。
“有!”張之維點頭,“很有頭緒!”
左門長大喜,他有預感會在張之維這里得到一些思路,但也想過會像之前一樣,雙方論道幾天幾夜,才會有結果,卻沒想到,剛一開口就有了。
“之維小友的意思是,我剛才提出的理念,真的具備可行性?”左門長有些不確定的問。
畢竟這只是他的一個大膽想法,未經論證過。
“雖然沒試過,但我覺得嘛……還是有一定的可行性……”張之維頓了頓說道:“甚至可以說,你們三一祖師所圖甚大,不僅想三步登天,還要魚與熊掌兼得。”
“三步登天,魚與熊掌兼得?”左門長正襟危坐,身體微微前傾:“還請之維小友明示。”
這番姿態,看得時時刻刻關注那里的陸瑾和李幕玄不由得一愣。
這不是平時師兄弟們在師父面前聽課時的模樣嗎?怎么師父也這樣,難道說……
兩人相視一眼,對于師父和張師兄論道的事,他們自然也是知道的,上次師父就是在和張師兄論道之后,突破的逆生第三重,難道這次又會有什么收獲?
兩人眼中皆有驚喜,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師父有收獲,就等于他們有所獲。
至于師父向張師兄一小輩請教丟不丟人的問題,完全不存在,在他們眼里,張師兄已經是半步踏入神仙境的存在,就是比起武當這位升仙的門長,也是不逞多讓。
主賓席上,張靜清卻是淡淡一笑,其他人則是表情各異,連忙屏聲靜氣,想聽清楚他們在交談些什么。
但詭異的是,無論他們的神覺有多敏銳,都只能看到張之維和左若童的嘴巴在開闔,卻聽不見一點聲音,即便是張懷義偷偷使用了神格面具里的順風耳神通也是一樣。
這其實是張之維有意為之,他動用了一點小手段,擾亂了周圍的變化。
畢竟這種事關三一門傳承的辛密,外人聽了還是不好。
“左門長,您之所以會迷茫,其實是當局者迷!你把一切都想得太復雜了。”張之維笑道,“大道至簡,很多東西,需要的不是加法,而是減法!”
“想復雜……大道至簡……做減法……”
左若童喃喃自語,這幾個詞在他腦中震耳發聵,他似乎抓住了一縷靈感,但細究過去,手中的這一縷靈感,卻又像脆弱的稻草一般斷裂了。
見此情形,張之維繼續道:“其實,在我看來,內丹術的煉神返虛,和你新提出來的逆生第一重的理念很相近。”
左若童有些驚訝道:“你是說,逆生的修行和術士的修行類似,起步都很高,僅僅是第一重,就相當于內丹術里的煉神返虛?這會不會有些太難了。”
張之維說道:“不能這么比,這兩者不能畫等號,只是套用了煉神返虛的部分理論而已,不過即便如此,和普通的內丹術比起來,還是難了百倍都不止!”
“還請之維小友細講!”左若童連忙道。
張之維沉吟片刻,道:“你們三一門的理念是,人的性命源自無形無象中的太虛。”
“人初生時,性與命渾然一體,即為先天一炁,后來衍化為精氣神三寶,再衍化四肢百骸。”
“三寶不斷消耗,四肢百骸也不斷衰老,所以性命也隨之消散。”
“所以,你們要逆轉這一過程,讓精氣神重歸混元,復返先天一炁,回到太虛。”
張之維問左門長:“你覺得這個太虛是什么?仙界?”
左若童回答道:“肯定不是什么所謂的仙界,人的性命是從太虛中來的,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太虛應該就是天地。”
“我也是這么認為的,”張之維點頭:“太虛就是客觀存在的天地。”
“還有一個問題,”張之維又問左門長:“人降生在天地中后,除了精氣神會損耗,先天一炁會流失,肉身會衰老外,還會有什么影響?”
聞言,左若童沉思起來,還有什么影響。
思忖良久,他恍然大悟道:“還有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無時無刻對我們的意識的塑造,譬如仁義道德,禮義廉恥等等!”
“對的!”張之維說道:“這一點,自誕生之初開始,一直到先天一炁耗盡為止,都在不斷的影響你,塑造你。”
“若你光只是把身體練回了先天一炁的本源狀態,但沒有把意識練回去,形與神無法合一,自然不能把后天的構建,化為先天的渾源。”
聞言,左若童眼睛微睜,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因為這一點是貫穿整個始終的,所以,祖師才選擇從此道入手吧。”
“從虛到神的意思,其實就是把自身的意識,從天地的塑造中解放出來,還我真尊,練回真性情。”
“在此基礎上,循序漸進,配合三一法門把身體練回去,進行炁化。”
“如果身體練回先天一炁狀態的時候,自身的意識,也能練回被客觀世界塑造之前的模樣,那形與神就能合一,后天的構建,就能徹底化為先天的渾然。”
“取得的結果就是,不需要運炁,不需要耗費心神,就能永久的維持逆生狀態。”
“達到炁化皮肉的地步,那皮肉便永久是炁化狀態。”
“達到炁化內臟骨骼的地步,那內臟和骨骼也永遠是炁化狀態。”
“若能把自己的意識徹底練回降生時的狀態,再把身體也練回去,那就能徹底返回太虛?!”
“如此一來,正好對應了祖師留下的這句話,‘我之本體,其太虛而太空著乎,惟其太虛而太空,故能運虛空!”
想到這,即便是左門長情緒穩定,喜怒不形于色,卻還是難掩激動,但緊接著,他又想起剛才張之維說的話,連忙平復自身,又問:
“之維小友,你剛才說的,祖師想魚與熊掌兼得,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