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爾·代斯……
看著檔案照片上耷拉著一張瘦臉,手捧掃盲班優秀畢業生證書的小老頭兒,里昂不由得沉默了一瞬,隨即抬頭朝撞破小姐望了過去。
“金牛閣下讓你把文件送過來的時候,有沒有說過為什么讓我關注這個人?”
“有說過。”
撞破小姐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金牛閣下說,按照她和其它兩位董事的判斷,您一直在找的那個目標,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性就是他。”
所以這個干巴巴的小老頭兒……很可能就是墳土主宰?!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后,里昂頓時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的腦仁兒更疼了。
如果這個小老頭兒就是墳土主宰的話,那墳土主宰突然失蹤的這五個月,貌似還真的有了合理的解釋……被拽去補習班兒掃盲了唄!
兩個月的掃盲班,一個月的司法備考,再加上在審判廳實習的兩個多月,剛剛好能把墳土主宰消失的時間段徹底填滿。
再算上出身一欄死活找不到的小村莊,和現世幾乎已經被徹底杜絕了的饑餓問題,金牛董事她們會做出這樣的判斷,還真的有那么幾分道理,但……
說好的奪取地府分局呢?你TM堂堂墳土主宰,怎么還跑我這兒領上工資了?
“萊爾?”
望著桌上堆了一大摞文件,正在辦公室角落里埋頭翻看的小老頭兒,一名滿臉苦色的中年男人,便忍不住開口喚了他一聲。
“其它人兩個小時之前就都下班了,你還不打算走嗎?”
“抱歉,副審判長先生。”
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詢問,干巴小老頭兒……或者說化名萊爾·代斯的墳土主宰,一邊飛快地翻看著手里的卷宗,一邊頭也不抬地回答道:
“我在清理咱們‘惡行判罰廳’積案的時候,發現了一些過去兩年的滯留卷宗,里面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優秀判例,我想趁著明天早上判罰廳開門之前,再多琢磨一下。”
“哦……”
聽著小老頭兒翻閱卷宗的唰唰聲,中年男人略微猶豫了一下后,剛從椅子上抬起來的屁股,便不情不愿地又重新落了回去。
媽的,這新來的年輕人……新來的老頭子也太TM能卷了!
有廳就出,有案就判,有卷就翻,有活就干,他這一個月上的廳比老子一年上的都多,搞得廳里事后上報匯總的速度都沒他上廳的速度快。
而且更變態的是,他明明才剛轉正沒多久,但真就是目光如炬從不出錯,別說什么大小問題了,卷宗的格式都從無疏漏,那字寫的更是跟印刷品似的,連字母的小尾巴翹起來的角度都一毛一樣,這可真是……
要伺候不起了啊!
看著自己桌上摞起了兩個小山包的待回執文件,負責和“卷王”對接的中年男人,頓時不由得痛苦地捂住面孔,伏在桌案上用力地上下搓了起來。
雖然大家都是亡者了,再怎么卷都不可能掛掉,但也沒你這個卷法兒的啊!
最主要你卷起來不光是你自己的事兒,我的工作是和所有審判員對接,廳里匯總和留檔的報告都得我來收,從你狗日的卷起來開始,我TM連家都快回不去了,天天都得陪著你在這兒收卷宗!
食神在上,希望我給這老頭兒的評語能被上邊兒看見,年底之前趕緊把這個老登升上去吧!實在不行把我的位子給他也成!不然再這么被迫跟著卷下去的話,那我還不如直接去投胎得了!
“萊爾啊……”
像是屁股上扎了針似的,坐立不安地在自己的位置上磨蹭了一會兒后,過往對一眾下屬十分嚴厲,經常訓斥他們不夠努力的副審判長,終于勉強鼓起了勇氣,朝著角落里新來的超級卷狗搭話道:
“雖然熱愛工作是好事兒,但咱們也得考慮一下勞逸結合,你看你都三十多天沒回過家了,要不我批你兩天調休吧,也讓你好好休息休息,陪陪家人什么的……”
“不用了。”
百忙之中抬起頭,好奇地瞥了眼這個看起來有點兒想死的亡者后,墳土主宰又重新把頭低了回去,一邊翻看自己昨天偷來的各種資料,一邊神情淡然地回答道:
“我沒有家人。”
“啊……那倒也是,哈哈……我想也是……”
我真是被卷糊涂了,居然還跟他提家人……但凡家里養了條狗,這王八蛋都不可能卷成現在這樣!
尷尬地哈哈了兩聲后,倒霉的副審判長琢磨了一下,隨即繼續旁敲側擊道:
“沒家人也不能一直加班嘛!人活著……額……人雖然死了,但總還是要有些個人時間,偶爾找找樂子什么的,不能把有限的壽命投入到無限的加班里,你說呢?”
“沒關系的,副審判長先生。”
看著桌上有關“輪回”、“投胎”等地府分局運行模式的資料,眼中精光大放的墳土主宰,毫無誠意地開口敷衍道:
“我有工作就行了,工作使我快樂。”
問題你快樂了,但我TM很不快樂啊!
被墳土主宰一句“工作使我快樂”干麻了,攤上主宰級卷狗的倒霉中年男人終于繃不住了,咬著發癢的牙根兒道:
“萊爾啊……你這話就說的有點兒過分了,工作它再怎么也是工作,你這……”
“不,這可不僅僅是工作而已。”
望著自己花了兩個月時間梳理出來的,整個地府分局的運作模式和粗疏架構,眼眸中帶上了一絲迷醉的墳土主宰,不由得喃喃道:
“這是一種史無前例的理念,一門關于死亡的藝術。”
“你難道沒有發現嗎?3……食神閣下對于整個地府分局的安排,是一種有別于所有人的理念,他正在一點點打破所有人對于死亡的固有認知。”
指甲外凸的干瘦指尖,輕撫著卷宗稍顯粗糙的紙面,墳土主宰忍不住嘆聲道:
“終結、恐懼、凋零、衰亡、剝奪一切存在的酷刑,對于生者的終極懲罰……這些幾乎是所有生者對于死亡的共同認知,無論什么種族,不管所處什么位面,這種對于死亡的認知都是完全相同的。
雖然死亡也是整個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沒有死亡的存在和糾正,一切都會走向更加巨大的潰滅,但因為對于死亡的巨大抗拒,死亡一直都遭到了巨大的排斥,始終游離于所有根源之外。
但在這個地方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抬頭朝門外瞥了一眼后,墳土主宰在中年男人有些懵逼的神情中,滿眼感慨地道:
“即便是掌管死亡根源的主宰,對死亡的認知也只是‘必要的終結’,而食神閣下卻真的接受了死亡的存在,在試圖將死亡重新和其余根源彌合起來。
在他眼里的死亡,恐怕就像飄落的樹葉一樣,并不是生命的消除和腐爛,而是生者必將經歷的一個階段,是孕育下一場生命的預先準備,是另一場偉大冒險的開篇。
僅在對死亡的認知方面,或許食神閣下才是更正確的那個。”
臥槽這年輕人……這老頭子,怎么說著說著突然還舔上了?
一臉茫然地聽完了墳土主宰的長篇大論后,只想早點兒下班兒的副審判長咂了咂嘴巴,剛想開口跟著附和兩句,表一表對地府分局的忠心時,卻聽見門外傳來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聽著好像是……
“您過譽了。”
站在門外聽完了墳土主宰的感嘆后,明白他肯定已經發現了自己,門外的里昂便主動推門走了進來,審視地朝“干巴老頭兒”的方向望了過去。
“我在安排地府分局的時候,只是覺得死界既然存在,那自然就有它存在的道理,雖然不太合適但也不該全盤否定,所以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些小小的改造,其實并沒有想那么多。”
“那就更了不起了。”
看著神情還算平和,并沒有一進來就朝自己喊打喊殺的里昂,墳土主宰不由得偷偷松了口氣,隨即咧開嘴角微笑道:
“之前剛到這邊的時候,我認為這個混雜不堪的死亡世界,是一種對于死亡的污染和褻瀆,死亡應當是獨立于一切之外的存在,是無法被干涉的絕對凈土。
然而事實告訴我,我的想法才是錯誤的,死亡本就是世界的一部分,試圖將它剝離出去的想法,簡直就像把魚從水里奪走一樣可笑。
而食神閣下連亡者都不是,但只憑某種近乎本能的感覺,卻比我這個墳土主宰更進一步,開創出了讓我大開眼界的地府分局,著實令人敬佩。”
“額……您言重了……”
在來見墳土主宰之前,里昂已經提前在心頭做了一大堆的預案,幾乎把所有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唯獨沒想到不僅沒有劍拔弩張,反倒迎頭挨了一通彩虹屁。
有些不適應地回捧了幾句,完成了一場和諧的商業互吹之后,有些摸不清楚墳土主宰來意的里昂,果斷放棄了繼續拉扯,選擇單刀直入道:
“墳土主宰閣下,請問您這次突然蒞臨現世,并私下加入地府分局進行考察,是有什么打算嗎?”
“打算談不上。”
雖然在地府分局上班兒這段日子里,對里昂的認知有了很大的改觀,但由于曾經觀摩過憩夢主宰的下場,目睹過里昂的吃相,擔心他并沒有看起來那么好說話,墳土主宰便謹慎地開口道:
“我只是發現死亡根源受了些……影響,隱隱變得不再像原來那么純粹,甚至開始隱隱向著地府分局這邊偏移,所以想要過來調查一下情況而已。
食神閣下,身為根源遺民的你應該明白,自身的根源一旦出現了差錯,對咱們這些人的影響到底有多大,對不對?”
果然,這才是墳土主宰該有的態度。
聽到墳土主宰的反問后,看著他青黑干瘦的面龐,里昂的脊背頓時不由得微微繃緊,心道最麻煩的情況還是出現了。
前面的吹捧和感嘆就算不是虛假的,但最多也只是這場談判的前戲,真正的“戲肉”歸根結底還是要落到根源上。
無論墳土主宰說得多么好聽,他終歸還是根源遺民,死亡根源就是他的命根子,是絕對不能退讓的最終禁區。
眼下自己搞出來的地府分局,破壞了原本純凈的死亡根源,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某種“污染”,甚至好像還隱隱有些“死亡正統在地府”的意思,墳土主宰必然是無法接受的。
所以在看起來溫情脈脈的開場結束后,與自己有著不可調和的分歧的墳土主宰,很有可能會提出要求,開口討要地府分局,甚至干脆要求“抹除”這種影響,那么……
“所以呢?”
里昂深吸了一口氣,做好了談崩后直接動手的心里準備后,瞇著眼睛開口道:
“您到底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把墳土搬過來。”
完了!他居然打算把……嗯?你打算干什么?!?!
“食神閣下,我是這么打算的。”
生怕“性情兇暴”“心狠手辣”“狡詐多疑”的里昂,會懷疑自己的動機,墳土主宰推開了旁邊早已經傻掉了的副審判長,起身走到了里昂對面,一臉正色地解釋道:
“你創立的地府分局的死亡,雖然并不夠純粹,但就對死亡根源的調用而言,反倒比我的墳土還要出色了。
比起墳土那種痛苦而低效的處理方式,地府分局對于亡者的安排和處置已經十分成熟,所以我希望把墳土整個兒搬遷過來,并將墳土接納的死者向地府分局逐步轉移。
我的墳土現在負責接收舊土所有的死者,如果經過嘗試之后,發現地府分局能夠接下這個職責的話,我希望能夠將二者徹底合一,然后由我來擔任這個地府分局的局長。”
“當然,即便我成為地府分局的局長,但真正執掌地府分局的人還是你,合二為一之后的地府分局,也依舊可以受那個清理局的約束。
只不過雖然合作以你為主,但我作為地府分局的局長,必需要有一定程度的建議權,當你有什么重大舉措的時候,也需要通知我并進行商議……”
簡單講了下自己的一些要求后,看著面無表情(主要是不知道該做什么表情)的里昂,墳土主宰微微攥拳,有些不安地提議道:
“至于根源方面的問題……我覺得咱們并不一定要敵對,咱們完全可以把那頭驢喊過來,在它的見證下做一場交換,互相湊齊生與死兩項根源。
而且作為合作的提出者,以及借用地府分局現成體系的代價,我愿意額外多付出一些,用墳土兩成的死亡根源,換取現世一成的“生者”根源,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三成!”
看著對面默然不語的里昂,墳土主宰咬了咬牙,幾番猶豫后豎起了三根枯瘦的手指。
“三換一!這就是最后的底線,真的不能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