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省,某監獄。
早上八點,是普通單位剛剛上班的時間,但是鐵窗里的縫紉機已經響了一個小時了。
這里的作息制度跟外面不一樣,工作態度和勞務所得也跟外面不一樣,早七晚七一天三毛二,大家玩命的搶著干,產品質量還嘎嘎好。
三水坐在縫紉機前,兩只手隨著縫紉機針腳的移動,機械的推送著柔軟的布料,讓它準確的縫合在一起,形成一件優質的服裝,然后順手換上下一件。
如果只看這一件件縫制在一起的服裝,人們大概會夸一句“這個裁縫的手真巧”,但如果看到此刻的三水,就只能說一句“這個人真慘”了。
三水已經入獄快十年了,從當初那個二十出頭風華正茂的小伙子,變成了半大老頭模樣的中年男人。
十年的時間,讓三水的手藝如機械一般精準,也讓他的心,變得如深海一般死寂。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三水只要玩命的工作,態度良好爭取減刑,大概再過十年就能出去,到時候他才四十多歲,就算長的跟老頭一樣,卻也還能享受幾十年的人生。
但是就在幾天前,一個人約見了三水,卻讓他的心瞬間變得亂麻一般扭曲。
張敏昌,當初三水走水路的“上線”,負責給三水提供水貨摩托車,后來三水被扭送公安,在嚴苛的審問之下也沒把對方供出來。
三水倒不是講義氣,而是怕死。
坐牢最多二十年,出去之后還有兄弟姐妹可以依靠,要是把張敏昌供出來,說不定什么時候就重新投胎了。
不曾想十年過去了,兄弟姐妹沒有一個人來看望三水,而這個狠辣的走私販子,成了唯一來探望三水的人。
張敏昌來了也沒磨嘰,先是扔出了幾張報紙,然后幾句話就打動了三水。
你知道你們平時加工的風華服裝,就是郝健的產業嗎?
你知道你曾經的大哥靳鵬,現在已經是外貿大老板,只是給他老婆開工廠,就投資了幾個億嗎?
另外還有陳東溝,我記得你們都叫他二狗,他現在是風語電子的副總經理,手下管著上萬人,被評為新時代有為青年,豪車美女那就別說了,九牛一毛.
現在你大膽的揭發郝健.我幫你申請辦理保外就醫.
三水聽到這些話之后,只覺得張敏昌是在開玩笑,因為外面的十年日新月異,可里面的三水卻只覺得一成不變,無論是他的思維還是認知,基本上還停留在十年之前。
郝健算什么東西?就他那個不靈光的榆木腦袋,潑天的富貴砸到他的頭上,都撿不了半點。
靳鵬也是個死腦筋,當初他要不告發我,我半年就能賺幾百萬,他辛辛苦苦的倒騰服裝才賺幾個錢?而且還要跟別人分成,到現在攢了有一百萬嗎?
但是三水再不愿意相信,等看了報紙之后,兩只手卻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報紙上有照片,照片上的幾個人,化成灰他都認得。
郝健,成了優秀企業家,接受了頂級大佬的接見,
靳鵬,出現在了清水鋁業的奠基現場,兩口子跟東山省的重要領導合影。
更讓三水難以接受的是二狗。
當初狗屁不是的二狗,也在報社記者的采訪面前毫無懼色,侃侃而談介紹著國內電子的潮流發展。
如果說郝健和靳鵬,在三水眼里還是“無能大哥”的話,二狗簡直就是不需要拿正眼瞧的小癟三,
當初三水已經順好了路子賺大錢的時候,二狗只是個守鋪子的憨批貨色,出去聯系業務都畏手畏腳。
可是現在人家在外面風風光光,自己在里面行尸走肉哇!
他們都不如我,都不如我,如果我出去了,我比他們都強!!!
麻木的三水又活了過來,就像當年他看到走水路的暴利之后,心里燃起了熊熊的欲望火焰。
“報告,我要揭發!!!”
距離三水立功揭發,已經過去三四天了,三水還沒有得到保外就醫的通知。
雖然三水知道一般沒那么快,不過他在里面蹲了十年,也聽多了各種“背信棄義”的案例,
所以張敏昌如果是利用自己,到最后把自己像塊破抹布一樣丟掉,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不過三水心里的那股怨毒之火,卻怎么也滅不下去,反而越燃越烈。
想想吧!十年前那些狗屁不是的東西都成了大企業家,自己這種精英人才,卻在鐵窗之內蹉跎歲月,這老天爺何其不公啊!
“周三水,提審了。”
管教的一聲吆喝,讓正在麻木工作的三水振作了起來。
監獄不是看守所,提審并非常態程序,輕易不會再出現提審的情況,只有在發現原審判決有誤,或者出現新案情的情況下才會提審犯人。
前些天三水“用于揭發”之后,已經有人來過一次,這一次顯然是有了更新的進展,要不然人家才懶得來搭理三水。
在死水一般的鐵窗之內,有提審,就意味著有轉機,所以三水默默的跟著管教往外走,心里卻已經樂開了花。
還是張老板這種人講義氣,靳鵬那個狗東西是假仗義,就知道出賣兄弟 三水一邊在心里咒罵,一邊走進了提審室。
然后他就打了個愣怔,懷疑自己眼花了。
因為眼前的提審人員中,有一個他認識,而且還非常熟悉。
趙援朝,清水縣城北X出所的所長,李野的小姑父。
想當年三水跟著靳鵬在街面上瞎混的時候,經常會被逮進去關幾天,趙援朝看在靳鵬的面子上,還撈過三水一次。
可這會兒三水可一點都不感激趙援朝,因為十年前是李野帶人把他送進去的,而且清水縣的公安來到粵省提審,百分之九十九的不是什么好事。
三水心里打鼓,嘴上卻怪里怪氣的道:“趙所長,是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我不會是在做夢吧?我現在做夢都想回到清水故鄉.”
趙援朝冷冷的瞥了三水一眼,淡淡的道:“你沒做夢,我們就是跨越兩千公里專門來找你的。”
趙援朝旁邊的辦案人員凌厲的道:“你老實點,這是趙局長,問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問你你別說話。”
“趙局長?呦呦呦,這是升官了呀!”
三水依然是痞里痞氣,因為這樣可以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
這些辦案人員最擅長氣場壓制,一旦你要是慫了,分分鐘能被他們坑死。
趙援朝淡淡的道:“三水,最近有沒有人來找過你?”
三水斜著眼睛道:“找我?我這種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人,誰會來找我?還是趙局長夠意思,大老遠的能來看我一趟。”
趙援朝呵呵一笑,然后道:“根據你大哥、二哥的供述,你在八二年到八三年之間,伙同趙正偉、張敏昌等人從事走私犯罪活動,
其中趙正偉在八七年已經落網,根據他的供述,你還有很多沒有交代清楚的罪行,所以我們決定重啟六.二七走私大案的調查.”
三水懵了。
他已經服刑十年,結果自己的案子竟然又要重啟調查?這特么的是恨他不死嗎?
不過三水隨即就清醒了過來,這件事必然跟張敏昌拾掇自己“勇敢揭發”有關。
我特么的就是爛命一條,為什么都逮住我折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