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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運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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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祐三年六月甲申(初九)。

  集英殿的偏殿中,趙煦看向擺在殿中的沙盤。

  這是京東路的沙盤。

  京東諸州,盡在其上。

  山川河流,州縣城池,星羅密布。

  在沙盤前,站著一位穿著緋袍的文官。

  此人約莫四十來歲,身形健碩,有著一張國字臉,嘴唇略厚,皮膚稍黑,一看就知道是長期在外奔波的。

  不似那些坐衙的文官,一個個不是大腹便便的胖子,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像此人這般一看就是干練、果決且能干實事的文官,在如今的大宋官場,不是沒有,但數量很少。

  高級文官就更少了!

  這大宋朝就是這樣的。

  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國策下,固然統戰了士紳,使王朝得以穩定。

  但也讓幾乎所有官僚的弊病,暴露無遺。

  其中最嚴重的弊病就是近親繁殖,衙內堵路。

  大把大把的衙內,靠著恩蔭,占了大量關鍵位子,堵住了寒門士子的上升通道。

  每年吏部那邊改官的選人,十個人里有起碼五個是衙內二代關系戶。

  就算是剩下的那五個人里,也有的是靠著巴結、逢迎甚至給衙內們當狗才混上來的。

  就這,都還是慶歷新政和熙寧變法后的結果。

  趙煦想到這里,就在心中暗道:“仁廟的仁,還真是……仁呢!”

  “以至于哪怕到了現在,士大夫依然無不懷念!”

  講老實話,若有可能,其實趙煦也不愿對官僚集團動刀子。

  維持著過去的架子,你好我好大家好,其實也不錯。

  了不起,再苦一苦百姓,罵名呂相公、蔡相公、章相公們來擔!

  反正,趙官家是清清白白,愛民如子,聽到州郡百姓受災,都吃不下飯的。

  畢竟,他是住在宮里面的。

  州郡的百姓,吃糠咽菜也好,易子而食也罷。

  他都看不到,也共情不了。

  奈何,每當趙煦想躺平的時候,就會想起,他在現代的史書上,看到的靖康恥——百萬汴京百姓,被人如牲畜一樣,用繩子串著往北方驅趕;帝姬妃嬪,被人輪番凌辱,黃河兩岸哭嚎遍野,白骨露于野!

  更會想起,在史書上他和他的父祖的陵寢被金兵挖開。

  棺槨被金兵打開,尸骨被丟的到處都是,被野狗叼著到處跑的那些文字。

  于是,念頭再無法通達,也再躺平擺爛不得。

  只能硬著頭皮,壯著膽子,小心翼翼的開始一點點的改革。

  帶著這些想法,趙煦振作起來。

  “楊卿……”他站起來,走到那沙盤前,說道:“卿的意思,朕知道了……”

  “鑿鄆州西至臨清運河,以通御河……”

  趙煦的手在沙盤上輕點著。

  這是一個巨大的工程!

  鄆州,現代叫東平,臨清則在現代聊平西北,御河從中過。

  所謂御河,就是春秋的白溝,隋的永濟渠,準確的說,應該是這條古老運河的南段。

  大宋立國后,因此河承擔著向河北轉運糧草、甲械、兵馬的重任,太祖、太宗北伐之時,多賴此河轉般糧草、甲械。

  故此,被稱為御河。

  但,慶歷八年,黃河決口于商胡口,向北涌向大名府,并在大名府下游入海。

  嘉佑五年,剛剛穩定下來的大名府河段,再次發生決口。

  洶涌的黃河水,從魏縣決口,沖出一條寬兩百尺的新河道。

  這就是二股河的由來!

  而兩這次決口,都讓黃河,一度奪御河河道。

  盡管后來洪水退去,但留下的泥沙,卻改變了御河的航運能力。

  從那以后,御河的通航能力就大不如前。

  到得現在,已經很難承擔大規模的軍事運輸責任。

  朝廷每年通過御河向河北轉運的糧草甲械數量,被限制在一百萬石(斛)內。

  朝廷屢次疏浚,都難全其功,只能勉強維持。

  究其原因,在于現在的御河水源,只有一個——位于衛州(今河南省衛輝)境內的百泉水。

  百泉水少,自然無法沖走黃河泛濫時留在河道的泥沙。

  只能靠著每年冬季枯水時節,進行人力疏浚、清淤。

  但,慶歷以后,大宋財政瀕臨崩潰,天下盜匪四起,治安崩壞,汴京的君臣們,焦頭爛額,連黨項人都懶得管了。

  哪里還有空管御河的疏浚?

  每年意思意思,維持御河的基本能力就得了。

  熙寧變法后,隨著國庫充盈,才終于有力氣疏浚。

  但計劃剛剛提上日程,就遇到了熙寧十年,黃河再次決口于曹村,滾滾洪水裹著無數泥沙,向東流入巨野,黃河水北溢濟州,南溢泗水,滾滾洪水一路向東,直撲徐州。

  洪峰到達徐州的時候,水深依舊兩丈八尺!

  蘇軾差點就在徐州當了抗洪烈士——彼時,他是徐州知州,他親率徐州軍民死守徐州堤壩七十余日。

  事后,心有余悸的蘇軾,對著朝廷破口大罵。

  那句要人命的‘汝以有限之材,興必不可成之役,驅無辜之民,蹈之必死之地’的話就是這個時候說的。

  嗯……

  大胡子這么罵,其實可以理解。

  因為,熙寧十年的決口,完全就是人禍。

  回河派非要和黃河掰手腕。

  結果,黃河母親稍稍蓄力活動了一下,送上深深的母愛,便灌郡縣四十五,壞田三十萬頃。

  還差點讓蘇軾當了抗洪烈士。

  趙煦要是蘇軾,大約也會罵。

  說不定還會更難聽,搞不好草泥馬都會脫口而出。

  經此一遭,御河的疏浚,就又擱下了。

  直到元豐四年,蹇周輔出任河北路轉運使、提舉河北糴便司。

  這才開始疏浚御河。

  但,蹇周輔在任上的所作所為,也是以大建倉儲為主。

  對于御河的疏浚,他其實也沒什么辦法。

  只能是循往年的舊例,在冬季枯水期雇傭民工、發動軍隊進行清淤而已。

  但規模都很小。

  畢竟,蹇周輔是要政績的。

  而疏浚御河,吃力不討好,見效慢。

  哪里比的了大修倉儲設施,這種只要建起來就是政績的工程?

  于是,直到今天,御河的通航能力,都和治平、熙寧沒有什么區別。

  每年能向河北邊境運輸的貨物,不過百萬石。

  這么點運力,運軍需、賞賜都很緊張。

  何況如今宋遼貿易,日益興盛,商貨北運的需求與壓力,日益增長的今天呢?

  別說大宋朝廷了,遼人現在都很急。

  御河不給力,運量太少,導致很多商貨只能走陸路,靠太平車和驢車、騾車。

  時間長,損耗大、運費高不說。

  關鍵,限制宋遼貿易的規模啊!

  所以,汴京城的商賈們也很急。

  于是,壓力就給到了主管水利的都水監。

  從去年開始,朝野內外,都在向都水監施壓——細狗你行不行?不行就換人!

  前任都水監李士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頂不住壓力跑路的。

  趙煦也是在這種情況下,起復了當前大宋最強的水利工程官員。

  也就是現在在趙煦面前的這一位——朝散大夫、都水監楊汲。

  一開始,朝中還有非議。

  以至于趙煦起復楊汲的時候,還打了不少掩護。

  但現在,朝中上下,對于楊汲已經沒有什么非議了。

  因為,這位都水監上任后,立刻就帶著挑選出來的水工、水官們,前往河北、京東視察、走訪。

  數月來,他帶著人跋山涉水,風餐夜宿,不避寒暑。

  親自沿著御河河道,走了一邊,又詢問了許多河道附近的老人、船工、漁民。

  五月,他又前往京東路,沿著隋唐大運河的故道,走訪了一遍。

  當他在本月初回朝后,立刻就寫了一篇劄子,送到了趙煦案頭,詳細報告了他的計劃。

  也就是,現在呈現在趙煦面前的這個方案。

  從鄆州西,鑿一條人工運河,連接大名府的臨清。

  這條運河,全長大約三百里。

  這條運河一旦修成,不僅僅可以引汶水、濟水等京東河流水量進入御河,增加御河水量,提高御河運輸能力。

  還能使京東的錢糧、商貨,快速通過御河進入汴京。強化汴京和京東路之間的水路聯系。

  關鍵,還能讓河北的兵馬、甲械快速進入京東。

  這樣一來,一旦未來遼人真的渡海而來。

  大宋朝也不至于手忙腳亂。

  趙煦看著面前的沙盤,聽著楊汲的匯報,眼中閃爍著莫名的光澤。

  因為他總感覺,這條河道……有點熟悉。

  似乎在什么地方見過?

  甚至,他可能去過?

  只是一時間,他記不起來。

  等楊汲匯報完,趙煦就問道:“楊卿,都水可計算過,若要完工這樣一條運河,需多少人工?”

  楊汲是個干實事的,當年跟著候叔獻的時候,他就以熟于庶務聞名。

  聞言當即答道:“奏知陛下,都水以為,三百萬工上下即可!”

  “三百萬工?”趙煦在內心快速的算了一下。

  目前汴京最新的工價,青壯每天是一百五十文。

  若以此計算,三百萬工就是大約六十萬貫的工錢。

  當然了,這僅僅是工錢的開支。

  還沒算工程所需的物力以及工具等各方面的用度。

  一般而言,這些開支大約是工錢的兩到三倍左右。

  也就是,只要一百八十萬到兩百四十萬貫,就能開鑿出一條三百里的運河?

  平均每里成本,六千到八千貫?

  這么便宜的嗎?

  趙煦有些不相信的看向楊汲,在這一刻,帶英的HS2,阿美莉卡的加州高鐵,德國的柏林國際機場,三哥家那些亂七八糟的工程,在他腦海中浮現。

  他不得不懷疑,楊汲要么是在給他畫餅,他想當大宋的專員,薅他這個官家的羊毛,要么就是在打著無償強征百姓,讓交了免役錢的百姓,依舊給官府打白工的可能。

  很不幸的是——這兩類事情,在今天的大宋朝,都是屢見不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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