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當日。
商國王都張燈結彩,西北方向的女媧廟人聲鼎沸。
一朵白云飄在王都上空,其上五道身影正商議著接下來該如何推進計劃,以及遇到什么意外情形要用什么樣的應對手段。
清素和龜靈尚未完成天帝陛下交代的任務,中途趕回殷城以作策應。
倒不是她倆跑凡俗中吃喝玩樂去了,實在是南洲大地上的方國太多了些,有很多地勢險峻之處與外面的關聯幾乎斷絕,做這份地圖確實要花費不少心力。
李平安與軒轅黃帝精神飽滿、斗志昂揚,像是兩頭吃飽喝足就想找人干架的公牛。
而在他們身側,那位人身蛇尾的老嫗,依舊是面露猶豫。
左侍首是真的服了這兩位陛下。
明明等圣母娘娘回宮就能直接解決的問題,兩位陛下非要自己折騰,還折騰到了這般地步。
不過,左侍首看著王都殷城西北方向建起來的女媧廟,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
要不說天帝陛下是圣母娘娘最喜歡的崽;
不費吹灰之力,只是裝神弄鬼一番,就讓南洲又興起了尊崇女媧的風氣。
這大廟占地廣闊,單單是女媧神像就有三十多丈高,由一塊塊巨石堆砌而成,這在南洲可是數一數二的了。
就是……
“陛下,”左侍首皺眉弱聲,“冒充圣母娘娘乃是大不敬,吾雖與娘娘同族,卻也不敢擔這般罪責。”
李平安沉吟幾聲:“這樣啊。”
軒轅黃帝道:“都這個時候了,左侍首你就不要婆媽了!計劃不是都做好了嗎?平安把道理說的明明白白,南洲是認女媧的,神庭也是被凡人們的樸素情感影響的,只要圣母現身,神庭大概率就不敢造次。”
左侍首嘆道:“吾道境低微,當真能瞞過神庭背后的天道?”
“那天道比起外面的天道,總歸是弱了很多。”
李平安沉聲道:
“若左侍首實在不愿,那就扮做女媧的后人,如何?”
左侍首松了口氣:“多謝陛下。”
李平安道:“那就請左侍首變年輕些,越年輕越好,女媧娘娘是以中年面容示人,女媧之后在凡人眼中應當是年輕面容。”
“這般倒是小事。”
左侍首抬手作揖,等她抬頭時,身上包裹仙光、身子矮了半頭,灰白長發只是輕輕飄舞就已恢復烏黑,身段也變得纖細了幾分,面容恢復成了年輕時的花容月貌,原本多松弛的肌膚也緊致透亮。
軒轅黃帝在旁微微撇嘴,差點說句‘老婦扮做少女態’。
為了今日之事順遂,軒轅黃帝選擇了沉默。
“如此就差不多了,”李平安在袖中拿出了一張布帛,其內寫的是圣母旨意。
左侍首接過后細細品讀,也未覺有何不妥。
圣母后人都假扮了,也就不必多在意是否假傳圣母旨意了。
李平安看了眼城中王宮,商王的車輦已準備出宮,似乎在等著什么人,此刻并未發動。
“來,我們把計劃再對一遍。”
換上了祭祀袍的好小念,站在居中高塔的大門前,被一群祭司和祭司護衛拱衛著,準備著接下來的九大巫祭同禱之事。
她想著神王大人善念的叮囑,心底逐漸有些焦急。
大王的旨意為何還不來?
神王大人應當不會算錯的才對。
今日大王去拜祭女媧廟,理應由大巫祭跟隨;
大巫祭們昨夜已再次碰面,今日九大巫祭都要以‘神靈召見’為由拒絕大王之旨。
而她就可以發揮出一個大巫祭最大的作用……
“大王有旨!”
守宮門將領洪亮的嗓音響徹九座高塔前:
“女媧圣母造人補天,為人族之母、萬靈神祇,今寡人意拜圣母廟宇,各祭司當一同前往!
“各大祭!請!”
九大巫祭默不作聲。
祭司宮四處入口響起了隆隆的腳步聲。
“何人敢來造次!”
有個蒼老的女聲響起,嗓音傳了頗遠:
“今日神靈相召,吾等正要去北面祭壇禱告神靈!大王之令,焉有神靈之重!”
那將領沉聲不語,大批甲士出現在各處角落。
將領再次大喝:“請大祭跟隨大王前往拜祭圣母廟宇!”
那女聲再喊:“眾祭往北!神靈庇護!誰敢造次!”
等在九處高塔前的眾祭司、祭司護衛,立刻簇擁著各自的大巫祭,朝東北方位的入口趕去。
好小念呼吸有些緊張,但她知道,自己現在必須站出來。
大王若孤立無援,今日女媧宮祭司之事將會十分艱難,而這些甲士并不敢對神靈在凡塵的使者動兵戈,不然神靈必會降下責罰。
就是現在!
好小念瞅準身旁祭司的空隙,實力能碾壓此地眾人的她,提起祭祀袍的下擺,立刻就要沖出……
“小念?”
熟悉的女聲響起,剛沖出去半個身位的好小念身子登時僵住了。
她扭頭看去,高塔拐角后走出了一名戴著面具的巫祭。
這巫祭身上的祭祀袍僅次于大巫祭,這倒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
“母、母親?”
“你要去哪兒?”
“我,”好小念緊咬嘴唇。
她母親卻已越過眾祭司,抵達她身側,抬手握住了她的胳膊,輕聲說著:
“不想我跟你父死在你面前,今日哪里也不要去,跟著各位大祭司,與各位大祭司同進退。”
好小念低頭應了聲,拳頭微微攥緊,又緩緩松開,如此重復之間,卻已被母親拉著不斷前行,與其他八位大巫祭匯合。
她自是心急如焚。
但自幼至今,母親對她豎立起的威嚴,就如一面高墻堵在她面前。
王宮來的眾甲士不斷向前、步步緊逼;
祭司們毫不畏懼,昂首挺胸朝前走去,他們臉上的鬼面具宛若森然惡鬼。
二者碰撞,甲士們被硬擠開了一條縫隙,卻無一人敢動刀兵。
大祭司們順利匯合;
上千名祭司、祭司護衛,一同朝王宮北側的祭壇趕去。
傳旨的將領灰頭土臉回了商王的車架前,被商王拿玉器砸破了額頭,低頭跪伏請罪。
商王子斂坐在車輦中,看著前方的青天白日,慢慢閉眼輕嘆。
一旁有大臣問:“大王,今日之事……”
“去祭拜。”
商王睜開雙眼:“今日,吾就是大祭。”
“可大王,這與祖宗之法不符啊!”
“讓后人來看,今日的吾也是祖宗!”
商王自車輦起身,王宮各處的甲士、侍女同時跪伏。
“立刻前往女媧圣母的神廟,今日吾親自為圣母上香,為吾大商祈福!”
幾名將領大喊:“遵大王令!”
眾臣齊聲應答:“遵大王令!”
商王坐架中,四頭異獸被大力士牽著慢慢掉頭,王宮中的數千甲士前后跟隨,宮門外的十萬兵衛沿街列隊。
王都的黎民百姓塞滿了各處街路。
王宮北側的祭壇響起了隆隆的鼓聲,吸引了不少凡人圍觀。
商王的車隊駛向了西北,自祭壇旁的主街路過,商王目視前方,全然不去看那些站在高臺臺階上的祭司。
好小念注視著商王車輦越來越遠,下意識想要掙開母親的束縛,卻又被母親嚴厲的眼神制止。
大巫祭高呼:“準備登臺!”
一群巫祭們沖向高臺,開始做禱祝前的布置。
城中臣民一時竟不知是來祭壇旁湊熱鬧,還是該追著大王的車架去城外圣母廟。
而后大半臣民追隨車架而去。
神靈們下凡通常跟他們也沒關系,只是看著很好看,但那頭玄龜,是真的能治病。
王都上空,那朵白云上。
李平安瞧著被控的好小念,仔細想了想,并未對好小念傳聲。
這孩子也挺不容易,此前做的也夠多了,現在倒也不必讓她太過為難。
商王能說出‘吾就是大祭’,今日之事依舊能成,區別就是神靈們的態度可能會更加惡劣,保不齊就會有一場惡戰。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
李平安吸了口氣,抬手在臉上摸了幾下,從英俊的面容換成了另一張還算英俊的面孔,長相與軒轅黃帝有三四分相似。
軒轅黃帝笑道:“你可別用我的名號去招搖撞騙。”
李平安搖頭嘆道:“就這長相能騙誰?”
軒轅黃帝作勢踹人,李平安笑呵呵躲去了自家師父身后。
清素道:“莫要玩鬧了,辦正事。”
“哎,行,”李平安瞬間恢復正經,“師父、師叔,稍后能不出手盡量不要出手,今日主要是讓玄龜成為神靈進入神庭,后續如何我會隨機應變,我現在就算不能單挑整個神庭,逃命還是沒問題的。”
“嗯,”清素柔聲道,“凡事小心。”
軒轅黃帝也道:“若事不可為,就直接掀翻了這神庭,大不了我召集三百萬仙兵來此救災。”
龜靈靈揮小拳頭:“這些鳥神用雷劈我的時候下手可黑了!大師侄幫我出氣呀!”
“小事,我去去就回。”
李平安低頭看向下方,身形徑直消失不見。
女媧廟宇的正殿中,李平安的虛影坐在玄龜神像前,抬頭看了眼殿內的女媧神像,拱手行了個禮。
而后靜心凝神,用天道之力,將自己與這玄龜的異象互相關聯。
少頃,李平安感覺到了一股股香火功德之力涌向自身。
他建立天庭后,原本朝自己體內金云匯聚的香火功德,已直接朝凌霄殿匯聚。
這些香火功德自是‘玄龜’這個神靈的。
若換做旁人,根本沒有實施這個計劃的基礎條件,而唯有他這個能直接調用天道之力的天帝,才可隨意擺弄香火神道。
此刻,他已真成了這只救死扶傷的玄龜。
李平安靜靜等了一陣。
大批兵衛涌入女媧廟中,將這還未全面完工的女媧宮圍了個水泄不通。
幾名將領仔細檢查著女媧宮各處,以防刺客。
他們路過主殿的玄龜前,也會低頭行禮,心底說幾個乞請的話。
有位將軍盼著他即將臨盆的夫人能順利產子;
有位將軍家中有病重的親友,希望玄龜大人能顯靈賜福。
李平安作為被禱告的對象,能通過香火大道聆聽到他們的心聲,也能通過眾生大道,一眼看出他們的秉性、過往,還能憑自身天道序列,看出他們各自的功德業障。
這些將軍大多都是業障纏身,領軍在外自是不可避免殺生之事。
又過一個時辰。
城內傳來的鼓聲越發急切,大巫祭們應該已開始做禱祝前的最后準備。
女媧宮外人聲越發嘈雜,一股股斑駁的香火功德不斷涌來。
時而有人高呼:“大王出城了!”
時而有人大喊:“祭司們沒過來!”
就算是百姓黎民,也都感覺出了今天有些詭異的氛圍。
轟隆隆——
天空中傳來了低沉的雷鳴聲。
坐在玄龜背上的李平安抬眼看去,看到了那一團厚厚的烏云,遮蔽了小半個王城。
烏云開始旋轉,居中出現了漩渦。
濃郁的天道之力自漩渦向外涌動。
李平安聽到了一縷傳聲,卻是軒轅黃帝提醒,此刻有諸多神靈在注視女媧廟,讓他小心行事。
李平安身形遁入了玄龜雕塑內。
準備頒旨的圣母宮左侍首,此刻也是屏住呼吸、靜待出場的時機。
“大王駕到!”
女媧廟正門前響起了有些沙啞的呼喊聲。
商王的車架停在了女媧廟前,眾臣子拱手行禮,兵衛低頭單膝跪地,萬民齊齊跪地匍匐。
商王長身而起,扭頭看向王城上空不斷旋轉的烏云,表情有些陰沉、目光有些猶豫。
‘請大王自溺!’
他轉過身,目中猶豫之色盡退,提起這厚重王袍的下擺,在大臣的攙扶下走下車架。
“眾愛卿!隨吾拜偈圣母,為大商祈福!”
眾臣齊聲稱是,眾將緊緊跟隨。
商王踏入女媧宮。
城內祭壇之上,大祭司們跳起了禱祝之舞。
李平安嘴角勾勒出了些許微笑,因為他突然發現,有個窈窕身影自城墻一躍而下,身形如矯兔般跳過一片片人群。
少頃。
“大王!”
帶著幾分氣喘聲的呼喊,自女媧宮門前響起。
正要入正殿的商王子斂明顯怔了下,與眾臣一同轉身看去。
商王嘴角似笑又隱去,定聲高呼:“大祭何來!”
好小念拱手低喝:“為大王祭祀圣母!為大商乞請圣母福澤!”
神廟大門處。
好小念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細汗,將手中提著的面具戴在臉上,左右看了眼,走到了正門正中,雙手畫大圓、對著前方拱手行禮,隨后赤足向前,邁過臺階,跳起了禱祝之舞。
舞姿頗為簡略,也因此不顯怪異。
商王靜立,眾臣低頭。
正此時,那王都城內,八束金光從天而降。
神靈降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