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可以俯視整個大廳的懸廊上,蕾拉娜向藍恩平靜的講述著這些‘壺內容物’的遭遇和身份。
她們是巫者,是一群本來就生活在幽影地的少數民族。
只不過后來,巫者們走出幽影地,來到了交界地,才被叫做稀人。
稀人,本來就是一種對‘神秘外來者’帶有敬畏心的統稱。
而這也是……瑪莉卡女王所出身的民族。
巫者們似乎天性善良,并且外表漂亮。其中大多數都跟瑪莉卡女王很像:身材高挑、金發奪目、面容姣好。
這本該是一個少數民族的優點才對,但是在幽影地……這里原本占主導地位的民族,是角人。
自從藍恩他們來到幽影地之后,自墓地平原一路趕到恩西斯城見到蕾拉娜。
似乎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都是角人在梅瑟莫的征伐下有多么凄慘。
人們想死都死不了,只剩影子也只能在這世上痛苦游蕩,被穿刺刑掛在槍桿上嘶喊到身體都干枯了,依舊只能掛著。
但其實,角人對其他民族也是差不多的手法。
這倒不是說他們天性殘虐,而是出于文化方面的氛圍,他們將酷刑和折磨,看做是一種神圣的行為。
角人們崇拜著角,這一‘靈性匯聚’的器官。
他們整個族群的技術發展,也都是基于角的匯聚靈性的作用,而開發出的‘降靈’。最高成就是能夠讓神人的靈魂登上神祇等級的螺旋塔神之門。
但是,角人的角夠不夠多、夠不夠強,除了依靠天生的資質以外,當然也有進行后天提升的途徑。
畢竟一個技術體系想要不斷擴大、升級,首先就要囊括足夠多的人進入體系之中進行應用和研究。
只靠那些數量稀少卻天賦異稟,全身長滿角的角人,他們的降靈技術很難發展到現在的地步。
角人們所推崇的修煉方法,就是苦修。
以完全稱得上自殘和自虐的方式來折磨自己,提升自己的靈性和心智,進而讓自己能生出更多的角、掌握更多的靈性、進行更強的降靈。
在這過程中,瘋了、死了的角人不計其數,但毫無影響。畢竟苦修真的有效。
也正因此,整個角人民族,都因為對苦修的熟練,進而導致了他們在各種刑罰上也格外有創意。
讓人毛骨悚然的酷刑在角人中司空見慣。
并且角人在對人施展酷刑的時候,時常還帶著一股悲憫心和救贖感——他們希望受刑人能在痛苦中變好,將刑罰視為苦修的一種,讓受刑人變得更有靈性。
而在這么一個整體都崇尚苦修的族群中,你當然不可能指望這些人對其他民族會有什么友善的態度。
或者說,在角人眼里:我都幫你進行苦修、提升靈性了,這難道還不叫友善嗎?
全然不顧其他民族并不會,也不想參與進角人們的降靈技術體系中。
巫者跟角人同樣生活在幽影地,并且數量稀少、力量微弱,理所當然的被角人強行納入了自己的體系里。
并且因為巫者民族相比其他民族更有優點,還被角人們格外關注了。
由此而來的,就是這些‘壺的內容物’。
巫者們作為一個民族實在太優秀了,優秀到角人都非常重視他們,非要把他們都利用到極致不可。
他們用編織過程中夾雜著爛牙齲齒的鞭子去抽打巫者,牙齒上的污穢和崎嶇不平的創口會發生劇烈感染,讓巫者的身體發膿潰爛。
接著,他們將角人之中的罪人斬碎,跟身體潰爛感染的巫者一起封閉在壺中。
那些肉塊跟潰爛的傷口,經由感染腐敗而融合到一起,最終變成了這些長腿的肉團。
這一過程,是希望角人之中的罪人,能經由巫者的優秀肉體和精神而得到新生。變成更好的人。
但是毫無疑問,從始至終就沒有得到和學習過角人降靈知識的巫者,在這個過程中得到的只有痛苦。
“額啊啊啊!”
在大廳里排列的病床上,巫者在緩慢的翻滾著,不是不疼,而是她們時至今日就連哀嚎聲都有氣無力了,更別說翻滾的力氣。
其實在床上翻滾也壓根緩解不了她們身體上的痛苦,就只是折磨而已。
幽影城為這個房間安排了一些調香師來看護這些……壺內容物。
藍恩在經過大廳里那些調香師坐著的桌子前時粗略看了一眼,他們好像還在研究著該怎么剝離這些巫者身上的爛肉,又該怎么救回這些巫者。
但是這些調香師都是在幽影地被封印之前,跟著遠征軍的隨軍醫師,他們連眼下羅德爾的調香師的治療水平都沒跟上。
反而還為了在幽影地自保,往戰斗方面傾斜了精力,這就更導致他們的研究毫無進展。
蕾拉娜和藍恩他們一起走下了大廳,并且熟練的走到了一個病床旁邊。
戴著精致白銀甲胄的手掌,輕柔的握住了一個從肉球中勉強露出輪廓的手掌。
潰爛肉體的粘液跟手甲之間發出了黏膩惡心的擠壓聲。
那個‘壺內容物’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樣,一邊有氣無力的嘶吼著,一邊攥緊了蕾拉娜的手掌。
蕾拉娜沒有任何過激反應,相反,她依舊用輕柔的節奏拍著那些肉球。
潰爛惡心的肉體、似乎永不停歇的慘叫,惡劣的氣味、骯臟的病床、戰斗凌厲卻在這時溫柔耐心的高挑女人……
藍恩幾乎以為自己回到了那噩夢之中的亞楠,回到了治愈教會把病人集中起來當研究素材的醫療中心。
而眼前的女人不是雙月騎士蕾拉娜,而是該隱赫斯特的血族瑪利亞。
“交界地的壺……”藍恩跟蕾拉娜隔著病床站著,低聲說,“里面可不是這樣。”
“這也正是瑪莉卡女王的偉大之處。”蕾拉娜頭也不抬的輕聲回應,“即便在她的家鄉,壺是如此可怖又充滿惡意的東西,但她依舊能接受這種技術,并且在帶出去之后,向好發展。”
瑪莉卡女王在看到交界地的壺的時候……她不會做噩夢嗎?
藍恩突然想到了這里,并且莫名的看向了身后的梅琳娜。
靈魂少女的臉龐表面上依舊很平靜,但是她的咬肌正在因為發力而微微鼓起,斗篷下的雙手也在微微顫抖。
她想起什么了嗎?
藍恩在心里猜測著,同時輕輕用膝蓋頂了頂身邊同樣看呆了的絨布球,讓它把梅琳娜先拉走。
蕾拉娜的手很快就被松開了。
因為這些‘壺內容物’其實已經沒什么肌肉力量了,她們的肉都跟外來的碎肉長在一起,互相扭曲了。
“這就是全部?”等蕾拉娜在病床邊直起身來之后,獵魔人才又一次開口平靜的問。“幽影地全部的巫者?”
“不是全部,但也差不多了。或許在角人們制作大壺的遺跡里,還會殘存一些。但其實她們是殘留在原地,還是被接到這里,也沒什么區別。”
蕾拉娜伸手從桌上拿了一塊臟抹布,擦了擦自己的手甲,聲音沒有波動。
“梅瑟莫將巫者接到幽影城,想要嘗試著挽救她們。但結果你也看得見……什么用都沒有。”
“在這里唯一的一點好,是我們能在她們撐不下去的時候,給她們的雙眼蓋上一層賜福覆眼膜,讓她們能依稀看見那賜福的金色光芒,聊以安慰。”
“現在藍恩,告訴我。”雙月騎士的頭盔正對著獵魔人,“你在了解了角人們的文化后依舊認為:他們只是無辜的好人嗎?”
病床上的‘壺內容物’哀嚎不停,翻滾掙扎,好幾個都在翻滾中掉下了病床,摔在地上發出了爛肉拍在地面的黏膩‘啪嘰’聲 接著又被調香師們給抬回到床上。
藍恩看著這一幕,沒有說話。只是跟蕾拉娜一起又往回走。
到了二層懸廊的位置,絨布球正跟梅琳娜一起站在門口。
三花小貓擔心的看著對方,靈魂少女則像是渾身無力一樣,靠著墻壁。
只不過等兩人上來時,她猛地挺身讓自己站好。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
藍恩踩著木地板走到她跟前,低頭俯視著她,而梅琳娜也寸步不讓的用右眼看著獵魔人。
強調著自己什么事都沒有。
藍恩感覺自己的裙甲被拽了拽,于是更加低下頭,發現是絨布球正用小爪子撓著他的龍皮裙擺。
小貓也沒說什么,只是一對小耳朵耷拉成飛機耳,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懸廊之下的大廳,又轉過頭來看著藍恩,發出了一下輕柔的叫聲。
“老大,她們喵……”
終究,艾露貓這種小生命是不太能看到別人受苦的。
至于自己……藍恩自嘲的笑笑。
也是難說。難怪是絨布球的老大。
“你們企圖用非侵入式的療法來剝離那些爛肉和巫者,這當然行不通。”
獵魔人平靜又理智的聲音,在這夾雜著慘叫與悲鳴的懸廊中響起。
“身體已經崩壞到這種程度了,人還死不了,這時候整什么藥物治療和香粉治療?指望那些巫者的身體能直接消化或者吸收掉其余爛肉嗎?就該直接動刀子做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