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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公忠體國的黑斯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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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穿過高大的法式窗格,斜斜地灑在長桌上的銀餐具上。

  蘭開斯特門36號,亞瑟·黑斯廷斯爵士宅邸的餐廳一如既往地安靜,只能聽見鐘擺的滴答和翻動報紙的沙沙聲。

  女仆貝姬端著托盤從廚房走出,圍裙下擺隨著步子一晃一晃。

  “爵士,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她放下托盤,托盤里的東西依然是亞瑟爵士最愛的老四樣:新煮的紅茶、溏心蛋、烤得焦黃的面包,以及幾份迭得整整齊齊的晨報。

  白瓷茶壺在托盤上冒著熱氣,茶香和油墨味混在一起,讓人一嗅便知道,那是《泰晤士報》的味道。

  “辛苦你了,貝姬。”

  亞瑟坐在餐桌旁,身上只披了件睡袍,他的臉上還殘存著些許宿醉的味道。

  對于參與了昨晚白金漢宮音樂會的音樂家們來說,演奏僅僅只是工作的一部分,在音樂會結束后,還有一場宮廷晚宴與舞會需要參加。

  而這幫在音樂會上出盡了風頭的音樂家們,成為話題中心自然是理所應當。

  白金漢宮的燈火、香檳、絲絨、笑聲以及夫人們身上的香水氣,一切的一切都令人感到頭暈目眩。

  亞瑟還記得,第一個圍上來的是陸軍少將喬治·羅素勛爵的長子、內務大臣約翰·羅素勛爵的侄子,今年17歲的弗朗西斯·查爾斯·黑斯廷斯·羅素勛爵。

  從這個年輕人的中間名就能看出來,沒錯,他與亞瑟·黑斯廷斯爵士存在親戚關系。

  或者說,他是與黑斯廷斯家族存在親戚關系,因為他母親的伯父正是第一代黑斯廷斯侯爵。

  如果仔細推敲輩分,那小羅素勛爵喊亞瑟一聲表叔那也是應該的。

  實際上,小羅素勛爵對于他這位警察表叔并不感冒,但架不住他的心上人伊麗莎白·薩克維爾韋斯特小姐是亞瑟爵士的狂熱粉絲,當然了,韋斯特小姐是今天剛剛成為狂熱粉絲的。

  韋斯特小姐從前雖然聽藍襪社的夫人們提起過七年前的那場黑斯廷斯狂潮,但真正看到黑斯廷斯先生登場演出,今天還是頭一遭。

  畢竟七年前那會兒,韋斯特小姐才12歲,那時候她還居住在劍橋郡的老家,并不經常有機會來倫敦看演出。

  但是,這并不妨礙韋斯特小姐第一次來看亞瑟的演出,便迷戀上了這位很可能是英國當代最杰出的作曲家。

  于是,在韋斯特小姐的強烈要求下,小羅素勛爵這才不得不厚著臉皮將她引薦給了他的亞瑟表叔。

  不過好在結果不錯,表叔為人十分和善且厚道,他不止夸獎了韋斯特小姐的音樂理解,鼓勵她繼續精進鋼琴技巧,而且還在她的面前不著痕跡的抬了小羅素勛爵一手,說他是個十分可靠且英俊的小伙子。

  而在撮合了這對小鴛鴦以后,公使夫人又圍攏了上來。

  “下周我會在格羅夫納廣場舉辦一場小型聚會,您如果肯來的話,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我在柏林的時候,曾經有幸看過您編曲的《圖蘭朵》,真是畢生難忘。如果您有空的話,改天不妨來我那里坐坐,我的女兒,加布里埃萊有事沒事就會提起您呢。”

  雖然夫人們遣詞造句各有不同,但她們的核心訴求無一例外的,都是希望邀請亞瑟加入她們舉辦的社交沙龍。

  畢竟對于這幫外交官的妻子來說,經營好丈夫的社交圈便是她們最重要的職責,而有了亞瑟·黑斯廷斯爵士這樣能在白金漢宮音樂會拔得頭籌的作曲家坐鎮,那社交沙龍的整體格調都可以提高不少。

  只不過相較于與這幫“心懷不軌”的公使夫人們打交道,還是應付那群剛剛踏入社交圈不久的貴族小姐比較輕松。

  這幫小姐們通常只會帶著無害的好奇心,圍著亞瑟發問,問他的指揮棒是什么材質的,問他的靈感來自哪位繆斯。

  亞瑟當然不可能告訴她們,他真正的“繆斯”是一場政治陰謀。

  其中最靠近他的一位小姐,年紀大概十七八歲,灰藍色的眼睛里還帶著些“愚蠢”的天真,問出的話題也盡是些可以讓亞瑟爵士閃轉騰挪的漏洞:“爵士,您指揮的時候為什么從不看觀眾?是不是因為害羞?”

  “害羞?或許有一點,不過主要是因為……我想專注于我自己的心中所想。”

  “那現在呢?”她眨了眨眼:“那您現在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亞瑟抿了一口香檳:“要是我再靠近一步,您父親今晚恐怕就得派人來找我了。”

  這句話成功讓那位小姐臉頰泛紅,而周圍的夫人們也笑得更歡了。

  而圍觀者的反應,也足夠給老條子留下帶著香檳杯從容撤退的空檔。

  當然了,亞瑟爵士本可以在這里多逗留一會兒。

  但是考慮到附近有許多“火力配置”十分豪華的夫人在場,譬如說利文夫人等人。因此,為了避免陷入敵人的包圍網,他不得不強行撤出陣地。

  畢竟,他這個剛剛演奏完《威靈頓進行曲》的大作曲家,總得吸收點威靈頓公爵調兵遣將的精華之處。

  因為哪怕是威靈頓公爵這樣的名將,在面對拿破侖麾下的法國炮兵時,也得老老實實的在滑鐵盧的山崗上結硬陣、打呆仗。

  更何況,此時維多利亞和弗洛拉也都在場呢!

  亞瑟把思緒從昨夜的華麗中抽回現實,低頭翻開《泰晤士報》,頭版便是對昨晚音樂會的報道。

  《歐洲鋼琴之王的爭端,被終結》

  近幾個月來,整個歐洲的音樂界都在關注著同一個問題:誰才是當今最偉大的鋼琴家?

  巴黎與維也納的報章已為此爭論不休,一方稱弗朗茨·李斯特先生為“彈鋼琴的拿破侖”,另一方則擁戴西吉斯蒙德·塔爾貝格先生為“最完美無缺的鋼琴君主”。而昨夜,在白金漢宮舉行的音樂會上,兩位大師幾乎在同一屋檐下接受了最嚴苛的評判,那便是維多利亞女王與各國公使的耳朵。

  塔爾貝格演奏的《摩西幻想曲》以柔和的觸鍵與優雅的旋律征服了聽眾。這支取自羅西尼歌劇的曲目,在他手下化為層層迭迭的水波,左右手交錯之處,旋律如人聲合唱般清澈。女王陛下尤其喜愛其中那段圣詠式的旋律,臺下的貴賓也盛贊其為“真正合乎教養的音樂”。

  然而,當李斯特坐上琴凳時,激情、挑釁、狂喜與懺悔的情緒瞬間充斥白金漢宮。《唐璜的回憶》,一部既放蕩又輝煌的音樂劇場。幾位夫人甚至在演奏過程中忍不住驚呼出聲。如果說塔爾貝格的演奏是優雅的祈禱,那么李斯特的演奏便是徹底的誘惑。

  兩位鋼琴巨匠的角逐本已將晚會推向頂點,但真正的高潮,卻出現在最后。

  正當全場仍沉浸于李斯特的“鋼鐵與烈焰”時,一位出人意料的音樂家登上了指揮臺——亞瑟·黑斯廷斯爵士。

  他的出現原本并未引起太大波瀾。

  畢竟,一位闊別舞臺已久的鋼琴家,很難被視為能與兩位鋼琴巨匠相提并論的藝術人物。

  可事實證明,所有人都錯了。

  當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登上指揮臺,指揮自己的新作《威靈頓進行曲》時,音樂會的氣氛為之一肅。

  這部結構嚴謹、氣勢恢宏的作品,既有英倫傳統的克制,又兼具戰爭史詩的力量。樂聲行進如列陣的軍隊,結尾處的銅管齊鳴,使全場震動。當最后的和弦落下時,管弦樂團的余韻在穹頂下久久回蕩,觀眾席上卻寂靜無聲。

  此后,人們已不再談論哪位鋼琴家更偉大。

  因為昨夜最耀眼的名字,屬于亞瑟·黑斯廷斯爵士和他的《威靈頓進行曲》。

  通常來說,當一個人看到新聞報道對自己如此吹捧時,難免會心生得意。

  但亞瑟看到這里,卻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因為他記得自己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請《泰晤士報》的編輯和記者們吃飯了。

  雖然帝國出版坐擁《泰晤士報》的三成股權,但實際上,公司對于這家英國發行量最大報紙的控制力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強。現如今,在《泰晤士報》內部話語權最大的依然是他們的主編托馬斯·巴恩斯。

  而托馬斯·巴恩斯領導下的《泰晤士報》,雖然在社論板塊趕不上地下小報那么激進,但同樣是很少為人唱贊歌的。其中最典型的事件,便是當年他們曾經頂著巨大壓力披露了1819年彼得盧大屠殺的真相。

  或者說,也正是由于《泰晤士報》是正規報紙當中最敢于挑戰政府權威的報社,所以他們才能擁有現在這么廣大的讀者群。

  按理說,就算《泰晤士報》與帝國出版關系不錯,他們也不該使用與海因里希·海涅同樣的力度來吹捧亞瑟。

  可是,這怎么……

  亞瑟的眼睛向下一瞟,很快就發現了事情的真相。

  下方的廣告欄里,赫然印著一行新上廣告。

新發行《威靈頓進行曲》唱片——獻給滑鐵盧戰役的偉大樂章  “當鼓點響起,你會聽見帝國的心跳。”

  由英國最負盛名的年輕作曲家亞瑟·黑斯廷斯爵士與阿爾伯特王子作曲,白金漢宮音樂會實況錄制。

  采用倫敦聲學協會專利膠盤,帝國出版公司發行。

售價:八先令六便士  隨盤附贈限量銅版畫——《女王御前演奏》,由宮廷畫師手繪。

銷售地址:邦德街50號查佩爾公司/霍爾斯街28號托馬斯·布西父子公司/中央大街35號惠斯通樂器行  亞瑟撓了撓側臉。

  怪不得他覺得奇怪呢。

  鬧了半天,原來是本季度給《泰晤士報》的充值到賬了。

  亞瑟剛鬧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耳邊便響起了埃爾德的低笑:“怎么樣?亞瑟,我這句廣告詞寫的怎么樣?當鼓點響起,你會聽見帝國的心跳。這句詞兒我可是想了足足一個晚上。”

  亞瑟瞥了他一眼,慢條斯理的收起報紙:“埃爾德,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埃爾德十分自然的提起亞瑟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如果你是問廣告詞的費用問題,那我覺得十英鎊應當是個十分公允的價格。”

  “廣告詞的事情另說。”亞瑟喝了口茶:“我想問,你買的那棟新房子究竟是拿來干什么的?你現在又不是沒地方住,為什么每天都非得來我這兒趴窩?”

  “為什么?”埃爾德厚顏無恥的應道:“因為你家早餐比我那兒好吃,還有貝姬……”

  他朝廚房的方向一揚下巴:“她煮的紅茶可比我自己煮的強多了。”

  正在廚房忙活的貝姬聽到這話,禁不住臉紅道:“卡特先生,您恭維我了。”

  “少跟我扯淡。”亞瑟往茶杯里又倒了點牛奶:“你那棟房子,不是買在皮卡迪利附近嗎?那里離各種俱樂部步行要不了五分鐘。你天天往我這里跑,就為了喝口茶?”

  “我這不是怕你寂寞嘛。”埃爾德笑得更燦爛了:“你瞧你這房子,上下三層,就你和貝姬兩個人住,多個人不是更熱鬧?”

  “是怕我寂寞還是在躲債主?”

  “債主?”埃爾德不屑的一甩手:“亞瑟!你把我當什么人了?我可不是本杰明那樣的社會渣滓。”

  亞瑟反問道:“真的嗎?”

  埃爾德聞言不自信的頓了一下,旋即又補了一句:“至少現在不再是了。”

  “是嗎?”亞瑟機械式的鼓掌道:“那還真是可喜可賀,看來我該找個機會把兩個查爾斯、亞歷山大還有本杰明他們全部請來,給你開個慶祝派對,慶祝你重獲新生。”

  “千萬別!”埃爾德被逼得嘆了口氣,終于垂頭認罪:“好吧,既然你非得知道真相,那我就實話實說。一開始,我買房子是因為想過點體面的日子……”

  “體面?”亞瑟挑了挑眉。

  “是啊!”埃爾德苦笑著攤開手:“你也知道,我現在可是海圖測量局的副局長,所以總得給人留個像樣的印象。別人一聽說卡特先生在皮卡迪利有房子,就覺得我混得不錯。可要是你真搬進去住,那事情就麻煩了。”

  “怎么個麻煩法?”

  “你得雇人。”埃爾德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指頭,一根根往下數:“首先是經驗豐富的女管家,畢竟管家可是門面,包吃包住不說,薪水一年至少得35到40鎊,除此之外還要附帶各種津貼。接著是男仆,吃住之外,一年要30鎊。廚娘最少也得18英鎊,而且她還得帶個小女傭幫忙打雜,這里再添上10鎊。”

  說到這里埃爾德頓了頓,苦笑著補了一句:“當然了,如果你要在皮卡迪利維持體面,還得有輛像樣的四輪馬車,這個我倒是不缺,那輛布魯厄姆馬車還在呢。但是如果我要經常用那輛車,每年保養和更換馬具大概得花60到70鎊,加上馬夫的薪水、看獸醫、飼料……一年下來,差不多得120鎊。”

  亞瑟輕輕吹了口氣,茶杯里浮起一圈漣漪:“也就是說,為了讓別人以為你是個體面紳士,你在海軍部那點工資就連一便士都存不下了?”

  “差不多吧。”埃爾德一臉無奈地聳肩道:“這還沒算請客吃飯、訂報紙、俱樂部會費、給仆人發圣誕獎金這些小賬呢。要是把這些都算上,我在海軍部的薪水全花完了都不夠。”

  “所以你死乞白賴的住我這兒,還拖欠房租,就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哎呀,別把話說得那么難聽嘛,亞瑟。我這可不叫拖欠房租。”

  “那叫什么?”

  “這叫,暫時借用朋友的好客。”

  亞瑟繼續喝茶:“我真該在社交舞會上給你找個家世好的姑娘,讓你到她們家去吃大戶。”

  埃爾德聞言義正言辭的拒絕道:“亞瑟!我可不是本杰明那種人!”

  “你不是本杰明那種人?”亞瑟放下茶杯道:“埃爾德,不能和不行,這是兩碼事,我覺得你可能屬于后者。”

  埃爾德正氣凜然道:“我覺得你可能覺得錯了。亞瑟,雖然咱們是朋友,但是,我,埃爾德·卡特,身為皇家獎章的獲得者,必須得指出你言論中出現的事實錯誤。”

  “我當初就不該讓女王陛下給你頒那個獎。”

  “如果我沒得這個獎,光是讓查爾斯那個禿子得了,那這不是完完全全的黑幕嗎?如此一來,皇家學會的這個獎還有什么含金量?”

  亞瑟望著埃爾德那種渾身上下散發出的自信感覺,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評價這個史上“最有含金量”的皇家獎章獲得者才好。

  但埃爾德可不管那么多,他覺得自己的獲獎實在是實至名歸、無可辯駁,當然了,他也不否認他的朋友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確實在他獲獎的過程中發揮了相當程度的作用。

  但是,眾所周知的,人脈有時候也是實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混劍橋大學校友圈的達爾文獲得了皇家獎章,能和混倫敦大學校友圈的卡特獲得皇家獎章一個份量嗎?

  從這個角度想,貌似埃爾德的看法也確實沒錯。

  為了能夠在今后的研究道路走的更長遠,埃爾德認為,自己有必要持續不斷地幫助和鞭策他的好友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當然了,鞭策是主要的。畢竟以他目前的能力,好像也提供不了多少直接的幫助。

  埃爾德笑嘻嘻的問道:“話說回來,亞瑟,女王陛下昨晚是不是恩準了你一同前往布萊頓度假來著?”

  亞瑟不咸不淡的點了點頭:“是有這么回事。女王陛下對昨晚的演出很滿意,而且她覺得我身體不好,所以才特意批準我使用王室在布萊頓的王家療養地。”

  埃爾德聞言,簡直都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了:“那……你說,當然,我不是說我非得跟著去,但是……我是說但是,如果你非得讓我陪你去,我也可以……”

  還不等埃爾德把話說完,便看見亞瑟抬起手掌示意他打住:“布萊頓肯定會去,不過在此之前,我得先解決之前內務部委托我的事情。”

  “內務部委托你的事情?”埃爾德把臉一拉:“內務部好大的膽子,他們是打算忤逆女王陛下的旨意嗎!”

  “內務部敢不敢忤逆女王陛下的旨意我不知道。”亞瑟喝了口茶:“但是,從國家安定的立場考慮,我必須掐滅一切激進分子借李斯特倫敦演奏會生事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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