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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女王的恩師,更是王夫的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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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一世致維多利亞女王》

  我親愛的孩子,我毫不懷疑墨爾本子爵會竭盡所能的為你效勞。他現在的處境可謂如魚得水,而在前任國王時期還頗為尷尬,可如今他卻能得到你的信任與真誠支持。倘若本次大選結果對墨爾本內閣有利,這將賦予他們足夠的力量。

  除此之外,請盡可能注意拉攏數量眾多的溫和派托利黨,這些人因其本性和所持觀點,始終是英國王室穩固而理想的支持者。與此同時,你也要時刻警惕輝格黨與托利黨中兩個極端派別帶來的不利影響,無論是激進自由派還是極端保守派,對于你的統治都是不利的。

  在此,我想提及一位你十分看重的關鍵人物——亞瑟·黑斯廷斯爵士。

  你或許已經察覺,他的身上兼具一種罕見的平衡。作為倫敦大學的首屆畢業生和前任教務長,他在激進派當中天然享有崇高聲望,那所新興學府的精神也使得他能夠理解思想的自由、學問的力量與民意的潮流。而他又是蘇格蘭場的傳奇人物,在1832年的議會改革暴亂中以無畏勇氣與犧牲精神深得保守派的尊重。正因這兩種經歷并存于一身,他既能同情改革者,又能為守成者所信任。

  亞瑟·黑斯廷斯這類人物,在任何國家都是極為稀有的。正因他身上那兩種看似矛盾的經歷,他能被兩派同時理解,卻也因此常常兩面不討好。

  但,親愛的孩子,你也要明白,像他這樣的人,最擔心受到冷落和孤立。如果他感到孤立,便會表現的沉默。如果他覺得自己被信任,就會不遺余力地回報你。你不必刻意褒揚他,也無須在公開場合示好,只要在關鍵時刻,讓他知道你理解他的處境,并在關鍵時刻給予他足夠的支持,便足以使他感念終身了。

  我可以斷言,只要你能穩妥地將他置于你與兩黨之間的微妙位置,他就會成為你平衡、溝通兩黨勢力的絕佳橋梁。而這,對于確保你的成功大有裨益,因為兼具智慧與勇氣的幫手永遠是多多益善的。

  你永遠值得相信的舅舅兼朋友,

  利奧波德·R.

拉肯宮,1837年8月22日  圣詹姆士劇院門前,煤氣燈的光暈在石板路上投下了晃動的影子。

  晚風卷起了門前紅毯的一角,幾個小報童正遠遠觀望著臺階下的那輛馬車。

  那是一輛四輪懸掛極高、外漆深黑的馬車,側門上鑲著金色浮雕紋章,兩匹灰白色的挪威種公馬站得筆直,鬃毛修整得整齊利落。

  馬車剛剛停穩,身著黑呢制服、戴著高禮帽的車夫便動作熟練地翻身落地,將韁繩輕扣在了一旁的系馬柱上。

  伴隨著一聲輕響,繪滿了暗金花紋的車門驀地敞開。

  擦得锃亮的直筒靴率先踏出車廂,鞋跟與石板路碰撞出一聲沉穩的響響。

  緊接著便看見是一抹深藍色的呢絨大氅,翻折整齊的領口簡潔明了。

  阿爾伯特下車之后在原地站了片刻,似乎并不急于四處抬頭張望,而是先伸手將袖口整了整。

  就在這時,門廊的臺階上方已有一人迎了過來。

  “殿下。”亞瑟微笑著摘下手套,向他伸出手來:“歡迎來到圣詹姆士劇院。”

  “亞瑟爵士。”不等亞瑟走近了,阿爾伯特同樣順著臺階向上攀登,握住了他伸出的手:“感謝您給我寄來的那份《哥廷根講義》,尤其是關于康德與費希特對國家義務的分歧那一段,我讀了不止一遍。”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亞瑟笑著應道:“我的那些講義畢竟太枯燥了,從卡爾頓俱樂部隨便揪出一位紳士,都可以比我談的更有見解。對了,您下午在那邊過得如何?”

  說起這個,阿爾伯特的眼神頓時亮了幾分:“妙極了。我在那里見到了威靈頓公爵,還與阿伯丁伯爵談了些關于北德意志關稅同盟的事。當然了,在所有人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羅伯特·皮爾爵士。”

  亞瑟聞言輕輕一挑眉,嘴角仍掛著那副如常的笑意。

  “皮爾爵士可不是個容易讓人印象深刻的談話者。”他說著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引著阿爾伯特往劇院門廊內走去:“那位閣下很少與人寒暄,也不喜歡奉承,說話的時候往往只說要點,是個當之無愧的實干派,但絕對不是個好的社交人選。您是如何得以與他攀談的?”

  阿爾伯特走在亞瑟的身側,他看起來很興奮,似乎對于今天下午的卡爾頓之旅非常滿意:“正因為如此,我才覺得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樣。皮爾爵士沒有和我談家世、頭銜、軍功,反而一開口就問我是怎么看待農業關稅與城市勞工的沖突問題。用他的話說,德意志諸邦目前正在經歷的,其實就是英國二十年前走過的路。”

  “喔?”亞瑟微笑著調侃道:“那看來他沒有把您當成王室的親戚,而是把您當成真正的政治人物看待了。”

  “他確實是這樣說的。”阿爾伯特笑著點頭道:“他說我不該滿足于扮演一個禮儀性的象征人物,而應該將注意力集中在調和舊制度與新力量之間的縫隙上。他特意用了縫隙這個詞,說未來的歐洲將不會再容忍僵化的權威,也不可能接受無底線的激進,而那個合理而被尊重的中間地帶,必須由受過良好教育、又不完全依附既得利益的人來開拓。”

  亞瑟輕輕嗯了一聲:“聽起來的確像是皮爾爵士的語氣。他愿意如此直白地對您談這些,說明他確實對您抱有很高的期望。畢竟,我可沒聽說過,他對與您同輩的其他王室成員說過這些。”

  作為在政壇摸爬滾打數十年的老油條,皮爾或許不明白、更不樂意與維多利亞這樣養在深宮的公主打交道,但是讓他去給阿爾伯特這樣的波恩大學在校生畫餅,那這位保守黨黨魁的手腕還是太超模了。

  像是阿爾伯特這樣的大學生,說實話,在政治老手眼里就像是一只剛上手的瓷器。

  通體精致,價錢不菲,看著像是能裝點什么,但實際上你還真不知道它到底能不能盛水。

  他剛從波恩大學那堆拉丁文、國族主義和羅馬法講義里爬出來,對“理性治理”“公民契約”之類的復雜詞匯有著本能的好感。這并不是他的錯,畢竟他讀書的時候哪里有機會親眼看見預算案是怎么被硬拗成討好三方的東西的。

  他對國家有抱負,但對選區一無所知。他對改革充滿期待,但從沒見過選舉期間的光怪陸離。他喜歡討論權力的正當性,但還沒處理過任何一個對此不買賬的議員。

  對于這樣理想化的青年人,恐怕再沒有誰比羅伯特·皮爾更明白該如何與他們打交道了。

  畢竟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皮爾的履歷都實在太硬了。

  阿爾伯特這個大學生或許很難明白他沒實際接觸過的事,因此很難在政治實務上對政治圈子里的大佬們產生多么大的敬畏。

  正如他尊敬亞瑟的起因,僅僅是由于亞瑟過硬的學術素養,以及他在哥廷根大學任教時留下的那些講義。

  而皮爾呢?

  皮爾雖然沒當過教授,但他在今年年初的時候,剛剛被選為了格拉斯哥大學的校長。

  當然了,或許有人會說,皮爾能當校長主要是由于政治影響。

  可是即便拋去這件事不看,當年皮爾在牛津大學念書的時候,可是拿著全額的“威斯敏斯特獎學金”進的牛津大學基督教堂學院。

  要知道,每年獲得“威斯敏斯特獎學金”的新生不過1到3人,并且該獎學金的獲得者還必須是古典文學與邏輯修辭方面的佼佼者。

  而在19世紀英國大眾的普遍認知中,“威斯敏斯特獎學金”不僅是榮譽的象征,而且還約等于未來成為內閣大臣的資格證。

  而要獲得這項獎學金,是需要經過極為苛刻的遴選的。因此,與同時代的許多政治貴族不同,皮爾是真的靠考試進的牛津,而不是憑借血統或者他父親老皮爾爵士的裙帶關系。

  更能證明皮爾學術含金量的一點,則在于他是牛津大學設立古典文學等級學位制度以來,校史上首位一等古典文學榮譽學位的獲得者。

  皮爾青年時期的優秀表現自然也引起了牛津校方的高度關注,甚至于早在皮爾尚未畢業的時候,就有人私下寫信給皮爾的父親,預言他的兒子將來必定會成為首相。

  而皮爾作為牛津教育制度的“拳頭產品”,牛津基督教堂學院的一等榮譽畢業生,其本人對于牛津大學而言,自然也極具象征性。因此,自皮爾1808年畢業步入政壇開始,牛津校友們便不遺余力的在各個方面給予這位未來之星最大支持。

  1817年,皮爾將選區變更至牛津大學,并在這個榮耀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多年。

  倘若不是《天主教改革法案》令牛津校友們感覺自己遭受了背叛,說不準皮爾可以繼續把持這個席位二三十年。

  對于一個大學生來說,羅伯特·皮爾的履歷幾乎是所有熱血青年最理想的模板。

  阿爾伯特當然明白,這樣的路有多難。

  他自己也在波恩大學的課堂上費盡心力,僅僅為了在《羅馬法基礎》中獲得教授的首肯,就已經花了足足兩個月的時間。而皮爾卻可以輕松自如在牛津大學古典文學與修辭學的雙重考核下,考出校史第一。

  更何況,皮爾在牛津得威斯敏斯特獎學金、拿一等學位、當選議員、成為內閣大臣,全都是在十八歲到三十歲之間完成的。而這位年輕的薩克森科堡哥達親王,如今正好十八歲。

  不過阿爾伯特倒也不必為了趕不上皮爾而灰心,畢竟還有身邊的亞瑟·黑斯廷斯爵士替他墊背。

  今年27歲的亞瑟爵士,16歲入讀倫敦大學,19歲畢業進入蘇格蘭場,20歲擢升格林威治警督,21歲提拔至兩區執行警司,原本也是火箭式升遷的代表人物。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那顆子彈的后坐力太大了,往后的六年里,他一路顛沛流離,如今好不容易才重回倫敦,坐上了警務專員委員會秘書長的椅子。

  可即便是這么想,亞瑟爵士所走過的路,看起來好像也沒有那么簡單。

  畢竟這位倫敦大學優秀教育的產物,在缺乏校友資源的情況下走到今天,其實也已經是相當了不起的一件事了。

  阿爾伯特一路沉浸在關于皮爾與亞瑟的對比中,腳步下意識地跟著亞瑟攀上劇院二樓的包廂,直到踩上那層嵌著深紅地毯的木質樓板時,他才微微一怔,意識到他們已走進一個安靜得幾乎能聽見心跳聲的空間。

  劇院內燈光昏暗,四下還散發著淡淡的油漆味與鋸屑味,座椅上覆蓋著防塵帷布,靠背上別著尚未摘除的編號紙牌。

  一條條天鵝絨帷幔尚未掛穩,有些甚至還斜斜地搭在椅背上,一看就是剛裝到一半。就連包廂里的鏡框上都還貼著畫匠的簽名紙,墻角到處都堆著尚未打開的木箱子。

  阿爾伯特回頭望了亞瑟一眼,看起來十分不解。

  “這……亞瑟爵士,這座劇院還沒開業吧?”他終于開口問道:“今晚是……排練?”

  亞瑟沒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抬起手杖向下方的舞臺點了點。

  包廂欄桿外的舞臺下,十幾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樂手已經入席,定音鼓在調整位置,小提琴組正在調音,銅管組一字排開。那名身形削瘦、發型凌亂的指揮正低頭翻著譜子,嘴里咕噥著什么,似乎是在與旁邊的豎琴手確認某個音符的節奏劃分。

  “是排練。”亞瑟輕聲說道:“但不是一般的排練。”

  他轉過頭,看向阿爾伯特的眼睛:“殿下,我記得你喜歡研究音樂?”

  阿爾伯特謙虛道:“算是愛好者,但是和您相比,肯定是差遠了。今天是……”

  他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指揮手中的指揮棒猛地一揮。

  下一瞬,音樂響起。

  不是隨便的音樂,而是那種一出聲就像要將屋頂掀開的銅管序曲。

  鼓點并不急促,卻有種戰馬齊頭并進的輝煌節奏。低音提琴托出沉穩的基礎,像是歷史沉積的回音。而在那之上,號角一聲拔起,如同禮炮拉響,穿過倫敦上空的暮靄,直擊人心。再然后,小號與圓號錯落入場,雙簧管像刺繡一般綴進其中,又不搶主旋律的風頭。

  阿爾伯特的瞳孔微縮,禁不住挺直了腰桿,眼睛死死盯著下方的舞臺。

  他猛地轉頭望向亞瑟,臉上的震撼已無需言語:“亞瑟爵士,這是?”

  亞瑟見狀,微微一笑,他靠在欄桿扶手上,摘下帽子微微俯身道:“殿下,這是你我共同譜寫的曲子,請您萬萬不能忘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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