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斯雷利聽到亞瑟居然懷疑到保守黨的頭上,終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干脆直接向亞瑟攤牌,將今天約亞瑟出來的意圖和盤托出。
迪斯雷利開口道:“罷了,亞瑟,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今天我約你出來,是受了黨內大人物的委托,雖然我也向他們明確表示過,你不大可能給女王陛下起那么沒品的外號。但是,你也知道的,調查犯罪主要得從兩個方向入手。第一,是看嫌疑人有沒有犯罪動機。第二,是看嫌疑人有沒有犯罪的能力。”
迪斯雷利沒有把話說完,但亞瑟明白他的意思。
因為按照構成犯罪的兩項條件來看,他確實都完美符合。
因為不管亞瑟自己立場如何,他表現的有多么不爭不搶,但是在外人的眼中,首相墨爾本子爵在女王身邊的迅速走紅確實威脅到了他在白金漢宮的地位。
不論如何,亞瑟·黑斯廷斯爵士都是在拉姆斯蓋特事件和女王繼位過程中立下了汗馬功勞的國之干臣。
然而,在女王繼位以后,他不止迅速遭到了疏遠,甚至在職務上也沒有發生太大變動。
雖然這一切都是亞瑟有意為之的結果,但是落在其他人的眼中,難免會猜測他對此心懷怨恨。
其次,論起對于艦隊街的影響力,哪怕找遍整個大不列顛島,恐怕都找不到幾個比這位帝國出版董事會主席更強勢的人物。
他率領的帝國出版董事會牢牢掌控著《英國佬》、《火花》、《經濟學人》以及《自然》,甚至還手握《泰晤士報》的三成股份。但凡是在英國文壇的后起之秀,誰敢拍著胸脯說自己從來沒受到過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的照顧?
且不論《英國佬》的自己人,英格蘭青年文學的三駕馬車查爾斯·狄更斯、本杰明·迪斯雷利和埃爾德·卡特,以及亞瑟·黑斯廷斯爵士本人。
單論這幾年剛剛在英國文壇冒尖的那幾位人物:
像是威廉·安斯沃思,他曾經因為財務問題不得不中斷寫作,因緣際會之下,他被布萊辛頓伯爵夫人介紹給了查爾斯·狄更斯,又被狄更斯引薦給了亞瑟·黑斯廷斯爵士。而在結識亞瑟爵士僅僅一個月之后,他便開始在《英國佬》上連載《羅克伍德》,并借此機會一炮而紅。
而在《羅克伍德》完結之后,安斯沃斯又開始在《英國佬》開啟了《杰克·謝潑德》的連載。
《威廉·安斯沃思先生肖像》愛爾蘭畫家丹尼爾·麥克利斯(與賽克斯夫人有染的那位愛爾蘭畫家)繪制于1834年 而這部正屬于亞瑟·黑斯廷斯爵士開創的犯罪范疇,故事的主要內容便是描繪18世紀英國知名罪犯杰克·謝潑德的一生。而且根據安斯沃斯本人所說,亞瑟爵士在創作期間給予了他極大地幫助,亞瑟不僅與他分享了犯罪的創作經驗,而且還動用手中的權限向他開放了杰克·謝潑德相關的歷史犯罪檔案,甚至還幫他與法國神探弗朗索瓦·維多克先生牽線搭橋,讓他透過維多克先生了解到了許多上個世紀的犯罪手法。
由于安斯沃斯受到亞瑟的影響實在太深,現如今的英國文壇甚至給他冠上了“亞瑟·西格瑪第二”的諢號,而且根據安斯沃斯的態度來看,他本人不止不抵觸這個稱號,甚至還對此頗為自豪。
除此之外,現如今英國文壇最炙手可熱的女詩人伊麗莎白·巴雷特同樣多受亞瑟爵士照顧。
早在伊麗莎白還籍籍無名的時候,亞瑟便已經在雪萊夫人的介紹下與這位下身癱瘓的女詩人結識了。
在亞瑟爵士1832年因槍傷在家靜養期間,他完成的一大重要工作,便是替伊麗莎白整理出版了她翻譯自古希臘作家埃斯庫羅斯的譯作《被縛的普羅米修斯》以及她的首本詩集《熾天使》。
《伊麗莎白·巴雷特小姐(伊麗莎白·勃朗寧夫人)肖像》匈牙利畫家卡羅伊·布羅基繪制于1840年代早期 而隨著亞瑟在英國的地位水漲船高,許多從前他接觸不到的人物也開始借著他的關系轉投《英國佬》。
譬如說,皇家史官喬治·詹姆斯先生,這位在歷史領域與埃爾德·卡特并駕齊驅的作家在過去三年中,已經通過帝國出版旗下出版社發行了包括《吉普賽人》、《千里挑一:或亨利四世時代》和《阿提拉》在內的多部。
《喬治·佩恩·雷恩斯福德·詹姆斯先生肖像》英國畫家斯蒂芬·皮爾斯繪于1838年 或許正因為帝國出版聲名太盛,亞瑟在英國文學界樹立的金字招牌實在太閃耀,所以每每艦隊街有什么消息傳出來,真的很難不把亞瑟列入懷疑名單當中。
甚至于不僅僅是亞瑟,帝國出版的另一位董事迪斯雷利在保守黨內同樣受到了重點關注。
只不過在墨爾本夫人事件上,迪斯雷利的犯罪嫌疑確實比亞瑟小得多。
因為他雖然有犯罪的能力,但是卻沒有什么犯罪動機。
可亞瑟就不一樣了,他既有能力又有動機,并且在那些真正了解亞瑟過往的人看來,亞瑟·黑斯廷斯這小伙子可從來都不是夫人小姐們口中的良善之輩。
不論是對于1832年議會改革暴亂的處置,還是擔任駐俄文化參贊期間在高加索地區的貿然行動,金十字車站行動及羅伯特·卡利警官紀念儀式的組合拳,抑或是拉姆斯蓋特事件中的率隊闖入,或者哪怕僅僅考慮他與拿破侖的侄子、不安分的路易·波拿巴私交甚篤,都足以說明這小子的性格與溫和、良善不沾邊。
如果他在你的面前表現的溫文爾雅,那只能說明他多少沒把你放在眼里。
對待那些他真正看重的東西,亞瑟·黑斯廷斯下手向來挺黑。
正因如此,保守黨大佬們,例如皮爾爵士和威靈頓公爵懷疑亞瑟可能因為心生不滿,所以在艦隊街搞事,也是有著充分理論依據的。
亞瑟聽完迪斯雷利長篇大論的解釋,靠在椅背上慢悠悠的吐了個煙圈:“所以說,保守黨團是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什么人?”迪斯雷利吐槽道:“當然是把你當成自己人了。如果他們覺得你是外人,皮爾就不會派我來探你的口風,而是直接私底下找人來調查你了。”
迪斯雷利頓了一下,繼續開口追問道:“亞瑟,如果真是你干的,你就開口承認了吧。至少我還能幫你想想法子,如果那幫人真要追究,皮爾那邊我幫你應付著。但是威靈頓公爵那邊……罷了,就算真是你干的,我回去也說和你沒關系。但是你要和我保證,這陣子先消停點,等這次的風波先過去。”
亞瑟挑眉問道:“你這話說的,怎么好像皮爾和威靈頓公爵還打算追究我的責任似的?這次的事情出了以后,保守黨難道不應該高興嗎?”
“高興?他們當然高興了。”迪斯雷利看起來對于黨內的部分人嗤之以鼻:“高興地恨不能跳起來跺腳,既不用擔責任,又可以攻擊墨爾本子爵。亞瑟,你可千萬別被他們當槍使,馬前卒的事情少做,那對你沒什么好處。”
亞瑟知道迪斯雷利確實是在替他擔心,因此便也不再對他的歐洲之行遮遮掩掩。
他端起剛剛送到的啤酒杯灌了一口:“我確實覺得墨爾本子爵與女王陛下之間的關系稍顯親近,不論是出于維護女王陛下清譽的角度,還是出于黨派平衡的考慮,他們之間都應該保持適當的距離。但是,本杰明,你知道我的個性,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很多,我沒必要去選擇最壞的那種。”
“喔?”迪斯雷利來了興趣:“你是說,墨爾本夫人的事情不是你干的,但是你做了點別的事情?”
亞瑟點了點頭道:“我到巴黎出差之余,還去了趟布魯塞爾,在比利時視察了一下咱們英格蘭電磁電報公司的項目進展。順帶著,還去拉肯宮拜訪了尊敬的利奧波德陛下。”
“電報項目?利奧波德?”迪斯雷利一聽到這兒,頓時感覺肩頭沉甸甸的債務減輕了許多,就連語氣也輕快了:“難不成……”
“沒錯,上周比利時政府正式確定發行新一期的鐵路建設公債,總額1200萬法郎,其中1000萬法郎用于鐵路建設,200萬法郎用于鐵路相關配套設施。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等到下月初利奧波德完成對英國的國事訪問后,比利時政府便會對外宣布這一消息。”
“200萬法郎?!”迪斯雷利聞言拍案而起,他只感覺渾身發抖,小腿肚子轉筋:“也就是說,將近十萬英鎊?”
亞瑟抬起手示意他坐下:“先別急著激動,本杰明。首先,這200萬法郎并不是全部能落在咱們的手上,我簡單算了一下,最后能落實在電報項目上的只有六成左右……”
“六成?!”迪斯雷利嘴都差點笑歪了:“我的上帝!這比我預期的還要好!即便拋去各項建設費用和人力成本,咱們起碼也能拿到接近兩萬鎊的利潤吧?”
“嗯……”亞瑟出聲提醒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是的。”
迪斯雷利聞言,已經開始暢想泡在浴缸里數鈔票的日子了:“我的上帝啊!讓我想想,我是不是該重新買棟房子了……”
“你就不想著先把外債還了嗎?”
“還債?讓他們來威斯敏斯特宮找我要!”迪斯雷利瞪著眼睛一拍胸脯:“要是這時候把債還了,那我在陶爾哈姆萊茨不是白勝選了嗎?”
亞瑟聞言,倒也沒有深究迪斯雷利奇特的腦回路,但他還是又提醒了一遍:“別高興的太早,本杰明。即便你想換房子,最起碼也要保證利奧波德訪英期間別出意外。”
“出意外?他能出什么意外?”迪斯雷利往椅子上一趟:“堂堂比利時國王,他的安全自有比利時政府負責。就算他來了英國,他的安全保衛工作也是近衛騎兵和蘇格蘭場的職責,這和……”
迪斯雷利說到這里,自己也覺出了不對,他沉默了一會兒,狐疑著問道:“亞瑟,你該不會收到了什么刺殺利奧波德的情報吧?”
“那倒沒有,這位比利時國王比不上法國的路易·菲利普,恨他的人沒有那么多。”亞瑟掰著手指頭數道:“如果這次來的是路易·菲利普,那蘇格蘭場可能確實要倒霉了。他登基到現在才七年的時間,但針對他的刺殺案好像都出了五六起了。我聽巴黎那邊說,前年共和派策劃的那起發生在圣安托尼大街的刺殺差點得手,25根槍管發射了超過400發子彈,雖然路易·菲利普逃過一劫,但陪同出行的莫蒂埃元帥和其他18人當場死亡。除此之外,還有22人受傷。”
《1835年7月28日刺殺法國國王路易·菲利普的“地獄機關槍”》現藏于巴黎國家檔案博物館 迪斯雷利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幫法國佬的手段還是太殘暴了。”
豈料亞瑟聞言擺手道:“這也不能歸罪于法國佬,畢竟刺客是個意大利裔的科西嘉共和分子朱塞佩·菲耶斯奇。”
“意大利裔的科西嘉共和分子?”迪斯雷利聞言愣了半晌:“亞瑟,你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不過倒也不怪迪斯雷利會多想,畢竟這三個身份疊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難免會讓人聯想起某個讓英國人深惡痛絕的矮子。
亞瑟擺手道:“我沒有暗示,只是就事論事。不過,雖然利奧波德訪英用不著太擔心刺殺問題,但是如果有的事項安排不妥當,咱們的訂單隨時都有可能告吹。”
“你指的是?”
“我在布魯塞爾期間,那位尊貴的陛下把他的侄子引薦給了我,薩克森科堡哥達家族的阿爾伯特,一個非常出色的小伙子。相貌英俊、性格沉穩、好學上進,除此之外,他還是《英國佬》的忠實讀者,十分認同我在哥廷根大學任職時的治學理念。”
迪斯雷利皺眉聽著亞瑟對阿爾伯特的吹捧:“所以呢?你需要我做什么?把他引薦給哪位好這一口的貴族夫人嗎?”
“不不不,本杰明,別那么膚淺,他不擅長和女士們打交道,你到時候別為難人家。”亞瑟笑著開口道:“與之相反,我希望你能把他引薦給你們保守黨的列位大人物們,教教他該怎么和這些大人物打交道。”
迪斯雷利聽到這話,渾身上下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他的身上……有……某些法國惡習?”
“那倒沒有,但是我覺得,作為英國女王潛在的夫婿,他有必要提前熟悉一下他未來的工作環境。”
“女王未來的夫婿?!”迪斯雷利聞言瞪大了眼睛:“你……亞瑟,你說的不出意外,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不然呢?”亞瑟用指節敲了敲桌子:“你以為比利時人的一百二十萬法郎很好掙嗎?”
迪斯雷利聞言驚得連忙拒絕:“我……我的老天!他媽的,亞瑟,早先咱們也就是賣賣書,搞搞地下出版,后來有了點實力,也就是通過股票和電報賺錢。我真是沒想到,事到如今,你都開始惦記上人口生意了!格萊斯頓,那個砍柴的,他們家族也就是賣賣黑奴,可是你……上帝啊!這事要是辦砸了,你連印度都別想去!”
亞瑟看見迪斯雷利這個激動的模樣,只得先將他從前參與過販賣青年意大利的事情壓下去。
“本杰明,何必把話說的那么難聽,你難道覺得科堡的阿爾伯特對于女王來說是個很壞的選擇嗎?”
“他壞不壞不是你我能夠決定的,亞瑟,你怎么能對利奧波德承諾這種事情?”
亞瑟當然沒有對利奧波德有過承諾,但是由于擔心迪斯雷利出工不出力,他還是決定先給這猶太小子上點壓力:“那能怎么辦呢?本杰明,那可是一百二十萬法郎啊!你和賽克斯夫人那兩千英鎊,五萬法郎都差點把你給毀了,一百二十萬都夠毀你24次了。”
“一百二十萬……”迪斯雷利剛準備發怒,可是聽到這個數字轉瞬又冷靜了下來:“說的也是……這種生意總歸不是那么常見的……”
想到這里,迪斯雷利一咬牙一跺腳,他把心一橫道:“操,不管了!都到這一步了,后悔也沒用?不過,話說回來,你是打算讓皮爾他們支持阿爾伯特成為王夫嗎?”
亞瑟見到迪斯雷利接招,頓時滿臉笑容:“皮爾爵士他們自有主見,最終阿爾伯特能否得到他們的支持,還是得看自己的努力程度。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可以先向他們展示一下阿爾伯特成為王夫的種種好處。”
“譬如說呢?”
“譬如說?”亞瑟清了清嗓子:“譬如說,我們可以先從女王成婚的必要性入手。畢竟他們應該也知道,女王現在還沒有任何子嗣,如果,我是說如果,一旦她發生些不必要的意外,那按照繼承順序,坎伯蘭公爵,現在的漢諾威國王恩斯特一世,可就要戴上大不列顛的王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