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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嘴上全都是道德文章,心里全是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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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翊鈞費了天大的勁兒,振武二十三年,新式火銃、火炮、艦炮、野戰炮、火藥層出不窮的迭代,如此做法,其實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更加方便、快捷、傷亡更小、成本更低的殺人。

  當下時代,任何開拓者對低成本、高效率的殺人,都有需求。

  萬歷維新初年,土蠻汗被大明和俺答汗兩面夾擊,土蠻汗被逼的沒辦法,只能投降大明,大明接受了他的投降,并且把他安置在京師榮養,后來入朝抗倭,大明假朝鮮人李舜臣之手,殺掉了朝鮮國王李昖。

  現在俘虜了鄭主,就不必榮養,也不用假手于人,直接公正審判就行。

  就是有人打著為鄭松報仇的名義不斷起事,大明軍可以選擇把人全都殺光,來消滅反對勢力,這就是振武的意義,大明有更多更從容的選擇。

  同樣,這也是一個篩選的過程,硬骨頭都死絕了,這個地方的歷史、生存經驗,就只有對強者俯首稱臣了。

  其實西洋商盟也是這樣的道理,故意定如此大的差價,其目的,也是進行規訓,給大明交夠了保費,就可以獲得一個家犬的身份,當然大明是不是照拂,全看大明人的道德了。

  恰好,大明人真的很有道德。

  若是真心投靠,甚至還愿意叫一聲君父,那順帶手保護一二,自然是應有之義。

  朱翊鈞就是再喜歡吃獨食,他也的確庇護了安東尼奧和老撾。

  不能怪這些海外番國小邦,愿意投靠大明,因為老撾刀攬勝的故事,也在海外流傳。

  大明東西兩個貿易線,向東的貿易線,主要是泰西殖民地,流傳著安東尼奧的傳說,這人根本沒有做國王的才能,靠著大明硬扶,坐穩了王位,甚至敢對貴族動手,還打贏了;向西的貿易線,則流傳著老撾投明的傳說。

  老撾沒有投靠大明的時候,被安南欺負,被緬賊欺負,被渤泥欺負,被暹羅欺負,刀攬勝一家,過得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傾覆。

  而等到老撾投靠了大明,刀攬勝帶著老撾人,跟著大明軍拳打緬賊,腳踢安南,好處拿足,關鍵是老撾人還能沐浴在王化之中,甚至大明朝廷還給老撾修了第一條官道驛路。

  當然,大明需要老撾的精絕鹽,也是切實的需求,修這條路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精絕鹽,但這條路對老撾人而言,那不僅僅是鹽路,還是生命線,是皇恩浩蕩,是大明的恩德。

  朱翊鈞拿著手里的一份雜報,看了許久,這本雜報,是松江大學堂的學正陳準寫的,而討論的內容,則是討論了一個很老的議題:漢室江山,代有忠良。

  漢室江山,的確是代有忠良,中國漫長的歷史上,有太多太多的火炬,他們照亮著后來者的路。

  但陳準在雜報上,則認為,忠良的數量是有限的,仁人志士,無論何時,都是少數中的少數,這些仁人志士,一旦消耗光了,大明亡了,天下也就亡了。

  陳準談到了宋末元初,南宋末年的忠良耗盡了,朝廷亡了,天下也亡了,無論是文天祥,還是陸秀夫,他們臨死前都是絕望的,在他們看來,亡于胡虜之手后,再閃電般歸來的可能,微乎其微了。

  而他們的慷慨赴死,就是為漫長的中國文明,留下最后的體面,這個文明不能如此恥辱的死去。

  文天祥被四次勸降,忽必烈甚至許諾了宰相之位,但文天祥仍然慷慨赴義,在文天祥看來,中國文明歷經數千年,他要給這個輝煌鼎盛,緩慢落寞的文明,畫上一個句號。

  而后陳準又提到了元末明初,他提出了一個十分可怕的拷問:所有人都以為每個亂世都會有個朱元璋橫空出世,但如果再逢亂世,沒有這類的人杰,橫空出世,又該如何?

  日月幽而復明,這真的太特殊了,在陳準看來,這其中的偶然性,實在是太大了,就是讓朱元璋再來一遍,他自己恐怕都不敢保證可以成功。

  從其他地方的經驗而言,文明亡了,就是亡了,就像人死了,活不過來。

  如果沒有朱元璋,怎么辦?

  如果看魏晉南北朝的歷史,就會發現,亂了這四百年,就是缺少一錘定音的人物,不是沒有英雄豪杰,皆是鼠輩,但每次都差了點意思,這一差,就差了三四百年。

  陳準從心里不認同‘時勢造英雄’以及沒有朱元璋也有李元璋、陳元璋的說法,因為魏晉南北朝、五代十國,都是亂了那么久,怎么就沒有等到結束亂世的英雄人物?

  羅馬都亡了那么多年,怎么沒見羅馬的朱元璋,閃電般歸來?

  如果沒有朱元璋,其結果定然是,如同太陽永遠不會再升起,大地將永遠墮入永夜的地獄之中。

  如何培養足夠多的仁人志士,培養足夠多的忠良,是萬歷維新進程中,必須要考慮的問題,一個不證自明的事實,那就是大明江山,是靠脊梁撐起來的,而不是靠餒弱之徒,這些人除了會投降之外,別無作用。

  “他這是嫌朕管的不夠寬?”朱翊鈞看完了前半段,深以為然,看到了后半段,覺得陳準這個人,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是被特別寬宥的,被皇帝親自撈出來的人,就因為他為窮民苦力張目,為窮民苦力說話,只要他作為士大夫,還愿意為百姓講真話,這份圣眷,就不會撤回。

  后半段他提到了他認為,朝廷做的不到位的地方。

  第一,就是對風力輿論的管控,實在是太松散了!

  到現在,大明建國兩百年了,江南還普遍存在著‘止投獻’的風力輿論,似乎只要給朝廷效命,就是阿諛奉承之徒,是諂媚軟骨,比如萬士和,明明貢獻很大,就因為媚上,風評很差。

  這種不忠于朝廷、不忠于大明、不忠于江山社稷,對抗朝廷、對抗王命、對抗大明發展只求一地永遠榮耀的風力輿論,居然還能如此光明正大的存在,簡直是沒有天理了。

  松江府富起來,是朝廷開海政策的鼎力支持,是九省之地的供養,而這些松江府的勢豪們,吃飽飯才幾天啊,就開始稱呼外地人為鄉毋寧,甚至還想盡各種辦法偷稅!

  連孫克弘的兒子孫承志,都受到了這種風力輿論的影響,朝廷要種樹,孫克弘愿意納捐,孫承志說什么自家銀子,憑什么給萬里之外,永生不見之人?

  朝廷不管,任由這種風力輿論發展下去,任由金錢異化這么不停的腐蝕下去,忠良也變成了不忠不良之人。

  第二,朝廷對教育的管理,實在是太松散了!

  誠然,在和平的情況下,要對付讀書人確實不容易,而且朝廷似乎在有意收緊教育,比如申時行搞得忠誠度大審查和大學堂嚴出,可力度,完全不夠。

  止投獻這種風力輿論的存在,就是因為大明的私塾極其普遍,到現在,大明朝廷都沒拿出行之有效的制度,來管理這些私塾,任由這些私塾培養的清談之徒,胡言亂語。

  最近松江府彌漫了一種風力輿論,既然皇帝要在西北種樹,是為了天道自然,那為什么不把挖煤的勝州廠、燒煤燒焦的西山煤局直接革罷?!

  這樣一來,京師就沒有煤煙了!兩難自解。

  但這些只知道清談的賤儒,根本就沒想過,沒了勝州廠,沒了西山煤局,大明人燒什么,用什么生活?樹都被砍的差不多了,沒有樹,沒有木柴,再沒了煤,燒什么?

  為了天道自然這種事,把西山煤局、勝州廠毀了…這種腦子有病的風力輿論,居然能夠在松江府大行其道,這些個賤儒,別說從事勞動、參與生產了,就是連飯是怎么做的,恐怕都不清楚。

  第三,朝廷的教育有大問題,過于注重理論,缺乏了足夠的實踐。

  陳準作為大學堂的學正,他有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教的這些東西,這些學子們,真的能用得上嗎?顯然絕大多數都用不上,缺乏實踐對認知的修正,讀的書越多,越會變成賤儒。

  人要做正人,那就要有正確的思想,而這種正確的思想,對世界的了解,只能通過實踐去建立,脫離實踐活動的任何經驗和思潮,都是無法指導一個人安穩的度過一生。

  缺乏實踐的教育,最終的結果,就只是培養清談之徒。

  人的價值觀形成,是從精神到物質,再從物質到精神,再從精神到物質,這個過程缺一不可。

  人們從師長、父母、親朋學到的那些未經證實的經驗,要到實踐之中,要到物質的社會中去檢驗;在實踐中檢驗修正自己的認知、道德準則,逐漸知行合一;而后再根據修正后的經驗,指導自己的生產生活。

  人生是一場修行,這是一個人靈性形成的過程。

  一旦缺乏了實踐,就只是精神到精神,那全都是憑空臆想,毫無用處的同時,危害無窮。

  比如陳準就談到了非常具體的問題,松江府存在的極端自由派,這些極端自由派,那是追求自由?那追求的是沒有任何人、事、規則可以限制、約束他,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

  那不是自由派,那是想做上帝!

  這種狗屁不通的極端自由派,朝廷居然還允許他們存在,簡直是簡直了!

  隨著社會復雜程度不斷增加,還這么放縱下去,大明遲早走了胡元的老路,以寬縱亡天下。

  張宏不是很確定的說道:“他的意思就是朝廷管的不夠寬,以前是真的無能為力,但現在朝廷確實管的不夠嚴格,比如他提到了私塾,朝廷確實沒有制定詳細的制度,管理約束這些私塾。”

  “其實說的有道理,朕就種個樹,這些賤儒,居然要朕關了勝州廠,關了西山煤局,朝廷供煤一斤六文,他們要是供煤,怕是一斤三百文了。”

  “嘴上全都是道德文章,心里全是生意。”朱翊鈞其實覺得陳準說的還挺有道理的。

  有的時候,也不能太放縱風力輿論,根據萬士和的回音壁理論,任由這些風力輿論裹挾,會塑造出畸形的社會共識,這不是萬歷維新想要的結果。

  朱翊鈞打算讓禮部議一議,再做決策。

  其實不光是陳準看到了這樣的問題,禮部最近也注意到了松江府這種在金錢異化下,逐漸有些畸形的輿論場。

  是否要下場干預,禮部也在猶豫之中。

  倒不是禮部怕挨罵,高啟愚才不怕挨罵,他連進步都舍得,一點名聲而已。

  禮部猶豫的原因,是過分嚴苛的風力輿論管控,降低社會活力和不同聲音的出現,容易偏聽偏信,最終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

  比如朝廷收緊風力輿論,陳準這些近乎于批評朝廷的雜報,就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出現在皇帝的面前。

  言路堵塞,會導致下情無法上達,本來下情就很難上達,嚴加管理,怕是只剩下了歌功頌德。

  黎牙實作為一個夷人,他說:對付中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所有的決策者,沉浸在鮮花錦簇中,傲慢之心開始滋生,就是衰弱的開始。

  但中國走的是超脫循環的路線,他覺得中國有興衰,沒有生死,作為一種自然現象而永恒存在。

  顯然陳準的這篇漢室江山代有忠良,否定了黎牙實所說的自然現象永恒存在,而是要竭盡全力的避免文明的衰弱。

  什么永恒存在的自然現象,那都是一根根脊梁撐起來的!根本不是什么天地偉力,而是人力可勝天的真實寫照。

  這篇雜報引起了十分廣泛的議論,幾乎所有的筆正都在批評陳準大放厥詞,胡言亂語!屠夫要殺豬,你陳準這個筆正還給屠夫準備了一把刀,簡直是豈有此理。

  最后禮部給的部議,讓所有人都十分的意外,禮部沒有收緊對風力輿論的管控,而是公布了一套對私塾的管理辦法,提高了私塾的準入條件,對現有私塾進行條目化、規則化的考成,奉行一條不過,不得辦校的基本規則。

  整體而言,最終禮部還是給了一個相對寬容的風力輿論氛圍,沒有過分收緊,也沒有把極端自由派定性為邪祟。

  無論怎么講,極端自由派還是個學派,沒有變成教派,朝廷連學派都要喊打喊殺,那真的有些苛政猛于虎了。

  大明正在革故鼎新,正在進行有史以來,僅次于百家爭鳴時代的大思辨,有點類似于現在泰西正在進行的文藝復興,全面復興羅馬藝術、文化和政治思想,而羅馬教廷在竭盡全力的打壓這些新思潮的涌現。

  大明過于收緊輿論場,最后的結果,就是朝廷最終變成羅馬教廷那樣的反派。

  朝廷不是教廷,朝廷從來不是神的仆人,朝廷從來不是大明人的敵人,而是維持大明秩序的神器所在。

  朱翊鈞召見了沈鯉,詢問了他這般決定的理由,按理說,氣氛都到這了,禮部無論如何,都應該有所作為才是,但禮部給的結果,有些出人意料。

  “陛下容稟,臣思前想后,反復權衡猶豫,做了如此抉擇,如果陛下不喜,就把臣革罷,讓高啟愚入閣來吧,他可能更得圣心。”沈鯉也是一臉為難的說道,他知道自己的決策,為陛下不喜。

  高啟愚給沈鯉的壓力真的大。

  沈鯉是保守派,他的基本政治主張都是趨于保守,而高啟愚是維新派,還有出使泰西、出使倭國,建立環太商盟、推動丁亥學制的功勞在身。

  這四件功勞,哪怕只有一件,都夠入閣了,可四件天功在身,只有一個西書房行走。

  朱翊鈞看著沈鯉也只是笑,一般的頂頭上司,看到功高的屬下,要么選擇打壓,要么選擇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搶占了這些功勞,但沈鯉他就不,他覺得自己才能不足,多次表示要讓賢,還保舉高啟愚入閣。

  自古以來,權力斗爭最是血腥殘酷,從中國漫長的歷史去看,基本沒有自愿讓賢的實例,幾乎找不出一個來。

  這才是骨鯁正臣的樣子,只要沈鯉還是個骨鯁正臣,朱翊鈞就要讓他在這里立著。

  “大宗伯為何這么決定呢?”朱翊鈞詢問理由。

  “因為咱大明真的很特殊。”沈鯉十分誠懇的說道:“臣當官三十多年,這官說穿了就是上下兩張口,朝廷這里做一,下面地方官就敢做十,顧憲成要辦東林書院,牌子剛掛,就被蘇州知府給摘了。”

  “大明官員總是在事上和安下這個矛盾里選擇事上,而且是變本加厲。”

  “此端一開,天下無寧。”

  朱翊鈞仔細理解了下,點頭說道:“斗爭的烈度,不受朝廷意志決定。”

  如果仔細看沈鯉的發言,就會發現,他是基于斗爭范圍、烈度和規模,不受朝廷意志控制這一都斗爭卷反復講了無數次的基本事實出發,或者說,沈鯉在談‘倍之’。

  倍之,就是反對一條政令,可以加倍執行它,如果雙倍無法保證政令,不會引起廣泛反對和抵觸,那就加十倍!

  比如要反對朝廷的稽稅院,不僅不要忤逆,而是大力配合的同時,加倍執行,但同樣,皇帝對倍之沒有好辦法,就是一個字,殺,有人敢搞,朱翊鈞就敢殺。

  沈鯉的態度很明確,這個口子一開,地方官會讓皇帝陛下見識到什么叫做權力的小小任性,更加明確的說:對風力輿論的糾偏,最終導向,就是大興文字獄。

  “陛下圣明,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此舉為誅心之鉞。”沈鯉繼續闡述自己的理由。

  誅心,誅心在士大夫口中,不是給人造成心理上的巨大傷害,而是在沒有實際證據的情況下,通過言論,揣測對方是別有用心,進而治罪。

  在斗爭卷,也講過,斗爭的烈度不可控升級后,往往會發展到互相扣帽子的地步。

  比如北宋末年,以王安石和司馬光為代表的變法派和保守派之間,就發展到了黨錮的地步,互相扣帽子,至于國事,已經完全顧不得了,這就是沈鯉所說的誅心之鉞。

  這個成語是漫長歷史資料庫里,被反復證明過無數次的教訓,只要四個字,就可以把事情講明白。

  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

  如果大搞誅心之鉞,就是以論心定罪,而非依據事實定罪了,誣告,互相扣帽子,就會泛濫成災。

  “大宗伯說服了朕,就按大宗伯的意見辦吧。”朱翊鈞思索了片刻,還是認可了沈鯉的決定,雖然他有點不是特別贊同,但沈鯉的理由很充分。

  讓人說話,天的確塌不下來,但松江府的輿論場,的確讓朱翊鈞非常不喜歡,但只要不發展到美化倭寇的地步,就還能再等一等。

  “陛下所有人心里都有一桿秤,是不是在說糊涂話,辦糊涂事,但凡是在這滾滾紅塵,摸爬滾打過,都會自己去判斷,極端自由派,也在被萬民所拋棄。”沈鯉提到了最后一個理由。

  他覺得過多的干預,容易造成萬歷大思辨,變成一場比誰的青詞寫得好、比誰的拍馬屁拍得好、比誰的贊歌唱得好。

  這非常危險。

  嘉靖二十一年以后,道爺一心焚修,給上天禱告用的青詞很重要,慢慢大明朝廷就變成了誰青詞寫得好,誰就能入閣,人們戲稱其為青詞宰相。

  人的認知是一個在實踐中不斷糾偏的過程,而這些風力輿論的存在,反而能幫助人形成真的認知,當然這么做并不是沒有代價,陛下非常厭惡的風力輿論,還會存在。

  世間任何事,都是矛盾且統一的矛盾體,有得有失,沒有全占全拿的好事兒。

  沈鯉從晏清宮離開后,禮部沒有做出任何的改變,顯而易見,沈鯉居然說服了陛下,這讓幾乎所有的筆正們,喜出望外。

  氣氛都到這個份上了,朝廷居然還保持了自己的定力,這就非常難得了。

  這代表著皇帝并沒有被權力異化,不是僅憑自己的好惡去做事,這就是大明天大的福報了。

  看看泰西那個任由自己性子胡來的費利佩,好好的西班牙日不落,都快被這種任性折騰散了。

  當然這份福報不是理所當然、本該如此的,因為陛下是明君圣主,沈鯉是骨鯁正臣才有了相對寬容的輿論場。

  這反而證明了陳準的觀點,大明江山社稷,是靠脊梁撐起來的。

  陛下是個明君圣主,這已經從多方面得到了驗證,而且正在變成一種正確,陛下真的在大事上做出朕意已決的決策,就會獲得更多的贊同,雖然不知道陛下為何要這么做,但先這么做試試看。

  陛下的正確,正在和張居正有辦法一樣,有被神圣化的趨勢。

  朱翊鈞在四月中旬下旨,前往了薪裁所,薪裁所上下受寵若驚,連夜把廁所都沖洗了無數遍,雖然大概率陛下看不見,但這就是迎檢的標準。

  大明皇帝在四月二十三日,帶著元輔帝師張居正,一起去了薪裁所,了解了薪裁所的具體運行,詢問了七件案情,并且對薪裁所的官吏進行了一番恩賞,以表彰過去一年,薪裁所為平衡勞資矛盾做出的卓越貢獻。

  薪裁所自設立以來,大大小小勞資矛盾共處理了8306件,其中7000余件,是窮民苦力獲勝,為勞動者追回了超過一百萬銀的勞動報酬。

  其中規模最大的一個案子,工匠數量超過了兩千三百人,總規模超過了二十三萬銀。

  剩下這一千多件,則體現了和基層打交道的難處,這一千多件,真的都是大老爺冤,有的時候刁民這個詞,不是罵人的話,而是在講群眾里也有壞人。

  朱翊鈞在薪裁所還接見了四位狀師,這四位狀師都是出身高門大戶,他們免費為窮民苦力打勞動糾紛官司,免費寫狀紙,前后奔波兩年有余,這四位狀師的目的非常明確,為了名望。

  名望是高門大戶最好的護身符,保命牌,四位狀師被召見,可謂是受寵若驚,他們是有目的、有企圖、是功利目的,這種帶著目的的行為,居然還會被陛下召見,甚至還得到了陛下的肯定、贊賞和恩賞。

  朱翊鈞不怕高門大戶有企圖,就怕他們不把窮民苦力當人看,搞得天下沸反盈天,導致大明逐漸失序,錯失開海這個關鍵機遇。

  要名望,就給他們名望。

  三日后,薪裁所全體官吏,升了官,薪裁所主事的官階,從正七品,提高到了正五品,等同松江府同知,更進一步就是松江府知府了。

  這次集體升官,讓薪裁所上下喜出望外!陛下來一趟,居然還能升官?!

  這個決策,皇帝到了薪裁所后,詢問了張居正后,臨時做出的決策,但當時朱翊鈞沒有承諾,而是回到了晏清宮,專門開了一次廷議,充分討論之后,給薪裁所升官這件事,通過了廷議。

  正七品的權力,還是太有限了,在這個人杰地靈、人才輩出,勢豪們掌控太多社會資源,也就是權力的情況下,薪裁所正七品的權力,有些不太夠看,一些個勢豪,對薪裁所也不太尊重。

  這是在實踐中,根據實踐經驗,對薪裁所制度進行改良。

  也是這次廷議之后,薪裁所也將會從松江府這個試點,向著五個市舶司和江南諸府進行推行,如果再次試點成功,將會從江南富裕之地,向著大明全境擴大。

  “這個王謙,確實是個能干的人。”朱翊鈞拿著一本奏疏,嘖嘖稱奇,王謙在呂宋,也搞了薪裁所,而且大獲成功,和大明腹地設立薪裁所調節勞資矛盾不同,王謙搞呂宋薪裁所,是為了王化。

  不懂漢話、漢文的夷人,根本無法去薪裁所提告,這些都是為了推動呂宋王化的進程。

  “陛下,王巡撫的殺性有點大了,刑部大司寇奏聞,這王巡撫在過去一年,折騰了十二起大案,都跟夷人有關。”張宏其實已經非常客氣了,其實朝臣們都說,好殺人的凌云翼剛剛亡故,大明又出了個大殺星。

  朱翊鈞想了想搖頭說道:“不該殺嗎?不殺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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