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友山為陛下講解制造硫酸過程中,遭遇到的種種困境。
在朝廷迫切需要大量硫酸的情況下,魏友山帶領著西山煤局的大工匠,開始了試制過程。
這個過程非常非常的不順利,第一步就在材料上出現了問題,鐵、銅都會跟硫酸進行反應,不耐腐蝕,硫酸具有強腐蝕性,并且非常危險,無論是缸體還是管道,氣壓不足或者被腐蝕出一個洞來,生產就會非常危險。
格物院最終經過了多次試驗,使用了傳統的煉丹爐來解決問題,也就是陶瓷罐來解決問題。
以前想要得到硫酸,也就是綠礬油,需要對綠礬進行干餾,很早的時候,煉丹師們就將綠礬放入陶罐之內,放入火爐加熱,將硫酸提煉出來,效率低,產量更低,只能用于小范圍的提煉。
陶罐耐腐蝕、耐高溫、技藝成熟,容易塑形,想要什么形狀都能燒出來。
很快,第一批的陶罐開始進行,硫磺燃燒后,在管子里和水蒸氣變成硫磺油,硫磺油和綠礬油是一個東西,酸性腐蝕。
但其產量,相當的感人,和干餾綠礬幾乎完全一致,而且伴隨著嚴重的刺鼻性氣味。
效率實在是太低了。
大明的匠人,開始往罐里和塔里,添加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發現一種礦物就用火燒一燒,多種混合物放到一起燒一燒,看看能不能煉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東西,早就成了匠人們的日常。
煤、焦、鐵塊、甚至連水肥都沒有躲過一劫,全都被扔進了爐子里,相繼得到過各種亂七八糟的產物,直到大明匠人將把火硝扔進了爐子里。
硫酸制備的產量開始大幅度的提升。
“塔是一公一母兩個陶罐,中間用鉛填充,鉚緊密封,前面一共有三個塔,第一個放硫磺,第二個放火硝,前兩個塔和第三個塔相連,中間有止壓閥,只要氣壓足夠,頂起銷子就可以放氣到第三個塔了。”魏友山講解著前面三個塔的作用。
這三個塔是前灶,就是負責加壓加熱,第三個塔里放的是水。
三個塔的氣壓足夠,就可以產生硫酸,一整排的大罐子一共有八個,第八個塔主要是廢氣處置,里面是一塊塊的銅條,對硫和硝進行最后的回收。
匠人們在生產中發現,原材料使用效率越高,產生的廢料就越少,其中一個關鍵就是溫度,按照格物院判朱載堉對熱的解釋,越熱,這些細小到人類無法觀察到的微小顆粒,活動就越快,也就是反應越充分。
當然溫度也不是越高越好,密封問題也要考慮。
大工匠們開始了第四次迭代,如同燒焦一樣,嘗試改變不同溫度,增加反應效率。
一共歷經七代迭代,終于算是能夠讓陛下來看一看,他們真的沒吃閑飯,拿著朝廷的俸祿,真的有在做事。
魏友山將一個密封的玻璃瓶呈送給了皇帝,按照標簽,里面是濃度高達98的濃硫酸,重量為半斤,但朱翊鈞眉頭一皺,問道:“這里面是水?”
“陛下圣明。”魏友山沉默了下,陛下是真的不好糊弄。
朱翊鈞啞然一笑,點頭說道:“水就水吧。”
濃硫酸具有強腐蝕性,如此危險的東西,就這么遞給了皇帝,顯然是不符合緹騎的安保章程,別說濃硫酸了,就是硫酸銅制成的膽礬農藥,朱翊鈞都沒接觸過。
朱翊鈞也不讓下屬為難,沒有強行要看濃硫酸,就把水當成濃硫酸驗收了下,生產是不會騙人的,產量需求擺在那里,膽礬農藥無法大規模量產,官廠從上到下都要被審判。
欺君可是不赦重罪。
朱翊鈞在火藥局細柳廠溜達了好大個圈,朱翊鈞手里是個原理性的模型,現實里,一個塔就是三層樓那么高,框架都是鋼混結構,一座座塔整齊的排列在面前,并且無數的管道穿行其中。
每個人看到都會震驚無比,人力居然可以做到這般地步。
“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農學博士柯延昌俯首見禮,他比陛下早到一點,就急匆匆的去了硫酸銅制備工坊,在層層防護下,他見到了濃硫酸和反應中的硫酸銅。
“臣見駕來遲,還望陛下恕罪。”柯延昌再拜請罪。
“可不是,晚了整整兩年。”朱翊鈞讓李佑恭拿來了柯延昌的崇古進步獎獎章和黃金底座,將其親手交給了柯延昌,才松了口氣說道:“朕可是妥善保管,生怕給柯博士給摔了。”
“謝陛下隆恩。”柯延昌收好了自己的崇古進步獎獎牌,正面是技術進步獎,背面才是王崇古敬贈。
柯延昌其實不太想要這塊牌子,因為王崇古是個奸臣。
可是看著王崇古帶出來的匠人們巧奪天工般的技藝,還是讓柯延昌對王崇古奸臣的身份,產生了一些懷疑。
或許可能,王崇古也不是個奸臣,只不過是朝中政斗扣的帽子?朝堂斗爭對柯延昌而言,有些復雜了,他懶得多關注了,這進步獎,是對他貢獻的肯定,他受之無愧。
朱翊鈞和柯延昌一邊走,一邊聊著關于綠礬油生產和膽礬農藥應當如何使用的問題。
多數時候都是柯延昌在說,朱翊鈞在聽,有的時候,朱翊鈞也問一些問題,話題逐漸從農藥變成了農事。
比如中盛良薯一號的培育,速生楊的推廣,大明在多地栽種了數十萬畝的速生楊,人工林的輪種,好處很多,每多種一顆速生楊,就少一棵樹被采伐。
大明對木材的需求幾乎是無上限的,但大明的植被覆蓋率也很低,水土流失嚴重,如何在發展的過重,防治水土流失,處理人和自然的關系,也是大明發展路上遇到的難題。
“大醫官們對中盛良薯產出的土豆,進行了長達三年的試驗,啟用了三百個標本,進行了長期觀察,發現土豆確實有資格成為主糧,即便是重體力活兒的勞作,也不會出現營養不良的癥狀。”朱翊鈞說起了土豆作為主糧的醫學實驗。
大明大醫官們雖然沒有太好的檢測設備,但有皇帝特批的標本進行直接試驗。
土豆的營養價值得到了實踐的驗證,這種產量高的農作物,的確可以更加容易的喂飽大明百姓。
“真的是個可喜可賀的消息。”柯延昌眼前一亮,這種高產量、易種植的農作物,最怕的就是缺乏了大明尚未了解的東西,導致不能長期服用,不能成為主糧。
現在看,可以暫時放下這個顧慮了。
“朕聽聞柯博士還幫寧遠侯開辟了五十萬畝的棉田,詳細講講。”朱翊鈞說起了西域開拓的事兒。
柯延昌極其感慨的說道:“還是要謝過寧遠侯的救命之恩,在哈密找鹽生植物的時候,被馬匪給抓了,是寧遠侯四處搭救,才把臣給救了回來。”
“馬匪?”朱翊鈞立刻就感覺到一股涼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柯延昌要是出了什么事兒,朱翊鈞怕是要把西域的馬匪全部撕碎,都不能解恨。
大明外派的農學博士,都有五十名緹騎隨扈保護安全,可不是讓柯延昌一個人在大漠里晃蕩,可能正是因為有隨扈,才讓馬匪覺得這是一條大魚。
柯延昌找到了一種鹽生植物,讓人送往嘉峪關,身邊護衛力量減少,就被馬匪給圍了。
馬匪求財不求命,李成梁得知消息后,讓馬匪這條道上的虎爺出面,把人保下來了,虎爺是投靠李成梁的馬匪之一,算是招安了,原名馬三虎,在道上頗有威望。
馬三虎把人贖了回來,李成梁并沒有發作,倒是馬匪們炸了鍋,直接把劫了柯延昌的馬匪窩給端了。
馬匪們不這么干,李成梁就要把所有的馬匪窩都端了。
朱翊鈞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柯延昌不讓人上報,是他覺得這不算什么大事,出門在外,遇到什么危險,都不算稀奇,為了這點小事,驚動圣上,責問地方官員,會給柯延昌以后的出行帶來些困難。
“該死的馬匪!”朱翊鈞惡狠狠的罵了一句,他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就不能這么善罷甘休。
大明在西域擁有寧遠侯坐鎮的武裝力量,這些馬匪成了大明重開西域路上的絆腳石,那就碾碎他們就是了。
朱翊鈞立刻讓李佑恭下章寧遠侯,這些馬匪,應剿盡剿,用他們的人頭,為營造安寧西域出一份力。
柯延昌說了很多西域的情況,和大明士大夫想的不一樣,西域上到國主、萬戶貴族,下到百姓,竭誠歡迎大明王朝前去王化。
因為按照西域人的經驗,中原王朝來了,青天就有了,日子就會安穩下來。
只要中原人一來,就有西域人支持中原人建立統治,甚至在西域有句話: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
兩漢交際時候,西域和中原斷絕了聯系,光武帝再建東漢,國力有限,沒有重開西域都護府的打算,西域被匈奴統治,匈奴對西域的統治,可謂是人神共棄。
在西域諸國反復上奏請命的情況下,定遠侯班超再通西域,經營三十年,給西域帶來了安定和繁榮。
到了唐末,西域再次和中原斷絕了聯系,一直到南北兩宋交際的時候,遼國的耶律大石跑到了西域建立了西遼,也獲得了西域人的擁戴,并且耶律大石干的很不錯,把西域經營的極好。
對于西域人而言,中原大皇帝派去的人是可信的,他們不太相信從其他方向來的人,這些統治者,只能帶來動亂和殺戮。
西域這塊地方,自古以來被四面八方的統治者征服過,北方的匈奴,南方的吐蕃,西方的波斯、帖木兒,這些統治者,一個比一個殘暴,一個比一個抽象。
只有來自中原的統治者,會推廣農業技術,會興修水利,會調解西域諸多邦國之間的矛盾,結束征戰。
班超當年留下的穿井、坎兒井技術,依舊庇護著所有的西域人。
而且和皇帝、士大夫想的完全不同,西域是個農耕區,而非游牧區,每年依靠雪山融水、地下水發展出綠洲耕地,農耕區域的百姓,自然更加趨向于農耕的中原王朝。
就是天山以北的放牧區域,當地人也會種點什么,而不是隨水而棲,隨時令遷徙,過的是定牧生活,他們對遷徙并不認可,當然,這世界上,也沒人愿意當流浪漢。
李成梁營造鐵門關和溫泉關,就得到了當地人的支持和擁戴,因為李成梁干的事兒,似乎和班超沒什么不同,墾荒、興修水利、營造關隘防止入侵、調解各方矛盾,停止殺伐。
當然,絕不是說沒有死硬分子,需要使用武力的時候,李成梁從不吝嗇就是了。
柯延昌的意思是,重開西域,比朝廷預想的要簡單一些,至少是有很強大的民意基礎和歷史慣性,百姓并不抵觸漢人前來建立統治,有了這個前提,很多事情,做起來就簡單多了。
溫泉關營造之后,大明朝廷就可以再設西域都護府,而李成梁就可以搖身一變,成為西域大都護了,李成梁雖然這個年紀了,但還是很想建功立業,最起碼把自家的爵位,再上走一走,升為國公。
朱翊鈞和柯延昌、張居正、戚繼光在北大營武英樓一起用過了午膳,朱翊鈞抽空專門寫了封圣旨到西域,讓李成梁絕對不要放過這些馬匪,居然敢在大明皇帝頭上動土,那就留不得他們了。
農學博士,每一個都是寶,損失哪個,朱翊鈞都不樂意。
在用過午膳之后,朱翊鈞在北大營操閱軍馬,下午回到了通和宮御書房繼續處理國事庶務,奏疏繁雜,一直處理到了晚膳的時候,才把一天的事情忙碌清楚。
“這篇文章有意思。”朱翊鈞拿起了一本雜報,《民報》上刊登了一本雜報,《進士家考—富貴不過三代》。
這篇文章一共考究了自洪武年間到萬歷年間,可考證的共計2088位進士家族的傳承情況,首先就是地理上分配極其不均衡,完全集中在了浙江和南衙,其次,就是這2088位進士家族,傳一到七代者,分別是311個、1500個、209個、51個、12個、4個和1個。
大明進士家族將近86傳不到三代,傳到三代就只有一成,傳不到三代以上的概率為96,這和武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大明武勛包括世襲的千戶百戶,基本都有后人,《陜甘綏衛所選簿校注》記錄的非常詳細,幾乎沒有斷絕。
進士家族,富貴不過三代。
這位筆正,對這些進士家族為何會衰敗,進行了長達五年的考證,最終得到一個結論,凡是能夠考據的家族斷絕原因,就只有一個,內斗,內斗引發的家族結構的腐朽和崩塌。
內斗非常的嚴重,妻妾爭寵、姑嫂宅斗、兄弟鬩墻、官府告發、誣陷栽贓、買兇殺人、買通獄卒獄中殺人、戴綠帽、休妻、侄兒將姑姑沉塘如此種種,各種手段花樣繁多,比那些話本里,寫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精彩數倍。
筆正以蘇州常熟徐氏進行了舉例。
徐栻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官至南京工部尚書,萬歷九年病逝,享年六十三歲,徐栻剛剛離世沒多久,常熟徐氏已經撐不住了。
徐栻有一兒一女,進士的女兒自然要嫁給進士的兒子,徐栻為女兒找了一門好親事。
徐氏女嫁給了瞿汝稷,他的父親是嘉靖二十三年會試第一、殿試第二,官至禮部右侍郎的瞿景淳。
沒成想,徐氏女剛剛進門沒多久,老丈人瞿景淳就病逝了,當時按照守孝的禮法,瞿汝稷需要守孝三年,這三年,瞿汝稷也不能跟徐氏女同房。
徐氏女要受三年的活寡,她按耐不住自己的性子,跟丈夫的弟弟瞿汝夔看對眼了,二人眉來眼去,就滾到一張床上了。
這丈夫瞿汝稷得知此事,就暴跳如雷,寫了封信《答徐司空書》,告知老丈人徐栻要休妻。
徐栻是官場人物,最看重面子,當然不肯讓自己的女婿休妻,還許諾了一些好處。
瞿汝稷是個性情中人,再次寫了封信回復,堅決要休妻,徐氏女被休掉回到了娘家。
徐栻怒火沖天,開始為難前女婿瞿汝稷。
瞿汝稷在街上走著走著,就會被人暴打一頓,一大堆徐栻的門生故吏、親朋故舊對瞿汝稷極盡打壓。
這前女婿瞿汝稷是個果決狠厲的人,你徐栻不嫌丟人,那就鬧到天下皆知的地步!
瞿汝稷直接和前丈人來往書信、通奸的弟弟拉到了衙門,狀告徐栻不法,這些徐氏女干的那些事兒,名揚天下了。
這事兒鬧得舉世皆知,徐栻終于把女兒給幽禁在了家里,不許她跟情郎見面,但也沒有停下對前女婿的打壓,甚至打算買通獄卒殺人,這么大的案子,獄卒哪里敢接?最終瞿汝稷被衙門放了。
徐栻還有個兒子,名叫徐尚德。
徐尚德有三妻一妾,前兩個妻子嫁過來沒多久就離世了,徐尚德就納了個妾室周氏,這周氏很是爭氣,一口氣給徐尚德生了三個兒子,而且個個都很健康。
正當周氏以為自己母憑子貴,可以從妾室轉為正妻的時候,徐尚德娶了正妻安氏。
第一次紛爭開始了。
周氏和安氏開始了宅斗,安氏出身大戶人家,精通宅斗,而且也很爭氣,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最終周氏死,安氏徹底掌控家宅。
安氏贏了,但她的手段讓丈夫感到膽寒,丈夫把進士恩蔭的國子監名額,給了妾室周氏所出的庶長子。
第二次紛爭開始了。
這次安氏憑借著自己家母的身份,把大多數的財產都留給了自己的兒子,而非妾室周氏所出的庶長子,這安氏在第二次中再次獲勝。
可是庶長子拿了恩蔭國子監監生的名額,這是報送朝廷的,無法更改,庶長子恩蔭了國子監名額,坐滿監后,考效合格就做了官,一直升到了五品南京刑部郎中。
這個官在朝廷不算什么,可在地方,那可太大了。
庶長子聯合其他兩個庶子和三個嫡子,展開了第三次的紛爭。
這第三次紛爭曠日持久,最終惹得南京巡按御史鄧澄在寫結案報告時候,只能寫‘原刑部郎中徐昌祚(庶長子)烝淫掠父’,總結了這段荒唐的家族內斗。
這位庶長子把自己那個不檢點被休的姑姑徐氏女,給沉了塘;
嫡子那邊也不消停,嫡老二居然勾結外賊,假扮強盜搶劫了親生父親,親生父親直接被氣死;
庶長子把姑姑沉塘被捕,被嫡老大買通了獄卒毒殺在了牢房里;
庶老二、庶老三裝神弄鬼,假扮父親鬼魂索命,嚇死了嫡老二;
嫡庶大戰落下帷幕的時候,徐家這幾條人命全部折騰了進去,只剩下個庶老二,以賣字代寫書信為生,別說官宦之家了,在常熟地面,他們家都成了笑話。
而這個嫡母安氏,出身江蘇無錫安氏,其父親號稱安百萬,家產百萬銀的巨富之家,還有個兒子安希范,是萬歷十四年進士。
安氏的宅斗,也在進行中了。
安希范也是庶子,而且是安百萬老來得子,第二次紛爭已經開始,并且巡按御史已經辦了兩個安氏宅斗的案子,和徐氏宅斗的精彩程度,不遑多讓。
朱翊鈞看完了這篇雜報,沉默了許久才說道:“看來咱們的王公子、楊公子,還是很成器的。”
王謙雖然跟他爹不對付,但王謙的品行得到了海瑞、張居正的認可,他的才能也不用多說,否則朱翊鈞也不會把他派去呂宋安定呂宋了。
楊公子則是楊博的兒子楊俊民,楊俊民在順天府丞的位子上當牛做馬,受著各方面的氣,皇帝、朝中大臣、武勛、勢要豪右、富商巨賈,這么多板子夾著,楊俊民仍然艱難的維持著局面,而且維持的還挺好,甚至這兩年越發游刃有余了。
張居正的幾個兒子,雖然不在官場,但幾個兒子也還算和睦,沒有鬧出內訌的爭斗來。
但朝中大臣也不全都是這樣的。
海瑞那個養子,就想用海瑞的名聲換銀子,被皇帝怒斥換了個宗子過繼。
凌云翼的兒子,甚至用父親的名頭搞科舉舞弊,搞得凌云翼只能致仕,若非有大功在身,并且愿意致仕,科道言官早就追著彈劾了。
“子不教父之過,這文成公教子的事兒,都成了京師一件趣事,天下皆知了。”李佑恭覺得這不是偶然。
海瑞的養子敢這么干,完全是因為過繼,海瑞沒法嚴加管教,而凌云翼常年奔波在外,對兒子疏于管理。
楊博對兒子的嚴苛,也是出了名的嚴。
楊俊民小時候打了書童一拳,還不肯賠禮道歉,差點被楊博打殺,楊俊民跪在大雪地里,舉著家訓,跪了足足兩個時辰,才在母親的求情下,回到了屋中,一場大病,差點病逝。
其實宮里也一樣,陛下忙于國事,對孩子無暇管教,可是皇后千歲,那管孩子,連偷懶都要挨揍,為此皇帝和皇后,還因為教育吵過一次,最后還是皇后贏了。
李太后對皇后不滿,甚至想要扶持冉淑妃,跟皇后唱對臺戲,也是因為皇后對所有皇嗣的要求,都是一樣的嚴,嚴的有點兇了。
陛下皇嗣們爭氣,可不是慣出來的,都是管出來的。
還有潞王殿下朱翊镠,李太后寵愛潞王,但潞王從小到大,可沒少挨陛下的揍。
李佑恭是陪練,親眼看見就有十多次,每次陛下都借著對練的名義,把朱翊镠揍得鼻青臉腫。
要不然朱翊镠那個混世魔王的性格,指不定會闖出多大的禍事來,現在能獨當一面,和陛下這位長兄的教育息息相關。
“知易行難啊,朕也知道,朕就不舍得訓斥治兒和潮兒,這些孩子犯渾,都是丫頭拿著柳條抽,真的是不忍直視。”朱翊鈞放下了雜報,也是有些感慨,他也知道這個道理,但狠不下那個心。
王夭灼狠得下這個心,抽起來,從不手軟。
朱翊鈞不忍直視,就直接不看了,教育孩子,完全交給了王夭灼。
李佑恭笑著說道:“那宮里的情況,還是有些不同的。”
皇帝陛下和皇子們的關系,不僅是父子,還是君臣,加了一層君臣關系,就會非常麻煩。
陛下任何的訓誡,都有可能釋放類似于立儲、廢儲的信號,陛下真的狠揍朱常治一頓,怕是要被朝臣們解讀為要換太子了。
王者無私,陛下還真的不能揍皇子,皇后必須要承擔起教育的重任,皇后培養了一群廢物蠢貨,連個合格的繼承人都沒有,皇后怎么參加郊祀,在神道祭拜列祖列宗、和陛下合葬?
皇后如此待遇,也是要承擔責任的,國本在皇后的肩上扛著。
“轉邸報吧。”朱翊鈞欽定了這篇《進士家考》,算是用直觀的數據,告訴天下進士百官,管好自己的孩子,否則這些家門不幸,就一定會發生。
高達96的進士門戶,無法傳過三代,這個數字,真的太高了。
不僅僅是進士家門如此,其實一些勢要豪右之家的宅斗,也很兇殘,不遑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