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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問題的關鍵,是找到關鍵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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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保是為了大明好,這口鐵箱真的派不得,就是地方有司配合,那也不行,因為光是誣告就頂不住。

  而且地方有司一定不配合,或者把這口鐵箱變成斗爭的工具。

  皇宮和通和宮就有類似的鐵箱,里面最多的就是誣告,宮里好辦,宮里是皇帝的家,在家里捕風捉影吊起來打,就解決問題了,可是放眼天下,就是胡鬧了。

  其實范遠山清楚地知道危害,他就認為既然斗,就狠狠的斗,放到明面上斗,把這青天大老爺的皮拔了,讓百姓好好瞧瞧,這都是些什么東西。

  “光在順天府放幾百個也不行?”朱翊鈞認真思索,詢問馮保的意見。

  “陛下,總不能什么都查吧,萬一真的查出點什么來,怎么辦?”馮保回答了陛下的問題。

  政治要有彈性,就像稽稅院稽稅,也可以通過有價票證的稅票進行討價還價一樣,政治一旦失去彈性,就會直接兵戎相見,這非常要命。

  京師更不能放。

  “行吧。”朱翊鈞沒有糾結,但沒有恩準陸光祖的奏疏,范遠山這尊大神是他自己請的,再難,這條路他也要走下去。

  這個政策不合適,是不適合當下大明,不代表以后不適合中國。

  萬歷維新的核心邏輯,還是苦一苦夷人,讓肉食者們吃肉,窮民苦力們喝口湯,求的是一個最大共識,這也是鼎革,統治階級為求自救的自我革新,是在舊的基礎和框架上修修補補,這也是階級論不適合大明的根本原因。

  如果維新的核心動能,只能來源于大明本身,那就需要發動萬民了。

  路線不同,政策就不同,階級論自然就成為了一個被人嫌棄的學說。

  范遠山的辦法雖然不能用,但范遠山講,天不授人以權,地不假人以利,莫非人予人也,這個觀點還是很有用的。

  權利和義務,這兩個概念,是從公私論中延伸出來的,人的權利并非天授予,而是人授予。

  當這個概念一出,很多事情,都變得一目了然了起來,比如朝廷為何要收稅、開海為何要和泰西紅毛番一樣奴隸土著、大明為何要如此苛責倭國等等,都有了結果。

  天賦人權,從來都是一個宗教概念、幻想,而人賦人權,才是這個世界的根本邏輯。

  當然,有些忠誠派,可以將其解讀為:大明萬民當下所享受的,萬歷維新帶來的所有好處,都是皇帝用自己的名聲換來的,所有殘暴不仁的惡名,盡歸皇帝一人,都是陛下這個人,賦予萬民這些人權與利。

  “高宗伯最近的話,越來越直白了,也不知道對他是好是壞。”朱翊鈞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

  這本奏疏是科道言官彈劾高啟愚失儀,最近幾次廷議,高啟愚的話,越來越直接,這讓朝中一些喜歡含蓄的士大夫不喜,彈劾自然接踵而來。

  怎么能把話直接說出來呢?

  面對彈劾高啟愚也上了一本陳情疏,他講了兩個理由,回答了科道言官的質詢,既然不是誣告,高啟愚自然要明確給出答案。

  高啟愚是個進士,是個士大夫,他自然有涵養的功夫在身,但他拋棄了所有的涵養,選擇了另外一種方式,活躍在大明的舞臺中心。

  如此直白的原因有兩個。

  第一個高啟愚認為,大明不夠高效,誠然和過去相比,在考成法和吏舉法兩條皮鞭之下,大明這架龐大的官僚機器,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高效在運轉,但遠遠不夠。

  含蓄,故意不把話說透、說明,影響了朝廷的高效運作。

  在這種普遍含蓄之下,上級的命令無法有效下達,下級需要仔細揣摩上峰的話外之意,大明官吏把精力都浪費到內耗上去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要改變就要從文華殿上開始改變,文華殿不改變,大明官場就很難做出改變;

  其次,高啟愚認為,他作為禮部尚書,還作為一名獨臣,就要講別人不敢講的話,過于和光同塵,那他高啟愚就不是那個獨臣了,這是他選擇的路,他只能這么做下去。

  路上的所有艱難險阻,不過都是些許風霜。

  這兩個答案,一個是給臣子的,一個是給皇帝的,但都是一個意思,他不會改變自己這種風格,并且會更加直白。

  “馮大伴,你覺得呢?”朱翊鈞問起了馮保這個內相對高啟愚的看法。

  “高宗伯是有恭順之心的。”馮保斟酌了下,回答了這個問題,陛下屢次在高啟愚單刀直入的時候,選擇敲鐘,不是厭惡,而是保護。

  馮保太了解陛下了,陛下喜歡高啟愚這種直來直去的性格,也希望大明官場可以更加高效一些。

  “馮大伴,凈挑朕喜歡聽的話說。”朱翊鈞斜著眼看了眼馮保,朱批了面前的兩本奏疏,無論是彈劾還是高啟愚的陳情疏,批復都是一樣的:朕知道了。

  “臣就是干這個的。”馮保樂呵呵的回答道,皇帝不喜歡聽的話,馮保他真說了,皇帝又不高興,還不如不說。

  張居正的內部清黨有了一個初步結果,并且詳細的寫了一本奏疏,呈送預覽。

  張黨內部腐蝕的第一大原因,是結黨營私,貪腐從來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張網,這張網的每一個節點上,都是一個窩案,互相利用手中權力,互相給方便,互相迎貪送奢。

  張居正治吏一輩子,他對官場太了解了。

  大明糾錯力量對張黨失效,不是因為缺少骨鯁正臣,人人畏懼結舌,而是只要攻擊這張網的任何一點,這張網就會兜頭蓋下,再加上朝中沒有能夠制衡張黨的力量,哪怕是骨鯁正臣,也只能等待時機。

  清黨之前的張黨,就是毀滅前的嚴黨。

  如果張居正不大舉屠刀,就會步了嚴黨的后塵,他死后,張黨倒了,勢必要牽扯到張居正,最后牽扯到萬歷維新。

  哪怕是萬歷維新已經過了那個脆弱的時間,張黨的轟然倒塌,一定會給萬歷維新帶來損失,比如考成法、比如吏舉法,比如清丈,比如還田,比如反腐司。

  否定不了全部,就從個別開始否定,而后慢慢全盤否定,折騰到最后,萬歷維新功過二八開,就讓人捧腹大笑了。

  這些新政,無論損失了哪個,大明吏治就會變得格外艱難。

  而張黨內部貪腐的第二個原因,則是圍獵,對骨鯁正臣的圍獵,從未停止過。

  而且這圍獵的手段,最多的就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不顯山不露水,慢慢試,總能得手。

  這個美人,一定是最合適的美女,腐蝕一個官吏,就是投其所好,哪怕是不好看,但能引起官吏共鳴就好。

  張居正的出身不好,他出身千戶之家,給遼王府看家護院,這就導致了,投靠張門的人,其實出身都不怎么好。

  大明十六歲就要大婚,民間大部分十四歲就要嫁娶了,考中舉人、進士時,往往孩子都有了。

  這個時候,正妻是個鄉下人,跟丈夫根本說不到一起去,妻子說的那些,對丈夫而言沒有意義,丈夫說的那些,妻子根本不懂。

  腐蝕這類人真的不要太簡單。

  以范遠山為例,范遠山的妻子,覺得父親六十大壽要有面子,就要有一件國窖。

  范遠山稽稅院衙門當值,這就非常犯忌諱,以范遠山的俸祿,他們全家不吃不喝一年,才能買一件,自然就會有人嘀咕,范遠山是不是在辦案過程中,對某些神通廣大之人,高抬貴手了?

  范遠山還不能講,他但凡是跟妻子講道理,妻子就會覺得范遠山是當世陳世美,是忘恩負義,沒有岳丈資助,范遠山連讀書都沒法讀,考中舉人也沒銀子入京趕考!

  難不成,讓范遠山跟妻子講公私論?

  類似的沖突會越來越多,范遠山在家里如此糟心,突然有個知他、懂他、全心全意都在他身上的美人,范遠山真的不會心動嗎?

  結黨營私和圍獵,就是大明官吏墮落的最主要的兩個原因,而官邸,錦衣衛和大狼狗,似乎正好克制了這兩個手段。

  官邸可是有錦衣衛巡邏的,而且眾目睽睽,私下聯袂勾結,哪有在大庭廣眾之下進行的?

  圍獵也是如此,官邸可是有宵禁的,你給朝廷當差,回家晚了,都要有理由,而且還要核實理由。

  朱翊鈞一本本處置著手中的奏疏,這眼看著就入了夜,他今天稍微早了些,去了王夭灼那里,看了眼六個月的孩子,就直接在皇后的寢宮歇了。

  嘉靖二十一年宮變,道爺差點被勒死,這件事之后,大明皇帝就很少留宿后宮,而是招嬪妃來侍寢。

  皇帝留宿王皇后宮中這事兒,也不是第一次了,從沒人懷疑過皇帝和皇后之間的感情,連李太后這個婆婆都說不出半個不字來。

  王夭灼這個兒媳,李太后還是非常滿意的。

  月上柳梢頭,范遠山又在加班,張門徐成楚在對張門進行全面稽查,案件很多,范遠山只能披星戴月的把事情做完。

  賬目難不倒他,但他的神情極其焦慮。

  反腐司果然和稽稅院截然不同,他到反腐司第一天就表現出了與人逆行,就表現出了自己的格格不入,告訴所有人自己是個刺頭,但他依舊需要應酬,而且都是推脫不了的應酬。

  稽稅院就專事稽稅一事,陛下每年都足額交稅,勢要豪右就得交稅,天王老子來了也沒陛下大,所以稽稅院做事,除了繁忙外,其實非常輕松,誰逃稅就干誰,誰都不用理會。

  可反腐司反腐,是官選官的內斗,情況復雜之外,人情往來,根本無法推脫。

  “這么快就把美人計端上來了。”范遠山靠在椅背上,輕輕揉動著額頭,緩解自己的不安。

  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被圍獵了,而且這張大網,才剛剛張開,他還以為最開始要走一套威逼利誘的流程,畢竟連海瑞被圍獵,也是從威逼利誘開始的。

  可他遭遇的第一計,就是美人計。

  以前,范遠山對美人計嗤之以鼻,不過是紅粉骷髏罷了。

  但他發現,他陷入這張大網的時候,這美人計確實是厲害的很。

  陛下和皇后感情很好,若是王皇后病逝后,突然出現一個和王皇后長得很像、性格很像、說話很像、做事很像的女子,陛下會怎么辦?

  那就沒什么萬歷五大案、萬歷四大案之爭了,只有萬歷偽后案,陛下恐怕會殺到血流成河。

  真的身處其中,范遠山理解了為何這美人計會流傳千年,仍然是十分好用的計策,因為這里面有個很繞的邏輯。

  如果你認為自己會中計,你就不會中計;

  但如果你中了計,就會認為自己沒中計。

  范遠山意識到了這是圍獵的美人計,所以,他沒有深陷其中。

  可是若是有一天,他會不會明知道是計,還騙自己說,這不是計呢?這才是最可怕的。

  人本身是會欺騙自己的,騙自己相信虛妄。

  事實上,很多人上當,都是清楚的知道了自己上當,依舊自己騙自己,心甘情愿。

  范遠山已經處理完了手中的賬目,但他依舊不想回家,他的妻子變了。

  官邸的房契下來了,范遠山以為能消停一陣,但完全沒有,最近他在搬家,反而事情變得十分麻煩,他的妻子要買一些他們完全無法負擔的家具,一把太師椅,要七銀,一臺博古架,要四銀,這些有什么用?

  但妻子總是說,若有親朋、同窗來家里拜訪,多少有些寒酸,不依不饒,就是要買。

  以前,他的妻子是一個非常節儉的人,衣服穿舊了就要打上布丁繼續穿,還總是說,這縫縫補補又三年,后來他做了舉人,他妻子依舊我行我素,甚至有點摳門。

  自從他做了九品司會后,似乎一切都在改變,他的妻子就變了,樣樣都不能差了,唯恐讓人看不起。

  范遠山反復說不用,公事在衙門做完,只有私交深厚才會來家中拜訪,私交深厚,又怎么會因為區區一些家具,就看輕他呢?

  范遠山完全無法理解妻子的想法。

  除此之外,孩子上學,別人要有的,自家孩子也要有,筆墨紙硯書,樣樣都要最好的,以前并不這樣,他的妻子說,現在住進了這官邸,和之前不同,若是孩子不如人,丟人的是他這個御史。

  范遠山覺得這樣完全不對,上學就是去學習的,怎么處處比拼這些身外之物?而且朝廷命令禁止了校舍攀比,攜帶之物,都有規定,校規校范十分嚴苛。

  事實也是如此,妻子準備之物,什么都沒用上。

  除此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的事兒,都讓范遠山無奈,比如孩子生病了不去太醫院的惠民藥局,而是去一些個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的醫館,理由總是酒香不怕巷子深,這好酒都在巷子里。

  這小病拖成了大病,最后還是要到惠民藥局去拿藥。

  這些事,實在是太多了,多到范遠山感覺到了由衷的疲憊,其實原因,范遠山很清楚,一切都是因為妻子見識有些短淺的緣故。

  他不是沒有試圖改變,他已經三十了,妻子年齡只小他兩歲,早已經形成了穩固的思考邏輯,已經很難改變了。

  “范御史,這是林姑娘送來的《矛盾說》,說是萬歷二年三經廠官刻版。”范遠山的司務,拿著一本書和一封信放在了桌上。

  司務剛從京師大學堂畢業不久,干勁十足,而且很有想法,范遠山披星戴月,這司務直接直接住在了衙門的官舍里。

  若是范遠山三年考成上上,司務就能轉為九品司會,正式拿到官身,就可以走范遠山的路了。

  在司務眼里,范御史是個很了不得的人,公正廉明,不怒自威。

  “趙司務,把書還回去吧,這一本就要二十七銀,我無福消受。”范遠山將書翻開看了看,將書遞了回去。

  很喜歡,但不能要。

  萬歷二年,矛盾說初版,那年攏共就刊印了四千本,后來元輔再次修改了矛盾說,刪減了很多比較犯忌諱和影響陛下圣明的話,還做了大量的修改,修改后,混賬話都是張居正在說,陛下處處圣明。

  初版矛盾說揭露出一個根本事實,就是萬歷初年的陛下,雖然睿哲天成,但是在政治上,有比較幼稚的地方。

  這初版非常珍貴,即便是抄本都很貴。

  這個林姑娘,就是美人計里的美人,這個美人很特殊,林姑娘不僅年輕貌美,更是對矛盾說有很深的見解。

  她不一樣,她懂矛盾說。

  “這封信,就不必了吧。”司務聽聞這書這么貴,也是嚇了一跳,矛盾說滿大街都是,他還以為就是友人贈禮,就收下了,但這封書信,可算不上賄賂了。

  范遠山打開了書信,看了片刻,放在了桌上,重重的嘆了口氣。

  “范御史先忙,下官先走了。”司務看范遠山的神情不對,就趕緊離開,上官的私密事,還是少打聽為妙。

  “這個美人計,確實不好防備。”范遠山看著窗外月朗星稀,面色凝重。

  這個林姑娘真的很有分寸,她之所以把書和信交給司務,就是為了表現光明正大,告訴所有人,這里沒有任何的齷齪,干干凈凈,清清白白。

  正是通過司務轉送,才顯得落落大方。

  萬歷維新之后,大明風氣逐漸開放,一些個官宦人家的家學女子,也都讀書,有些甚至稱得上是滿腹經綸,對很多事頗有見解,頗有女詞人李清照之風。

  這林姑娘今年才十八歲,是萬歷維新中長大的女子,性格很是開朗,行事頗為大方。

  書信的內容也很干凈,就是上次偶然見面后,她問了一些不懂的問題,當時范遠山做了一些簡短的回答,她回家后,仔細理解范遠山所說,寫了心得。

  比如矛盾相繼之理,矛盾是此起彼伏,但總是向上,比如矛盾無處不在,又要防止矛盾過度激化。

  林姑娘在書信最后,也說了自己的苦惱,她已經十八歲了,是個老姑娘了,家里催逼成婚,但一成婚,她就沒辦法再繼續做家學堂的女先生了。

  林姑娘在西直門一個家學堂做女先生,這個家學堂,范遠山很了解,是遷來京師富戶在西直門外大厝園林區,營造的一家私塾,叫西山首善書院,學子一千四百人之多,男女學子都收。

  這書院講諸子百家,講算學,講矛盾說、公私論、生產圖說,遠近聞名,甚至連山西的豪奢戶,都不遠千里把孩子送到這里就學。

  林姑娘的才學,自然可以到這家塾授課,但一成婚,再拋頭露面,就不是很好,而且需要夫家應允,林姑娘自然是頗為憂愁。

  “偶然嗎?”范遠山的手在桌上輕輕的敲動著,他不善鉆營,不喜應酬,但有些推不開,他只能去參加,應酬期間以不適為由,到了院內休息,正好碰到了林姑娘。

  正好?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這絕不是偶然,他清楚的知道,這就是圍獵。

  范遠山沒有回信,他擰滅了石灰噴燈,站在門前,突然有點羨慕年輕的司務,他可以住在衙門的官舍里,夜已經深了,只要到這個點兒,他回不回去,都是一頓嘮叨。

  他不回去,妻子會念叨,會哭,哭他是個負心漢,哭他忘恩負義,哭他在外面鬼混;

  他這個時間回去,妻子也會嘮叨,朝廷一年給那么點俸祿,值得你如此勞心勞力,連家都不顧了嗎?

  范遠山回家了,正如他想的那樣,妻子的嘮叨一直到他盥洗完都沒結束,范遠山一句話沒有回答,嘮叨聲變的更加密集了起來。

  他的眼前總是閃過林姑娘那溫婉的笑容,還有那雙像是閃著光的桃花眼。

  次日清晨,范遠山起了個大早,臨走的時候,他對著妻子詢問道:“你最近是不是結交了新的姐妹?”

  “你整天忙的不著家…”妻子說著說著就停了,她意識到了問題。

  妻子只是鄉下來的沒見識,又不是蠢,家里的氛圍越來越不對勁兒,丈夫總是沉默寡言,甚至強忍著一些怒氣。

  她丈夫是什么人,她能不清楚嗎?

  以前夫妻是家人,現在甚至有些形同陌路了。

  范遠山一提起,妻子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她前段時間,機緣巧合認識了一個姐妹,這姐妹聽聞了她的經歷,總是為她打抱不平,三言兩語,范遠山能有今天,都是岳丈照拂。

  但范遠山少年聰慧多智,岳丈不資助也會有人資助,而且范遠山考中舉人就回報了這份恩情,夫妻之間從來不是誰欠誰的。

  那些個名貴的家具真的有必要買嗎?那些亂七八糟的規矩,她一個婦道人家真的要管嗎?孩子綾羅綢緞、那些零碎,真的重要嗎?

  “我還得點卯就先走了,你仔細想想。”范遠山看妻子的神情,不再多說,滿是輕松的去了衙門。

  問題的關鍵,是找到關鍵問題,范遠山已經找到了。

  針對他的圍獵早就開始了,不是從他升官,才開始的,而是他在稽稅院的時候,就已經有人開始對他的家人,對他的軟肋,開始潛移默化的規訓了。

  人耳根子都軟,但凡是站在你的立場說幾句好話,就能博得好感,而后一點點灌輸,不用數日,就能把人變成另外一個模樣。

  這張大網,不僅撒向了他,還有他的家人,簡直是無孔不入,而且極難防范。

  反腐司有早會,就是司議諸案,所有御史都要參加,陸閣老要去參加廷議,早會是徐成楚主持。

  今天一反常態,平素十分高效的徐成楚,沒有直接開始,而是靜靜的等著,徐成楚不說話,十七名御史都安安靜靜,足足等了近一刻鐘的時間,提刑千戶帶著兩名緹騎走了進來,將一名御史架走了。

  被帶走的御史,面色刷一下就變白了,連走路都走不穩當,被緹騎拖出了西花廳。

  所有御史都面面相覷,面色凝重。

  “諸位,我等為反腐御史,綱憲事類定,貪腐罪加三等,反腐司茲事體大,百官恨之入骨,多少雙眼睛看著,稍有風吹草動,彈劾連章而至,諸位,當引以為戒。”徐成楚在人被帶走后,才開口說道。

  這個活兒,不是那么好干的,有專門針對百官的北鎮撫司,一旦有人彈劾,緹騎查實,就是罪加三等。

  “好了,開始吧。”徐成楚開始了今日的議事。

  議事結束后,范遠山找到了徐成楚,將林姑娘的書信交給了徐成楚,而后將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兒,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徐成楚。

  “我能不能回稽稅院?稽稅院清凈。”范遠山講完了自己的事兒,又思慮了一番,才說道:“徐御史是全楚會館門生,腰牌是陛下親自給的,人盡皆知,他們不敢這么對付徐御史,卻敢這么對付我。”

  徐成楚也遭到過圍獵,但要溫和的多,絕沒有如此來勢洶洶!

  一張大網,把范遠山直接完全兜住,他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稍有不慎,就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你講的對,我背靠全楚會館,是陛下眼里的骨鯁正臣,是繼海瑞繼續反腐利刃,他們不敢這么對付我。”徐成楚看著那封書信,看著那些娟秀小字,十分肯定的說道:“范御史骨鯁,這都扛住了,老實說,若是我,恐怕就中招了。”

  徐成楚是楚人,他從一開始就是張居正門下,沒人敢這么做,張居正是出了名的護犢子,這么做,張居正的報復十分狠厲。

  “陸閣老上過奏疏,陛下不準,國事不是兒戲,這樣,陛下正好召見了我詢問清黨之事,我面圣之時,面呈陛下。”徐成楚知道這次的轉崗,范遠山陷入了一個泥潭之中,他朝中沒有靠山,這圍獵的網,會越來越緊。

  “謝徐御史。”范遠山松了口氣,最近一段時間,他的壓力真的很大。

  朱翊鈞這才從徐成楚口中,得知了范遠山被如此圍獵。

  “居然下了如此的本錢,那林姑娘素有賢名,連朕都有所耳聞。”朱翊鈞頗為驚訝,這頭拱火,那頭挖墻腳,如此手段,范遠山居然沒有中計。

  “陛下范遠山很有才能,剛到反腐司,所有賬目都井井有條,正因為有本事,才值得下這么大的本錢。”徐成楚十分肯定的說道。

  范遠山但凡是無能一點,這幫人不會下這么大的本錢去圍獵他,因為不值。

  “你將這塊腰牌給他,日后若是再遭此等劫難,就讓他到通和宮來找朕,朕給他撐腰。”朱翊鈞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塊腰牌,這是帝黨腰牌。

  徐成楚面色復雜的說道:“陛下,臣倒是覺得,這不是針對反腐司,而是針對范遠山本人的,或者說,是為了搶先一步,在范遠山身上下注。”

  “這林姑娘,是范遠山升官后的重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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